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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宗明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僅僅和馬明揚開了個玩笑,卻惹下了塌天大禍!

他將馬明揚的一隻眼給弄瞎了!一切,轉眼間都成了事實!他簡直不敢回想,甚至不敢相信,他僅僅是和馬明揚開了一個玩笑啊!可是……

他寧願瞎眼的是自己!他寧願是馬明揚開玩笑弄瞎了他的眼!事實反過來!因為馬明揚是獨生子!是老馬家的一根獨苗!全家人的寶貝!而他楊宗明毀了他們家的寶貝!如果換一下位置,或許他楊宗明不會背負像現在這樣沉重的壓力,不會給自己及全家引來那或許非常可怕的麻煩!他覺得自己墮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他給別人帶來了無比的痛苦,弄得自己都無法收拾的局麵!如果換作是他自己瞎了眼,他心理上或許還可以承受住壓力,因為他畢竟已經結婚生子,而馬明揚還沒有結婚呢!瞎了一隻眼,誰還會嫁給他呢?楊宗明隻恨自己不是個女孩,可以毫無怨言地嫁給他,以補償自己的失誤給馬明揚帶來的傷害!他寧願受傷的是自己,受哪怕是更嚴重的傷害,不管這傷害有多重!那樣,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事,自己的事怎麽也好說,而現在,他傷害了別人,這簡直讓他失魂落魄,魂飛魄散了,如果受傷的是自己,自己寧願自作自受,這樣,他楊宗明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如坐針氈,成天活在恐怖裏了。恐懼!恐懼!恐懼!他被無邊的恐懼抓取了。

楊宗明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在老鷹利爪下無力反抗的小雞,每日提心吊膽地活著,連老鷹在天空滑翔的翅膀,他都覺得那簡直是一道道驚恐!

是他,楊宗明,無事找事,亂開玩笑,開得傷了別人的眼睛,傷害了另一個無辜的人!盡管他們兩人曾經是好得穿一條褲子的朋友,兩家關係平時也非常好,無事,大家可以和睦相處,但現在,他楊宗明毀了馬家的獨根苗,他傷了馬家的寶貝!

當然,他不願馬明揚的眼瞎,他也不願自己的眼瞎,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他隻願自己瞎眼!

楊宗明怎麽也不能忘記,那剛剛發生的一幕……

中午,楊宗明去水田幹活的路上,正巧,碰上了在自家稻田正用噴霧器噴施農藥的馬明揚,因為農活不忙,楊宗明便招呼馬明揚來路邊休息一會兒,馬明揚正好一筒子藥也快打完了,他需要到路邊來重新對藥,他便背了自家的小型噴霧器來到路邊休息了。來到路邊,馬明揚放下噴霧器現對上藥,洗了手,走過來坐到楊宗明身邊,兩人熱絡地攀談起來,因為兩個人年齡差不多大,平時關係不錯,年輕人又都無拘無束,所以他們無所顧忌地說說笑笑。

“噫!楊大哥,你這是要去稻田幹活哪?”

“是。”楊宗明點點頭。

“嫂子怎麽沒和你一起來?這麽心疼嫂子?不肯讓她下地?”

“地裏也沒那麽多活,我自己就幹幹了。”

“大哥,你在外邊閑拉呱,把嫂子一個人放在家裏,就那麽放心?不怕被哪個男人勾引了去?”馬明揚嬉皮笑臉地說。

“我絕對放心,保證沒問題,你嫂子心裏眼裏隻有我一個人,我這麽好,離了我,她上哪兒找我這麽好的人?相信你楊大哥的魅力!”楊宗明將自己的胸脯擂得山一般響。

“這不好說,關鍵是看誰勾引了,如果是我,那可保不準了,我人這麽好,這麽帥,嫂子會不動心嗎?萬一真有這麽一天,大哥你可不要惱啊?”

