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山莊的女客們

侯探長一天都想著吃口鮮脆的芹菜,可是從午飯等到晚飯,沒有見到一根芹菜葉子。他又不好意思為了這事去問萬管家,於是自己去廚房看看。這菜放久了就不好吃了,萬管家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廚房裏的灶火還在燒著,侯探長看見裏麵煮的是熱水。萬管家翻了翻一旁的破筐,裏麵倒是有些芹菜,像是撿剩下的爛菜。看來芹菜是被人吃了,隻是沒給侯探長吃。想到這裏,侯探長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萬管家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侯探長身後,見他在看爛菜葉子,小聲說了一句:“探長,這是沒吃飽?”

“啊,進來找些吃的。”侯探長有些尷尬。萬管家瞧見了爛芹菜,怕侯探長誤會,忙解釋道:“今天送來的菜,我把爛掉的部分扔了。這些爛菜葉明日會有人收走喂豬。”

“有些蔬菜放久了會不新鮮的。”

“探長不必擔心,山莊有菜窖,裏麵四季恒溫。”

“哦?還有菜窖呢?在哪裏?”侯探長來了興趣。

“在馬廄附近,那裏背陰。”

“快帶我去看看。”

萬管家有些為難,侯探長不解,不是個破菜窖嗎?難道還怕人進去偷東西不成?萬管家越是為難,侯探長反倒越是好奇起來。

“探長,那菜窖有些腐臭,我擔心您……”

“你這就不必擔心了,我也是個窮苦孩子出身。”

萬管家不知道要怎麽開口,下了決心一般,帶著侯探長去了馬廄。馬廄外麵有一匹馬,被拴在柱子上,樣子看起來無精打采。萬管家到處找六子找不到,大喊道:“六子,六子,這個時間不喂馬,跑去哪裏偷懶了?”

馬屁股後麵伸出來一個腦袋,正是六子:“管家,我在這裏呢,什麽事?”

“你幹什麽呢?把臉貼馬屁股後頭?”管家問道。

六子姿勢沒有改變回答:“馬生病了,肚子裏的草打了結。我伸手進去把結弄碎了就能給它治好病。這家夥今天一天沒吃食,就是讓這結給鬧的。”

侯探長走上前去,見六子跪在地上,一隻胳膊幾乎完全伸進了馬肚子裏,這使得他臉緊貼在了馬屁股上麵。六子沒有因為侯探長分心,一心一意尋找草結。侯探長跟著六子的表情也緊張起來,他是愛馬之人,最見不得馬駒受罪。六子屏住氣,像是在用力,馬無力低吟一聲,但是沒有移動身體。六子低聲安慰馬說:“馬上就好了,我知道你這時候有些難受,忍一忍。”那口氣活像是對著一個孩子講話。

沒多久,六子臉上露出了輕鬆了表情,手從馬肚子裏退出來,握了一大塊草結,帶了些心疼的表情說:“這草結成了一大團,我捏都捏不碎。它可沒少遭罪。”

侯探長拍了拍馬,笑著說:“這下能好好吃飯了。”侯探長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草結,用腳一碾,結果發現裏麵有些黑色的毛發黏在一起。他好奇蹲下身子,仔細一看,這些毛發修剪整齊,像是胡子,既然是胡子應該一根根為什麽黏在一起?難道是……假胡子?

侯探長剛想再仔細悄悄那胡子證明自己的推斷,就聽六子大聲問道管家:“萬管家,找我什麽事?”

“侯探長想看看菜窖。”

六子走到探長跟前,把那攤髒東西撿了起來:“探長,草裏經常會混進去東西,馬吃下去就會生病。這些髒東西別汙了您的眼。管家說您想下菜窖?那裏麵有什麽好看?”

侯探長的思路被打斷,可他已經看清了那些黑色毛發就是假胡子,也就沒再跟六子要那團髒東西,他笑著說:“不怕你們笑話,我兒時吃多了爛菜葉子,最怕蔬菜不新鮮。就是單純好奇,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沒什麽不方便。”六子說完回去屋裏拿了一串鑰匙,帶著侯探長和管家走到牆根一處背陰的地方,打開地上鎖著的一道木門,一個梯子露了出來,六子第一個下去點上蠟燭,然後喊了侯探長下來。

侯探長小心下去木梯,一陣陰冷傳到身上來。這個菜窖讓侯探長開了眼,裏麵什麽都有。果然像萬管家所說,這裏應該是四季常溫,味道雖然有些陳腐,可是不是蔬菜肉食腐爛的臭味兒,他反倒能聞出來一些蔬果清新的香氣。菜窖裏整整齊齊擺了幾個木製的架子,上麵什麽都有。侯探長問道:“這麽多東西,能實時吃完嗎?”

