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秘的女人
一個多月後,7月14日。
陝西興平縣某山溝。此處距離馬嵬坡不遠。
入夜,大雨如注,閃電一個接著一個,隱約照見山溝內走動的一隊人影。
“苗教授,走過不去了!”一個聲音從最前麵傳來:“要不我們還是先找一個地方避雨吧?”
這荒山野嶺間,連個破草屋都沒有,怎麽避雨?雖說大樹下可以暫時避一避,但終究不是辦法,若這麽多人擠在大樹下,恐被雷電擊中。
走在隊尾的苗君儒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道:“再往前走幾裏路,那裏有一個山洞,我們今晚就在那個山洞裏過夜!”
半個月前,苗君儒得到古董店藤老板的資助,組成一支考古隊,踏上了前往陝西興平的道路。隻注重於學術研究的他們,對國內如火如荼的抗日戰爭並不感興趣,一路上,他們不知道避過多少凶險,和他們擦肩而過的部隊,有國軍、有八路,也有日本鬼子和劫道的土匪。
在他們麵前的是一條山洪形成的小溪,從上遊衝下來的激流,混雜著泥沙,看得人心驚膽戰。苗君儒站在西邊,用手裏的木棍探了探深淺。這雨剛下不久,溪水還沒完全漲起來,若不及時過去,等到溪水暴漲時,就無法過去了。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個大斜坡,腳下都是鬆軟的黃土。這種地方極易在山洪的衝刷下發生泥石流,一旦情況有變,後果不堪設想。
他果斷地揮了一下手,喊道:“大家不要慌,手牽著手,緊跟著我過去!”
幾個人手牽著手,冒著生命危險,勉強趟過去。走到小溪中間時,眼見得溪水一個勁的往上漲,剛剛才過腰際,一下子就齊胸了。有兩個人的腳下開始打顫,臉色頓時發白。
苗君儒吼道:“不要停,快點!”
在他的鼓勵下,幾個人好容易上了對岸。回頭看時,見上遊衝下幾根粗大的爛木頭,溪水暴漲起來。
苗君儒暗自慶幸,倘若再遲疑個一兩分鍾,就過不來了,他繼續大聲喊:“快走,快走,不要停!”
在這種地方,多停留一分鍾,就多一分凶險。
苗君儒從藤老板身上拿過背包,背在自己的肩膀上,還扶著藤老板走了一段路。這段路滿是泥濘,走起路來腳底打滑,稍有不慎就有滑入溝底的危險。走在隊伍最後麵的那兩個學生,身上背著厚重的行囊,彎著腰爬在地上,幾乎是一步一步往前挪著走的。
藤老板在資助了2000大洋的考古費用後,一定要跟著來,說是陪同世界一流的考古學家出外考古,可以多長長見識。苗君儒明白他的意思,生意人無利不圖,無非想借這次考古,多發現些好東西。一個近養尊處優的人,跟著大家受這麽大的罪,可真難為他了。
受時局的影響,北大自遷到重慶之後,教育經費一直嚴重不足。考古係其他一些教授在外出考古時,也是想辦法向社會籌集資金。一旦有了考古發現,可將一些不緊要的古董回贈給投資人,作為投資的回報,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學校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這種方式的存在。
走了一兩裏地後,前麵開闊了起來,苗君儒逐漸放下心來。他是這支考古隊的隊長,有責任保證每個人的生命安全。
雨還在下,似乎要小了一些。
“有個山洞能夠躲雨就好了!”藤老板低聲咕嚕著,摘下頭上的瓜皮帽,用手抹了一把指剩下幾根頭發的禿頭。
走在他身後的,是他店子裏的夥計詹林明,這個身材矮壯的川中漢子,身上背著最重的行囊,一路上很少說話。
“苗教授,前麵好像有個山洞。”說話的是苗君儒的學生程大峰。這個二十多歲的大學生來自徽州婺源,學的是國學而並非考古。幾個月前,程大峰拿著一封信找到苗君儒,說是要拜師。
信是西南聯大一個同行教授寫來的,內容很簡單,隻說是一個叫程大峰的族弟,想拜苗君儒為師,懇求他收下。
