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撲朔迷離的證據網

4月5日,碎屍案案發後第八天,許大光案案發後第一天,上午。

侯大利昨夜幾乎一夜未睡,從江州學院家屬院回來後,便抓緊時間研究與汪遠銘有關的所有材料和視頻,整理了一份針對性調查方案。天將放亮時,他才抓緊時間睡了一會兒。來到刑警新樓會議室,和幾個一組偵查員湊在一起抽煙。

重案大隊大隊長滕鵬飛走進會場,接過侯大利遞過來的煙,道:“眼睛充血,眼圈發黑,神探昨晚熬夜了?”

侯大利深深地吸了一口,道:“睡得晚些。”

滕鵬飛道:“找到突破點沒有?”

侯大利道:“線索很多,需要在今天繼續深挖。”

聊了幾句後,投毒案第一次案情分析會正式開始。

最先到達的民警、現場勘查人員小林、法醫湯柳、理化室吳炯、調查走訪的偵查員陸續發言後,由重案一組組長侯大利發言。

侯大利放下筆,抬起頭,清了清嗓子,道:“從投毒的手法和現場勘查的情況來看,許大光案和許海案就是一人做的。前一段時間我們把注意力集中到汪建國身上,由於他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據,案件遲遲無法推進。當時我們考慮到分屍和拋屍是體力活,四個受害者的外公、爺爺年齡都比較大,且沒有任何線索指向他們,所以沒有將他們納入重點偵查範圍。經過前期調查,四位受害者的父母幾乎不具備作案條件,相繼被排除。我們走了彎路,這才把目光延伸到四個受害人家庭中的老年人。若是老年人犯案,卓家、楊家和陳家的外公、爺爺等人,要麽是不在江州,要麽是家人能夠互相證明。3月28日晚,汪建國、張勤、張小舒陪同汪欣桐前往江州學院心理研究室做心理治療,唯獨汪遠銘獨自一人在家,有作案條件。”

正式開會後,滕鵬飛臉上笑容消失,神情嚴肅,道:“汪遠銘八十二歲了,能完成碎屍和拋屍這種體力活?”

“我發現了一份汪遠銘的資料,裏麵的材料值得研究。”侯大利調出報欄上的江州學院英雄榜,逐條解說。

不少偵查員對於將汪遠銘列為重點偵查對象還頗有疑慮,覺得八十二歲的老年人無法完成如此繁重的任務,聽完侯大利對英雄榜的細致解說,多數偵查員都覺得汪遠銘還真有能力實施碎屍和拋屍。

滕鵬飛指著投影幕布上列出的與汪遠銘有關的線索,道:“推理是推理,證據鏈是證據鏈,針對汪遠銘的材料連組卷都困難,幾乎沒有能作為證據的材料。”

組卷的過程就是偵破的過程,優秀的偵查員必然是組卷高手。侯大利明白其中道理,道:“還是那句老話,雁過留影,人過留痕,肯定存在某些我們沒有找到的證據,我們圍繞汪遠銘,掘地三尺,挖出證據。”

滕鵬飛道:“如今連像樣的證據都沒有,隻是一些疑點和推理。如果偵查方向錯誤,投入大量警力,不僅是無用功,還會導致真凶逃脫。侯大利,你能承擔責任嗎?”

侯大利深研案件數天,每一條線索每一個細節都爛熟於胸,道:“此案不符合流竄作案和**殺人的特征,就是純粹的報複殺人案。如果偵查方向錯誤,我承擔責任。”

常務副支隊長陳陽道:“現在不是談責任的時候,我們要的是結果,你談談具體方案。”

侯大利道:“方向不變,徹底調查汪遠銘,第一,調查其通話記錄,調查其購買安眠藥的記錄,調查其購買塑料垃圾袋記錄,調查其有無購買14厘米左右單刃刀的行為;第二,視頻偵查,凡是汪遠銘出現過的鏡頭,要逐幀辨別,查找其破綻,特別是羅馬小區附近要重點查找;第三,重新調查許崇德麻將館的人,讓他們回憶是否有一個老年人曾經進入過麻將館;第四,重新調查蔣帆,看他與汪遠銘之間的聯係;第五,要調查羅馬小區許大光家的家政服務員,是否與汪遠銘、汪建國、蔣帆和梁豔有關聯;第六,要調查汪遠銘是否有購買蓖麻毒素的渠道。”

論及對碎屍案和許大光案的了解程度,侯大利在刑警支隊當屬第一,在其堅持之下,重案一組工作重心轉向了八十二歲的江州學院退休教授汪遠銘。

會議結束不久,滕鵬飛接到了分管副局長宮建民的電話,來到其辦公室。辦公室煙霧繚繞,煙灰缸上摁滅了四個煙頭。滕鵬飛看了煙灰缸一眼,笑道:“宮局,陳支隊剛走,你們兩人湊在一起抽煙,而且連抽兩根,是不是在討論碎屍案和投毒案?”