“好啊!你這頭死馬,你敢拿你嫂子開玩笑,看我不先掏出你的牛黃狗寶來!我今天饒不了你!”楊宗明起身去追他。

馬明揚連忙嬉笑著躲開。他一邊躲閃,還一邊假意大呼小叫著:“不敢了,不敢了!”

“不敢了也不行,我今天絕饒不了你!我讓你再信口胡說!還不快快過來受罰!再躲,我就對你不客氣了!”楊宗明哈哈大笑著去追逐著馬明揚。

馬明揚笑著連連躲閃著。嘴裏還是不依不饒:“你還要治我呢,不如我先拾掇了你這頭大羊,熬鍋羊肉湯,嚐嚐你這大羊的鮮美滋味!”

“我讓你拾掇!我讓你拾掇!我今兒個先拾掇了你這匹沒套籠口的野馬!讓你立馬變成死馬!讓你嘴硬,不服軟!快過來!讓我撕爛你這張破嘴、碎嘴!讓我徹底修理你一頓!”

“說什麽大話!說大話 ,也不怕閃了你那小腰!你拾掇得了我嗎?我好歹也是一匹馬,再怎麽也不會輸給你這頭瘦羊!”

“你嘴還硬,我讓你嘴上沒有把門兒的!還不服軟!我今兒一定要製服你這匹野馬!快投降!要不,我用噴霧器噴你了!”楊宗明一下子看到了噴霧器,馬上想到了用噴霧器來製服馬明揚。

說著,楊宗明將噴霧器背在了身上。

“你還服不服軟?你還服不服軟?”楊宗明嬉笑著威脅道。

“我怕了你了!我好怕!我好怕!我怕死了!”馬明揚嬉笑著躲開,神情上完全是一股不屑。

“你還嘴硬!我讓你嘴硬!我真噴了!趕快告饒!”楊宗明笑著“恐嚇”道。

“你噴吧!你噴我兩下我就服軟了?害怕了?”馬明揚仍然不投降。

“那我真噴了!我看是你跑得快,還是噴霧器噴得遠!我真噴了!我真噴了!”楊宗明開始追逐著馬明揚,並且開始真的狠命地向著馬明揚噴起了農藥,一邊噴一邊說,“我看你怕不怕!告不告饒!我看你嘴還賤不賤!以後還胡說八道不?”

一開始,農藥並沒有噴到馬明揚身上,楊宗明隻是嚇唬一下他,並沒有真的有意往他身上噴。所以,馬明揚身上一點農藥也沒有沾到,他一邊躲閃一邊假意叫著:“這回我可怕了!怕死了!”

楊宗明見這樣還是嚇不到馬,“馬明揚,幹脆,我來真格的,我將農藥開始往你的馬臉上噴,看你還敢不敢!”但他仍然故意往一邊噴,嘴裏卻一直“惡狠狠”地嚷嚷:“你還不當一回事!我看你不在乎!我讓你不在乎!”

“我都告饒了,好漢不打告饒人嘛!”馬明揚依舊嬉皮笑臉。

“告饒?有你這麽告饒的嗎?你裝!我讓你裝!我這回真噴了!”楊宗明繼續噴著玩。

這回,一不小心,農藥濺到了馬明揚身上!而且是臉上!並且是眼睛上!

“哎喲!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忽然,馬明揚一聲慘叫,他捂著眼疼得直叫起來,“哎喲!疼死我了!”

楊宗明以為馬明揚還是在裝,還想再噴,但再看看馬明揚疼得那個一臉慘象的怪樣子,因為極度痛苦扭曲的臉型,呼天搶地叫苦連天的慘叫,似乎又不像是在刻意作假,楊宗明呼一下住了手,他臉上的笑立時收斂了。

馬明揚疼得止不住地在一個勁叫喚:“我眼裏進農藥了!怎麽這麽疼!怎麽這麽疼!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楊宗明意識到,自己闖禍了!他嚇壞了,慌忙撇下了噴霧器,走上前問:“明揚,很嚴重嗎?我趕緊送你去醫院吧!”