看在那個教授的麵子上,苗君儒唯一一次收下了這個考古係以外的學生。一番自我介紹之後,他對這個學生刮目相看,程大峰出身書香門第,自幼熟讀四書五經,有深厚的國學底子,還是徽州武學大師程宗猷後裔,有著很不錯的家傳武術功底,能對付三五個人。
如今世道這麽亂,每次出外考古,都是一次生命的曆險。從民國22年開始,在他5次帶隊野外考古的過程中,有6個學生把生命永遠留在了那些崇山峻嶺與荒漠平原中了。
他愧對那一個個年輕的生命,但野外考古,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他要求跟隨野外考古的學生,要具有一定的自我保護能力。
苗君儒按程大峰所指,朝前麵看了看,可惜光線太暗,根本看不清。在他的印象裏,那個山洞應該還在前麵。
一道閃電直劈在右前方的一根大樹上,將大樹的主幹劈成兩截,巨大的雷聲震得大家的耳朵嗡嗡作響。誰都不敢再說話,隻顧低著頭跟著前麵的人走。
苗君儒看清了前麵那類似山洞的黑影,是一塊突兀的大岩石。大岩石下麵形成一個凹洞,凹洞雖能避雨,但麵積太小,容不下這麽多人。
好容易走到大岩石下麵,程大峰用手電筒朝裏麵照了一下,卻看到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他扭頭對苗君儒道:“苗教授,這個人怎麽了?”
那個人斜躺在角落裏,背朝外麵一動也不動。若是一個正常的人,當有陌生人來到麵前時,應該警覺地起身,而並非一點反應都沒有。
苗君儒輕聲叫了一句:“老鄉,你沒事吧?”
那個人還是沒有反應。
程大峰問道:“是不是……死……了?”
這人盡管穿著一襲黑衣,但從身段和腳下的鞋子判斷,應該是個女人。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殺死個把人棄屍在此,不是不可能。
藤老板罵了一句“晦氣”,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就在苗君儒轉身要走的時候,他聽到一聲呻吟。
呻吟聲正是地上躺著的那個人發出的。苗君儒上前幾步,再次問道:“老鄉,你怎麽了?”
這個女子又微弱地呻吟了一下。
苗君儒顧不了那麽多,上前抓住對方左臂,將對方扶坐起來。隻見這女子大約二十多歲的樣子,與程雪梅年紀相仿,長的很清秀,濕透的衣服緊裹在身上,凸凹曲線畢現,額頭上有一處青紫,褲管上有一大塊血跡。
“姑娘醒醒!”苗君儒一邊呼喚著,一邊用大拇指掐著女子的人中。程大峰已經擼起女子帶血的褲管,隻見女子小腿上有寸許長的傷口,有淡淡的血液流出。
苗君儒臉上那關切的表情慢慢凝固,感覺有一根硬硬的東西頂住他的胸口。懷中的女人睜開了眼睛,眼角浮現一抹得意之色,低聲問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苗君儒雖然沒有低頭,但已經猜到那根硬硬的東西,是手槍的槍管,他將女人扶坐起來時,並沒有注意到對方右手中握的手槍。
這女人隻需動一動手指頭,就可以讓苗君儒喪命,但是她並沒有那麽做。
苗君儒淡淡地說道:“我們是考古隊!”
女人看了一眼麵前的幾個人,說道:“我不相信!”
苗君儒說道:“如果你不相信,就請動手吧!”
他之所以敢這麽說,是因為他看出了女人眼神中的得意與疑惑,而沒有半點殺機。
兩人貼得很近,他能聞到女人身上發出了香味,令他尷尬的是,女人那豐滿的胸部,居然緊挨著他的手臂,一陣陣異樣的氣息從手臂上傳來,使他渾身不自在。自從20年前與廖清那一夜的溫情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碰過別的女人。
雖然手槍夾在兩人的中間,其他人都看不到,但程大峰已經從他們的對話中猜到苗君儒受製於這個女人,他上前道:“大姐,你腳上受傷了,得趕快止血才行!”