宮建民道:“你倒是長了一雙賊眼。”

滕鵬飛道:“這太簡單了,辦公室煙霧多,缸裏還有四個煙頭,兩個集中摁在正中央,兩個集中摁在左側。說明剛才有人在你對麵,接連抽了兩支煙,摁在中央的應該是宮局,另一個是陳支。”

宮建民道:“滕麻子果然有兩把刷子,分析得嚴絲合縫。侯大利堅持認為是八十二歲的老人殺人、碎屍、拋屍,又進入另一個小區投毒,聽起來很有些不可思議。但是,我認為要相信一線指揮員,發揮他們的主觀能動性。另一方麵,我想問一問你作為重案大隊長對此事的看法,如果辦案方向有偏差,還得糾正。”

滕鵬飛沒有立刻回答分管副局長的問話,用力揉了揉滿臉麻子,道:“我最近在指揮縱火案,基本上沒有過問碎屍案和投毒案。雖然今天剛剛開過案情分析會,我還是不能判斷辦案方向是否有偏差。”

宮建民道:“報複殺人案陷入膠著,摸起來的三條線索全部斷掉。李明急得團團轉,嘴唇都起了泡。我聽了兩次會,情況不好,這樣下去恐怕破不了案。我準備到刑總做一次匯報,讓專家組來會診。這其實是挺丟臉的事情,比起破不了案,我們寧願丟臉。碎屍案和投毒案的線索多,有破案的條件,你把主要精力放在這裏,力爭在省廳專家組到來之時,破掉碎屍案和投毒案,多多少少挽回些臉麵。另外還有一件事,我的事情是真多,繼續兼任刑警支隊支隊長會影響工作,我準備把攤子交到陳陽手裏,在這個節骨眼上,你要頂上去。”

滕鵬飛道:“侯大利這人是案癡,把案子交到他手上,我還是放心的。”

宮建民道:“你是重案大隊長,三個組都得管,不能當甩手掌櫃,這是你的職責。你是老刑警,給侯大利把一把方向,避免他犯錯,這是對年輕幹部的真正保護。”

會後,各組偵查員分頭行動,收集與汪遠銘有關係的點點滴滴。

張國強和嚴峰負責調查刀具和塑料垃圾袋。

許大光遇害後,掃黑除惡專案組隻得緊急收網,組織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捕了十來名涉黑分子。這些涉黑人員間大多沾親帶故,是以家族為核心的黑社會組織,涉及故意傷害、限製人身自由、非法持有槍支、強奸、行賄等罪行。張國強探組從掃黑除惡專案組撤回,繼續參加偵查碎屍案。

兩人直接來到江州學院家屬小區最近的一家連鎖超市。這家連鎖超市主要麵對教職工和學生,品種豐富,價格公道,汪遠銘平時在家裏負責采購,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此超市購買。

張國強和嚴峰進入超市,按照事先計劃,首先拷貝了超市的監控視頻。此超市監控視頻保留三個月,沒有損壞,隻要汪遠銘在三個月內購買了十多厘米的刀具,都能查到。

拷貝視頻後,張國強和嚴峰來到超市刀具專櫃。張國強記熟了根據傷口形狀畫出的刀具圖,發現一種廚用刀具套餐中的單刃刀與刀具圖從尺寸到形狀都基本一致。

張國強找來廚具專櫃服務員,問道:“你們這種廚用套餐進了多少貨,到現在為止賣了幾套,趕緊找來。”

廚具專櫃服務員知道來者是警察,趕緊去找進貨的單據以及銷售記錄。趁此空當,張國強和嚴峰來到廚具專櫃旁邊的家居用品,很輕易找到了與拋屍所用塑料袋一致的塑料袋。這種塑料袋在江州各大商場有售,在此超市也有不足為奇。

服務員拿來銷售記錄,在3月3日和3月30日,分別銷售出去一套廚用餐具。

張國強和嚴峰回到刑警新樓辦公室,調出3月3日和3月30日的監控。監控視頻非常清晰,能辨認出購買者的五官以及所購何物。江克揚查看3月30日的監控,一個小時以後,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畫麵中。汪遠銘拉著購物車,來到收銀處,等到上一個客戶離開以後,他彎腰拿出購物車物品,廚房刀具套餐赫然出現在櫃台上。

307室,侯大利看罷視頻,道:“為什麽汪遠銘在3月30日來買刀具?”

張國強考慮過這個問題,道:“3月29日,他丟棄了作案用的刀。3月30日,是想補上丟棄的刀,這是欲蓋彌彰。”

侯大利道:“這個證據很重要,但是,仍然不是關鍵證據。如果沒有其他證據配合,到了法庭上,用處不大。”

胡誌剛和蔣超負責繼續調查三輪車。

胡誌剛和蔣超再次來到學院街七十一號,開始尋找暴露在外的水龍頭。在3月29日早上,學院街七十一號商戶的三輪車被人清洗過,三輪車主人不知道是誰清洗的。

胡誌剛和蔣超找到三輪車主人,再次詢問三輪車被清洗之事。三輪車主人是久做生意的老油條,唉聲歎氣地道:“江警官,你們什麽時候還我三輪車?對你們來說,三輪車不值錢,對我來說,三輪車天天都要用,重新買一台,又得好幾百塊。”

胡誌剛道:“破了案就會還你。左鄰右舍都有三輪車,你每周才用一次,借一借就行了。誰洗的車,你真不知道?”

