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妖生禍事

妖孽 第九節 妖生禍事

左顏汐的身體在風雪中漸漸冰冷,林逸之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已經是泣不成聲……

堂堂男兒,此時卻熱淚滾心,林逸之無法接受現實的搖著頭顱,幾乎瘋癲的自語——“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汐兒不可能會死,她怎麽會死……”

李燁木然的望著眼前景象,猶如身在冰窟!——秦嵐!

是秦嵐!

李燁憤然怒視過去,狠狠盯著秦嵐!

——她定是早便知道左顏汐有孕!……好狠毒的女人……

李燁隻覺得身體沉重……他竟然幹了這樣的錯事,而林逸之又是那樣的相信他……

“你不是說絕對不會有事的嗎?!!!——”林逸之如一頭失控的猛獸向李燁咆哮!“為什麽?!——為什麽!!!”

李燁不禁後退兩步,被林逸之的氣勢鎮住——

他明白左顏汐的死對林逸之而言,意味著什麽……所以,他感到恐懼,從所未有的恐懼——

林逸之的眼神卻立刻軟了下來,他已經太過哀傷,失去了一切力量……

“汐兒……”淚水滑過林逸之麵龐,風雪裏隨即變得冰涼。

林逸之大掌撫上左顏汐的肚子,將臉輕輕貼了上去——

“孩子……這是我們的孩子……”

這是一副駭人的畫麵。

漫天雪地中,高貴的皇帝,懷裏擁著一具非人非獸的軀體,痛哭不止。雪地上染了左顏汐吐出的血,殷紅刺目,朵朵猶如血蓮一般嶄放在一片茫白中。

塗龍與柳言愣愣站在雪地裏,難過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即便是想哭,這樣的場合也隻能將淚水咽進肚裏——杉兒癱坐在地上,望著林逸之懷中的人兒無言的落著淚水。

而他們不遠處,是李燁僵硬的立在一旁,他身後是成隊的士兵圍站成幾排,臣子們不敢往前的駐足觀望,可強風飛雪一陣猛過一陣,昏天暗地,空氣裏盡是唳氣!——沒人能看清前麵所發生的一切。

秦嵐仍然坐在玉座之上,她嘴角嗪著笑,盡管看不清,但至少,她能確定左顏汐已經死了,因為她看到了李燁的怒視。

她冷冷笑,起身,離去了。

剩下的,隻是等所有人不注意時將左顏汐的屍體運去東諸——

可是,風勢卻強得不可理喻,秦嵐幾乎無法穩住步伐。

忽覺一絲刺痛!——

“啊!娘娘您的臉……”一個托花的侍女驚呼起來。

秦嵐略略擰眉,一手撫上自己的臉頰,再看,一絲血跡……

“風雪太大了,刮起的小沙石傷著皇後娘娘的臉了……”侍女們說著,急忙紛紛走到前端為秦嵐擋住沙石——

秦嵐的心沉了沉,麵色不快。

左顏汐,即使死了也要跟我鬥麽?你以為我會懼怕暴風雪嗎?!你未免太小瞧我秦嵐了!

“走。”秦嵐冷冷道。

一行人踏上台階,離開平台。

“汐兒,我不會讓你這麽死去的……我不會讓你孤伶伶的走的……”林逸之死死抱著左顏汐的身體,嘴中念叨,“那些害你的人……每一個人,我都不會放過……每一個,都不會放過……然後,我來陪你,我來陪我們的孩子……”

不會原諒那些傷害你的人,我絕不會原諒!

——包括我自己……

這所有一切,我都要給你……

汐兒……

林逸之抱起左顏汐,緩緩站起來——

他轉過身,向台階走去。

士兵們自動退讓出一條空道來,塗龍與柳言等人緊跟在他身後。

汐兒,你等等我……你不要走得這樣快……

汐兒……等我為我們的孩子報仇……我就來陪你……

汐兒……汐兒……

台階之下,是通往宮廷的大門。九龍平台與宮廷東門相連,地形猶如龍扣虎口,是華葛國舉行大典的場所。

林逸之踏上台階,眾人跟在後麵。

“轟!!!——”

身後一聲巨響!——

佇立了百年曆史的九龍平台轟然分裂成兩瓣!平台上因為慶賀大典而築起的高架頃刻倒塌!

眾人懵住。

因為沒來得及踏上台階的數幾名士兵墜進裂開的狹縫中!——碎石滾落,沙礫飛走,暴雪橫掃,無天無日!