他隻想分散這女人的注意力,而後伺機幫苗君儒解困。不料這女人卻說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開槍了!”
程大峰隻得站在那裏,說道:“大姐,你別誤會。我們真的是考古隊,扶你起來的這個人是我們的老師。我們不是壞人!”
女人說道:“這年頭沒幾個好人!”
程大峰說道:“我們要是壞人,剛才就不會救你了!”
女人說道:“你以為你們能夠從我身邊走過去麽?你們才六個人,我槍裏有20發子彈。”
彈容20發的手槍,又名盒子炮,也稱駁殼槍,也有人稱快慢機或自來得手槍。
苗君儒低聲說道:“她說得不錯,如果我們走過去後,她突然從背後開槍,恐怕我們六個人都會死在這裏!”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姑娘,能否讓我把手移開?”
女人這才意識到兩人隔得這麽近,就像一對親密擁抱的情侶,當下臉色一紅,將身子往邊上挪了挪,但手裏的槍仍頂在苗君儒的胸口。
苗君儒斜靠在石壁上,和顏問道:“你好像在等什麽人吧?”
女人問道:“你怎麽知道?”
苗君儒說道:“你一個帶著槍的單身女人,在這樣的雨夜,出現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如果不是等人,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原因。”
女人問道:“難道我不像從大戶人家逃走的小媳婦?”
苗君儒說道:“從大戶人家逃走的小媳婦,不可能連一個包袱都沒有。”
女人又問道:“假如包袱在路上丟了呢?”
苗君儒反問道:“既然包袱能丟掉,為什麽手槍不丟?”
女人笑道:“手槍用來防身!”
苗君儒也笑道:“即便你丟掉包袱,隻留下手槍防身,可照常理推斷,你若真是一個從大戶人家逃走的小媳婦,看到遠處有燈火過來,還能這麽冷靜地躺著嗎?再者,你這身穿著,可與大戶人家的小媳婦毫不沾邊。”他接著說道:“姑娘,你的其他朋友呢?叫他們都現身吧!我們這六個人身上有多少錢,都給你們留下,買條命!”
他剛才說對方在這裏等人,就已經斷定這個女人是劫道的土匪了。
女人聽他這麽一說,咯咯地笑得花枝招展,說道:“你真把我當成土匪了?我真的是從大戶人家逃出來的,不騙你!興平的朱大老爺,你們認識嗎?”
苗君儒說道:“我們都是外地人,你說的朱大老爺,我們並不認識,不管你是不是逃出來的,都與我們無關。姑娘,你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而且還帶著傷,我們沒有別的意思,隻想幫你治傷!”
程大峰從工具包裏拿出一包藥粉,說道:“這是我祖傳的止血粉,很好的。大姐,你若是不相信我,就把槍頂在我的頭上!”
說著,他將藥粉撒在傷口,又拿出一卷紗布,麻利地將傷口包紮好。
女人問道:“你們為什麽要幫我?”
苗君儒問道:“難道你認為幫助每一個人,都要尋找原因嗎?”
女人皺了皺眉頭,又問道:“你們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程大峰說道:“我們從重慶來的,要去興平呢!”
女人繼續問道:“你們要去興平做什麽?”
程大峰說道:“大姐,外麵的雨那麽大,你總不能這麽拿著槍,逼著跟別人說話吧。”
除了苗君儒和程大峰之外,其餘的幾個人都站在巨石外麵的泥路上淋著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若不是看到這個女人的手裏有槍,藤老板早就發飆了。
女人把槍口晃了晃,說道:“其他人可以走了,你們兩個留下。”
苗君儒對藤老板說道:“前麵不遠有個山洞,你們可以在哪裏等我!”
女人說道:“前麵的山洞裏有死人,不然我用得著躲在這裏來嗎?”