三輪車主人唉聲歎氣地道:“我真不知道。我這三輪車用了兩年,好多地方都脫漆了,平時懶得打理。30日上午,我準備去拉點貨,這才發現三輪車被洗得幹幹淨淨,陳年汙漬全被洗掉了。有兩處螺釘掉了,還被人重新安裝了螺帽。”

清洗三輪車還可以說是消除痕跡,安裝螺帽這事就顯露出特別的性格,與腸子都要盤得整齊有異曲同工之處。江克揚趕緊記下這一條關鍵處,道:“上次你怎麽不說螺帽的事情?”

三輪車主人道:“你又沒有問螺帽的事。”

胡誌剛道:“你是屬青蛙的吧,敲一下,跳一步,還有什麽,幹脆點。”

三輪車主人笑嘻嘻地道:“這種三輪車體積大,搬到樓上很麻煩,隻能在地麵洗。我們都是在前麵一百米左右的室外水龍頭那裏清洗。那是物管公司打掃清潔用的水龍頭,平時把籠頭去掉,要用的時候帶個籠頭或鉗子就行了。我估計那人要清洗三輪車,多半就會尋找類似的水龍頭,時間還不會短。我建議你們去找一找淩晨打掃的環衛工人,他們看見的機率很大。”

前一次與三輪車主人見麵之後,江克揚探組沿著門麵做調查,一無所獲。胡誌剛有些生氣地道:“上一次找你,你為什麽不說這些事情?”

三輪車主人道:“我當時也沒有想起這事。再說,當時我也不認識你,看見陌生警察誰都會防兩手,如今一回生二回熟,我不緊張,慢慢回想,這就想起了可能在前麵物管水龍頭進行清洗。”

環衛工人分為三個體係,一是區環衛所有直接管理的環衛工人,二是街道環衛站管理的環衛工人,三是清潔公司管理的環衛工人。胡誌剛認識街道環衛站的站長,便徑直去找熟人。江站長很熱情,嘴裏說著“老胡來了,直是稀客”,又拿好煙,泡好茶。

胡誌剛講了來意後,江站長立刻安排環衛班組長叫來不值班的工人到單位。

十幾分鍾後,陸續有環衛工人進來。環衛工人每天都是輪崗,在休息時間被叫到單位,滿肚子不高興。江站長心裏有數,道:“胡警官是來查案子,你們好好聽,好好想。”

胡誌剛拿出了三輪車的相片,道:“你們在三月三十日早上,是否見到有人清洗三輪車?”

環衛工人低聲議論一會兒,有的搖頭,有的說沒看見。胡誌剛正在失望的時候,一個中年婦女道:“我看見一個老頭在洗三輪車,但不是在早上,是在下午。”

胡誌剛大喜道:“哪一天下午?”

環衛工人和組長湊在一起逗了一會兒耳朵,道:“我是做下午班,大概是29號。”

胡誌剛拿出汪遠銘相片,道:“洗車的是不是他?”

環衛工人道:“洗車人年齡肯定有點大,從身材和動作看得出來。至於五官,看得不是太清楚,你讓我看這種登記照,我不敢肯定。”

胡誌剛、蔣超和環衛工人來到清洗三輪車的地方,找到清洗三輪車的水龍頭。果然如三輪車主人所言,這是一個物管用的水龍頭。上麵的籠頭被卸掉,加一個籠頭或用鉗子就可以使用。比較遺憾的是水龍頭在牆角,恰好在監控死角。

杜峰和高連負責調查蓖麻毒素來源。

杜峰以前調查過轄區內所有的蓖麻收購點和加工企業,一無所獲。由於蓖麻在山南農村廣泛分布,凶手極有可能在農村搞到蓖麻,來源太多,無法查找。聚焦於汪遠銘後,調查就相對簡單了。汪遠銘是在江州老城長大,其父母在解放前是老城醫生,而陳正淑則是外地人,娘家在嶺西省南州市。汪遠銘若是要從蓖麻籽中提取到蓖麻毒素,最有可能就是到他曾經下放過的秦陽村裏。杜峰和高連來到秦陽下轄縣,找到當地刑警大隊,再前往目標鎮派出所。

所長聽說來意,道:“蓖麻是油料作物,可以做工業潤滑油,我們這裏有種植傳統。”

杜峰道:“蓖麻籽收獲季是七到十月,若是今年三月過來弄蓖麻籽,最容易在哪裏找到?”

所長道:“當然是秦陽油脂廠,那裏常年都在收購蓖麻籽,收購價也不貴,在十元左右吧,具體得問廠裏麵。”

杜峰回想汪遠銘下放其間的經曆,猜測其應該在當地有些名望,試探著道:“你認識汪遠銘嗎?”

