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東諸迷篇

惑世 第九節 東諸迷篇

白皙精致的麵容上掛著不符合年齡的冷笑,美豔的少年撥弄著自己兩鬢滑落下的發絲,枯老骨瘦的手指與光亮柔滑的發絲糾葛在一起,纏繞轉卷,反反複複……

許久,他微微眯起雙眸,嬌嫩的嘴唇開啟,“愚蠢……”

克羅蒙·俁緊閉著嘴唇雙眉緊鎖,他直直的站立在桌邊,低著頭等待自己的主人發話——他聽到伊南莎·瀧毫不畏懼,更似輕蔑的言語,略帶驚愕的看過去,華服加身的少年悠閑的玩弄著自己的發,眉眼裏皆是不屑。

“狐狸……天生的自負,它們目空一切,藐視一切,故作姿態是它們最惡臭的品性,也是最大的弱點。”伊南莎·瀧輕輕笑,目光深遠,閃爍不定,“……這愚昧無知的狐狸,自以為控製了全局,甚至蔑視自己的敵人……可是它忘了,它隻是獵物,獵物永遠隻能被獵人獵殺……”

克羅蒙·俁不明白自己的主人為何有這樣的自信,他隻能驚疑的看著伊南莎·瀧,心裏紛擾——因為曾獵殺過銀狐,所以才會這般自信嗎?還是……他手中握有她的死穴?

“不過我更在意的卻不是她……”伊南莎·瀧如此說道。

克羅蒙·俁不明所以的看著他,“陛下指的是?……”

“為何我的暗士會和她在一起?——偃月刀,柳袖劍,你不覺得熟悉嗎?”伊南莎低斂了眉,似有不悅。

“可是使用這兩種兵器的隻是一對年輕男女……荻溟與憐秀已死,或許是巧合……”

“巧合?世界上所有的巧合都是騙局——”伊南莎·瀧厭惡的閉上眼,“叛徒!不能被寬恕!”

“陛下……我們現在是否要準備回東諸?”

“當然,難道要等她與林逸之聯手嗎?”他頓了頓,睜開眼,“不……還有一個人,走之前要先把她解決掉。”

“呃?”

“我再也不希望從她嘴中走漏任何有關我的消息……殺了她!”

“……屬下明白了。”

華葛皇城,一向生意興隆的玉葵蓮酒居在這天奇異的關起了大門,門窗緊閉,沒有一絲聲響。路人們走過,都不禁莫名其妙的望上幾眼——這麽好的生意,關門不做了嗎?

依舊是三樓的廂房,滿屋暗香,帶著或濃或淡的甜。與往常不同的是,窗棱合閉,琉璃簾子揭起,紗幔落下,沽月汐斜斜倚著牆,偏著頭凝視桌邊坐著的玉葵蓮——

“憐秀,不久後我們可能要離開華葛國。”

玉葵蓮鎮定的望著沽月汐,沒有驚愕,仿佛早已料到。

“小姐隨時吩咐,我會安排好的。”

沽月汐低了眉眼,淺淺的笑,“你從來不問我為什麽……如同我從來不問你為什麽……”

玉葵蓮有些不明所以,小心的謙卑問道:“小姐……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你如此聰穎,如此深諳世故,又怎麽會說錯話呢……”沽月汐一麵淺笑,一麵款款走向玉葵蓮——

“…… ……”玉葵蓮聽得這話,心裏卻更加不安。

沽月汐走過來,繞至她身後,側身倚桌,輕輕掀起玉葵蓮輕薄的衣袖,纖柔的臂膀袒露出來,線條優美宛轉,玉瓷一般的肌膚上清晰刺著深黑色的圖騰花樣,玉葵蓮轉頭茫然的望向沽月汐——“小姐?……”

“我應該早注意到,仔細看的話……你胳膊上的紋身與小海小雨的有略微的不同……”沽月汐彎腰低著頭細細看著,柔長的發絲垂落,貼近玉葵蓮的臉頰,玉葵蓮清楚感受到沽月汐身上特有的一股微微寒氣……雖然跟隨沽月汐這麽久了,卻是第一次這樣靠近,側麵優美的輪廓,她看見她每一根曲長的睫毛,以及水凝一般的眸子,絕美清冷,沒有感情的眸子……是這雙眼睛吸引了那時的她,所以下定決心,執著的相信她能幫助自己完成那件事,一直……都如此相信著。