這年頭誰沒有見過死人?他們幾個人從重慶走到這裏,一路上走過剛打完戰的戰場,還有被鬼子掃**過的村莊。經他們的手掩埋的屍體,不少於100具。不要說看到屍體,就是躺在屍堆旁邊睡上一晚,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藤老板沒有說話,朝苗君儒點了一下頭,就冒雨朝前麵去了。
等他們走遠了,苗君儒才對著女人說道:“姑娘,為什麽要我們兩個人留下來陪你?”
方才這個女人在與程大峰說話的時候,他完全有機會出手,以極快的速度奪下女人的槍,但他並沒有那麽做,因為他很想知道,這個女人究竟在等什麽人。
程大峰蹲在一旁,有些無奈地看著岩石外麵,握著手電筒晃來晃去,過了片刻,才說道:“大姐,我們都淋濕了,得想辦法燒堆火烤衣服,否則會生病的!”
他有兩次想出手製住著女人,都被苗君儒用眼神製止。
女人並沒有回答程大峰的話,而是問道:“你們在來的路上,沒有遇到什麽人?”
程大峰說道:“有啊,有國軍和八路軍的遊擊隊,還有土匪和日本鬼子呢!”
女人厲聲道:“別騙我,你們從重慶來,走巴中和漢中吧?日本鬼子連潼關都沒打過來,怎麽可能會遇上呢?”
程大峰說道:“走巴中和漢中肯定碰不到鬼子,你看到剛才那個禿頭的人沒有?人家是做古董生意的,是個大財主,在武漢和上海都有分號。我們原來要坐船到武漢的,可到了宜昌就去不了了,隻得從襄陽繞過來。”
按苗君儒最初的路線,確實是要走巴中和漢中,雖然道路崎嶇難走,但在國統區內,要安全得多。可藤老板偏要坐船下武漢,說是能弄到汽車,走大路方便。船快到宜昌就下不去了,說是在打戰,鬼子跟瘋子一樣,見到從國統區過去的人就殺。他們隻得上岸繞路走,就這麽走了一個多月,經曆了無數次凶險,好不容易才熬到西安。藤老板在西安也有生意上的朋友,叫劉水財,劉老板的生意做得也不錯,一聽說苗君儒的名字,開心得像天上掉下一個金元寶,從臥室內小心翼翼地拿出幾件鎮宅之物,要苗君儒幫忙鑒定。
除了一件天青釉弦紋三足瓷盤是北宋汝窯真品外,其餘幾件玉器和瓷器,都是贗品。
一行數人在那個老板家裏住了兩天,就動身繼續西行。劉水財多次向苗君儒和藤老板他們此行的目的,可藤老板守口如瓶,什麽都不肯說。
出門在外有很多忌諱,其中之一就是對別人透露太多的底細。
程大峰是個沒有多少社會閱曆的毛頭小夥子,在這邊女人麵前,沒說上幾句,就把自家的老底給翻出來了。苗君儒幹咳了幾聲,可沒有能製止他的話頭。他見蹲著吃力,幹脆盤腿坐了下來,巴拉巴拉地說個沒完:“大姐,我看你比我大一兩歲,不如就認我做個弟弟吧。我媽說我前麵原來有個姐姐的,三歲的時候生病沒了,我從小看著別人的姐姐牽著弟弟的手走路,就特別想要一個姐姐。我說姐姐,你手裏的槍是什麽從人家那裏拿來的嗎?現在到處兵荒馬亂的,有把槍防身確實不錯!姐姐,你真的是從大戶人家逃出來的嗎?我聽說這邊的男人不到10歲,家裏就幫他買個大媳婦。我那姐夫是不是比你小很多?要不帶我們去看看,若是不行,我讓藤老板出點錢幫你贖身,然後叫苗教授幫你找一個有學識而又高大英俊的,怎麽樣?”
