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彌留之際

一直等到天黑不見胡雪燕回來,王重陽有些不放心,他讓那姐弟兩個幫忙看著東方珂,自己跑出去找胡雪燕。

跑了一大圈,沒有找到人,他心裏記掛著東方珂,便趕回了石室,胡雪燕仍然沒回來,他學著胡雪燕的樣子,將兩手放在東方珂的背心,將內力輸入他的身體,助他抵禦寒氣。這兩天裏他已經做了好幾次,現在做起來可以說是輕車熟路。

過了半個多時辰之後,東方珂悠悠醒轉,讓王重陽暫時停下。這一次東方珂顯得好了很多,頭腦十分清醒,說話時力氣也大了許多,王重陽以為師父有了好轉,心裏很是高興。

東方珂看了一下四周,道:“燕妹呢?”

王重陽道:“剛剛出去。”

東方珂臉上現出失望的神情,但是沒有說什麽,王重陽知道師父想要見胡雪燕,便道:“師父你等一下,我去叫姐姐。”

東方珂道:“不用了。我……還有話跟你說。”

王重陽聽師父有話跟自己說,當即道:“師父有什麽話請吩咐。”

東方珂沒有立刻說,轉頭看了一下站在旁邊的姊弟倆。姊弟倆很知趣,知道他們師徒二人有話要說,不願意別人聽到,姐姐道:“我跟弟弟到洞口看看那位姐姐回來了沒有。”說完也沒有等東方珂回答,便拉起弟弟走了出去。

東方珂等他們走了出去,輕輕歎了一口氣,對王重陽道:“重陽,師父的傷隻怕是治不好了……”

王重陽雖然早就感覺師父的傷已經十分嚴重,不是自己跟胡雪燕能夠治好的,但是聽到這話從師父的嘴裏說出來,還是非常震驚,一時間控製不住自己,失聲痛哭。

東方珂道:“你不要哭,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誰無死?隻是我現在就死,心裏有很多遺憾,你……可願幫助師父完成心願?”

王重陽強忍住悲傷,使勁點頭,道:“師父……請說,弟子……弟子一定……”他哽咽著說不下去。

東方珂道:“第一件事,就是我一隻想求得師父原諒,重回師門,為此我走遍名山大川,找到了因為自己倏忽而毀掉的那一爐藥草丹石,就藏在我臥室炕洞的法寶囊裏,等師父死後,你就拿著法寶囊,還有那本《上清玄訣》,去到茅山上清宮,交給我的師父天羽真人,求他老人家法外開恩,允許弟子重入門牆,那麽弟子在九泉之下也會含笑瞑目。”

王重陽含著眼淚不住點頭。

東方珂到:“到了上清宮,你就說是我收的弟子,但是沒有得到師門允可,不敢私相授受武功。我師父見了你這樣的資質,一定會將你收歸門下。你進了上清宮,一定要刻苦自勵,勤學上進,什麽時候心生懈怠,就想想師父現在的模樣……”

王重陽知道師父對自己一直關愛倍加,期望極高,非常想將自己推薦到茅山,剛才所說的事情,一半是他多年的心願,一半也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著想。想到師父死到臨頭仍然在為自己操心,又是感動又是傷心,隻叫了一聲:“師父……”淚水猶如泉湧,汩汩而出。

等了一下,東方珂接著道:“還有……你燕姐……我很不放心。一旦我不在了,你可要照顧好她,讓她盡早忘掉師父,不要……不要……”一連說了兩個不要,最終也沒有說出什麽來。

東方珂和胡雪燕雖然認識不久,又是不打不相識,但是短短的時間裏已經心心相印,恩愛甚深,東方珂的傷正是為了救胡雪燕才受的。現在師父竟然說出讓胡雪燕盡早忘掉自己,王重陽想不通什麽道理,隻是瞪眼看著師父。

東方珂道:“這些事,你都能答應師父嗎?”

王重陽雖然心存疑慮,但還是使勁點頭道:“我都答應。”

東方珂輕輕舒了一口氣,似乎放下了壓在心頭的大石頭,變得輕鬆了許多,但同時也變得極度虛弱,再沒有力氣說話,閉上眼睛,不再吭聲,似乎又睡著了。

王重陽看著師父消瘦的麵孔和深陷的眼窩,心如刀絞,但是怕師父傷心,不敢哭出聲來。

過了一會兒,東方珂忽然睜開眼睛,對王重陽道:“重陽,我想再喝一次猴兒酒。”

王重陽知道師父時日無多,道:“師父,你等著,我這就去拿。”

他將東方珂安置好,拿上酒葫蘆走到洞口,請姊弟二人進去看護師父,跳下崖壁,飛也似的向石罅洞跑去。等他灌滿了酒,一路跑回來,看見姊弟二人仍然站在洞口,心裏有些不高興,兩個人見他回來,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向他解釋,王重陽沒有理會,徑自走進洞裏。

