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課:一朝皇帝一朝臣,曾國藩為何要冒著殺頭的危險,故意激怒鹹豐皇帝

曾國藩當了禮部右侍郎,雖然官銜還是二品,但已是實權派。

在清朝,尚書是不大管事的,很多都是由某個親王和寵臣掛個名,主要管事就是右侍郎,管的事情多,自然就有實權啊!

實權最大目的是什麽?對大部分人來說,就是四個字,升官發財。剛剛步政治高層之際,曾國藩是十分興奮的。他不無自負地在書信中對陳源兗說:……回思善化館中同車出入,萬順店內徒步過從,疏野之性,肮髒之貌,不特仆不自意其速化至此,即知好三數人,亦未敢為此不近情之稱許……

工作自如此順利,連他自己都感到很意外。他自己都說,就是那些非常推重我的好朋友,也沒有人敢做這樣的預期。

得意之態,溢於言表。

盡管曾國藩憂國憂民,眼看著國家政治一天天腐爛下去,心裏特別著急,可是他沒有辦法去扭轉這樣的局麵,他這才想起林則徐遭貶時候的心情了,感同身受啊。他整日跟那些人打著交道,如同生活在一個腐氣重天的鐵屋子裏,感覺太難受了。

早在道光二十四年( 1844) ,太平天國起義六年多前,曾國藩就敏銳地預感到,一場席卷全國的大動亂正在隱隱醞釀之中。那一年,他結識了後來的名將江忠源。在送江氏出京時,他對朋友說:“是人必立功名於天下,然當以節義死。”

他認為這個人慷慨激烈,將來肯定會死在戰場上。但是當時“時承平日久,聞者或駭之。”當時天下太平,沒有人想到會發生戰爭,對他的猜測都很感到意外。

有預見性,也是曾國藩超乎常人的地方,就像他與肅順交往一樣。

在禮部右侍郎的位置上,他是一個廉官,可也僅僅是清廉而已,再這麽混下去,自己就廢了,成了庸官了。

他不想當庸官,庸官禍國殃民,非他所願。

想明白了之後,他上書給道光皇帝,陳述了當上禮部右侍郎的痛苦:奴才是想真正做點大事的,替皇上分憂的,可是現在每天淨是一些繁雜的小事,奴才都厭煩了,現在奴才想過家過清閑的日子,請皇上恩準。

他在奏折上不敢寫當朝的弊端,怕得罪人,隻說是每天被小事纏身,太累了。

道光皇帝也知道禮部是個雜事很多的衙門,他很器重曾國藩,這人是朝官的典範啊,要是讓你走了,天下的人怎麽看待我這個皇帝?你不是想做點大事嗎?如今兵部那邊很多事情要處理,那你也別閑著,去兵部幫幫忙。

就這樣,曾國藩去了兵部,署兵部右侍郎,算是平調。

兵部和禮部一樣,一潭渾水,不過好在兵部是軍機大臣穆彰阿的勢力範圍內,曾國藩在兵部辦事,不像在禮部那樣被人礙手礙腳的,多少有點活動的餘地,什麽事情都請恩師去出麵處理,他這個當門生的,隻管執行就行。

到了兵部,看到國內各地那麽多緊急飛來的奏章,都是底下暴亂的,曾國藩也沒有想到大清居然會這樣亂了。他心裏同樣急啊!

在兵部上班的那些日子,曾國藩開始留意一些能打戰的人,最好有過實戰經驗的,幹實事的人,另外,還把自己的朋友,就像江忠源、彭玉麟和胡林翼等人(鎮壓過農民起義),派到地方上去掌握兵權。對於那些狂妄殘暴的八旗將領,他是看不中的。那些老爺們樂意過自由自在的瀟灑日子,就讓他們繼續瀟灑去。

他預感到會天下大亂,所以留意籠絡這些人在身邊,一旦有事發生,手下有人可用,也就有了政治資本。

轉眼到了道光三十年(1850年),這一年對曾國藩來說,是不平凡的一年。才剛剛過了年,他想著給家人寫信,說點在兵部上班的鬱悶事,突然有消息傳來,皇上駕崩了。

曾國藩打了一個冷戰,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的前程將不再是如花似錦,等待他的一切都是未知數。

這一年,血氣方剛的鹹豐登基了。

一般來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帝上台後,也燒了三把火。

第一把火,就是在登基後不久,主導了一出出乎人們意料的政治大戲:罷免首席軍機大臣穆章阿。

老師倒了,他這個當門生,會不會受到衝擊呢?這並不是他所擔心的,他擔心的是新皇帝掌握大權之後,接下來整頓吏治,還是剿平賊寇。

可鹹豐皇帝接下來的舉措,有些令曾國藩大跌眼鏡。

處理了幾個主和派的大臣,鹹豐皇帝並未深入追究,他為了安撫眾人不安的心理,還將包括曾國藩在內的幾個穆彰阿的門生給升了官(曾國藩兼工部侍郎),另外還頒布上諭:……嗣後京外大小文武各官,務當激發天良,公忠體國,俾平素因循取巧之積習,一旦悚然改悔。毋畏難,毋苟安……皆得據實直陳,封章密奏……

