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張彪叛變

這聲槍響停了片刻,板橋坊方向的上空接著炸開一個照明彈,激烈的槍聲隨即讓寂靜的夜色變得熱鬧起來。

關成羽拽起喇嘛,一手捏著傳燈的胳膊,一手將喇嘛推了出去:“你去看看那邊發生了什麽。”

喇嘛趁傳燈發愣的空當,一腳蹬在傳燈的屁股上,撒腿就跑。

傳燈趔趄兩步,被關成羽扶住了:“見好就收吧。奇怪,難道是高芳先他們跟鬼子交火了?不是說好不明著來的嘛。”

傳燈摸著屁股嘟囔:“婊子養的,早晚我揍你個服服帖帖……”

槍聲停了。關成羽回轉身子剛要批評傳燈兩句,喇嘛就歪歪斜斜地扭了過來:“大哥,出大事兒了,我看見鬼子抓了不少人……前麵綁著的那個大個子好像是高芳先,他跟幾個人被鬼子塞進了一輛警車……對了,我怎麽發現最後那個被鬼子塞上車的人好像是魏震源呢,難道是我看錯了?這怎麽可能呢,魏震源剛剛才離開這裏,他去湊的什麽熱鬧?”

關成羽盯著喇嘛的眼睛問:“你看清楚了?”

喇嘛摸著脖頸嘟囔:“反正高芳先我是看見了,還有幾個看不清楚,應該是青保大隊的兄弟,就是最後的這個人沒看明白……不對不對,我應該是看明白了,這個人就是魏震源!他那個跟豹子一樣的腦袋還有鐵匠一樣的身材……大哥,沒錯,後麵的這個人就是魏震源,扒了皮我認識他的骨頭!”

關成羽皺著眉頭思考了一陣,扳過喇嘛的肩膀說:“我去翁村錢老三家等你,你去見見小爐匠,我懷疑是周五常偵查到高芳先的行蹤,把這事兒報告給鬼子的。你去見他的目的是,確定這事兒是不是周五常幹的,他是通過什麽途徑知道這個情況的,最好能打聽出來他究竟藏在什麽地方。用什麽方法我不囑咐你也知道。小爐匠那個人我了解他,其實他沒有什麽腦子……”

“不找彪哥了?”喇嘛打斷關成羽道。

“來不及了,”關成羽推了他一把,“不用擔心,他不會出事兒的。”

“我不是擔心他出事兒,我是害怕他在這邊亂出溜,壞了咱們的計劃。”

“嗬,你的心事還不少嘛,”關成羽揮手催他走,“這事兒有我,你趕緊走!千萬記住,別讓小爐匠看出破綻。”

“不用囑咐了,我知道應該怎麽做,”喇嘛倒退著走,“我玩這種人就跟狐狸逗豬一樣。”

“記住,不要跟他過多羅嗦,完事兒馬上去翁村,咱們連夜趕回嶗山。”

“知道了。”喇嘛跑了兩步,揚手往後一甩,傳燈的腦袋一偏,一塊石子屎殼郎似的擦過眼前。

“嗬,這小子記仇呢……”傳燈悻悻地笑了,“看來我還沒砸服氣了他。”

“傳燈,你先回家吧,這幾天不要隨便出門,等我的消息。”

“山上最近挺好的?”傳燈走了兩步又站住了。

關成羽笑道:“很不錯。上個月張彪帶人深夜下山把台東鎮漢奸警察所端了,得了八條自來得手槍,三大口袋子彈。過了幾天,我得到一個情報,平度那邊過來幾個鬼子視察官住在大西村三官廟裏,我和臧大勇帶人去了,沒想,他們已經去了青島,我們幹脆趁天黑把村口的一個炮樓給解決了,打死三十幾個鬼子,繳了四十多條三八大蓋,還有兩支王八盒子,順便奪了他們的糧食……最近吉永太郎惱火了,當眾抽了韓仲春十幾個耳光,讓他帶著漢奸在沙子口那邊挖壕溝,發誓不讓一個抗日分子下山。哈,看來他們這是‘草雞’了,改進攻為防禦了……等我辦完了手頭的事情,準備好好跟吉永幹一架,讓他嚐嚐老子的鐵拳。好了,不羅嗦了,分頭走吧。”