這小子也不管人家答不答應,就叫上姐姐了。苗君儒聽了直想笑,但怕激怒這女人,隻得強忍著。他以為女人一定會生氣,孰料她不但不生氣,反而笑眯眯地看著程大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程大峰一本正經地說道:“當然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就問苗教授,他是我們北大最有名望的教授,不會騙人的!”
當女人的目光轉向苗君儒的時候,他微微點了一下頭。北大有不少年輕的助教都沒成家,麵前這女人長得不錯,說不定還真能促成一樁好事呢!
程大峰繼續說道:“姐姐,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女人露出一抹羞澀,說道:“我叫小玉,你呢?”
程大峰嘿嘿笑道:“我叫程大峰,跟著苗教授來這邊考古呢。姐姐,你手裏的槍晃來晃去的,當心走火傷著苗教授,要不,你還是把槍口對著我吧!若是我命短,死在姐姐的手裏,到了閻王爺那裏,也絕對不會告姐姐狀的。”
見程大峰這麽說,這女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當下將槍收了起來,說道:“看在你這麽嘴甜的份上,我收下你這個弟弟了。”
苗君儒不禁佩服程大峰的機智,這麽一套近乎,危機已經解除。他想過用幾種方式擺脫這個女人的控製,可都有些顧慮。
程大峰笑道:“姐姐,你真的是在這裏等人的?等什麽人呢?”
小玉笑道:“姐沒騙你,真的是在這裏等人,他說好來今天接我的,可都什麽時候,一直沒見他的影子。”
程大峰笑道:“我看出來的,原來姐姐是為了他,才逃出來的。他是哪裏人,要不我們送你過去?”
小玉笑道:“我和他隻見過兩次麵,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更別說是哪裏人了!”
程大峰的嘴巴有些誇張地張開,笑道:“哦,我明白了!”
看著小玉那副嬌羞的模樣,苗君儒說道:“我們這一路過來,真的沒有遇上別的人。那個來接你的人,是不是有什麽事來不了了。要不我們在這裏留個字條,另外找個地方歇息,你看如何?”
小玉想了一下,說道:“前麵的山洞裏有死人,讓他們在那裏過夜,我們往山上走,上麵有一個打獵人住的山棚,裏麵有幹柴,可以生火!”
程大峰將電筒朝外麵照了照,說道:“苗教授,雨小了!”
電筒的光線照著外麵的雨絲,確實小了許多。
小玉掙紮著站起來,程大峰的家傳傷藥果然不錯,傷處已不甚疼痛。她用石塊在洞壁上劃了幾個像字卻不是字的符號,轉身出了凹洞,冒雨往左側的山上走去。程大峰隨即跟了上去。
左側的山上有一條“之”字形的崎嶇山路,由於山勢比較平緩,所以山路並不十分難走。倒是因為下雨的緣故,腳下還是有點滑。
小玉走了一段路,回頭道:“我還以為你們不敢跟來呢!”
程大峰叫道:“有什麽不敢,你既然認下了我這個弟弟,難道姐姐還會害弟弟不成?”
