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時也命也

老保子一見開門出來的居然是我,愕然了一下,但隨後滿臉堆笑,伸出兩隻手,躬身塌背地走了過來:“哎呀呀,原來您……您不是張七爺吧,那您也一定是張家的後起之秀啦,幸會幸會,我們這是緣分啊!”

我的手被動地和他握了握,老保子的兩隻手抓得很緊,晃得很狠。

“哥們兒,七爺不在府上嗎?”他笑著問道。

我扭頭看了一下老保子身邊站著的人,差不多三十大幾四十歲左右的年紀,方形的國字臉上蓄著一圈的胡須,眼神堅毅,頭發梳得油亮,身上穿著一套筆挺的藍色西裝,還打著一條橙色的領帶。

我對老保子說道:“七爺他老人家故去了。”

“啊?”老保子臉上的笑容未消,反倒是身邊的這人驚得叫了一聲。

這人正色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前兩天。”我看著這人,“請問足下是?”

老保子伸出兩根手指敲著腦殼:“哎喲,怪我怪我怪我。我忘了給您二位介紹一下了,這是我們的齊思賢齊老板。齊老板,這位哥們兒是……”

老保子這時才想起來,他還不曾知道我的名字,隻好訕訕一笑:“哥們兒,還是您自己來吧。”

我麵無表情:“張一九,剛剛故去的七爺是我的祖父。”

“哎喲!”齊思賢還沒有來得及答話,老保子一拍大腿,“原來您就是小九爺啊,失敬失敬,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敢情您是張家後人。難怪難怪。”說著,他又遞上來了一支煙。

我知道他們一定是為了那樁所謂的生意找上門來的,我沒有心思應付,所以也就沒有接這支香煙。

齊思賢的眼神中露出了幾分哀傷之意:“七爺可曾安葬?”

我點了點頭。

“那請帶我過去祭拜一下吧。”

我說道:“這個,恐怕不大方便,七爺入土為安,且不喜歡被人打擾。”

齊思賢聽到我這麽說,麵帶神傷,他忽然開口說道:“背弓萬兒盤子土了點兒,合吾,鬆人。”

我一愣,知道他說的乃是行話。也就是我們通俗所講的唇典、切口,亦或者可以叫做江湖黑話。

早年間,走江湖的人相互幫襯,但五行八作,人多嘴雜。涉及到一些所謂的機密事,或者需要鑒別同行,便需要靠一套唇典,等於是加密的身份標識。

這套詞,爺爺當年走江湖用得滾瓜爛熟,我自然耳濡目染也學了幾句。

齊思賢的意思是:“張家既然出了喪事,我是同道中人,還望行個方便。”

我頓時知道了,眼前這個齊思賢並不是一般人,我說道:“足下金點子門裏支掛子,迎上梁山見東日(看來你是這一行的前輩,我帶你去看看我爺爺就是了)。”

老保子見狀,喜笑顏開:“是呀,是呀,大家都是線上的並肩子(都是同行)。”

我叫上了顧婉兒,四人朝著我家老宅走去。

路上,齊思賢看著顧婉兒,眉頭輕輕皺著,他問道:“姑娘,你是不是姓顧?”

顧婉兒很驚訝:“你認識我?”

齊思賢搖了搖頭,微微一笑:“見過。”

隻是顧婉兒後來再問,齊思賢不肯說了。

這人好奇怪啊。

我心下狐疑,這麽貿然帶他們去祖宅,是對是錯呢?江湖切口全都對了,齊思賢是同道中人無疑,但他是敵是友,目前我還捉摸不透。

不過聽他說見過顧婉兒,總覺得他有幾分親近感,希望不是我的錯覺吧。

來到了祖宅,推開了門後,我指著南牆根兒:“七爺就葬在了那裏。”

既沒有墓碑,也沒有墳頭兒,而且葬在了自家祖宅。

老保子見狀,不禁愣住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七爺……七爺果然想常人不敢想,做常人不敢做。英雄本色,膽識過人,令我等敬佩呀。”

到底是走江湖的掮客,說出的話都這麽耐聽。

齊思賢走到了墓前,神情肅穆。

我點了三支香遞上去。

隻見齊思賢雙手捧香,卻之用左手的拇指和右手的食指夾住了清香,其餘的八根手指掐了一個訣。這種掐訣指法我從來沒有見過。

齊思賢腳踏天罡位,口中喃喃誦禱,然後躬身拜了三拜,最後單膝跪地,將三柱清香插進了黃土中。

他望著爺爺的墓,感慨說道:“七爺譽滿江湖,沒想到卻這麽快就走了。”

我歎了一聲,沒有說話。

“七爺走得時候有沒有什麽交代?”

我搖了搖頭。

“那麽,他老人家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

“哦,留下來了……”

我正要如實回答,卻聽顧婉兒開口說道:“留下來了兩萬塊錢,那是要給一個主顧的。”

齊思賢看看我,又看看顧婉兒,不由欣然一笑:“哈哈,沒想到,張家與顧家居然在一起了。想必七爺在天之靈定然老懷大暢啊。對了,顧登陽大哥也一定歡喜無限。”

顧婉兒問道:“你認識家父?”

齊思賢歎了一聲:“哎呀,二十多年了,那時,我比你們現在的歲數還小呢。”

他又扭頭看著墓,兩道濃眉擠在了一起:“七爺走的時候真的什麽都沒有說嗎?”

“嗯,事發突然,也沒有來得及交代什麽。”

“唉,這下麻煩啦。”齊思賢轉過頭來,“原本指望能靠七爺主持大局,現在卻是你們兩個娃娃,隻怕這下……”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來,隻是搖了兩下頭。

我好奇問道:“齊大叔,既然我們都是線上的合吾,就請你有什麽話明說吧。”

齊思賢背著手踱了兩步,忽然抬頭看著我:“並非我故意隱瞞,隻是這件事,事關重大。你們兩個年級尚小,恐怕不是你們能應付得來的。”

我知道他們是為了生意來的,這時聽他這麽說,隻認為他是在故意激我。

我心想:這人辦事故弄玄虛,恐怕另有圖謀。

齊思賢又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看初升的圓月,愧然長歎:“罷了,時也命也。一九,本打算找你幫忙,但現在看來,恐怕我們都是劫數難逃。”

不至於這麽危言聳聽吧,我覺得眼前即便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南河村的西山古墓了。

齊思賢伸手入懷:“對了,當年七爺有一件東西落在了我這裏,我專程給你送來的。”

說罷,他拿出了一隻紅色的絲質錦囊,交到了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