好容易攔截下一輛車,他們趕緊去往全市最大的醫院去了。看著馬明揚因極度痛苦而嚴重扭曲變形的臉,聽著他尖利的嚎叫,楊宗明意識到,他闖下大禍了!他心裏萬分後悔,但一切於事無補,一切已經晚了!剛才的一瞬間,他就決定了他淒苦的人生!他們兩家淒苦的人生!

他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犯渾,他也不是不知道農藥的厲害,農藥的毒性,他怎麽就頭腦發昏,用這種劇毒的東西去噴著玩,一種完全可以預見的結果,為什麽就發生在了自己身上?當時隻知道開玩笑,不顧後果,才生出這種禍事來!如果時間可以重新回到過去的那一小段,他一定不會那麽做,他一定會特別小心,可惜,生活不是如果,該發生的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也發生了,一切都沒辦法倒回去重來,一切都已經定局,一切已經無法改變!

他在心裏不住地自欺欺人地禱告:老天爺,千萬不要出事!千萬不要出大事!我兜不了!我無事生非,給自己找一身麻煩,給全家人帶來麻煩!惹一家人不得安生!我真是活得多餘!我還不如早一點死了!省得給一家人帶來這麽大的禍事!給小馬帶來或許是一生的不幸!做人太沒有分寸了,行事太無數了,竟然拿農藥和人開玩笑!將自己一輩子開進去了!一家人一輩子也開進去了!馬家也搭進去了!自己還不如替個好人死了!弄得我無法收拾!我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進到醫院,楊宗明眼巴巴地終於等到了醫生的檢查結果,醫生用冷冰冰的語言向他們下達了判決結果,作出了冰冷的“判決”:那隻噴進農藥的眼睛徹底失明了!聽到這個消息,楊宗明瘋了一樣哀求醫生一定要治好病人的眼睛,一定要保住病人的眼睛,然後他絮絮叨叨地跟醫生說了事情經過,當醫生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時,他用洶洶的口氣說:“病人的那隻眼睛無論如何是保不住了!你們玩什麽不好,開什麽玩笑不好,居然吃飽了撐的,拿劇毒農藥往臉上噴著玩,你們長沒長腦子!那是隨便往人臉上噴著玩的東西嗎?胡鬧!三歲小孩幹的事情!你們必須為你們荒唐幼稚的行為付出代價!沒有人救得了你們!眼睛是身體上比較脆弱的器官更容易受到侵害。農藥進入眼睛應該及時的衝洗一下眼睛,及時提起眼瞼,用清水衝洗。 使局部的農藥被衝走 減少吸收 。爭分奪秒的在現場徹底衝洗眼部,能將傷害減到最小的程度,應立即就地取材,用大量清水或其他水源反複衝洗,衝洗時應翻轉眼瞼,轉動眼球,暴露穹隆部,將結膜囊內的農藥徹底洗出。應至少衝洗30分鍾。 這是化學性物質進入眼內,應立即就地使用大量流動清水衝洗眼部,盡可能使化學物質濃度稀釋到最低。這是正確的做法。如有發紅及刺痛症狀,應到醫院眼科進行視力、裂隙燈檢查,明確眼部情況。如果有結膜及角膜損傷,給予貝複舒滴眼液及小牛血清眼用凝膠點眼,促進損傷修複。點用托百士滴眼液,預防感染。注意眼部衛生,勤洗手,不要用手揉眼。可以用消炎的藥物,眼藥水使用就可以,可以用螺旋黴素,氧氟沙星眼藥水,潤舒等就可以,注意合理的休息。大部分農藥都是酸性的,需要及時處理,可以用一點抗炎的眼藥水(氧氟沙星滴眼液)和促進上皮愈合的眼藥水(金因舒滴眼液)。現在,你們錯過了最佳救治時間,一切都晚了,一切都為時已晚,很遺憾,我幫不了你們的忙,我無能為力,我囉裏囉嗦說這麽多,你懂了嗎?懂不懂的,也不中用了。”

楊宗明整個人呆傻了一般,如同一根木柱子直直立在那裏,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就是這樣的結果了嗎?就是這樣的結果了嗎?他該如何麵對這樣的結果,他該如何麵對自己的父母,麵對明揚和他全家人!明揚的一隻眼睛,他楊宗明如何賠得起?他又如何賠?他寧願用自己的一隻好眼睛換明揚的一隻眼睛,可醫生完全否決了他這種建議的可行性,他們不可能為他們做這種手術,況且一切已經無法改變,即便換眼也不一定成功!