傳燈鑽進樹林走了幾步,回頭一望,關成羽站在一棵樹下靜靜地看他,傳燈的胸口驀地湧上一股熱浪。

關成羽反手衝傳燈揮了揮,轉身向翁村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一輛鬼子卡車載著周五常和劉祿,搖搖晃晃地往嶗山北側地帶行駛。

周五常愜意地往凝神望著車窗外黑黢黢大山的劉祿脖子裏吐口煙,嘿嘿一笑:“怎麽樣兄弟,五爺我幹得還算漂亮吧?”

劉祿哼唧道:“漂亮是漂亮,就是有點兒累……我的腿都要跑斷了。”

周五常將煙灰彈到他的脖子裏,沙沙地笑:“先受罪後享受,這就叫天上拉屎狗的命,哈哈。等著吧,好日子很快就要來啦,吉永太君不是親口說過嗎,咱哥兒倆目前的任務有兩條,一,所有關於嶗山抗戰分子的情報及時通報,二,想盡一切辦法讓張彪反水,這就是當前咱們的緊要任務,隻要完成這兩項,他賞咱哥們兒去東京玩上幾天!這還不算,他答應我,以後咱們就是日本人了,取日本名字,睡日本娘們兒,將來聖戰結束,咱們去日本住,再也不用在中國這個破地方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啦,哈哈哈……當個日本人多氣派?你知道不,大清格格金碧輝……就是肅親王家第十四個閨女都成了日本人呢,現在叫川島芳子。民國十三年我在東北見過她,嘖嘖,小娘們兒長得真雞巴漂亮,穿一身皇軍將官衣裳,倆大奶子就跟兔子一樣,說蹦出來就蹦出來……操,不跟你說這些了,別把你小子的褲襠撐破。我的意思是說,人家皇親國戚都他媽當了日本人,咱這些土匪胡子還他媽計較個啥?名字我都想好了,我就叫黑田太郎,因為老子心黑,你嘛,我也想好了,你就叫龜田次郎,你像個烏龜嘛……”

“那我還不如叫犬養次郎……”

“犬養?操你媽,現在老子養活你,難道老子是隻狗?”周五常猛地將煙頭丟進劉祿的脖領子,“你就叫他媽龜田!”

“龜田龜田,”劉祿被燙得齜牙咧嘴,忙不迭地拎著領口抖摟,“我龜他媽田還不成嘛……大哥,說實在的,龜田這名字實在是不太好聽。”

“要不你就叫**?”

“**,**……”劉祿不知道**的意思,翻著白眼嘟囔了一陣,啪地一拍大腿,“就是它了!龜田家的頭兒!”

“嗯,這個名字好,”周五常忍住笑,拍拍劉祿的肩膀,正色道,“**君,沙喲娜拉。”

“啥意思?殺豬賣肉?”劉祿茫然,“你不是說這輩子不幹那行當了嗎?”

“我是跟這位太君說的,”周五常拍拍開車鬼子的胳膊,“太君,你的停一下,我們的要下車的幹活。”

鬼子司機輕踩一腳刹車,卡車慢悠悠地停靠在了一個山腳下。

周五常拽著劉祿跳下車,衝鬼子司機拱拱手:“太君,你的可以回去了,我們的要去睡日本娘們兒的幹活。”鬼子司機點頭說聲“幺西”,掉轉車頭,卡車嗡嗡地駛遠了。周五常掃一眼大張著嘴巴看他的劉祿,嗤一下鼻子道:“害啥怕?日本人不知道睡是什麽意思,我要是說‘日’他才知道呢。日本人日本人,連本人都日,不然怎麽能叫日本人?”“和著咱們成了日本人以後就都日自己了……”劉祿將斜挎在肩膀上的卡賓槍提在手裏,怏怏地望了一眼夜幕中深不可測的大山,“大哥,這是什麽地方?上次咱們好像不是來這裏的。”

周五常背起手,邁著優雅的八字步往前走:“這裏是仰口,嶗山的北邊,離關大炮和青保大隊很遠,我們必須在這裏紮下根才能一步一步地滲透到嶗山。知道不,吳大頭那幾個失散的兄弟就聚集在這一帶,咱們先去攪一下他們的腦子,然後再實施咱們的計劃……對了,離開營子村的時候,你確實看見張彪一個人往東走了,後麵沒有蔣騙子?”

