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雪山留情

紅顏 第八節 雪山留情

時值臘月,一位俊美的少年郎蜷縮在雪地裏,自他身下,一灘殷紅的血已經凝固,他背上的傷口卻仍舊汨汨流著血。少年的麵色已經死白,也許已是死了,他一動不動躺在雪地中,右手緊緊拽著一支粘有汙血的銀色羽箭。

雪白的山坡上緩緩走下一人,體態嬌小,身披黑色長袍,頭上遮了黑紗,看不清容顏。在雪地中分外顯眼的這身黑,徐徐靠近少年。那人蹲下來伸出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又站起來,發出輕輕的一聲冷笑,聲音奇美,“你再多躺片刻,恐怕就得被暴風雪埋得幹幹淨淨了。”汐兒如是說。

汐兒環顧四周,一隻麻雀都看不見,歎了口氣,這人是瘋了還是傻了?大冬天的還一個人跑到雪山上來,存心找死嘛。她一瞥眼,突然看見少年手中的箭,認出正是西婪的蒼銀——殺人的方式有很多,這一種卻未免過於殘忍。等等……他手握蒼銀,莫非是他自己將箭拔出?!汐兒心中一怔,眼前分明隻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般常人拔這蒼銀大多會因承受不了劇痛而痛死過去,他卻還有一息尚存!他隻是個孩子罷了……怎麽可能?!

少年的血不斷的汨汨湧出,汐兒知道再耽誤不得,她略施咒法,茅屋平地起,灶火無端生,皚皚雪成棉,渙渙冰作塌。

將氣息微弱少年移入屋內,汐兒咬了手指,沁出一圈血珠,殷紅如夕。她將手指置於少年慘白幹裂的嘴唇之上,輕輕觸碰,濕潤他已寒動住的嘴唇。然後又於腕上劃下一刀,血,立刻沁出來,她急忙將自己的腕放在他的唇上,如此喂哺。許久之後,少年似乎有了意識,他如同**於甘露一般貪婪的開始吸食汐兒的手腕,也許是他太過用力,汐兒覺得有些些痛,但仍沒有收回手去。她一直看著眼前的少年吸食著她的血,直到少年沉沉睡去。

不知為何,汐兒竟有種哺乳小孩的錯覺,心,便柔下來。

看著少年睡得深沉,她幫他蓋好棉被,靜靜守在一旁。

以前,娘親大概也是這般對我的吧。汐兒想起了她的娘。

她本是深居穀中的半妖,今天是母親的忌日。幼年時她將母親安葬在人跡罕至的雪山之上,每隔三年探望一次。這次,卻意外的救了眼前的少年郎。

汐兒的娘,是居於雪山上的一隻九尾銀狐。汐兒,是一隻體流銀狐血的半妖。銀狐血能解百毒,治百病,人間卻難尋。

少年沉沉的睡了一夜,次日清晨他緩緩睜開眼,舒醒過來。

“你恢複得很好嘛,這麽快就醒了。”

尋這絕妙的聲音望過去,依稀見一黑衣女子立在塌旁。

“我在哪裏……”少年努力的爬坐起來,汐兒上前將他扶起。

“你在雪山上。”汐兒回答道,聲音絲絲入耳,聽得少年心裏一陣暖意。

“聲音……真好聽。”他說。

汐兒低頭一陣輕笑,勾起少年心裏漣漪。

“你是什麽人?住在雪山麽?”他問。

“我……我從華葛來,以前在這裏住過。”汐兒回答得隱晦。

“華葛啊……”少年輕輕念著,“你的名字?”

“用華葛語念,”汐兒“……”

“汐兒……”

“你的名字呢?”汐兒也問道。

“……”少年想了想,說,“清鸞。”

他沒有說出姓氏,因為那是皇族的姓氏,他不想牽扯出皇族那些陰險醜陋的計謀,不想說出他受傷背後的故事。

突然抬頭,瀟沭清鸞想起他所中之箭是無藥可醫的蒼銀!

“你……”他剛想詢問汐兒,貪食鮮血的一幕顯映於腦海之中,“我?!……”

“怎麽了?”汐兒問疑惑的問他。

瀟沭清鸞倏然抓住她的手腕,猩紅的傷口觸目驚心。他擰眉不語,仔細端詳白皙膚色上的可怖傷口。

汐兒想抽開手來,誰料少年的勁道卻大,死死拽著不放。

許久,瀟沭清鸞慢慢放下她的手,低啞了聲音,“對不起……”