楊宗明一下子不知道怎麽應對接下來的局麵了。他覺得自己生不如死!他現在死也死不痛快,他帶累父母家人了,他害了另一個年輕人的一輩子,另一個家庭的一輩子!像自己這麽活著,隻會成為對別人有害的人,自己還怎麽活得下去!

以前,他聽別人講過一個瘋狂的真實版的發生在鄰村的故事: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因為趕上農村夏季農忙,那短短的半個月,一個人恨不得掰開來當三個用,這對小夫妻,他們忙於農活,他們趁著繈褓中的孩子睡著了,顧不得留下一個人多照看一下小孩子,急匆匆去田裏幹活去了。當孩子一覺醒來,發現家裏沒人,他大哭不止,嗓子都哭啞了,仍然一個勁一刻不停地哇哇大哭,似乎嗓子都要喊破了,鄰居大嫂因為常年有病,身體不爽,所以一般不到農田去做活,她在家聽到了孩子喊破嗓子的哭聲,她是個熱心腸的人,就出來看看,順著哭聲,大嫂知道了是鄰居孩子在哭,哭得實在讓她覺得太揪心,她看見緊鎖的大門,知道家裏沒有大人,大人一定到農田幹活去了。孩子的哭聲實在太刺耳了,刺激著她的耳膜,最終,她決定爬進院牆,將孩子抱出來哄一會兒,於是她支撐起自己虛弱的身體,艱難地爬過牆頭,好容易將孩子哄好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家的鍋裏還在煮著東西,她怕引起火災,就隻能再趕快爬出來,結果,在她往外爬的時候,因為帶著這小孩子,更加不方便,最終,她連自己帶孩子一齊摔下牆來,她隻是磕傷,而那個小孩子卻一下子跌死了。回到家裏聞聽到消息的小夫妻倆,盛怒之下,抱起大嫂的小孩子,不顧大嫂的阻撓、哭泣與勸說,小夫妻殘忍地將大嫂的孩子活活摔死當街!慘不忍睹!因為他們固執地認為,如果不是大嫂將自己家的孩子抱出來,自己孩子頂多哭一陣子,又死不了人,而大嫂抱出來,才導致自己孩子賠上一條小小的生命!因為故意殺人,那對小夫妻被判刑入了監獄。他們覺得特別窩囊,不解氣,自己的孩子慘死在別人手裏,他們還要去坐監獄!而那位大嫂卻啥事沒有,他們認為上天對他們實在不公平!

楊宗明越想越感到恐怖,那位大嫂完全是出於好心,她因為幹好事,不過是好心做了件壞事,都因此搭上了自己孩子的一條命,而自己,完全不是出於幫忙,不是什麽熱心腸,馬家又如何肯放過自己呢?

想起這些,他越發覺得陰森、恐怖,自己麵對的將是怎樣一個結局呢?或許一點兒也好不過那個瘋狂的故事。

他渾身瘋狂地顫栗起來。

他覺得天崩地陷了。他真想挽回這一切呀,哪怕讓他眼淚流成一條洶湧的河,哪怕讓他的心碎成一地玻璃屑!粉粉碎!哪怕他現在就搭上他一條命,隻要能了卻了現在的這件事!他不想讓自己的老父母也卷進這場紛爭,讓自己的妻子孩子受連累,他對不起一家人呀!他捅了一個天大的窟窿!他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補上!他隻能淪落為任人宰割的份上,因為,他惹下了塌天大禍了!他無法收拾今天的局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