劉祿想了想,搖搖頭:“沒有,我沒看見蔣騙子。”

周五常哼道:“那就對了,蔣騙子沒有那個膽量跟著張彪走,他一定是找個機會自己個兒溜了。”

劉祿拖拉拖拉地跟著周五常走:“大哥我真沒想到你有這麽大的膽量……見了張彪跟沒事兒一樣。”

周五常矜持地咳嗽了一聲:“這就叫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老子清楚著呢,辦那事兒咱胸有成竹。”

劉祿心有餘悸地摸了一下胸口:“張彪可真嚇人,跟個太歲似的……”三小時之前發生的一幕悠悠飄進他的腦海。

三個小時前,周五常和劉祿從小爐匠家出來,直接奔了憲兵隊,將傳燈得到手槍很可能要去行刺吉永太郎的消息說完,兩人匆匆趕到了營子村周五常在鄉保隊結識的一個叫王斜眼的兄弟家。在這之前,王斜眼在周五常的威逼利誘下也成了漢奸,這些天接受周五常的安排,經常接近他們村幾個賣山貨的人,這幾個人裏麵有一個是青保大隊的密探,叫李春生,負責刺探滄口這邊鬼子的動向。王斜眼知道李春生喜歡喝酒,喝多了口風不正,便時常請他喝酒,就此打探到青保大隊派高芳先帶領幾個兄弟來了滄口一帶,好像是在執行一項絕密任務。

周五常和劉祿趕過來的時候,王斜眼剛剛得到這個消息,當下就將消息透露給了周五常。

周五常一聽,心花怒放,帶著劉祿馬不停蹄地返回了憲兵隊……

從憲兵隊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去翁村小飯館簡單吃了點兒飯,周五常和劉祿悠閑地溜達到了滄口大廟,此時天已是徹底黑了下來。

劉祿走路走得腿軟,央求周五常帶他找個地方睡覺,周五常說,不急,我要在這裏聽徐傳燈被吉永太郎打爆頭的那聲槍響。

劉祿無奈,軟著兩腿跟在周五常的身後胡亂溜達。

溜達到從前那個擂台的時候,周五常突然扯了一把劉祿的衣袖:“別回頭,有人跟蹤。”

劉祿的腦袋已經麻木了,有氣無力地說:“愛跟就跟吧,反正現在老子跟日本人穿一條褲子,在日本人的地麵上我不怕……”

周五常緊緊攥著劉祿的一條胳膊,貌似隨意地拐上了去營子村的那條小路。

武勝街的方向隱約有槍聲傳過來,周五常笑了,輕聲道:“徐傳燈的一隻腳可能已經跨過奈何橋了。”

劉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突然一激靈,不自覺地回了一下頭,盡管月光不太明亮,可是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還是讓劉祿的心緊了一下:“後麵跟著的好像是蔣千丈。”周五常側臉瞪了他一眼:“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回頭嗎?操你媽……算了,不說你了,再不要回頭了,讓他發現,我的計劃就泡湯了。告訴你,我早就看見了,後麵跟著的是蔣千丈,他不過是個小卒子……老鼠拖木鍁大頭在後邊,還有個更厲害的人物跟著呢,老子心裏有數。”劉祿徹底蒙了,不知道周五常的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心中隻有一個念頭,管你什麽呢,反正現在我跟著你,是死是活隨你的便好了,我是一條狗。