所長道:“汪遠銘是誰?我不認識。”

杜峰道:“一個下放在這裏的知識分子,曾經當過獸醫、殺豬匠、鄉村醫生和接生婆。”

所長道:“我是外麵來的,以前的事情不清楚,我們有一個老公安是本地人,他說不定清楚。”

老公安臨近退休,臉皮黑黑的,滿臉皺紋,比起一般退休人員要顯老,聽到“汪遠銘”三個字,道:“我知道他,我們以前都叫他汪大學。這人不僅有知識,動手能力也強,農村裏的事什麽都會做,那真是人才,比起現在的大學生要強得多。”

杜峰道:“他最近回來沒有?”

“汪遠銘以前是住在二隊集體房子裏,有一個大院子,以前二隊就在大院裏開會。我給二隊大院子打個電話,就知道他最近是否回來。”老公安打完電話,回頭望了望杜峰和高連,道,“汪遠銘回來過,住在老二隊大院子,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離開的。”

經調查:汪遠銘曾經於3月26日晚回到秦陽這邊生產隊,要了一包蓖麻籽。

侯大利接到電話時正在和周向陽聊案子。掛斷電話後,他長舒一口氣,道:“有一個關鍵發現,汪遠銘在3月26日弄到了蓖麻籽,我們越來越接近真相了。”

他拿起筆,在小筆記本寫下今天的成果。

周向陽看著這個筆記本,道:“你記筆記的方法和黃衛如出一轍。”

侯大利道:“我正是向黃大隊學的方法,很有用。碎屍案和投毒案的凶手非常聰明,我們逐漸逼近真相,但是還要想辦法撬開一個或許是同謀者家夥的嘴巴。”

周向陽挑了挑眉毛,道:“或許是同謀者?”

侯大利詳細講解案子經過,將卷宗複印本遞給周向陽。

周向陽接過卷宗,道:“什麽時候開動?”

侯大利道:“各組都在行動,我們盡量把線索收集得多一些,但是最遲明天上午就要詢問蔣帆。”

周向陽與侯大利數度合作,攻無不克,戰績極佳。他數次在不同場合向關鵬和宮建民建議:現在審訊人才急缺,侯大利是難得的審訊好手,多磨幾個大案,肯定會是全省都數得上號的名審。

常務副支隊長陳陽打電話安排其參加碎屍案的審訊工作。周向陽聽說是與侯大利合作,樂嗬嗬地答應了,隨即過來調卷宗。

侯大利和周向陽談完以後,江克揚探組已經將那位叫張紅的家政人員帶到新樓辦案區。

按照江州市公安局詢問規定,詢問被調查對象或者證人,可以到被調查對象或者證人所在單位或者住處進行,但是必須出示公安機關證明文件。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通知被調查對象或者證人到公安機關的辦案場所接受詢問。張紅是比較關鍵的調查對象,所以侯大利要求盡量將張紅帶至辦案區。

在進入辦案區之前,侯大利道:“還是你來主問,我先觀察對方,重點要詢問張紅是否和汪建國、汪遠銘有瓜葛,還要查是否和梁豔、蔣帆有關係。”

張紅是第一次進入公安局接受詢問,很是緊張。江克揚和她閑談幾句,盡量安撫其情緒,等到其稍稍平靜後,這才開始正式詢問。……

“我住在師範後街41號。”……

“我認識鍾明莉,我們在一個家政公司,她可是金牌家政人員,比我的工資多得多。說實在話,我們幹的活兒都差不多,誰也不比誰差,鍾明莉就是掛了個牌子,比我們每個月多幾百。”……

“我當然認識許大光,以前我家就住在向陽小區旁邊。許大光是向陽大隊的,辦了采砂廠,向陽大隊很多人都在采砂廠上班。”

……

“鍾明莉給我說過許大光在羅馬小區養小三。我也不是有意多嘴,就是和別人聊天的時候說了這事。我真沒有特意說,就是和別人擺龍門陣的時候,無意中說了這事。我們這些婆兒客聚在一起不說這些說那能說什麽,國家大事又不懂,隻能說家長裏短。”

……

“我不認識汪建國,也不認識汪遠銘和蔣帆。梁豔是老街坊,我認識啊,關係還不錯。我不曉得梁豔是否知道許大光的事情。梁豔如今是有錢人了,每次從廣州回來,都有很多人到她屋裏玩。大家聚在一起肯定要談閑話,梁豔知道許大光的事情也不稀奇。”

……

詢問結束,張紅離開。

侯大利和江克揚一起走出辦案區,在底樓院子裏抽煙。

侯大利道:“線索非常清楚了。梁豔極有可能知道許大光在羅馬小區養了小三,也就有可能知道鍾明莉。汪建國應該跟蹤了鍾明莉,在菜市場偷了錢包,拿到鑰匙。短時間肯定不能配好鑰匙,應該利用鑰匙的模板,然後配製了鑰匙。難怪監控視頻中汪建國出現的頻率最高,他在進行作案前的偵查。汪建國沒有參加碎屍案,但是有可能參加了投毒案。”