小玉咯咯地笑了幾聲,繼續往上走。苗君儒本不想往山上去,可擔心程大峰一個人跟著去,會出什麽意外。到現在為止,除了知道這女人叫小玉外,其他的一無所知。當這個謎一樣的女人在洞壁上劃下那幾個符號之後,他的心猛地一凜,那分明是川西關中一帶土匪之間的聯絡信號,不同的土匪之間,聯絡信號都不一樣,隻有他們自己人才看得明白。
由此可見,這個女人絕對非同一般。或許像她先前猜測的那樣,是土匪婆子,專門在這賭道劫財的。可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劫財。難道她沒有其他同夥,怕對付不了這麽多人,而沒有下手?那也不像呀!憑她手裏的那支槍,對付他們這幾個手無寸鐵的人,是不再話下的。
一邊走,苗君儒一邊尋思著,這個叫小玉的女人,究竟是什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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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區,一般山上都有那種茅草和樹枝搭成的簡易山棚,為的是方便那些在山上種地的人們,夜晚回不了家,有處歇息的地方。也有是獵人搭建的,出門打獵幾天不回去,就住在山裏的山棚裏。
山棚裏一般都放著柴火,還有一些吃的東西。山裏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用了無主的東西,是要還回去的,這輩子不還,下輩子變牛變馬,加倍償還。所以在山棚中過夜的人們,在用了山棚裏的東西之後,一般都會在下次帶來一些東西補上,以方便別人。
小玉的步伐矯健,像是一個習慣爬山越嶺的人。雨仍在下,山道上歲不是伸手不見五指,但也很難看清腳下的路。她走在最前麵,和後麵的兩個人隔開一段距離,走上一陣,停下來站在路邊,等著他們。看樣子,她對這條路很熟悉,好像閉著眼睛都能走。
程大峰背著幾十斤重的行囊,幾次腳下打滑,差點滾下山,好在他又武術功底,及時抓住路旁的小樹枝條,穩住身子。饒是如此,他走得還是非常吃力。他手裏的電筒既要照自己麵前的路,也要幫著後麵的苗君儒。
好容易走上一道山梁,他斜靠在一棵樹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望著麵前等他的小玉,問道:“姐姐,還要走多久呀?我都走不動了!”
小玉笑道:“你們出外考古的,就這點能耐呀?”
程大峰不服氣地說道:“我從中午開始就沒吃東西,背著這些東西一連走了幾十裏地,肚子餓得嘰裏咕嚕,換做是你,你行嗎?”
小玉笑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麽和我女人相比?”
苗君儒走了上來,問道:“姑娘,還要走多遠?”
小玉說道:“不遠了,就在前麵的山坳裏!”
苗君儒坐在路邊的一塊半弧形石頭上,右手隨意搭在石頭的側麵,觸手的地方有些凹凸不平,職業的敏感使他似乎有所發現,叫程大峰將手電筒拿過來看。
在電筒的光線下,苗君儒看清石頭的樣子。是一塊大半截埋入土中的石碑,露出地麵的弧形部分是碑頂,約莫50公分,剛好讓經過山梁的人坐著歇息。碑麵兩側是兩條龍騰雲紋,中間有三個大字,興許是年代久遠的緣故,碑麵上的石紋受到雨水的衝蝕,其中兩個已經模糊不清,倒是頭一個字能看清楚,是一個“敕”字。
程大峰說道:“苗教授,這塊石碑不簡單哦,還是皇帝下令的呢!”
苗君儒問道:“姑娘,這嶺上原來有廟宇或者牌坊什麽的吧?”
小玉說道:“我不是這邊的人,怎麽知道?”
苗君儒說道:“可是姑娘對這條路卻很熟呢!”
小玉說道:“我前些日子經常走這條路,所以熟!”
苗君儒問道:“這條路通往哪裏?”
小玉說道:“這是從興平往戶縣的一條小道,很少有人走的!”
苗君儒問道:“你說前些日子經常走這條路,可之前卻說剛剛從興平的朱大老爺家逃出來,姑娘,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嗎?”
小玉的臉色微微一變,說道:“對不起,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如果你不願意跟我走,就請你回去!”
苗君儒冷冷地看了小玉一眼,正要轉身下山,卻聽小玉繼續說道:“我聽說西安城裏萬福齋的劉老板家裏出了事,不知道你們聽到沒有?”
苗君儒暗自一驚,劉水財確實是萬福齋的老板,昨天上午一行人離開西安時,沒聽劉老板家除了什麽事呢。眼前這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話,擺明了知道他們的底細,專門在山下等他們的。他本能地後退了幾步,厲聲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小玉拍了一下插在腰裏的手槍,說道:“跟我走,你就知道我是什麽人了!”
苗君儒問道:“如果我們不跟你走呢?”
小玉說道:“你別把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我這是在幫你們。”
苗君儒說道:“你我素未相識,為什麽要幫我?”