一般人可能會問她為何以血相救吧,但是眼前的少年什麽都沒問,隻是輕輕的說:對不起。

汐兒微微笑。

她還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正是西婪的二太子瀟沭清鸞。

西婪大太子瀟沭齊愚笨而好玩樂,皇帝有意將王位傳其二太子,皇妃為固其地位,散布謠言稱二太子的母親宜蘭妃子與他人通奸,血統不正其實,逼得宜蘭妃子服毒自盡,而後又派出殺手以蒼銀取瀟沭清鸞的性命。雖然瀟沭清鸞自幼習武,然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實在敵不過幾個大漢的追殺,中箭後他逃竄到雪山之上,殺手們懼怕雪山的暴風雪不敢上前,以為他定會死在上麵,便頭也不回的回去複命了。

天意難測,瀟沭清鸞被汐兒救起。

天意難測,瀟沭清鸞在身體複原後,帶領一幫死士殺回皇宮,手刃皇妃與大太子,正其主位,慰祭宜蘭妃子亡靈。

從此,西婪隻有一個太子。

當年的俊美少年郎已長成風流倜儻的美男子,眼神裏少了份純真,更添殘忍。

左顏汐靜靜看著眼前的瀟沭清鸞,他已是一派王者風範,再不是當年神色羞澀的少年,而眼中一股衝天的霸氣,亦不會再低眼對她言“對不起”。

無奈的笑,自她麵龐上顯出。十年滄桑,他究竟經曆了什麽呢?

瀟沭清鸞沒有任何言語,他一臉溫和,一改平日的冷酷。輕輕拿捏起左顏汐的纖細手腕,平放在自己的大掌之上,另一隻手的食指,放在她手腕上輕輕的,來回撫摩,仿佛,在回憶舊事。

汐兒手腕上的傷早已看不清痕跡了,她此刻借的是左顏汐的皮禳。但是,瀟沭清鸞仍舊輕輕撫摩著,眼中含著脈脈的情。

“十年了……”瀟沭清鸞突然出聲,聽得左顏汐心裏一痙,“我找了你十年……”

“…………”左顏汐低頭,沉默不語。

“在雪山度過的那半個月,是我至今樂的半個月……”瀟沭清鸞仍舊輕輕說著,“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你……以為,你是神明賜給受傷的我的幻影,可是,我又聽見了你的聲音。”

瀟沭清鸞說著,將左顏汐的手腕緊緊握住,另一隻手輕輕抬起撫著她柔滑的發絲,“我沒料到,你生得這樣美……”

左顏汐別過頭去。

“汐兒……”瀟沭清鸞喚著她。

聽得左顏汐心裏陣陣酸楚,他誤會她了,那時的她——隻是把當他是孩子般的疼愛啊。

“汐兒!……”瀟沭清鸞倏然擁她入懷!驚得左顏汐立刻掙脫開來。

瀟沭清鸞眼中閃過一絲陰寒的光,字字說道:“我不會讓你再離開!”

“清鸞!我已經是別人的妻了……”左顏汐幾乎哀求的說道。

她不願傷人,更不願傷瀟沭清鸞。她原本是可以用法術掙脫的,原本是不用被他擒回來的,可是,當她看見他那眼神,她的心又軟了,她不想出手傷他……她也知道,若不傷他,這男子定會一遍又一遍的來擒她,於是心軟了,隨他去了。

瀟沭清鸞眼中已含了怒火,“我不管!我尋了你十年!我不能再放你走!”說完,瀟沭清鸞雙手便死死鉗住她的胳臂,“絕不能放你走!”

“清鸞!你醒醒吧!”左顏汐苦言相勸,“你好不容易建起了大業,不能因為我就毀了啊!你想想,你以萬名大軍擒我回來,那些跟隨你的將士們都會怎麽想你?!”

“…………”瀟沭清鸞怔怔的沒有說話。

“我隻是區區一名女子,你的士兵們會有疑義,會有埋怨,士氣低下,無心守城……”

“你不用說了。”瀟沭清鸞眼中是幽寒的光,“你以士氣要挾我,你就那麽想回去嗎?”

“我本就不該來這裏。”左顏汐淡淡說道。

“是因為你是一國親王的妃子嗎?”瀟沭清鸞冷然問道,“一國親王又如何?我會讓你成為一國之後!”

左顏汐一聞此言,不禁一顫,“你……瘋了!”

瀟沭清鸞嘴角慢慢上揚,邪邪笑著勾住左顏汐的下顎,手背輕撫她細滑的臉頰,“我會讓你知道,我是不是瘋了。”

左顏汐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她心中慌亂,思緒混淆。“你……不該啊……”你不該如此啊,不該是這個樣子啊!