至此,越來越多的線索指向汪建國、汪遠銘、蔣帆和梁豔,碎屍案和許大光案應該就是由這四人策劃,動手之人極有可能是最不可能成為凶手的汪遠銘。

江克揚提出了另一種思路,道:“蔣帆與汪家關係密切,也有可能是汪建國策劃,然後蔣帆下手。”

侯大利道:“如果蔣帆下手,殺人就可以了,沒有必要泄憤,碎屍、拋屍、切**、掛頭顱、投毒許大光,這絕對是有深仇大恨的人才做得出來。所以我排除蔣帆,隻能是汪遠銘。”

侯大利來到滕鵬飛辦公室,匯報案件進展。

滕鵬飛拖過來一個白板,道:“線索太多,說起來太亂,你一條一條記下來。”

侯大利拿起簽字筆,依著先後順序寫下與汪建國和汪遠銘有關的九條線索。

1.汪建國在監控裏出現了47次,汪遠銘出現了27次;

2.汪建國與經常到許崇德麻將館打麻將的蔣帆有電話聯係,他沒有使用本人電話,而是使用了梁豔在江州的電話;

3.汪建國在菜市場“撿”到了鍾明莉的錢包,錢包裏有許大光在羅馬小區住房的鑰匙;

4.有環衛工人看到有老年人在29日下午清洗三輪車;

5.汪遠銘在3月26日到秦陽弄到了蓖麻籽。

6.汪遠銘在3月30日購買了一套餐刀,其中一把刀具與碎屍案的刀具模型極為相似;

7.汪遠銘在農村當過殺豬匠和鄉村醫生,在學院裏管過實驗室,退休後參加了長跑隊和合唱團,有足夠體力。其買菜時的菜籃非常重,張小舒雙手提菜籃都吃力;

8.汪遠銘和汪建國都具有殺人的動機;

9.結論:汪建國、梁豔、蔣帆共同策劃了碎屍案和投毒案,由汪遠銘實施。

滕鵬飛站在白板前,雙手抱在胸前,微微抬起下巴,道:“這些線索倒是指向了汪遠銘和汪建國,但是證據仍然不夠完善,沒有致命一擊,還無法達到鎖定凶手的程度。很多證據都有多種解釋,比如刀具,汪遠銘是在凶殺案第二天才購買的刀具,那這把刀具肯定不是殺人時的凶器。”

侯大利道:“汪遠銘確實有強迫症。他碎屍時所用的凶器應該就是家裏常用的刀具,丟棄以後,新買的刀具還是要和以前的刀具一致。更關鍵是蓖麻籽,這個證據很致命。”

滕鵬飛道:“蓖麻籽能夠提取蓖麻毒素,但是,蓖麻籽不是蓖麻毒素,如果能找到提煉的證據,那才是最有效的證據。”

遲遲無法破案,正是由於凶殺現場和拋屍現場都非常幹淨,找不到與凶手有關的直接證據,如今從外圍入手,開始向核心逼近。侯大利道:“我和周向陽準備再次詢問蔣帆,正在製訂詢問方案。高連和胡誌剛準備再到廣州,詢問梁豔。其他力量,全部集中在汪遠銘身上。”

滕鵬飛沒有反對。

高連和胡誌剛簡單收拾行李,再赴廣州。

侯大利和周向陽開始詢問蔣帆。雖然是進行詢問,兩人卻是按照訊問的方式突襲蔣帆。

蔣帆來到刑警新樓辦案區,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腦裏反複想著汪建國的話:“警察還有可能找你,你隻需要記住一點,除了視頻以外,什麽事都可以直說。不管警察如何問你,不管他們有什麽圈套,你就實話實說,他們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記住,千萬別被他們嚇住。你沒有犯任何事情。”

例行程序走完,周向陽聲音突然一改最初的溫柔,聲音冷了起來,道:“蔣帆,你要清楚地認識到當前的形勢,這不是一般的案子,這是惡性殺人案,你想幫別人背,你背得起嗎?”

蔣帆很想說“你們又沒有立案,憑什麽這樣問我”,反駁的話到嘴邊,想起汪建國的反複叮囑,特別是有了前次應對警察的經驗,有意裝傻,道:“我不明白警官在說什麽。”

周向陽“啪”地拍了桌子,道:“我來給你普法,如果與他人合謀殺人的,屬於共同犯罪,也應以故意殺人罪來定罪量刑。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規定,應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這些法條說起來很抽象,我給你舉個例子吧,盜竊團夥的望風者,沒有直接實施盜竊行為,還是應該認定為從犯,也要判刑。你的行為就是盜竊團夥的望風者,隻不過性質要嚴重得多。”

蔣帆腦裏又響起了汪建國的話:“他們肯定會嚇唬你,把事情說得很嚴重。如果警察開始嚇唬你,就說明他們沒有什麽好招數,還是老辦法,實話實說再加上裝傻記不清。”他從小就認識汪建國,數十年的時間證明汪建國比自己聰明,聽汪建國的話沒有錯,動搖的內心隨即堅定起來,道:“我真不明白警官在說什麽,周警官能不能明說?”