這是第二把火,鹹豐皇帝表現出虛心納諫的良好態度,歡迎大家給朝廷提意見。

從鹹豐皇帝執政那一天起,清朝就國庫虧空,官員腐敗,民不聊生;加上鴉片的毒害,有錢的倒賣鴉片,沒錢的搶錢吸鴉片;而軍隊更是紀律散漫,士兵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勇猛善戰早已成往事;朝中大臣除了小心謹慎,法規猶是遇事即成投降之輩,整個大清朝是一天不如一天。鹹豐皇帝想學其祖宗,勵精圖治,所以重用改革派大臣。

曾國藩心情太激奮了,他看到了希望,一個好皇帝能夠使天下平安,老百姓不再受苦。鹹豐帝對官場的批評,簡直和曾國藩的觀點“契若符節”,曾國藩頗有知音之感。他積累多年的政治見解,終於有可以發揮的空間了。

曾國藩晝夜奮筆疾書,寫了一封《應詔陳言疏》。在這份上疏中,曾國藩順著皇帝對官場的批評,談到了他認為最重要的問題;人才問題。他大膽指出,道光皇帝秉持鎮靜原則,不生事,不作為,所以道光朝人人循規蹈矩,無有敢才智自雄、鋒芒自逞者。這雖然有利於守成,但不利於解決問題。所以,官員們“大率以畏葸為慎,以柔靡為恭"售。他說現在官場有四大通病:京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退縮,曰瑣屑。外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日敷衍,曰顢頇。退縮者,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動輒請旨,不肯任咎是也。瑣屑者,利析錙銖 ,不顧大體,察及秋毫,不見輿薪是也。敷衍者,裝頭蓋麵,但計目前剜肉補瘡,不問明日是也。顢頇者,外麵完全,而中已潰爛,章奏粉飾, 而語無歸宿是也。有此四者,習俗相沿,但求苟安無過,不求振作有為,將來一有艱巨,國家必有乏才之患……

就是說,京官,就是朝中的官員,有兩大毛病,一個是遇事退縮,一一個是務小不務大。遇事退縮,是指遇到什麽事,大家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願意承擔責任,隻知道向皇帝請旨。務小不務大,是大家都注意一些細節小事 ,開個會,辦公桌都擺得很整齊,茶杯都準備得很幹淨,會務辦得很用心。但是對國家發展的大方向、社會的主要矛盾和問題,沒有一個人敢說,也沒多少人敢想。

地方官辦事也有兩個毛病。第一個叫敷衍,遇到什麽矛盾和問題,就是一一個字,拖,對付過去就完,把問題推給下一任。第二個是顢頇,就是做表麵文章,很多地方,表麵上看起來不錯,但實際上內裏已經完全爛透了,黑惡勢力橫行,這些當官的根本不管。

在奏折結尾,曾國藩更尖銳地指出:乃十餘年間,九卿無一人陳時政之得失 ,司道無一折言地方之利病,相率緘默,一時之風氣,有不解其所以然者。科道間有奏疏,而從無一言及主德之隆替,無一折彈大臣之過失,豈君為堯、舜之君,臣皆稷、契之臣乎?一時之風氣,亦有不解其所以然者。

鹹豐皇帝收到曾國藩的這封奏折,認為曾國藩的見解很正確,對他大加誇獎,稱曾國藩“奏陳用人之策,朕詳加披覽,剴切明辨,切中情事,深堪嘉納信。”

這道奏折讓鹹豐對曾國藩產生了進一步的好感。 而在此之前的一件事,已經讓鹹豐認識到曾國藩這個人做事特別認真負責。

在鹹豐帝的號召和帶動下,平庸的清朝政府略見一些新氣象,許多大臣為了討好皇帝,紛紛獻計獻策。而曾國藩也是一腔熱血,因為他更想讓大清恢複生機。他每天都要紮在成堆的公文中,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盡管如此,他做事還是以認真著稱。

在繁忙的工作之餘,他又連著上了好幾道奏折,給鹹豐皇帝提了很多建議。什麽《條陳日講事宜疏》、《議汰兵疏》、《備陳民間疾苦疏》、《平銀價疏》等多道奏疏,全麵深入地指出了大清麵臨的種種危機、官僚體係存在的者多問題,呼籲皇帝大刀闊斧,加以徹底改革。

在他看來,自己累點、苦點不算什麽,隻要大清能慢慢好起來,任自己怎樣付出都值得。在這種思想的驅使下,曾國藩處理完繁忙的國事之後,都會上書給鹹豐帝,揭露官場的“委靡因循”、官吏的“畏葸”,希望鹹豐帝能來一次大改革,燒一燒第三把火,整治大清國。

但是沒有想到的是,鹹豐皇帝不燒了。

自開言以來,每天看那麽多的奏折,鹹豐皇帝已經厭煩了。(是他要求別人上書的)道光皇帝時期積累的弊端,此刻都反映出來了,每天的折子,用籮筐裝,剛開始還看得很起勁,後來一見折子就頭疼,幹脆交給端華和肅順,還有僧格林沁他們去處理。一頭紮進了後宮,後宮有大把的妃子,等著他呢!