無人敢言,無人敢語。

臣子人中,一向以勇猛著稱的趙旬也不禁打了個寒戰……

左顏汐,是你嗎……

耳畔似乎還能聽見左顏汐死前的嘶吼——

“我要華葛之血以償我兒性命!!!——”

傲然如你,怎會饒恕呢?……

九龍平台整個猶如被撕裂的半月,懸高的裂縫之下,布滿鮮血與屍體……

林逸之冷冷的看著這一切,眸子裏早已失去感情。

仿佛,死的不是華葛蒼生,裂開的,也不是九龍平台。

平台之下的百姓們早已被這忽如而來的暴風雪驚得四處逃竄,眼下九龍分裂,更是人人惶恐——

“天譴!!!——這是天譴!!!——”

百姓中有人嘶喊!

“王妃沒有罪!!!——天神發怒了!!!”

“王妃沒有罪啊!!!她沒有殺害皇帝!!!——”

“天神發怒了!!!——這是天譴啊!!!”

風雪不止,強風幾乎要掀開屋頂!大雪幾乎要淹沒城池!

所有人都驚恐著,張望著——

惟恐有更大的災難降臨……

隻有林逸之,他溫柔的抱著左顏汐已經冰冷的軀體,一步,一步踏上階梯。

汐兒,我當皇帝了……我這身衣服可好看?……啊,我怎麽忘了,什麽都不如你好看啊……

汐兒,我現在住的地方好冷,沒有芙蓉,也沒有小池……

汐兒,我們還是回西苑住吧……那裏一切都和你在的時候一樣,隻是眼下,芙蓉尚未開放……

“王爺……”塗龍看著魂不守舍的林逸之,十分擔心。

“王爺要將王妃帶去哪……”

盡管林逸之已然登基為帝,但塗龍依然習慣稱他王爺。

“西苑啊……”

聲音混著風雪聲傳來,帶著苦澀的味道。

塗龍愣在原地,若他沒有看錯,林逸之應該在笑……他微笑著回答著。

這生澀的笑容裏,包含了太多哀傷……與絕望……

在沒有停息的大雪中,夜幕降臨——

黑暗與寂靜包裹住了皇城中的一切。

皇帝沒有回宮,秦嵐知道,林逸之此刻定是死守著左顏汐的屍首。她情緒惡劣,但凡是關於左顏汐的事,她便深惡痛絕!

同時,她也有些焦慮……

想起另一個讓她深深恐懼的君王,秦嵐的心緊了緊。

——無論如何,今天夜裏,必須把左顏汐的屍首弄到手……

秦嵐煩躁的坐到鏡前,喚道:“杉兒!”

一名侍女畏縮著走進房內,“娘娘……杉兒今天隨陛下出宮了……”

“出宮?!她可得到過我的許可?!!!”秦嵐怒叱!

“……陛下說……說……”

“陛下說什麽?!”

“陛下說……杉兒以後都不用進宮服侍皇後娘娘了……”

“什麽?!!!”

秦嵐的表情扭曲,她咬住下唇,隱忍下怒火,“你下去吧!”

“是。”

罷了!隻是一個賤婢!

——杉兒此時正守侯在左顏汐的遺體前。

西苑內,房門緊閉。左顏汐躺在她往日所睡之床,蒼白紗帳掛起,杉兒舉著燭台,靜靜的跪在一旁。

林逸之坐在床沿,為左顏汐蓋好絨被。

“王爺,早點休息吧……”

塗龍與柳言勸道。

林逸之輕輕搖了搖頭——

忽聽外麵細碎聲響,“有人在外麵!”

塗龍打開門飛奔出去,柳言緊跟其後!——

緊接著聽見外麵兵器打鬥聲。

林逸之緩緩站起,聲音沙啞,“誰還要來傷害你?……”

林逸之的眼裏迸出殺意!

他提起劍,走出門外——

若幹名黑衣人正在與塗龍柳言二人撕殺在一起!

“殺!”

林逸之咬牙迸出一個字,提起劍橫掃進打鬥之中!

無須幾個回合,黑衣人們自知時機不妙,紛紛躍出庭院——

“王爺!!!——”

“杉兒?”

林逸之一回頭,見杉兒渾身顫抖的立在門口,“王爺!……娘娘她!娘娘她……”

汐兒怎麽了?!