周向陽研究過蔣帆的經曆,知道其沒有應對警察的經驗,原本以為會相對容易降服對方,今天交鋒後才發現對方並沒有輕易亂陣腳。

幾輪交鋒後,周向陽拋出比較重要的武器,道:“今年3月19日,汪建國給你打了十萬塊錢,這個款你都敢吞下去,說一說,這是什麽款?”

蔣帆道:“我和汪建國是毛根朋友,我媽身體不好,要做手術,汪建國打款給我很正常。乞丐和皇帝都有三朋四友,何況我們這些小老百姓。”

又經過幾輪心理較量,蔣帆心裏越來越踏實。汪建國確實聰明,將警察有可能問的問題全部提了出來,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走出刑警新樓時,蔣帆麵帶笑容,抬頭挺胸,步履平穩。

放蔣帆離開,侯大利和周向陽沒有坐電梯,步行上樓。

周向陽道:“蔣帆對我們所有提到的問題都有準備,毫無破綻。”

侯大利道:“應該是汪建國準備得很充分,越是如此,我更堅信蔣帆必定和汪家有合作,他的作用就是潛伏在許崇德麻將館,向汪家提供情報。蔣帆望風,汪建國全盤操控,實施者不是汪建國和蔣帆,所以他們兩人才如此鎮靜。我估計蔣帆很快就要和汪建國聯係,甚至已經在打電話,有恃無恐。”

周向陽道:“技偵支隊已經準備好,希望他們在電話裏能夠漏點料出來。”

果然如侯大利所料,蔣帆在街上步行一段後,打通了汪建國電話,然後徑直到江州學院家屬小區。汪建國坐在家屬小區的石凳上,擺了一套能夠隨身攜帶的茶具。蔣帆喝了一口茶,豎起了大拇指,道:“建國料事如神,我真是服了。你提到的問題,警察都問過一遍。警察找我,就是想要找到突破口。”

“汪建國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江州毛尖,道:“警察盯上我了。在許海被殺那天,我帶著欣桐到學院治療,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們就是不相信。我現在最擔心的是警察破不了案,始終像蒼蠅一樣盯著我,再從你和其他人那裏弄些材料,強行認定我是凶手,那我就倒了八輩子血黴了。為了預防這種情況,所以我們還要提前應對。警察對你隻是懷疑,沒有任何證據,事實上你什麽也沒有做。不管風吹浪打,你都要似閑庭信步,發生過的事情就實話實說,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就說不知道。”

蔣帆忍不住問道:“建國,有件事想問你,我實在忍不住了。許海那個雜種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汪建國又倒了一杯茶,道:“你不該問這個問題,問得越多,以後越不知道如何應對警察的提問。我給你說一句實話,那天我確實是到江州學院心理室,絕對沒有殺人。”

蔣帆充滿疑惑地道:“到底誰殺的?”

汪建國撇了撇嘴,道:“天知道。”

蔣帆越聽越糊塗,伸手不停抓腦殼。

張小舒滿臉憂色地來到院中,四處張望後,朝汪建國走了過來,道:“姑父,我有事給你說。”

汪建國道:“有啥事?這是蔣叔,我的老同學。”

張小舒道:“爺爺後背老是疼,還覺得木椅子冷。我覺得不太對勁,最好到醫院檢查。”

汪建國頓時緊張起來,道:“怎麽回事?”

張小舒道:“爺爺身體總是莫名其妙不舒服,問過我兩次。我沒有發現其他問題,建議做一次全麵檢查。”

張小舒正在市人民醫院實習,汪建國相信其眼光,臉色凝重地道:“我去說服我爸,爭取做一個檢查。”

張勤留下來照顧逐漸恢複的女兒,張小舒、汪建國陪著汪遠銘到市一院做體檢。體檢結果出來後,醫生單獨把汪建國叫到一邊,拿著片子在燈光下反複瞧,道:“你這個有麻煩,在胰腺位置有陰影,我懷疑是腫瘤。他平時有什麽感覺?”汪建國道:“後背不時疼痛,還覺得冷。”

汪建國出來後,想要盡量擠出笑容,臉上肌肉卻僵硬得緊。汪遠銘道:“是什麽問題?”汪建國故作輕鬆地道:“還得複查一次,照一個加強CT。”汪遠銘“哦”了一聲,道:“生老病死,這就是人生。”

在醫院重新做檢查後,三人回家。在車上,汪遠銘感覺到兒子和張小舒的情緒低落,道:“大家悶起做什麽,說話啊。做加強CT,我肯定有毛病了,到底有什麽病,直接給我說。”

汪建國悶悶地道:“沒事。”

汪遠銘道:“你是我兒子,誰能比我更了解你,你臉上這表情,明明白白告訴我,我出大問題了。建國啊,我都八十有二了,老天待我不薄,有什麽就直說,我想得通。”

