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一錘子買賣

木子躺在小**,楞楞的看著帳篷頂發呆,帳篷頂中間有個小指頭粗的洞,透過小洞正好能看到月亮,木子已經看了有一會兒了,月亮總是在動,為了保持三點成一線他需要隔一會就輕輕挪一下腦袋。

月亮終於看不到了,木子又無聊的開始看清清,清清是別人送給大帥的女人,跟了大帥沒幾天,又被大帥送給了劉四。

劉四去中軍是為了給木子找隨軍郎中看傷的,張大帥為了籠絡劉四,把清清當填頭隨手送了過來。

木子陰差陽錯的救了劉四一命,為此後腦勺挨了一錘子險些丟了小命,得到了一頂小帳篷和一個侍女。

清清長得很漂亮,不過除了好看,木子暫時沒發現她的其他優點,做飯隻能保證吃不死人,做針線活兒更是讓人膽戰心驚,你看,又紮到手了。

帳篷裏一燈如豆有些昏暗,清清把手指放到嘴裏吮了一下,皺著眉頭似乎在氣惱自己笨手笨腳。木子看著清清側影噗嗤笑出聲來,坐起來說道:“清清,有些餓了,你去讓顧良給我做碗麵來吃”。清清忙答應一聲去了。

清清剛出去,兩條大漢低頭鑽了進來,為首那個叫劉文遠,二十七八的年紀,留著短須,身材雄壯,麵容剛毅,在家中行四,所以都稱呼他一聲劉四哥。另一個是他的結義兄弟牛大,巨靈神一樣的身材,長手大腳,一臉絡腮胡子,很是凶惡。

前幾天劉四帶著木子他們探路,偶遇一夥騎馬的人,上前剛要盤問沒想到那幫人突然動手,其中一人最是驍勇,袍子裏竟然穿著鐵甲,一手拿捶,一手拿一柄寶刀,劉四一時著了道,被他一刀砍斷了槍杆,眼看要傷了性命,旁邊的木子一槍捅了過去,槍尖順著鐵甲滑開,被那人一錘砸下馬來,頭盔都砸成幾塊,卻也陰差陽錯之下救了劉四一命。

那夥人沒再糾纏,打聲呼哨打馬跑了,眾人趕忙把木子抬了回來,劉四是禁軍都頭,在大帥麵前有麵子,也幸虧軍醫老許手段高明,這才留下木子一條命,可腦袋上挨了一記狠的,竟然把魂砸跑了一個,弄得萬事皆忘了。

劉四帶來一些吃用的東西,坐下和木子聊天,木子從昨天醒了一直沒怎麽說話,反正老許說了,他被人捶的失憶了,索性就慢慢問一下當前情況。

張大帥姓張名慶,當朝宰相張士遜的三公子,張老相公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曾做過陛下的老師,後來先帝駕崩太後主政,張相公官職不大卻上書要求太後還政於官家,很是有種,也為此吃了不少苦頭,後來劉太後薨了官家正式主政,當然不會忘了提拔自己的鐵杆老師,無奈老張確實能力有限,做不了大事,做到參知政事就算到頭了,但此老會做人,幾十年下來一個勁提拔新人很少得罪人,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所以副宰相做得很是穩當,自上到下都認為老張會安安穩穩的找個機會辭官致仕,官家封賞一番,留下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誰都沒想到老張臨了弄出了幺蛾子。

張老相公也是沒法子,老張三個兒子,大兒子三十出頭中進士,二兒子不到三十中進士,三兒子三十多了連舉人都沒考中。作為帝師,這事兒真讓老張沒臉見人。

老張跟夫人乃是青梅竹馬的情意,夫人生下張慶當天就沒了,臨死的時候拉著老張的手說萬般不怨,隻是不放心這剛出生就沒了娘的孩兒。怕孩子受委屈,老張也是狠人,作為朝廷大員,愣是三十多歲就再沒續弦。

張老三真不是讀書的料,老爹和倆哥哥加一起三個進士,愣是教不出他一個舉人來,倒不是張慶紈絝,張慶讀書是真用功,對父親孝順,對哥哥尊重,是個厚道人,無奈天資不夠,說難聽點就是笨。三十大幾了還隻是個靠老爹恩蔭的員外郎,為此老張也愁,自己活著當然沒事,可等自己沒了,老三怎麽辦?靠那點俸祿隻能維持餓不死,難道下半輩子靠兩個哥哥接濟?到時見了老伴咋交代?

本來老張還不太急,可西北元昊竟然造反自立了,更扯淡的是大宋跟他連戰三場,被元昊弄了個三比零,丟人丟大了,官家那麽好的脾氣愣是把桌子都掀了。老張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值此多事之秋,朝堂之上換一批新人是必然的,而自己沒什麽鎮得住的功勞,年紀又大,肯定是要騰地方的,沒辦法,為了自己家老三,老張厚著臉皮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驚掉下巴的事。

先找了樞密院的同年好友,倒騰出一批物資,又給地方上的門生故吏寫信要人,甭管什麽廂軍鄉兵還是雜役配軍,反正都要,最後竟然讓老張湊出了五六千人馬,老張拿了樞密院的條子,打發人上街又招了一批,到這時候所有人都明白了。

老張湊了人又有了軍資,這是要押運軍資去西北,至於領兵的當然就是三公子了,張慶走一趟西北,回去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封賞一番就很合理了,到時候老張上書致仕,皇帝封賞,然後提拔新人,一切都完美了,所以朝廷上下對這事沒一個提出反對。