林逸之奔進屋內,隻見屋內左顏汐身體上空一股白煙飄渺——

“汐兒……”

林逸之急忙跑上前去,白煙散去——

床上左顏汐已恢複成常人模樣。林逸之心中一喜,以為左顏汐回生過來,卻見容貌漸毀,一具殘骸……

“汐兒!”林逸之失控的叫道,“汐兒!!!”

而床上的,卻不再是汐兒。那隻是左顏汐的軀體,原本早該腐壞掉的軀體……

山穀幽幽,一年四季皆是如此仙景。

一潭冰池裏騰著霧氣,白須老人輕揮衣袖,隻見冰水寒池之中,無數朵雪白芙蓉生出,荷尖破水而出,亭亭玉立,再一揮袖,芙蓉盛開,猶如盛宴——枝杆玉直而潔白,花瓣冰潔而透徹,香氣妖嬈,寒池水氣更嫋嫋。

白狸懷捧一團淡白色的氣,他走至池邊,托出那團白氣,放開手——

白色的氣團混進寒池的水氣裏,融了進去,幻化不見……

“以我們二人的道行,能幫她恢複真身嗎?”

“不,不止我們。”白須回頭輕輕笑道,長長的胡須也跟著微微抖擻,“還有她的母親,以她三千年的靈力,加上我們,一定可以幫汐兒恢複真身。”

寒池上空有一股寒氣,反複循環的流動著。

白狸屏息凝神,盤腿坐下,自身上也發出一股靈氣,融進池裏。

白須靜坐下來,與白狸一齊發力——

寒池上空那股寒氣,仿佛得到呼應一般,俯衝下來!激起水花四濺!……池水,歸於平靜。冰清透徹的芙蓉枝枝亭立,發著幽幽的光……

“你說什麽?!”秦嵐的臉變得慘白無血,“屍首一夜之間就腐壞成骨駭?!!!”

黑衣殺手們個個都低著頭,不敢作答。

“你們倒是說話啊!養你們有什麽用?!!!”

“……我們被林逸之打退之後又潛伏進王府裏……確實看見床上的左顏汐變成了骨駭……”

“怎麽會……”秦嵐的身子不禁顫抖,“怎麽會……”

陛下說要將左顏汐的屍首不損毛發的帶回東諸……怎麽辦……怎麽辦……為什麽會變成骨駭呢……

陛下不會放過她的!……怎麽辦?!——

秦嵐的思緒全亂,她抱住自己,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眼前卻眩暈……陛下會殺了她的!陛下不會放過她的!怎麽辦……怎麽辦……

“……皇後娘娘……您……”

“你們下去吧……”

“是……”殺手們不敢多言,退了下去。

房內僅剩秦嵐一人。秦嵐頹然坐倒在床上——

這是左顏汐的第二次葬禮,林逸之為她在旭岫河上辦了第二次水葬。一切禮儀均與第一次相同——林逸之為的,隻是希望她能於七日內,再度回來……

可惜,一切隻是笑談。

左顏汐沒有回來。

紛飛的大雪也沒有停息。

這場自春分日開始的大雪,整整連續不斷的下了三個月,整整三個月將華葛國禁錮在寒冷之中。

所以,當雪停之後,已然是夏季了……

不知是因為季節異常,還是因為左顏汐的離開,親王府裏的芙蓉,這年夏季並未開放……

而這場浩天大雪遺留下來的問題,卻叫人措手不及。失了播種的時令,眼下富足的華葛國,迎來了最大的一次饑荒,盡管國庫充盈,要治理幅員如此廣闊的饑荒,實在要費一番心力。

林逸之望著案上堆積成山的文書,無言的苦笑。

汐兒,看你把我忙的……

這幾日,每天都有各個地方上奏的缺糧統計,簡直讓他焦頭爛額。

“陛下。”一名侍從立在門口喚道,“皇後娘娘來了。”

林逸之抬起頭,看向門口處。秦嵐著了一身淡藍色的水裙,在夏季裏顯得幾分涼意。她款款走來,容貌依然美豔。

“陛下。”秦嵐略略欠身,向林逸之請安。

“皇後有事嗎?”林逸之淡淡問道。

秦嵐的神色有些哀怨,她怔怔看著林逸之。這三個月來,林逸之對她的冷漠已經讓她的心跌進了冰窟一般,除了政務要事的處理,其餘時間,林逸之幾乎全不在宮中,就連晚上休息,也是出宮去往親王府。雖然不合禮數,但是大臣們一個個也都不敢相勸。三個月了,秦嵐想見林逸之隻能前往他的書房,而每次見麵,竟然隻是幾句請安與問候。