思緒正這樣想著,沽月汐忽然轉過來看著她,美麗的容顏動人心魄的笑顏——“憐秀,我是妖,冷漠無情,可是我卻出手救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小姐曾說過……因為你也是中這玉葵蓮之毒死的。”

“是啊……”沽月汐輕輕一笑,帶著不屑,她直立起身子,望向桌邊擺放的玉葵蓮,妖嬈多姿,“真是諷刺,這玉葵蓮三月生根三月長葉三月開花,不過九個月時間,想我千年道行,卻敵不過它……”

“小姐……你是不是有事要問我?”玉葵蓮微微擰眉,“小姐莫不是在懷疑我?我可以對天起誓……”

“不必起誓,”沽月汐淡然說道,語氣裏卻帶堅定,這輩子她已經聽夠了誓言,“我信你。——那時救你,你說要跟隨我……我不得不承認自己身邊確實需要人手,你的出現正是及時,而你帶來的這對兄妹也的確很得我心,我以為可以利用你們來協助我達成所願……不過,現在想想,似乎被利用的人……是我才對。”

“小姐?!”玉葵蓮倏地站起來,驚愕不已,“憐秀絕對沒有這樣冒犯的想法!”

“真的沒有嗎?……”沽月汐淡淡的看著玉葵蓮,“……一點……都沒有嗎?”

“我……”玉葵蓮被沽月汐這麽看著,反而支吾起來——隨即,她低了頭,咬住櫻色的軟唇,“……我……我跟隨小姐……確實有自己的私欲……如若小姐怪罪……請不要責罰小海與小雨……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擅自做主……”

許久靜默之後,她聽見柔柔的一聲輕歎,“唉……”透著淡淡的惆悵——

玉葵蓮抬頭看沽月汐,懵住了!——她看見沽月汐無限的哀傷,眼神悲淒的看著自己……

“小姐?……”

“憐秀……你的心思我又如何能不知道呢?——即使你利用我,你如此真心待我,我又能有何怨?……我……怎麽會怪你……”

玉葵蓮怔怔望前沽月汐,心中溫熱起來,一下子不知說什麽才好……

“我已經見過克羅蒙·俁了,向他問候了一聲,而且……他看到了小雨胳膊上的圖騰。”

“克羅蒙·俁?!”玉葵蓮對這個名字意外的敏感。

沽月汐微微頷首,“東諸人的出現和嬰孩命案的發生不是巧合,一切都是為了延緩你們的老皇帝繼續長生不老……沒想到,卻被我遇上了,真是意外的收獲。”

“小姐你是說……伊南莎·瀧在皇城?”玉葵蓮瞪大了眼,聲音近乎顫抖。

“看你的反應……你要找的人果然就是他了,伊南莎·瀧……你對我說想見克羅蒙·俁隻是個幌子而已,是嗎?”沽月汐微微眯起眸,“為何,憐秀?——為何騙我?”

玉葵蓮驚愕的神情淡去,變作不安,焦慮,歉意……“小姐……”

“你是否以為……我不會為了自己的一個小小隨從與一國之君為敵?你是不是以為,克羅蒙·俁是一國大將軍,舉足輕重,對我來說具有足夠的挑戰性和征服欲,而皇帝……卻不是說惹就可以惹的,所以你避重就輕……你甚至打算等我解決掉克羅蒙·俁之後,在皇帝缺少一個堅固盾牌的時候自己動手去刺殺皇帝?”沽月汐的聲音冷冽,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是不是,憐秀?”

玉葵蓮麵色灰白,表情木然。她啞然失語,怔怔望著眼前的沽月汐,心亂如麻……

沽月汐這雙眸冰寒若穀,深如黑淵,足以將她看透!

“憐秀……我知道你和小海小雨都是東諸暗士,或許這時你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傳聞暗士潛伏在各國竊取機密,不過我想未必如此……你那時為什麽會被強迫服下毒藥?不同的圖騰又是什麽意思?”

