4、我不想吵架

裏仰有時周末會抽空去我爸爸的工廠幫忙，很快就成長為廠裏一個得力的小技術骨幹，深受我爸爸厚愛。有時爸爸也會將他帶回我家吃飯，甚至會親自為他下廚。

行啊裏仰，我爸爸親手給我下廚都沒有幾回，你倒輕易地享受到了。十四歲小女孩的心思開始有了小小的別扭但是裏仰這個人呢，就是不能夠察色行事。

於是，我好像是跟誰賭氣一樣，也常常去爸爸的工廠，在爸爸的麵前晃晃，試圖找點什麽活幹。那裏很雜亂，鋸床磨盤的聲音刺耳無比。每一次爸爸都叫過來裏仰，讓他把我推了出來。

你來幹嘛！這裏危險！在大噪音的工廠他撕開嗓子大吼。

我白了他一眼，這是我爸爸的工廠。我來幹嘛你管得著嗎你。

裏仰煞白著臉色，蠕蠕著嘴唇，無語，轉身回去埋頭工作。木屑飛揚漸漸將他覆蓋模糊然後在我視野中消失。我突然傷感。我不是故意想傷害裏仰，或許我隻是在任性。

但是，我總是不明白越是不想傷害而又總是不可避免地傷害。

那個周末的傍晚，爸爸又一次將裏仰帶到了家裏麵來。裏仰自告奮勇上去幫忙爸爸一起下廚，我自識無趣，胡亂地在客廳裏擺弄著遙控板，屏幕好像不堪重負般發出噝噝的電流聲，爸爸與裏仰不知道在廚房私下嘀咕些什麽，時不時有愉快的笑聲從廚房的窗戶如蜻蜓般飛逸出來，薄羽般撥撩著我的耳朵，我生氣地將遙控板甩到了沙發上，躲回了自己的房間，架起了畫架畫畫，隻有畫畫，我才能回歸到一種寧靜的狀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有輕輕的敲門聲，有稍微遲疑但很輕柔的聲音：優優，優優……

是裏仰。

進來。我頭也不抬地說。該死，我應該拒絕才對。

裏仰走了上來，白襯衣上有清香的花生油味道，我竟然感覺心裏酸酸的，好像小時候看到爸爸的肩膀上坐著別的小孩子那樣，心裏恨恨然。裏仰依然不明就裏地像小孩子一樣蹲在我的畫架旁邊，很有興趣地看著我剛才發泄的顏色，這麽多的藍色，畫的是海洋吧。

不要自作聰明好不好。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比眼光更冷的口氣跟他說。

那就是藍天了。他接著說，他真的很木呃。

這是嫦娥。知道嗎？我在畫嫦娥的衣裳，我要將嫦娥的衣裳畫成和大海一樣廣闊，像一雙大大的翅膀，可以自由自在地飛翔。我說。並醮起一筆重重的藍色往畫布上描了上去。

為什麽是嫦娥？這一次裏仰將身子轉向了我，專注地看著我。麵色很嚴肅的樣子。

我不由地哈哈大笑了起來，裏仰真是一個無比天真的家夥。不過我的笑聲中似乎很誇張很假還有那麽一點點苦澀的味道，你不覺得嫦娥太鬱悶了嗎？她應該飛出月宮，整個藍天都應該是她的，她應該無拘無束，她應該無比快樂，她應該……我突然說不下去了，我在說誰啊？我這不是在說自己嗎？我不是在畫著自己嗎？我雙手靠後支著椅子，頭靠著手背往後仰去，我感覺到我眼睛的潮濕，我說，裏仰，你出去。我想安靜一下。

裏仰遲疑著站起來，有點困惑，有點害怕，也許我生氣的表情確實是會讓人害怕的吧。他蠕蠕著嘴唇想說點什麽，但是還是聽話地走了出去。

剛好爸爸將四菜一湯在客廳的桌子上都擺齊了。裏仰上前去幫忙將凳子擺好。優優，吃飯了。爸爸很快樂的聲音。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出來了。

飯桌上我不想說話，都是爸爸和裏仰在談著，談著他們的小提琴，談著他們的顧客合作夥伴，談著這個月的收入。沒有人注意到我越發不開心的麵容，我拚命地往嘴裏扒飯，將魚骨頭咬得咯咯響。突然裏仰麵朝向我，說，優優，你有沒有覺得你剛才的畫太憂鬱了……真是，我心裏哪裏最疼他就往哪裏戳，哪壺不開就提哪壺。他不知道我是因為他的到來才不開心的嗎？他不知道我不想說這件事情嗎？笨啊裏仰。

但是爸爸感興趣了。停了舞動著的筷子將它擱放在碗邊，架勢是想聽裏仰的長篇大論，裏仰說來聽聽。優優都畫了什麽？

我剛才看了優優的畫……嫦娥的衣裳……滿是藍色……很有想象力意象很好，但好像給人感覺很壓抑……裏仰的話不斷地得到爸爸的讚許，我低著頭隻看見裏仰的嘴巴在一張一合，爸爸在不斷地點頭，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我想我真的生氣了，我想我發怒了。

優優，聽見了沒？我感覺你最近的情緒確實是有點低落……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有心事不要渦在心裏，跟爸爸說說……好不容易裏仰停下來了，爸爸俯近身子問我。

優優……裏仰打算接著說什麽，我突然站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家的事情你少插嘴！我怒氣衝衝，我想我真的是忍無可忍了。

滿桌片刻寂靜的愕然。優優，坐下！這麽不禮貌！爸爸嚴厲喝斥道。

對不起，裏仰，我道歉。爸，我吃飽了。我沒有看他們，轉身走了出去。裏仰站了起來被爸爸拉住了，別理她讓她去吧，小孩子不懂事。

小孩子？天啊，我什麽時候成小孩子了，我真的是小孩子嗎。和裏仰相比之下，我真的是爸爸心目中十足不懂事的小孩子嗎？那一刻，我流淚，我莫名地恨裏仰。嗬，有時小孩子的心眼就是這麽小，一點點事就有了恨，那麽多，那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