軍資是要押運的,人是老張的麵子各州府湊的,老張還自掏腰包招了一些,三公子這西路軍主帥閃亮登場,老張要臉,沒好意思在東京鬧出動靜,打發兒子悄悄帶人出發了,一路上自有門生手下故交等迎來送往,清清就是某個門生送給三公子解悶的禮物。

要說官家對老張真是沒話說,怕中年喪妻的老師可別再晚年喪子,又讓人從捧日軍調了一營騎兵保護張慶,確保萬無一失,這營禁軍的指揮使被曹家搶去了,這明擺著是跑個腿混功勞的差事,指揮使是曹家的一個旁支子弟,名字叫曹虎,是個楞小子,這事大夥都懂,也就沒人反對了。

劉四和大牛兩兄弟來頭很大,良家子投軍,在楊大帥手下跟遼人廝殺了十年,年前才調入東京捧日軍,在軍中提起來都要誇一身好漢子。

這次官家要派人來西北,張老相公舍了臉麵指名道姓要了二人,就是看中了二人一身本事,雖然沒親自見二人,卻派了管家跟二人說了,幫張慶走這一趟,保護好他安全,回去後願在軍中,保劉四升指揮使,願解甲歸田,回老家給安排個縣尉巡檢的官職。老相公明顯跟兒子有交代,所以劉四在西路軍裏麵子很大。

至於木子,軍中文書隻有一句話。木子,東京良家子效用,年二十,攜馬一匹。

意思是名字叫木子,二十歲東京人,投軍的時候有一匹馬,除此之外文書上什麽都沒有。

這當然不是正常文書,問題是整個西路軍就不是什麽正常軍隊,木子明顯是張老相公的某個管家從大街上招的臨時工,京城禁軍中缺額嚴重,老相公為了兒子也算盡心,大街上拉了個有馬的也塞了進來,多個人多份力量嘛,反正回去以後給錢各回各家,無所謂了。

木子聽完有點懵逼,清清端了碗麵放下,又扭頭出去了。

看著默默吃麵的木子,劉四很愧疚,木子為了救他被人捶了,什麽都不記得了,劉四懷疑連木子這個名字是不是真的都不一定,回去後讓他去哪?死了讓他埋哪?一個人連姓氏名誰,家在哪祖墳在哪都不知道了,真是慘到家了。

“木子……”,劉四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說什麽好。木子抬頭看著劉四笑了一下叫了一聲:“四哥”,劉四一愣,高興的答道“哎!”。

木子繼續道:“四哥將來交了差事要在軍中還是回鄉?”劉四道“我和大牛商量,等交了差就回密州老家過活”。

木子輕笑道:“在京裏做個指揮使也是個處處受氣的兵頭子,回去做個縣尉可是鄉裏一霸啊,到時把我也帶上吧,我去密州靠著四哥欺男霸女去”。

劉四猛的站起來激動的道:“好!我等兄弟一同回去,有我劉四一天,絕不讓兄弟受半點委屈!”。

木子因為救他受傷讓他寢食難安,現在木子主動提出要投靠他,劉四很高興。

大牛旁邊嚷嚷道:“以前木子你是個悶葫蘆,平日裏也不與人交往,沒想到挨了一錘子反倒變得好了,甚好!甚好!等回了密州,我等兄弟每日裏喝酒快活!”

三個人又說了會閑話,劉四和大牛便回去了,臨走的時候劉四對木子說道:“木子你且安心養傷,我已讓顧良和猴子安排了牛車,白天行軍你和侍女乘車便是”。

木子謝了,又道:“四哥幫忙打聽下清清的事,畢竟是身邊人”。劉四點頭答應,帶大牛走了。

劉四到了外麵,顧良和清清都站在帳篷外麵,連忙見禮。把二人叫到一邊,劉四沉聲說道:“你二人以後專心侍奉我木子兄弟,等回京了我自有計較,若有懈怠,休怪我劉四不好相與!”說罷跟大牛回營了。

顧良是京城應召的雜役,身材瘦小,生的細皮嫩肉模樣還挺俊俏,剛開始的時候沒少挨欺負,要不是劉四給他撐腰,這小子早被哪個髒貨給禍害了,所以對劉四很是感激。劉四讓他伺候木子,他若不盡心,這西行路還長著呢,劉四隨便就能把他捏死。

至於清清,身契還在大帥那裏呢,本身就是大帥送給劉四的人,若是惹的劉四不高興了,下場更慘。

看著受驚鵪鶉一樣的二人,木子不禁苦笑,輕聲安慰道:“你們不用害怕,四哥嚇唬你們的”。

二人嘴上答應,害怕的表情卻絲毫未減,劉四是跟遼人廝殺了十年的好漢,沉著臉說話真的是一身殺氣。而且他跟大帥也是能說得上話的,禁軍營名義上的指揮使是曹虎,可所有人都知道,真正說了算的人就是劉四,曹虎沒臉沒皮的一口一個四哥的叫,所有人都看在眼裏。

顧良收拾一下退出去了,小帳篷兩邊幾十步各有兩頂帳篷,一頂睡著九個禁軍,是木子的手下弟兄,木子是禁軍隊正,受傷之前木子也睡在那裏。另一頂裏是十個雜役,顧良也是雜役之一。

清清小心的看了木子一眼,看他沒什麽反應,就輕手輕腳的把一套舊被褥鋪到地上,鑽進去蜷縮著一動不動,木子看了一眼受傷小貓一樣的清清,無聲歎了口氣。

似乎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不幸,廝殺了十年卻還隻是個小都頭的劉四和大牛。小心翼翼努力活著的顧良。身世可憐的清清。

還有木子,一個四十歲的老男人,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來的,卻知道自己恐怕回不去了,要睡著的時候他忍不住罵了一句:“這是一錘子買賣啊,真特麽的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