“小姐……”玉葵蓮頭腦發麻,那回憶遙遠,此時卻忽如暴風湧來!她很亂!她不知道從何說起,她不知道如何說起——“……小姐……我……”

“憐秀……”沽月汐的聲音柔和下來,帶著淡淡感傷,“他的命,我不能交給你……因為,他也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猛然間玉葵蓮怔住了!這一句話,似乎費得千轉百回才入得她耳,了得此意!表情因為震驚而顯得呆滯——她愣愣望著沽月汐,甚至忘記了呼吸,嘴唇艱難的開啟,“……所以……我們才會死?……”

所以……我們才會死?……

這句話令人玩味。

沽月汐微挑了眉,凝視失神的玉葵蓮,——直到她看見玉葵蓮空洞的眼裏滑下兩行清淚……

悄無聲息的滑落,渾濁了妝容,朦朧了清眸,落一臉淒然。

閉眸,低頭,挽發,抬首,她嚶笑出聲,淚如泉湧,嬌柔的身子隨著越來越張狂的笑陣陣顫抖——停不住似的,她急促的顫抖急促的呼吸,急促的陣笑急促的流淚……

然後……她慢慢緩下來,笑聲漸漸收起……

真相大白!——

她突然明曉了。

而沽月汐,一直默然無聲的看著她——然後,看見玉葵蓮滿目滄痍。

“世人隻道,東諸暗士十三,潛伏四國行無蹤……”極輕極緩的,玉葵蓮如此開了口,仿佛需要耗盡畢生氣力似的,生硬的說著這一字一句,“可是……無人知曉,東諸暗士本有一百零三人……”

沽月汐微微擰眉,一百零三人……這麽多人潛伏在四國之中竟沒一個被發現的?

玉葵蓮輕輕一笑,淚痕殘在,“小姐一定很奇怪,……這麽多人,卻沒有任何一國捕獲過一名暗士。……一百零三人,每一個都潛藏著身份,黑紗蒙麵,武器攜身,暗士們彼此亦也不知道同伴的姓名容貌,僅以臂膀上的黑色圖騰為標識,如此隱晦……唯一能接觸的人,是君王,有三個人……這一百零三人中僅有三個人能得皇帝的親身召見,被選出來的暗士,臂膀上的刺虎圖騰會被添上獠牙,這三人能統率餘下的暗士,以完成各種任務——”

沽月汐凝神問她:“什麽任務?”

淒然一笑,玉葵蓮回道:“捕獵。”

捕獵?

“或許……曾經的暗士們的確是查探著各國軍事機密,皇帝一向好戰,這也理所當然。……不過,至少我接受訓練並成為暗士時,我隻知道一個任務,獵殺。隻有獵殺!”玉葵蓮說到這裏,眼神裏透出強烈的恨意,她定定的看著沽月汐,“沒有給我們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選擇,獵殺那些妖物……”

沽月汐心裏是一驚!——獵殺妖物?!……不……不……她應該懂得……她不應該驚訝……隻是,那個男人為了活下去,竟然做到了這種程度……

“大家……一個接一個死去……”玉葵蓮聲音蒼白,無力,彷徨……“真是奇怪……明明是些不認識的人,可是看見他們就這樣死在自己的眼前……清清楚楚的……這樣死掉了,心裏頭,像裂掉似的痛……”

玉葵蓮輕抬起一隻手,扶住自己發麻的頭,白皙的手指揉進濃密的黑發中,她勾唇苦笑,“老天啊……那可是妖怪啊……光是看那模樣就已經嚇得不行,居然還得去獵殺它……血肉之軀,武藝再高強,也難以對付……”

有可能的。——沽月汐心裏清楚,那是有可能的,如果是不會幻化成人形的低等妖怪,凡人也是有可能獵殺它們的。看來,伊南莎·瀧很清楚,低等的妖物空有蠻力而無妖法,更沒有靈氣。