張小舒聞言鼻子一酸,眼淚就差點落下來,她伸手挽住汪遠銘的胳膊,道:“爺爺,真沒事。”

汪遠銘看了張小舒一眼,道:“小舒,你挺堅強的一個人,眼淚都要落出來了。哭什麽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生老病死都是沒辦法的事。我看得開,頂了天就是早些和奶奶見麵。”

張小舒的眼淚再也不受控製,一串串往下掉。

回到家,汪建國、張勤、張小舒在老爺子休息之時坐在客廳商量。汪建國道:“小舒,胰腺癌有希望治好嗎?”張小舒道:“胰腺癌發現往往就是晚期,而且爺爺這個有轉移。胰腺位置很隱蔽,治療很難。”張勤道:“難道就沒有一點希望?”張小舒道:“爺爺年齡太大,不能做手術,以現有的技術可以選擇用伽馬刀,但是,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肝髒,希望不大。”

在一年時間裏有可能失去雙親,汪建國難以接受這樣的事情:“能不能做最後的努力,如果不做努力就放棄,我的心過意不去。”

張小舒道:“伽馬刀對身體也有傷害,手術後會很難受。”

張勤道:“建國,爸是豁達的人,我覺得應該告訴他真相,由爸和我們一起做選擇。爸這一輩子屢受磨難,吃了很多苦,他從來都沒有怕過,我相信爸能夠做出選擇,我覺得在這個時候最應該做的就是順他的心意。欣桐和爺爺感情極深,我們還要防止欣桐因為得知爺爺的病情導致情緒惡化。”

4月5日,碎屍案案發後第八天,許大光案案發後第一天,下午。

從省刑偵總隊傳來的圖像修複件放在侯大利桌上。這幅畫麵是監控鏡頭在夜間透過樹葉所照下。由於夜間光線昏暗,又有樹葉阻擋,再加上樹下三輪車行駛速度快,監控視頻中隻有一閃而逝的畫麵。技術大隊對畫麵進行了恢複,沒有成功,這才求助於省刑偵總隊。

發回來的圖像經過修複,能看清楚三輪車前端形狀,包括幾處破裂處都能看得清楚。騎車人被樹葉遮擋住大部分身軀,看不清楚相貌和身材,依稀能看出騎車人穿著一件深色的夾克,能清楚看到凶手戴一頂旅行帽。旅行帽是淺灰色,沒有標誌。

侯大利總覺得旅行帽似曾相識,腦海中交替出現各種畫麵,突然間有一段畫麵出現,停住,變成一段影像:在江州學院家屬小院裏,一群老年人有說有笑地聚在一起,身穿統一服裝,服裝上印有江州老年合唱團的字樣,戴著一頂灰色旅行帽。

騎行三輪車的人頭頂上的灰色旅行帽正和江州老年合唱團團員所戴旅行帽一樣,汪遠銘是江州學院老年合唱團的團員,自然也有這樣的旅行帽。

“人過留影,風過留痕”,這確實是至理名言,在當今時代,在城區作案要想一點痕跡都不留下,難上加難。

侯大利調出自己佩戴的高清攝像機拍攝的視頻,很快就找到偶遇江州老年合唱團的那一段,合唱團員們統一佩戴旅行帽,個個興致盎然。當天是陪同汪欣桐看演出,汪遠銘並沒有出現在合唱團中。這又是一條指向汪遠銘的線索,但是,這條線索和以前的線索一樣,都是間接證據,可以有多種解釋,無法鎖死汪遠銘。

在等待江克揚和張國強之時,侯大利再次瀏覽了周濤整理製作的汪遠銘視頻集。侯大利看過一遍視頻集,沒有特別發現。

從視頻中可以看出,汪遠銘退休生活簡單而有規律,多數時間都在前往超市、菜市的路上以及提著菜籃子回家的路上。他離開家前往超市、菜市的時間非常精準,有一個必經之路的監控視頻在每天上午九點十五分左右都會出現汪遠銘的身影,時間誤差都在五分鍾之內,也就是最早是在九點十分出現,最晚也就是九點二十分。在回家的路上同樣如此,出現在此視頻中的時間同樣非常準確。在3月26日那天,汪遠銘沒有出現。

在等待三位探長之時,侯大利打通了張小天的電話。幾分鍾後,一份郵件到達侯大利郵箱。

十幾分鍾後,江克揚和張國強進入辦公室,兩人進門皆不約而同地問:“杜峰找到蓖麻毒素來源嗎?”

侯大利指了指視頻,道:“談蓖麻毒素之前,大家先看一看省刑總發過來的修複相片。”

三人看罷江州學院老年合唱團的視頻,這些老年合唱團團員所戴帽子和監控視頻錄下的帽子高度相似。

張國強道:“汪遠銘是從蓖麻籽中提取蓖麻毒素,是他自己提取的?”