瀟沭清鸞突然放開左顏汐,一臉冷然。

“華葛軍大概清晨會攻到城下,不管成敗如何,我絕不會讓你走。”說完,他扭身向外走去。

“清鸞!……”左顏汐喚住他。

瀟沭清鸞停下來。

“我已是他人妻,現在是,以後也是。”

瀟沭清鸞的身子微微顫了顫,他沒有說話,直徑走了出去。

左顏汐聽見他在門外對侍從吩咐著:“好好伺候,有個閃失拿你是問!”

心,一沉。

他是故意的,讓她聽見這無辜被牽連進來的人命,讓她逃不得,走不了。

她該如何是好?

華麗的居室猶如囚籠,鑲著珠寶的鏡中映出左顏汐絕好的容顏,她身後走來一個身子看似單薄的少女。少女低著頭,身子微微發顫。

“你是何人?”左顏汐柔聲問她。

聽到這聲音悅耳,少女似乎不再那麽害怕,定了定心,依舊低了頭回答道:“奴婢小月,殿下派來侍侯小姐……”

“你是華葛人?”

“啊……”小月心中一驚,抬起頭來,正好迎上左顏汐明澈的眸子,不由的心中一跳,世間竟有這樣美的人……

“你腰帶的係法是左前右後,西婪人則剛好相反,右前左後,快改過來吧,等到被西婪人發現,就糟了。”

小月聽聞急忙低頭看自己的腰帶,“啊……我不知道……”

左顏汐看著小月急急忙忙重新係好腰帶,歎息著搖搖頭,問道:“為何扮成西婪人?”

“我……”小月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也是華葛人。”左顏汐輕聲安撫說道。

小月這才安心,回答道:“群曷城被圍困,華葛人總受欺淩,大家都心驚膽戰的……小時侯我曾在西婪居住過,會一些西婪語,父親便要我假扮成西婪人,免得受了委屈……”

“卻沒料到被帶進軍隊裏做婢女是不是?”左顏汐微微一笑。西婪軍遠程而來,不可能隨隊帶一堆奴仆,隻能在城裏招集一些西婪人充當了。

小月微微頷首。

左顏汐仔細打量著她,想來她應該是個富家小姐,現在卻被抓來當婢女。

“你知道我是誰嗎?”左顏汐笑著問她。

“……奴婢不知,隻是殿下吩咐要好好伺候……”

“我是華葛林親王的王妃。”左顏汐輕輕說道。

小月愕然抬頭望她,“王妃?!”

左顏汐笑著點點頭。

小月怔怔的看著眼前這美若天人的女子——她的衣飾並不見多少貴氣,她的容顏也未施多少粉黛,卻有著不容忽視的高貴氣質,猶如鳳淩九天!

倏然,小月跪下!“王妃娘娘恕罪!王妃娘娘恕罪!”

“起來吧,你並無過錯。”左顏汐柔言勸道。

小月站起身來,覺得與這王妃分外親近,不禁為她處境感到憂慮,“娘娘為何會……”

“小月,在這裏不用稱呼我娘娘,西婪王子交代你怎麽稱呼就怎麽稱呼。”

“奴婢遵命。”

“你本不是奴婢,就不要那樣稱呼自己了。”

“啊……小月知道了。”小月略略欠身回答道。

左顏汐神色幽幽,輕輕言道:“王爺在不久之後會攻到城下。”

“王爺沒死?!”小月麵露驚喜,“太好了!”

左顏汐微微笑,“王爺似乎很得你們群曷的愛戴。”

“娘娘啊,何止愛戴啊!王爺幾次救我們於水火之中,大家對他的事跡都說在嘴上,念在心裏啊。”

看著小月滿臉的欣喜,左顏汐卻憂思重重。瀟沭清鸞非等閑之輩,這次他拿得兵權前來攻打華葛,分明是策謀了好久,林逸之……恐怕會有些吃力。況且兩方兵力相當,戰況一旦持久,遭殃的還是城中百姓……

“小月……”左顏汐喚道。

“娘娘有何事吩咐?”小月欠身問道。

“幫我,去街上買些胭脂水粉吧。我想,殿下會同意的。”

“娘娘的意思是……”小月抬頭看向左顏汐,似乎有所覺察。

左顏汐輕輕一笑,“小月,你很精明。”

“小月知道了,這就去辦。”小月嘴角勾起笑,欠身退了出去。

不需多時,街頭巷尾流傳著這樣的消息:西婪太子覬覦林親王王妃之美色,巧取豪奪,林親王攻城營救王妃。

一瞬間,城中百姓個個都義憤填膺!而西婪大軍中也是一片混亂。

“大人,士氣已經受到了很大的影響,謠言不能不平啊。”身邊的貼身侍衛對瀟沭瑤說道。

瀟沭瑤擺擺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覺得身心疲憊,她如何能勸得動殿下?萬分無奈湧上心頭,瀟沭瑤站起身來,向瀟沭清鸞的居室走去。

“殿下,林逸之率領華葛軍在城前一千米外紮營了。”

“來得真快。”瀟沭清鸞收起書卷,看了看瀟沭瑤,擰眉說道:“我估計那林逸之是等不及到天亮了,今夜可能就會攻城,你把所有軍隊都調來城門,速去作好一切準備。”

“遵命。”瀟沭瑤領命,便要離去。

“等等。”瀟沭清鸞喚道。

“殿下還有何吩咐?”