響聲稀落下來的時候,周五常和劉祿已經進到了王斜眼家的院子。

王斜眼見他們又回來,吃了一驚,紮煞著胳膊剛要說話,就被周五常的一個眼神堵住了嘴巴。

周五常啊哈啊哈地打著哈哈:“啊哈,好天氣啊,你瞧這月亮圓的,跟他媽大白饅頭似的……”說著,輕拽一把王斜眼的胳膊,“有人在後麵跟著我,你別害怕,我保證不出事情。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你都不要亂動,乖乖地在你那屋躺著。”王斜眼不敢往門口瞧,緊著屁股進了自己住的那屋。周五常哼唧著小曲兒跟進來,示意劉祿往西間走,站在堂屋神了一個懶腰:“啊哈,好困啊,睡覺去嘍……”搖晃兩下脖子進了西間。劉祿受驚的貓一般瞪著周五常,大氣不出一聲。周五常剜他一眼,和衣往炕上一躺:“吹燈,睡覺。”

劉祿剛把油燈吹滅,就聽見院子裏響起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想湊到窗戶上看看又沒敢,傻乎乎地望著一灘肥肉也似橫在炕上的周五常。

外麵的聲音周五常也聽見了,他已經悄悄將自己的槍掖到了屁股底下。

堂屋有用刀子撥門閂的聲音,劉祿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聲,撥門閂聲戛然而止。

停了好長時間,撥門閂聲又響起……隨著聲音的停止,西間的房門被打開了,蔣千丈幽靈似的站在了門口。

停了好長時間沒有動靜,周五常感覺納悶,來的隻有一個人?哼唧一聲,裝作翻身的樣子偷眼看去,忽地坐直了身子——門口站的是蔣千丈,對麵桌子邊竟然還坐著冷眼看他的張彪!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本來胸有成竹的周五常一下子亂了方寸……這邊,張彪悠然劃一根火柴點上油燈,衝蔣千丈一笑:“蔣兄,這兒沒你什麽事兒了,你去外麵等我,一會兒跟我走。”

蔣千丈唯唯諾諾地哈了一下腰:“那好那好,兄弟從此牽馬墜鐙,赴湯蹈火……”

“去吧,”張彪搖滅火柴,把臉轉向了周五常,“兄弟一向可好?”

“還好,”周五常已經恢複了平靜,一隻手偷偷伸到屁股下麵,一隻手衝劉祿搖了搖,“別怕,自家兄弟。看茶。”

“不必了,”張彪不動聲色,“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嗎?”

“知道,”周五常淡然一笑,“我是關大炮的仇人,關大炮派你來殺我,這我知道。可是你母親在我的手上,這我不瞞你。我這個人是個什麽樣的脾氣你最清楚,跟我玩硬的沒用……”冷笑一聲,反眼瞟著有些憤怒的張彪,“我知道你現在不敢殺我,所以我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裏。放心,老太太現在很好,我把她送在一個非常安靜的地方,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立馬請示皇軍,讓他們帶你去探望一下老人家。”見張彪不說話,周五常冷笑道,“你是個聰明人,該怎麽做你很清楚。現在擺在你麵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你馬上回去,告訴關大炮,就說我周五常防範得緊,不好下手;一條是就跟著我幹,參加大日本帝國的聖戰,建設王道樂土,何去何從由你自己選擇。”

張彪斜眼看著周五常,臉色不停地變換顏色,黃一陣紅一陣,最後變成了紫青色:“疤瘌周,事到如今我什麽也不想說了……剛才你說對了,我不殺你,我也沒法殺你。這次來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如果我母親出了一點兒差錯,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你我都是痛快人,我也知道你目前的處境,我給你個痛快話,我從此退出關成羽的隊伍,幫日本人做事兒,條件是你放了我母親,就這樣。”

周五常眯著眼睛笑:“兄弟,你拿我當傻子待吧?”

張彪的臉色恢複了常態:“你的脾氣我了解,我的脾氣你也應該了解,我說話算數。”

周五常將身子倚到牆上,翁聲道:“你拿什麽證明你的話?”

“拿這個!”張彪暴吼一聲,野獸似的撲過來,手中的刀子一閃,周五常暗叫一聲完了,直挺挺地躺倒了,劉祿怪叫一聲,遭了雷劈的野豬似的搶出了門外。隨著一聲刀子剁在炕上的喀嚓聲,周五常張眼一看,胸口的石頭一下子落了地……張彪的左臂撐在炕上,右手舉著一截滴著鮮血的手指頭在周五常的眼前晃悠:“這個可以證明嗎?”