“我們……被派分到各國獵殺各種妖物,日複一日,像是沒有止盡,死的人也越來越多……然後有一天,我記得那時我還是小海小雨這個年紀,三名暗士中的一名帶領我們去了一個密林,獵殺半人蛛……我想我一生也忘不了那張猙獰的麵孔,粘稠青紫的亂發,灰白無瞳的眼睛,分明是蜘蛛絨黑的身體,前端卻延伸長著女人的上半身體……它就在那裏睡著,我們驚醒了它……我們向它投擲火箭,它很痛……它被激怒了……死了很多人……很多……”玉葵蓮的眼神,隨著她沉緩的敘述慢慢變得迷離,仿佛她又回到了從前——“它是如此的憤怒,以至於我的柳袖劍刺進它的胸腔時,它也不顧痛楚張開毒牙森森的嘴向我撲來,——可是荻溟砍下了它的頭顱。荻溟是帶領我們的人,優秀的暗士,我們在那個時候相識,他就像我的父親一般。從此相隨。每次去的,都是荒蕪人煙的地方,妖魔橫生的地方……自然,也不容易被人發現蹤跡,如此幾年後,荻溟的孩子也被收錄進了暗士一族——”疲憊無神的麵容上終於浮現出暖暖的笑意,玉葵蓮柔柔說道,“小姐,就是小海和小雨了……他們資質很高,率真無邪,荻溟在獵場上救過我,我便如大姐姐一樣在獵場上時時照應他們——兩個小家夥個子小巧,即便是蒙著麵也能一眼認出來。我從小獨孤一人,私下裏,我與他們親如家人。”

這時,玉葵蓮停下來,眼神空洞,仿佛思緒凝結住了……

密不透風的廂房裏,光線陰鬱晦澀,惟有玉葵蓮的香氣兒彌漫四周,沽月汐停下撥弄花瓣的手指,看向玉葵蓮——

我與他們親如家人。

——恐怕,她是失去了什麽吧……

伸出纖細的手,涼如水,寒如雪,寂寥無聲。如同靜謐澄明的湖,落下一片無枝的葉。她溫柔對她,輕輕拈起她頸項上一縷稍顯淩亂的發,細細撩起,理順至耳垂後——

“你還有我。”沽月汐的聲音平靜淡然。

玉葵蓮的眼裏有莫名的東西閃爍。猶如水中瀕死之人抱得枯木。她很高興,從一種極大的悲中獲得解脫的高興,是感激?喜悅?滿足?……她該有怎樣的情緒?她很亂……但是寧靜,像是得到神的安撫,寧靜並且無所懼怕。於是,她深深吸了口氣,慢慢籲出,像是在驅散心中所有抑鬱。“然後……然後,就在一年前,我也被選為那三名暗士中的一位了。我不知道自己替換了誰,每天都有人死去。去見皇帝的那天,我們三個人,我,荻溟……還有屺,看見了克羅蒙·俁,皇帝在簾幕裏麵,他站在簾幕外麵,挺直的站著,沒有任何表情。……皇帝的聲音尖細柔嫩,像個孩子,但是我們都不苟言笑的仔細聽著,絲毫不敢怠慢,他似乎不太高興,他說低等妖物的汙血在褻瀆我們手中禦賜的兵器,他說隻能獵殺低等妖物的我們顯得如此無能,他說華葛國現在眾妖叢生適合做我們新的狩獵場……”

沽月汐心裏冷冷的笑了,一年前……華葛國眾妖叢生,一年前她恰好死去。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其中的原由。

“妖物無善惡,隱蔽人世歲月潛修,怎麽能料到……會命喪在我們手裏,但凡是人又怎會沒有惻隱之心……更加上,暗士死傷無數,即便僥幸平安回來,無功而返也隻會被皇帝賜死……我們第一次抗拒接受任務,我們隻是普通人,我們受不了每日與妖物撕殺……荻溟時時都擔心著他的孩子會被妖物吞食,他態度誠懇甚至乞求,而屺像一隻暴躁的山羊,為他死去的同伴感到不滿與憤怒,時不時頂撞皇帝,質問他這些年來持續獵殺的原因……是克羅蒙·俁回答了我們,他的聲音震怒,胡須抖動,他說原本一切早已結束,他說可是我們失去了妖狐之女……”玉葵蓮抬起頭,目光與沽月汐相交,如此這般凝望,玉葵蓮笑了,苦澀蒼涼,“妖狐之女……他說因為我們失去了妖狐之女,所以必須繼續獵殺……必須死……他說,在偉大恒久的伊南莎王朝麵前,我們的生命賤如螻蟻……”