“再過不久,就是臣妾的生辰了……”

“生辰?”林逸之斂起眉。

“是的,這個月的月末。”秦嵐見林逸之有了一絲反應,心裏有些歡喜,這總比對著林逸之沒有溫度的麵孔要好得多。

林逸之想了想,繼續低下頭看奏章。

“臣妾想……生辰那天……”

“皇後隨意吧。”林逸之一邊看著奏章,一邊打發了這麽一句。

秦嵐的心擰了擰……

“隻是……”林逸之又抬起頭來,接著道,“最近四下饑荒,民不聊生,國庫也比較吃緊,皇後還是一切從儉吧。”

“……臣妾……明白……”秦嵐苦澀了一笑,深深細了口氣,“臣妾……告退……”

“下去吧。”林逸之麵無表情的回道,隨即低下頭繼續批閱奏章。

秦嵐的步子有些不穩,半步踉蹌的退出門外。

待秦嵐離去,林逸之放下奏章文書,看向門口處——

到最後,李燁也沒說出毒酒是秦嵐所安排。多年深交,林逸之明白李燁的為人,他定是太過自責,所以一個人扛下來。自那件事之後,李燁便主動辭去官職,失去了行蹤。盡管他離開了,林逸之依然深信,毒酒是秦嵐的安排……

每每想起左顏汐飲下毒酒之後痛苦的神情,林逸之心頭猶如刀劃過一道又一道……

他不能原諒秦嵐,亦無法原諒自己。

——汐兒,讓你背負痛苦的人,我都不會原諒……

林逸之的神情冷漠。他放下奏章,步出門外。

門外是豔陽高照,夏日暖人,他看向不遠處的花壇,沒有看見熟悉的影子……他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看見芙蓉花開的樣子了……

遠處走來一人,正是柳言。

“陛下。”柳言彎下身來。

“無須行禮了,隨我進來。”林逸之如此說道。

待兩人進到屋內,門外的侍從急忙將門閉上——

“陛下召見屬下是有何事情?”

林逸之重新坐到案前,“為我去辦件事,調查她。”

“她?……陛下是指?”

“秦嵐。”

“陛下的意思是……”

“查出她身後的人。”林逸之雙眸裏斂著寒氣,“單憑她一個人,不可能膽大到殺害林然,她身後,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人。”

殺害林然,設計左顏汐,再逢迎林逸之登基,成為新後,這一切……未免太如她所意了……

“屬下,馬上去辦。”

“秦連死的時候,在殺他的殺手身上找到過東諸的腰帶……你可以從這個地方著手。”

“屬下明白。”柳言頷首答道。

林逸之的眸子深邃而幽暗,他細細沉思著,半晌抬起頭來,“這件事……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畢竟,秦嵐身後是什麽人,他們全然不知。

林逸之唯一知道的是,他無法原諒。不僅是秦嵐,更是秦嵐幕後之人——那個人,才是真正傷害到汐兒的人!

現在,他要借著秦嵐,來查出真相!

此時山穀的寒池中,卻漸漸孕育出了生命……

白狸與白須老人每日都會在寒池邊打坐運力,往池中輸以靈氣。此時寒池裏已經能看見隱約顯出的人形——

“汐兒,你好生休養,再到春分時便能出來了。”

白須老人看著池水下麵若隱若現的人形,有些感懷。

那人形呈半透明狀,如同遊魚,又如同煙霧,在池水裏緩緩遊動。

“她現在能說話嗎?”白狸幾分焦急的問。

“現在隻是把她自身的靈魄聚在了一起,肉身尚未完好……她現在也沒有任何意識……”

“……華葛下一個春分來臨之時,她便能出來了嗎?”

“應該是……”

白狸神色憂心,他看著池底遊動的模糊人形,思緒萬千。

脫離人身之後的左顏汐……不再是半妖了……

等到她新的軀體完成,便是她成妖的日子——便成妖的左顏汐,體內又兼有她母親相贈的靈氣……她會如何對待秦嵐?她會如何對待林逸之?……她會如何對待華葛?……

白狸不得不憂心,他實在不願再見左顏汐再染殺戮——哪怕是為了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