周五常愣怔片刻,張手指指對麵的椅子:“你先坐下,別搞得這麽血腥,本人害怕。”

張彪坐回去,將那截指頭丟在桌子上,沉聲道:“你可以把這個拿給日本人看。”

“你果然是個孝子……”周五常垂下頭笑了笑,抬頭道,“空口無憑,你必須先幫我做件事情,我才能相信你。”

“你說。”

“我要關大炮的項上人頭。”

“不可能。”

“可能的是什麽?”周五常矜矜鼻子,笑得很是不屑,“都什麽年代了還講那些不頂飯吃的江湖義氣?我問你,娘重要還是八棍子掄不著的把兄弟重要?”“都重要。你不要逼我,”張彪將那隻殘手戳到腰上,一字一頓地說,“我的脾氣你是了解的,如果你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我寧肯魚死網破!”“喲嗬?”周五常笑了,“和著你不是來救你老娘的?那就魚死網破吧。來呀,來殺了我,快動手啊……”張彪的臉色又開始變換顏色:“姓周的,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得寸進尺了嗎?”周五常瞅一眼縮著肩膀從門縫裏擠進來的劉祿,“大祿子,你來告訴他,我得寸進尺了嗎?”劉祿不敢看張彪,也不敢看周五常,仰起脖子衝著天棚驢叫一聲:“誰也沒得寸進尺!”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出溜一下坐回原來的地方,低著頭嘟囔,“誰也沒得寸進尺,我得寸進尺了,我得寸進尺了,我是**,我是狗……”

張彪大張著鼻孔喘了一陣氣,聲音柔和下來:“老周,相信我,我說到做到。”

周五常用冰冷的眼神看了張彪許久,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對關大炮下不了手……這樣吧,你繼續潛伏在關大炮的‘綹子’裏,隨時聽候我的指令……別誤會,我必須讓你的腳踏上我這隻船才能相信你,才能放心地把老太太還給你,你明白我的意思?”

張彪點了點頭:“我明白。你讓我做什麽?”

周五常想了想,開口說:“給我畫一張你們設防的分布圖,標明山上有多少人,多少槍……反正你所知道的都給我。”

張彪繼續點頭:“我明白。”

周五常故意沉默了一陣,哈哈笑道:“我拿到圖,立馬放人。”

張彪摸一下刮得鐵青的下巴:“完事兒後我怎麽跟你聯係?”

周五常說:“三天後你把圖交給下街的小爐匠,其他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張彪站了起來:“就這樣!好好對待我娘,別的我就不說了,後會有期。”轉身出門,門外響起一聲悲愴的咳嗽。

“操你媽的大祿子,你想什麽去了?”正在回憶著的劉祿突然被周五常踹了一腳,“你他媽的瞎著倆雞巴眼往哪兒拐?”

“走錯了?”劉祿摸摸被踹疼了的屁股,四處亂看,“這不就是仰口嗎?”

“仰你媽那個逼的口!”周五常一把將劉祿拽了一個趔趄,“再往南走就去他媽嶗山啦!往東走!”

“你說往哪兒走咱就往哪兒走……”劉祿滴溜溜打了一個轉,受了委屈的狗一般躥到周五常的屁股後麵,一杵一杵地跟著走。

周五常將腰後的匣子搶摸出來提在手裏,指著前方黑黢黢的一座破廟說:“那裏有三個吳大頭的兄弟,咱們先過去住一宿。”

緊走兩步,劉祿期期艾艾地說:“張彪這工夫應該是回嶗山了吧?”

周五常嗯了一聲:“肯定回去了。我了解他的脾氣,這家夥救母心切,沒準兒正在給老子畫那張圖呢。”

劉祿附和道:“應該就是。我看見他一提到他娘,眼圈兒就發紅……唉,我沒有娘了……”

周五常用槍管戳了他的腦袋一下:“少他媽的矯情!老子也沒有娘啦……媽的,小日本兒不得好死……操,管那麽多幹啥?”