六子說:“外麵兵荒馬亂的,老爺總是會多備下一些吃的。就怕萬一哪一天鬧了饑荒。”

“是是,老爺想的周到。”

菜窖裏竟然還有大酒壇子,看著幾個壇子上麵的灰塵,應該是有些年頭了。侯探長走過去,想打開酒壇看看。六子走上前去說:“探長,這酒打開就可惜了。”

侯探長收了手,笑笑對六子說:“真的是開了眼了。”

“探長還有什麽想看的?”

“沒有了。”

侯探長當然不是多管閑事非要看人家的菜窖,他是對這個地方產生了疑心。漁翁的畫冊上的圓圈他之前就懷疑畫的是人,如果根據畫冊推斷,山莊裏現在的人數是不對的,很多人憑空消失了。他見過地上的芹菜葉子,廚房裏也見了爛菜,他自己一天下來卻沒有吃過芹菜。這幾天在顧家,他發現顧家給他們的飯菜基本都是一樣的,幾根不值錢的芹菜而已,不至於厚此薄彼。侯探長懷疑這個山莊裏還住了其他人,而這些人具體有多少人數,住在哪裏都是他想知道的。當萬管家說山莊裏有菜窖,侯探長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探查的機會。

菜窖一切正常,他也的確看見了芹菜的影子,可是對於山莊的疑問在侯探長的腦子裏也是越來越大。不過經過剛才見六子醫馬,他對六子倒是喜歡了起來。馬會不小心吃下假胡子也是件奇事,六子也不追究一下究竟是誰丟的假胡子,就好像很正常的一件事。山莊就這幾個男人,有人會用假胡子?侯探長拍拍腦瓜,不過有幾個女戲迷住在這裏,也可能是唱戲化妝用的?

侯探長去旁院又看望了一下劉夫人,她精神好了不少。眼淚哭了出來,也敢正常跟許輕音講話,心結打開了,自然精神就恢複了。

“許小姐,許小姐在嗎?”院子裏響起安妮的聲音。劉夫人聽到外人聲音後,神情又有些緊張起來。侯探長給劉夫人打了一個手勢,讓她別怕。

院子裏響起開門聲,應該是許輕音打開了房門。安妮還沒開口問道:“許小姐,又要來麻煩你了。再幫我寫一封信吧。”

許輕音聲音響起:“進來吧,不麻煩的。”

“你們會寫字的女孩子真是讓人羨慕……”安妮聲音淹沒在關門聲中。

侯探長問道劉夫人:“安妮經常來找許小姐?”

“讓輕音幫她寫信。”

“寫信?”

“老爺死前她就來過,說是想給老爺寫一封信,能讓老爺讀過以後想起他們之前的花前月下,她不想被趕走。我還跟著一起想詞來著。這安妮性格是有些潑辣,終究是個女人,心中住了一個小女孩兒。” 劉夫人說著笑了出來。

侯探長不想跟安妮碰上,沒敢在劉夫人這裏多逗留。回去自己屋裏,他發現桌上擺了一盤芹菜炒肉,一盤花生米,還有一壺酒。萬管家可真是個好管家哪,顧老爺這是多大的能耐,能找到這樣一個人做管家。

侯探長並不餓,他出門想找阿福一起喝兩盅。剛走到阿福房間門口,侯探長聽見後院隱約傳來一個女人的哭泣聲音。他悄悄走過去,透過鏤花窗,看見後院角落裏站著萬管家和紅姑。紅姑很傷心,正在拿著手上的手絹擦眼淚。萬管家兩手背在身後,神情嚴肅,這可不是一個下人對待太太應該有的態度。剛剛心頭上對萬管家的好感,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紅姑低聲說了什麽,萬管家臉色越來越不好,他突然抬手給了紅姑一巴掌。紅姑捂著臉,哭得更厲害了,忍不住大聲說了一句:“老爺,我也是沒辦法了。我一個女人,你讓我怎麽活?”