一到石室,就看到胡雪燕已經回來,她一條胳膊摟著東方珂的腰,兩個人並肩而坐,正在喁喁低語。這才明白姊弟二人為什麽站在洞口,心中很是歉疚。他知道這可能是師父最後的時刻,雖然非常想守在師父身邊,但他覺得師父更想跟燕姐在一起,也就沒有打擾他們倆,將酒葫蘆放在石壁根,躡手躡腳退了回去。

到了洞外,姊弟倆都看著他,眼裏滿是疑問,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開口。王重陽本來想要對他們二人說點什麽,來表達自己的歉意,但是他現在心亂如麻,隻是對著二人點點頭,便從洞口跳了下去。

此時已近子時,月亮快到中天,現在變成了橢圓形,依然非常明亮。王重陽從石澗中走出來,在山穀中漫無目的地走著,夜風一陣陣吹過來,輕撫著他的額頭,讓他一片混沌的頭腦變得清醒了少許。

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王重陽一抬頭,看到對麵石壁上有一個石龕,月光下看得分明,他覺得這個石壁看上去很是熟悉,好像見過一樣,稍微一想,差點笑出來。原來他在有意無意中,又走到了被人偷酒的那個石龕下麵。

王重陽飛身跳上石壁,幾個起落,已經到了石龕裏,他坐在岩石上,看著自己的的影子,一股股憂愁湧上了心頭。想起過去師父對自己的種種關愛,一時之間悲從中來,再也忍耐不住,淚水猶如泉水,奪目而出。

自從父母被抓走之後,東方珂是他遇到的第一個親人,也是除了胡雪燕之外,唯一的一個親人,現在這個親人就要離自己而去,這讓他根本無法接受。他開始自責,如果自己能夠一步不離地緊跟著師父,那就不會發生這種結果,還有坐忘庵的那個老尼姑,一再向自己保證師父他們有驚無險,不會出事, 他恨不得大罵她一頓。

他現在完全陷在悲傷之中,凡事都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到了坐忘庵,他又怎麽能學會暫停陰陽微塵陣的咒語,即使他的手裏有那位老兄送給他的玉扳指,也難於脫身。

他咬著嘴唇哀哀低泣了一會兒,腦子裏昏沉沉的,一連幾天沒有合眼,他確實非常困乏,不一會兒,身子向石壁上麵依靠,就要睡去。

忽聽一個沙啞的嗓音道:“忘恩負義的家夥,自己還好意思哭。”語氣似乎非常的生氣。

王重陽一聽就知道是那位偷酒的老兄來了,急忙抹去眼淚,坐正身體,原本想要回句嘴,轉念一想他說的話確實不錯,自己答應了他要隔一天送一葫蘆酒,這兩天一心記掛著師父的傷病,把這事給忘了個一幹二淨。他趕緊站起身來道:“實在是對不起,我這兩天有事,把老兄的事情給耽誤了。”

那人哼了一聲,道:“又不是一年半載,才過了兩三天,就把答應的事情全都忘掉,還有什麽可說的?還裝模作樣來這裏哭鼻子,真是。”

王重陽觸動心事,流淚哽咽道:“我師父……他……就要死了。”

那人怒道:“胡說,拿了我的玉扳指,還說這樣的話,你是說我的法寶不頂用嗎?”

王重陽擦了一把眼淚,道:“不是,老……兄的寶貝很厲害,就是……我用的晚了一步,所以……”

那人嗯了一聲,道:“你把經過說一遍我聽。”

王重陽忍住悲傷,將當時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那人聽了道:“怨不得怨不得,嘿嘿,我就不信我的玉扳指抵不住那妖孽的幽冥燈煞。”

王重陽聽那人的話,忽然心裏一動,暗道,這人的玉扳指這麽厲害,能夠抵擋得住那朵車輪大的碧焰,想來他的本領也是大得很,何不求他救救自己的師父。想到這裏,撲通一下跪倒在岩石上,對著石龕裏麵砰砰砰磕起頭來。

那人笑道:“夠了夠了,我剛才是跟你開玩笑,耽誤兩天酒喝,雖然把我的嘴裏淡出個鳥來,但是也不必行此大禮。哈哈哈。”嘴裏這樣說,語氣顯然很高興。

王重陽又磕了幾個頭,道:“老兄,我磕頭不是向你賠禮,而是求你救救我的師父。”

那人啞著嗓子道:“我說你不會對我有如此好心,原來還是為了那個風流情種。那人本來可以逃走,卻又轉回去救那個騷狐狸精,他是心甘情願獻出自己生命的,我們有何必多事,壞人家的好事。”

王重陽知道那人說得不錯,師父是甘心情願去救胡雪燕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那人的話,隻得重複先前的話道:“求老兄救救師父。”

那人道:“晚了晚了,那妖孽的幽冥燈煞好不厲害,你要是一回來就記著給我送酒,我喝了酒伸手那麽一救,你師父說不定已經全好了,拖了兩天才想起我,遲了遲了,已經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