劉祿瞅瞅周五常陰森森的臉,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公雞啄食似的一點頭一點頭地走。

接近破廟,周五常示意劉祿蔽到一塊石頭後麵,衝廟裏喊了一嗓子:“打馬八百裏,外甥找舅舅來啦!”

破廟那邊的石頭後麵悠忽冒出兩個黑影:“浪飛還是三五溜子?”

周五常將舉著槍的手垂下了:“別打聽了,兄弟有活窯(有關係)引見,吳大頭。”

那兩個人哈哈笑了起來:“我倒是納悶嘛,半夜三更的誰來走親?敢情真是找舅舅的,奶媽有嗎?”

“有。樓子在上,倒陽切裂隨你訪聽!”周五常招呼劉祿出來,兩個人高舉雙手走了過來。

“哈哈,原來是周五爺,”對麵迎過來的一個人笑道,“前幾天咱們見過麵的。怎麽,這就‘靠傍’來了?”

“嗯,”周五常不屑地瞥了這個人一眼,“天南地北都是風,黑夜裏沒有燈,君臣還不分明,誰靠誰的傍以後再說。”

“都他媽一樣,”那個人攙了周五常一把,“消滅關大炮給我們老大報仇才是王道!五爺,搬梁子沒?”

“沒呢,”周五常這才覺察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嚕咕嚕響,“爺們兒一整天也沒有吃飯。”

“正好,一鍋山雞等著你呢。”

“大祿子,”周五常回頭衝劉祿笑了笑,“五爺是怎麽說的?大福在後麵,小福咱先享著。”

“對,跟著五爺享一輩子福。”劉祿說完,輕捏一把褲襠,享你娘個**福呀,提心吊膽,喪家犬一樣……

周五常和劉祿安頓下來的時候,喇嘛正從小爐匠家出來,臉盆大的月亮當頭掛著,喇嘛的影子拖在地上就像一根棍子。奶奶的,喇嘛回頭望了望小爐匠家的街門,砰地啐了一口,跟我鬥?玩不死你!火車站那邊有火車駛過的聲音,哢嚓嚓,哢嚓嚓……喇嘛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腦海裏又泛起在東北扒錯火車,沿著剛剛逃離的魔窟前進時的情景。唉,我可真夠倒黴的,平白無故又遭了一把罪……不對,更倒黴的是王麻子,他死了。

剛回來的時候,喇嘛去過一次王麻子家,那個院落長滿了青草,有蝗蟲不時從裏麵彈起,一些灰色的小花在風裏簌簌地抖,像王麻子驚恐的眼睛。喇嘛問一個街坊,這家人怎麽了?街坊說,他家男人闖了關東,他家女人私通遊擊隊,被日本人給打死了,屍首丟在胡同裏,是鄰居們幫忙掩埋的,後來被野狗拖出來,啃得隻剩下一堆白骨。喇嘛的心裏很難受,跪在門口磕了一個頭,酸著鼻子走了。

這個女人差點兒成了我四嫂呢……想起楊武,喇嘛的鼻頭又是一酸,武哥的一條胳膊沒了……

上個月鬼子在左家莊一帶掃**,楊武私自帶著自己手下的那幫兄弟下了山,結果沒等靠近村子就被漢奸發現了,一排子彈潑過來,當場打死了三個兄弟。楊武大怒,挺著一杆卡賓槍就衝了上去……那群漢奸橫七豎八躺了一地,楊武的左胳膊也沒了,直到現在他也想不起來自己的胳膊到底是怎麽沒的,隻知道張彪衝上去拉他,一下子跌到了,手裏舉著一整條慘白的胳膊。

溫吞吞的風吹過來,風裏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喇嘛知道,這裏剛剛發生過一場激戰,是青保大隊的人跟憲兵隊的鬼子打的,鬼子一個人也沒死,死的全是青保大隊的兄弟,因為他們中了埋伏,十幾條屍體被拖進溝裏,鮮血混進汙水,在溝底汩汩地淌。