老爺?侯探長一吃驚,把手放在了鏤花窗上,誰知道這窗年久了,磚頭鬆動,他竟然把一塊磚頭推到了地上。這鏤花窗都是一個磚頭借著一個磚頭的力搭建起來的,少了一個承力的磚,嘩啦一下子,整個窗戶都塌啦。萬管家和紅姑循聲像這邊看過來,侯探長整個身子都暴露在窗戶這邊,一隻手還懸在半空中。

阿福聽見聲音從屋裏跑出來,看見侯探長這副樣子,忙問道:“探長這是怎麽了?”

“問他們吧。”侯探長也不想再跟那二人捉迷藏。

阿福屋子裏,四個人坐在一起。侯探長心裏可惜了屋裏的芹菜炒肉,可是這個時候哪怕桌上擺了滿漢全席,怕是沒人願意動筷子,尤其是阿福。

紅姑低著頭,一句話不願說。萬管家沒再隱瞞,終於承認了自己才是真正的顧老爺:“我跟萬秋林是從小的兄弟,從未把他當下人看待。我娶了親,生了子,他很是羨慕。我就想了個主意,何不互換身份試試呢?我那時候雖然年輕,可是對生意場那些花招實在是煩透了,本來也是想著隱退,可是兄弟們還要靠我吃飯,我不能退。萬秋林一直跟在我身邊,生意場上的事,他不陌生。為了讓我們的計劃順利進行,我們離開京城去了湖南。他成了顧老爺,我成了萬管家。萬秋林是個人才,八麵玲瓏精力充沛,很快從生意場又混到了官場上去。我有時候就想啊,你說這窮苦的人,如果給了他機會,他能不能把握住機會改變命運呢?萬秋林給了我肯定的答案,可是他才是真正的少數人。”說完以後“萬管家”看了一眼阿福。

侯探長心領神會,同樣是一夜暴富,阿福家人的生活態度才是多數人會有的,憋了一輩子的欲望,像個大窟窿一樣,根本看不見底。不論有多少財富,都會被敗光。他們心裏隻想著滿足欲望,,從不想著怎樣讓錢生出錢來,讓財富延續。可能也是一直跟在顧老爺身邊的緣故,萬管家並不缺少什麽,他想要的東西也能得到,他缺少的是機會。所以當機會來到自己麵前的時候,他更想證明自己的能力,不被真正的顧老爺看扁,穿什麽吃什麽反倒不是他特別關心的。

阿福一直低著頭,真正的顧老爺還在,他還是姑爺,隻要顧老爺不趕他走,他就在山莊有容身之地,甚至於隻要他得到老爺信任,以後能真的成為這個山莊的主人也說不定。顧老爺對待萬秋林的做法,讓阿福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侯探長還沒來得及開口,阿福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嶽父嶽母在上,受小婿一拜。”說完就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阿福,快起來說話。”顧老爺扶起阿福,阿福一臉眼淚,像是跟自己久別重複的父親相遇了一般。侯探長知道,阿福這些天心情起起伏伏,原本以為自己今後的日子怕是過得連狗都比不上了,如今終於又看到了翻身的希望。

“嶽父大人,我,我不該對許小姐動心,是我不對。以後我會好好孝敬嶽父嶽母的。”

“不能怪你。別說跟月雲成婚是冥婚,哪怕是明媒正娶一個活人回來,媳婦去世都能續弦。你還在血氣方剛的年齡上,不能怪你。”顧老爺倒是也開明。

阿福臉上露出一絲笑,點點頭。

侯探長問了一句:“剛才二位是鬧了什麽矛盾了?”

紅姑依然不語,顧老爺說:“家事,不勞侯探長費心了。”

侯探長此時心裏又亂成了一團,他看了一眼紅姑,紅姑是大家都知道的顧夫人,那她到底是誰的老婆?如果他是萬秋林的老婆,那阿福的頭可是白白磕了。

顧老爺見侯探長一直盯著紅姑看,明白他想問什麽,開口說:“紅姑是我的原配夫人,至於安妮,我跟她沒有關係。”

侯探長點點頭,一旁的阿福哈哈大笑起來:“這個婆娘若是知道自己的男人是個冒牌貨,不哭死才怪。前些日子還在我麵前耀武揚威,這下可好了,活該。”

“阿福,我不會趕走安妮的。既然以後都要在這山莊一起生活,你們就該好好相處。”

阿福知道自己剛才的態度有些過分,忙低頭認了錯:“嶽父說的是,阿福以後會跟安妮小姐好好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