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故人

他正在被夢魘纏身。

無數譏笑著的、冷漠著的,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臉在注視著他。

一雙雙眼睛在注視著他。

粘稠的黑暗揮之不去,大大小小的臉和無數的眼睛在跟隨著他,壓得他喘不過氣。

“正義。”

一道分不清年齡與性別的聲音譏笑著說。

“正義。”

無數道混雜著男女老少的聲音譏笑著說。

“——別再像個小孩子了。”

黑色的、看不見一絲希望與光亮的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張讓他熟悉萬分的臉。

戴著眼鏡,嘴唇緊抿,連眉頭都緊緊地鎖著。眼神中又讓人厭惡憎恨萬分的疲憊與看待不懂事孩童般的包容。

是父親的臉。

父親的臉看著他,緊緊地皺著眉。

“這個世界沒有什麽正義與否,隻有利益相關。”

…他從夢中驚醒了。

原本應該在床頭櫃上的鬧鍾被他給揮到了地麵,正頑強得讓人厭煩地繼續叮鈴鈴作響。

他撿起鬧鍾,確定了時間——早上九點——然後關掉,繼續扔回床頭櫃上。

今天是周六,他不需要早起趕往學校。

…說到底,他也根本不想上學,不想見到那些名為“同學”和“老師”的存在。

但是,還是需要盡快起床換好衣服。忙於工作的父親會在十點左右的時候回來一趟,帶他去看預約好了的心理醫生——他最近的厭學情緒表現得有些過於明顯了。如果被看到自己這麽鬆懈的樣子,父親一定會聒噪地指責他,那樣,兩人就會再次吵架。

那很沒必要。

他給自己扣換上的襯衣扣子的時候,冷淡地想到。

“喂——”

身後的空氣中傳來波動。

衣料摩擦和木質家具碰撞的聲音混合著響起,像是夏日因高溫而產生的一個錯覺。

“你好像很不滿哦。”

女孩子的聲音。

含著軟嫩甜膩的歡快,蜜糖似的溢出過分甜美的氣息。

在他驚愕地判斷著“闖入者?高調的入室竊賊還是惡趣味的強盜”轉過頭來時,看到的就是坐在客廳桌子上的女孩。

有著櫻色的長發,作為發飾的白玫瑰嬌嫩欲滴,上麵的露珠搖搖欲墜。穿著粉白色的長裙、披著白色薄紗的女孩微笑著,白皙的雙腿懸空微微晃動。

她微偏頭,用湖水般明淨透亮的眼眸看著他,唇角的笑容和眼角的紅痣都塗抹著惡作劇的色彩。

“你在不滿吧?對你的父親也好,對你的學校也好。”

“……你是誰?”

他很艱難地問道。

少女於是發出好聽的笑聲來,聲音動聽得像是在給返程的希臘英雄們奏響哀樂的海妖。連蜜蠟都堵不住其中的**。

“我呀,是來替你實現夢想的哦。”

她的手裏拿著一份報紙,是本地的官方新聞報紙。

“真過分啊,”女孩子鼓起腮幫子,“明明是那麽優秀的律師,卻在替校園暴力的加害者說話做辯護。大家都在罵哦——為了錢連良心都不要了——嗬嗬,這是活該嗎?”

他很冷靜。

“你又懂什麽,任何人都有辯護的權利。哪怕他是窮凶極惡的殺人犯。”

“哎呀,真不愧是大律師的孩子呢。”女孩這麽說,依舊掛著笑容,“但是,我是說他另一個地方的過分哦。”

那笑容中溢出蜜糖與毒藥。

“——真過分啊,明明自己的孩子遭遇了那樣過分的校園暴力。卻什麽也不去了解地、自以為是地接手這個案子,為校園暴力的施害者辯護。”

他開始真正憤怒了:“你到底想幹什麽?!如果隻是來做這些的話,那我還是盡快報警好了。”

女孩又咯咯地笑出了聲。

“好可怕好可怕呀。”

“可是啊,人家明明是來為我們的正義英雄遞上寶劍加冕的啊。”她用右手的食指抵住唇,“難道你願意看著那些人隻被輕描淡寫地警告處罰一下,仗著未成年的身份,肆無忌憚地繼續踐踏…正義…嗎?”

“正義”兩個字被她說得極輕,舌尖上仿佛纏繞著嘲弄與譏笑。

和夢魘中的無數聲音相重合。

他忍不住後退兩步,盯著那個笑嘻嘻的女孩。

“你到底想幹什麽?”

“…唔…真是麻煩啊,”女孩輕輕地抱怨著,“■■可沒說會這麽麻煩的啊。”

然後繼續掀起小惡魔一樣的笑容。

“我說了啊,我是來為即將誕生的正義英雄遞上寶劍加冕的人哦。”

她單手撐著桌麵,輕輕躍下來。

然後,在腳尖落地之前,突地消失在空氣中。

又在下一秒迎著他驚異的眼神輕巧地落在他的麵前。

“要試試嗎?擁有裁決罪惡、成為正義的力量。”

她從肩上挎著的白色小包裏拿出了一個小巧的盒子。

裏麵,放著一隻裝有不知名**的注射器。

“要試試嗎?”

海妖低聲吟唱著將英雄誘向死亡深淵的美妙歌曲。

我在咖啡廳裏打了個哈欠。

昨晚沒睡上覺,現在正困得要死。咖啡續了一杯又一杯,也沒法阻止眼皮的打架。

“…真慢…還沒結束嗎…”

揉了揉眼睛,繼續強撐著通過那朵白玫瑰觀察由依的情況——如果她回來發現我睡著了沒看的話,後麵可有我受的了。

我寧願在J那裏口嗨得罪J也不願意得罪她。

但不管怎樣還是困得要死,何況咖啡廳裏的空調吹著又是這麽的舒服,客人們也安安靜靜的,隻有附近學校的學生們來複習時翻動書頁紙張的聲音。

我又開始小雞啄米般點頭。

“——抱歉,”年輕溫和的女聲從頭頂傳來。“我可以坐這裏嗎?”

掙紮著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本書——《美麗新世界》。

唔…雖然是反烏托邦三部曲之一,但是國內的知名度比起另一本《1984》差得還挺遠。

盡管我其實更愛這一本。

我慢吞吞地直起身,聲音含糊:“可以…隨便…”

視線一點點往上。

從黑色的長袖,到一張含著淺淡笑意的臉。

臉的主人並不十分美麗,臉龐不正常地微微腫脹,眼睛還帶著點陰鬱與厭世。

“好久不見,”她對著我說,“琉克先生。”

——是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