南方那些賊寇都鬧大了,還掛出了太平天國的旗子,有愈演愈烈之勢。曾國藩多次上書,請鹹豐皇帝調派精兵良剿平太平天國,樹立大清國的威信。於是,鹹豐皇帝便派自己的舅舅賽尚阿親自奔赴前線,擔任總指揮,同時任命順天府尹鄒鳴為廣西巡撫,一同征剿。這賽尚阿是首席軍機大臣,當時朝廷職位最高的人,和鹹豐帝的關係很是親密。

曾國藩算是看明白了,這鹹豐皇帝不是康熙,沒有祖上的魄力,心裏對漢人有看法,將漢臣當奴才用,寵信的都是滿族皇親。

肅順和端華他們掌權後,以鐵腕的方式麵對自乾隆末期以來的官場腐敗,嚴厲打擊貪汙腐敗,嚴懲瀆職失職,整肅官場政風,雖然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可那是打擊異己的一種手段。

官員聽話幹活了,可是政令不行,還是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

在太平天國鬧事隻有,曾國藩寫信給遠在湖南服喪(父親去世)的江忠源,讓其設法抵抗賊寇。道光二十八年的時候,江忠源在家鄉開辦團練,鎮壓當地瑤民起義有功,遷升浙江秀水知縣。他有剿匪的經驗,接到曾國藩的信之後,遂就地募兵數百人,稱為“楚勇”,入廣西助剿太平軍,隸屬於烏蘭泰部。不久,他給曾國藩回信,說清軍的戰鬥力太差,遠遠不如他招募的“楚勇”,要是能夠組建一支強大的“楚勇”,就好了。

可是朝廷忌憚漢人,壓製漢官的勢力,能夠允許你有幾百個士兵,就不錯了。

曾國藩心裏很清楚,他就是累死在任上,也於事無補,這個時候,他必須想退路。如果他上書奏請還鄉,皇帝肯定不允許,想來想去,隻有一條路,激怒皇帝。

激怒皇帝,是要冒著殺頭的危險的,在上疏之前,他給家人寫了一封信,信中說自己這次是冒死上疏的,原因是曾家曾受先皇恩德,不能有負先皇。自己身為二品大員,如果此時不直言上疏,既對不起先皇,又對不起百姓。

他已經做好了被株連九族的心理準備,但為了大清的長治久安,為了天下黎民百姓,他豁出去了。

於是,他上了一道驚世駭俗的 《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鋒芒直指鹹豐皇帝的三個缺點 : 一是謹於小而反忽於大。見小不見大,小事精明,大事糊塗。他批評皇帝有“瑣碎”之風,每天察察於小事,而且有的謹慎到不該謹慎的程度,成天把精力用於挑大臣們的禮儀疏漏之類的小毛病。自去年以來,許多大臣因為接駕、叩頭、入朝等小節受到處分。而對於國家的大計卻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深究。

所謂疏於大計,是指皇帝對派往廣西鎮壓起義的人員安排不當。現在廣西對太平軍的戰事是國家最大的大事,而這個大事當中,人事安排又是重中之重。但是這個重中之重,皇帝並沒有處理好。

二是:徒尚文飾,不求實際。“自去歲求言以來,豈無一二嘉謨至計?究其歸宿,大抵皆以毋庸議三字了之。”你鼓勵大家進言,大家提了不少意見,其中怎麽也會有幾條有見解的吧?結果卻都是批了“毋庸議”三字而已,沒有一項落實。

看來皇上所謂求言,並無誠意,隻不過是想獲得肯於納諫之虛名而已。

三是:剛愎自用,飾非拒諫。出爾反爾,自食其言。一開始說聽取大家意見,現在卻動不動就說大權“朕自持之,豈容臣下更參末議。”這口氣容易滋長驕矜之氣,尤不可以不防。“古今人情不甚相遠,大率戇直者少,緘默者多,皇上再三誘之使言,尚且顧忌濡忍輕發苟見皇上一言拒之,誰複肯千犯天威?”

自古忠言逆耳,你皇帝現在聽不進去了。

這 《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其間字字見血,把鹹豐帝刺得是臉麵全無,以致下不了台。

可以說,曾國藩的此次上疏古今少有,非比尋常:他擔心這篇上疏又像前幾次那樣杳無音訊,於是便把重要的地方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背了出來。而這一次是當著滿朝文武大臣的麵給皇帝提意見,即當麵揭皇帝的短。

反正他已經把一家子的性命都搭進去了,再賭一把。(預知後事,請看下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