“克羅蒙·俁那時的麵容,那時的言語,在我心裏像刻進去一樣清晰。我們在華葛國,麵對那些妖物……單薄無力得猶如易碎的枯葉,而後支離破碎,一片殘骸。荻溟死了,屺失蹤了。……我在淺水中追著一隻年幼膽怯的妖,它是那樣的惶恐無助,將要刺向它的時候聽見了荻溟的慘叫……當我趕到,看見他血染了全身,血盆大口的妖怪刁起他的腿,狼吞虎咽……小海和小雨一麵哭嚎一麵提劍衝向那妖怪……白骨與血肉在它嘴裏交錯撕咬,淌了一地血水與黏液混合不清……我不記得自己是用怎樣一種力氣拉開這兩個孩子的……我想軟倒在地上,可是我辦不到,我死死拽住他倆,不管他們如何哭嚎掙紮扯打……我想我是看見了,那時荻溟的雙眼,盡管被血水模糊,但是我想他是看向這裏的,他一直看著這兩個孩子……我要救這兩個孩子。”

竟是被妖所食……沽月汐覺得心中有些堵塞,如此了,他們卻一路跟隨。

心中無法釋懷,盡管她未有此意,卻因她而起——獵殺也好,妖生也罷,皆因她而起。

沽月汐澀澀的笑了。沒想到,一人的仇怨牽得這樣拙劣的緣分,是老天蓄意安排的嗎?好叫她償還?……嗬嗬,想不到她沽月汐也會欠了別人的債……

罷了,罷了,一切都明了。

沽月汐似乎有些疲累的閉上了雙眼——

“小姐……”玉葵蓮幽幽說道,“……原來是妖狐的女兒……”她隻知道沽月汐尋的是殺母仇人,卻不知是這樣一番曲折。

沽月汐淡淡的笑,默認了她的話。

然後玉葵蓮開始癡癡的輕聲笑,嘲諷的笑。“竟會是這樣……竟會是這樣……”她當她是救世的可能,原來她是滅世的起始。

她拖拽著小海與小雨倉皇逃回來,療養些時日後,已是隆冬時節,她便帶著殘餘的暗士準備乘船離開華葛,克羅蒙·俁卻出現在港口,他說陛下禦旨,無功而返的她要以死謝罪,以作效尤。怕她憑著武功逃逸掉,便生生以棍杖打斷了她四肢各關節的經脈,灌下摻進玉葵蓮的毒酒——

那日大雪紛飛,天地蒼莽,她在潔白的雪地上掙紮、**、抽搐、劇痛難忍……

她絕望不已。偌大的天地,卻容不得她棲身之地……而後在恍惚間看見白衣的女子,在這樣地凍天寒的時節裏,女子笑得花飛雪歎。

“是你救了我。”直述平敘的說白,玉葵蓮的眼神安定下來,“不變的事實,你救了我。……也許我們的死是老天爺應了你報仇的心,該死的死,該報的報……如此而已……僅此而已……”

“無須這樣安慰自己,”沽月汐黯然打斷她,“憐秀,無須這樣……沒有誰是該死的……我陰差陽錯救了你,你不用為此賠上自己的一生,不用輕賤自己的性命,……不用改變初衷。你理應怨恨我的。”

雖是那不仁的皇帝種下惡果,也是經由她灌溉……

“我就要去西婪。——我放你自由,還有小海,小雨……或去或留你自拿主意吧……”強留她在自己身邊,無非是痛。

玉葵蓮失了神,她茫然的看著沽月汐,良久後,微微笑了,如同收拾起風雨後殘落的花瓣——

“小姐……我已沒有去處,亦不想去往別處了……”

原來早已注定,一路跟隨,縱使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