“你來找我,恐怕還有話想說吧。”

“…………”瀟沭瑤含眉不語。

“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帶她回去,你不用再勸,下去吧。”

瀟沭瑤心如刀絞,低低的應了聲,“是。”

豔紅的身影退出了房門,瀟沭清鸞麵色更加陰冷。

汐兒,你想盡心思,就是為了回去麽?

夜黑如墨,月光渾影,華葛軍臨城下,隻聽得林親王一聲令下,兩軍交戰!

城外混戰,城內卻也一片**!一瞬間華葛百姓湧上街頭巷尾發生暴動!街頭士兵均被調去守城,瀟沭清鸞無暇顧及城中暴民,一時間暴亂難平,百姓紛紛衝向城門!

瀟沭瑤看見九霄於高空盤旋,心中不安油然而生。

左顏汐靜靜的坐在鏡前梳著發,她能聽見外麵的嘲雜叫囂。

“這就是你所期望的麽?”瀟沭清鸞安靜的走到她麵前。

左顏汐輕輕搖搖頭。

她不願意看見瀟沭清鸞受傷,也不願意看見林逸之受傷,亦不願城中百姓受苦。

“如你所願,我要撤兵了。”瀟沭清鸞說得極其輕淡。

左顏汐沒有言語,聽得瀟沭清鸞繼續又道:“林逸之的攻勢很猛,我軍抵擋不了多久……”

瀟沭清鸞輕輕握住她的雙肩,挑起她的一縷青絲,低身嗅其芳香。“我本想帶你回西婪……不過,東諸欺我國沒人,攻來了……”

左顏汐心頭一驚,“東諸國?!”

好陰險啊!趁其不備攻打西婪!如今西婪可謂是被前有豺狼後有虎,如此夾擊,實為陰險毒辣!

內海有四國,東有東諸,西有西婪,北有北岑,南有華葛。

東諸強於軍事,國土雖然遼闊,卻多幹旱。

西婪雨水富澤,國土比東諸略小,多水澇。

北岑實為小國,與各國來往較少,氣候嚴寒。

華葛物產富饒,國土比西婪略小,氣候宜人。

左顏汐情急之下,回頭問道:“東諸來了多少人?!”

瀟沭清鸞輕輕一笑,“怎麽,為我擔心了麽?”

“清鸞!不要再說笑了!東諸軍事強大,你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他們自海上而來,我早在國中安置了軍隊,防止外敵趁我不在時來襲,不過……”瀟沭清鸞眉頭緊鎖,欲言又止。

“不過怎樣?”

“……我在國中有五萬士兵,可是東諸派來了十萬大軍以滅我西婪……”

“十萬?!”十萬人乘海而來?!看來東諸國王是一心想滅西婪了!

瀟沭清鸞轉過身去,“汐兒,我在外麵為你準備了馬車,你走吧。”

左顏汐心中百感交集,“清鸞……”他對她確實一往情深。

小月從外麵跑進來,氣喘籲籲,“殿下,馬車都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走了。”

瀟沭清鸞看了小月一眼,輕聲說道:“這丫頭對你也是忠心得很。”

左顏汐笑得苦澀,原來他早已猜到。

“清鸞,有句話想問你。”

瀟沭清鸞轉過身來,麵對著左顏汐,“什麽話?”

“西婪與我,孰輕孰重?”

“……你這麽問是何意思?”瀟沭清鸞冷冷回她,西婪是他的國,當然重要,她是他尋了十年的女子,自然也重要,這之間怎可比較?!

“雖然你貴為太子,但皇權仍在皇帝,現在我可以助你擊退東諸,但是我要求西婪皇帝與我華葛三年交好,互不侵擾。”

“你……”瀟沭清鸞竟一時語塞。

眼前的嬌嬌佳人依然正色說道:“我可以擊敗你西婪軍,同樣也能擊敗東諸軍。現在東諸十萬大軍圍困西婪皇城,你沒得選擇!”

門外瀟沭瑤早已待了多時,聽到此言,步步踏進房來,曲身跪下,“屬下定會如實稟報給陛下,多謝華葛王妃的救助!”

瀟沭清鸞深吸一口氣,不再說話。

西婪退兵了。

城中百姓歡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