小玉笑道:“堂堂的教授,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還記得在那塊大石頭下麵,我問過你的話嗎?”
苗君儒的臉色一漾,想不到這女人的嘴巴如此刁鑽。好男不跟女鬥,當下強忍著心底的火氣,低聲說道:“姑娘,我不管你是什麽人,也不再問你為什麽要幫我們,我隻想知道,萬福齋劉老板家究竟出了什麽事?”
小玉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請跟我來吧!”
說完之後,她轉身就走。
程大峰看著小玉的背影,說道:“苗教授,我們還跟著去嗎?”
苗君儒點了點頭,既然這女人沒有惡意,跟著去又何妨?
下了山梁,走了一段較為平緩的山路,來到一處山坳中,走在前麵的小玉回身說道:“到了!”
苗君儒二人跟著小玉上了幾級台階,看到一大一小兩間石頭壘成的小房子。
這哪裏是打獵人住的簡易山棚,分明是住在山上的一戶人家。
小玉推門走了進去,不一會兒,裏麵就亮起了燈光。
既來之則安之,苗君儒在門口站了一兩分鍾,坦然走了進去。
屋內的擺設很簡陋,一張小桌子和一個木櫃,櫃子上放著一些青花碗碟和陶罐等家什,還有幾張凳子。小玉的身後有一扇通向裏間的門,門上掛著布簾子,門邊的牆上掛著一杆老筒獵槍和一副弓弩。屋子中間有一個火塘,門邊放著一小垛幹柴。
小玉望著苗君儒,說道:“你們不用客氣,屋裏的東西盡管使用。”
她說完後,轉身掀開布簾子,進到裏麵去了。
程大峰把背上的行囊放下後,拖過一張凳子一屁股坐下。連聲道:“苗教授,我實在走不動了!”
苗君儒笑了一下,默默地生起火,朝裏麵說道:“姑娘,我們在換衣服,請不要出來!”
行囊是防雨的,裏麵的衣服沒有濕,兩人換上幹衣服,將濕衣服搭在火塘邊的凳子上烤著。剛忙完,布簾子一掀,隻見小玉已經換上一身幹淨的碎花短褂,端著兩碗熱騰騰的麵出來,放在桌子上,淡淡地說道:“吃吧!”
苗君儒問道:“姑娘,你住在這裏的吧?”
小玉沒有回答苗君儒的話,而是說道:“放心吃吧,麵裏沒毒!”
苗君儒還沒來得及說話,程大峰就上前端起了麵碗,呼啦呼啦地吃得不亦樂乎,沒兩下,一碗麵就吃光了,他抹了抹嘴,問道:“姐姐,還有嗎?”
小玉微笑著搖了搖頭。轉身進屋,拿了一卷顏色發黃的竹片子出來,放在桌子上,說道:“苗教授,麻煩你看看這件東西!”
苗君儒輕輕打開,用手仔細摸著竹片,又用放大鏡仔細端詳,看清了竹簡上的文字,眉毛逐漸擰成一塊,眼神變成很凝重,連呼吸都幾乎停滯了,他越看心中越驚:這雕刻文字的刀工和手法,還有竹片的紋理,以他的經驗判斷,這卷竹簡最少有2000年以上,竹簡上古隸文字,是李斯在小篆的基礎上修改而成的,到了漢代的之後,又有了新的改變。所以秦朝的隸書被稱為古隸,漢代的隸書稱為漢隸,也稱“今隸”。曆經兩千多年的戰火洗禮和風雨侵蝕,古隸竹簡已經消逝在漫長的歲月長河中,當世無存,人們隻能從典籍上去想象和研究。由於古隸與小篆相似,若不是專業人士,認識的人並不多。當今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件這麽珍貴的東西了。
這卷竹簡曆經兩千多年,居然沒有半點損壞,連上麵的文字都清晰可辨,不能不說是奇跡。
苗君儒抬頭望著這個謎一樣的女人,正要說話,隻聽得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渾身泥濘的男人推門衝了進來,叫道:“嫂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