半小時前,喇嘛跳進小爐匠家的天井時,小爐匠正野狗似的蜷在牆角聽外麵的動靜,被喇嘛一腳踢進了堂屋。

小爐匠想要反抗,被喇嘛用槍逼到了炕旮旯,扒了皮的耗子一般猥瑣。

沒費多大勁,喇嘛就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消息。

小爐匠說,周五常下午回過下街一躺,直接奔了憲兵隊,青保大隊來下街的消息就是他報告給鬼子的。現在周五常已經走了,估計是去了嶗山。喇嘛問,你知道最近他住在什麽地方嗎?小爐匠說,他來無蹤去無影的,我哪兒知道?隻是聽說他經常去跟營子村一個叫王斜眼的人家,也許王斜眼知道他的行蹤。喇嘛說聲“我知道了”,用槍點著他的腦袋說:“我這次來並不是找你的麻煩來了,是關大哥讓我來看望你的,他讓我轉告你他很感激你,以前你們是兄弟,你還收留他在家住過幾天,所以他一直拿你當自家兄弟對待,有機會他要過來當麵道謝。置於街麵上傳說你跟周五常勾勾搭搭,這個我們理解,你跟他不一樣……”小爐匠慌忙表白:“他是個漢奸,我怎麽能跟他一樣?”轉悠幾下眼珠子,試探著說,“其實他到底是不是漢**也不清楚,沒準兒他是被魏震源這個大土匪給逼成這樣的呢……”見喇嘛不說話,小爐匠穩住了嗓子,“兄弟你不知道,昨天夜裏他還襲擊過日本憲兵隊呢,我感覺他不是個漢奸,他給鬼子通風報信也許是有別的想法呢。”

“也許是吧,”喇嘛說,“我來打聽他的意思不是在意他是不是漢奸,我有別的目的。”

“這個我知道,”小爐匠偷瞟喇嘛一眼,“關大炮懷疑是他領著日本人去的白雲洞……我看未必。”

“反正我們得找他,不然誤會不會解除,”喇嘛收起槍,抬手將他拉上了炕,“爐匠哥,前麵的事情都過去了,以後咱們繼續做兄弟。”

“嗯……”小爐匠點完頭,嗓子一咕嚕,眼淚竟然掉了下來,“兄弟……我,我滿肚子的苦水沒處倒哇……”

“等以後你見了關大哥,苦水你向他倒。”喇嘛感覺自己的任務完成了,想走。

“我……”小爐匠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一把喇嘛,剛要說什麽,突然打住了,哽咽兩聲,說,“你回去告訴關大哥,我還是他的兄弟。”

“他也是這麽認為的,”喇嘛掰下他的手,翻身下炕,“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出門的時候,喇嘛輕蔑地瞥了又蹲回炕旮旯的小爐匠,心說,你是誰的兄弟?老子早晚親手“插”了你。

沿著鐵軌走了一陣,喇嘛的心事又泛上心頭……我把金腰帶輸掉了,怎麽跟傳燈交代?前幾天喇嘛將這事兒告訴關成羽的時候,關成羽勃然大怒,不分鼻子臉地臭揍了他一頓,讓他想辦法找回腰帶還給魏震源。喇嘛抽空下了山,本以為他會將那條金腰帶偷回來,可是贏他腰帶的那個人已經不見了,據說是回了山西老家。這當口我不可能去山西找他……喇嘛難受得直想將自己的手伸進胸膛抓一把,他奶奶的,我咋就這麽扯淡呢?摸摸還在隱隱作痛的肚子,喇嘛的兩條腿軟得就像兩根泡過的油條……傳燈,對不起,我沒想到這麽快魏震源就找到你了,你差一點兒就死在我的手上啊……不行,我必須親自去見一下魏震源,哪怕他一槍把我打死。

頭發濕漉漉的,喇嘛摸了一把腦袋,這才察覺天上有霧一般的小雨灑下來。

加快步伐趕到翁村的時候,東南天邊泛出死魚肚子那樣的光來。

關成羽一夜沒睡,聽喇嘛講完前麵的事情,默默起身:“走吧,天亮以後就出不去了。”

喇嘛整理一下頭發跟了出來:“不找彪哥了?”

關成羽的身子已經跨出了大門:“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