侯大利道:“大家別忘了汪遠銘的履曆,他重新回到江州學院後,曾經有一段時間管理過學院的實驗室,也就是說,汪遠銘有能力提取蓖麻毒素,而且他曾經是實驗室負責人,使用一下實驗室應該沒有太大問題。下一步我們需要做兩件事情,一是依法搜查汪遠銘的家,特別是要拿到汪遠銘的帽子,還要把汪遠銘的衣服全部暫扣。如果是汪遠銘殺人碎屍,無論手法如何,始終是一個大工程,衣服上沾點血在所難免,隻要其衣服上發現血跡,那案子就破了。”

碎屍案發九天,其間還有投毒案,重案一組忙得昏天黑地,卻一直沒能取得關鍵性突破,所有人心裏都憋著一口氣,如今終於看到曙光,個個摩拳擦掌。

重案一組達成共識後,侯大利再給滕鵬飛打電話。不一會工夫,常務副支隊長陳陽和重案大隊大隊長滕鵬飛來到了重案一組小會議室,聽取匯報。

江克揚製作了《呈請搜查報告書》,依程序報批,很快就拿到《搜查證》。

兩輛車前往江州學院家屬院,一輛是江克揚探組的配車,另一輛是侯大利的越野車。為了開展工作,重案一組配車都是使用地方牌照,這樣辦案時不引人注目。侯大利和江克揚坐一輛車,老伍、馬小兵和袁來安坐另一輛車。

在車上,江克揚道:“我怎麽沒有一點即將破案的興奮勁。若是拋開警察身份,用最淺顯的語言來講,汪家是好人,許家是壞人,如今為了一個作惡多端的人去抓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我怎麽覺得我們變成許家的爪牙。”

侯大利道:“情感上的矛盾肯定存在。但是,情感是一回事,法律是另一回事,我們維護的不僅僅是個人權利,維護的更是社會秩序。沒有大家都遵守的社會秩序,每個人的生活最終會受影響。”

江克揚道:“我懂這些道理,就是發點小感慨。汪欣桐這個精神狀態,如果看到我們搜查他們的家,或許會受到影響。這一點我們得處理好。”

侯大利豎了豎大拇指,道:“老克心細如發,我要向你學習。”

五名偵查員進入江州學院家屬小區,來到汪家樓下,一名偵查員到樓下,兩名偵查員到了汪家上一層。侯大利和江克揚來到防盜門前。侯大利給汪建國打了電話,直言道:“我是重案大隊侯大利,就在門口,請你出來單獨說幾句話。”

侯大利亮了亮《搜查證》,道:“我們要依法對你家進行搜查,這是《搜查證》,希望你能配合。我知道汪欣桐正在治療,我們搜查有可能會對她產生影響,能不能想辦法讓她出去一會兒,等我們搜查完以後,再讓她回來。”

警方還是到家裏搜查了,汪建國深吸一口氣,道:“你們請到客廳來坐,我進裏屋和張小舒商量。”

侯大利和江克揚走進房間,坐在沙發上。張勤很快從臥室出來,為兩位警官泡上茶,道:“稍等一會兒,小舒準備帶欣桐到音樂廳練琴。”

張小舒聽到警察要到家裏搜查之時,驚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低聲對汪建國道:“姑父,他們為什麽到家裏來搜查,有毛病吧。”汪建國道:“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麽原因,但他們有《搜查證》,我們要無理由配合,能讓我們把欣桐帶走,已經很人性化了。”

背起琴箱,挽著汪欣桐,張小舒走出臥室,看到在客廳裏喝茶的侯大利,皺了皺眉。她沒有和侯大利打招呼,與汪欣桐一起走出家門。汪欣桐完全不認識侯大利和江克揚,不知道兩人身份,隻是出於不想見陌生人,低頭快走。

張小舒走到樓下,又見到兩個精壯的年輕男子,從氣質上來看就是侯大利的同事。從這個架勢來看,侯大利是將姑父當成了重點嫌疑對象。她暗自生氣,腹誹道:“還是神探,居然跑到姑父家裏找凶手,腦子裏完全是一包糨糊。”走了幾步,她回頭看,兩個年輕男子已經不見蹤影,想必上樓去了。

汪家客廳,汪遠銘神情自若地用水壺給新進來的警官續水,道:“水燙,慢點喝。”他頭發花白,麵目慈祥,舉止儒雅,沒有絲毫投毒案和碎屍案凶手的影子。

女兒被強奸,母親心肌梗塞過世,父親又得了胰腺癌,警察入屋搜查,汪建國悲從中來,走到窗邊,仰頭望天。

張勤走到丈夫身邊,安慰道:“身正不怕影子歪,我們沒有殺人,無論他們怎麽查,都和我們無關。”

侯大利、江克揚、老伍等人站在客廳中央開始戴手套,準備搜查。

侯大利和江克揚先到廚房,找到那把新買的單刃刀,找遍廚房,都沒有發現與新買單刃刀相似的舊刀具。

進入汪遠銘寢室時,侯大利的第一目標是旅行帽,結果搜遍整個房間,都沒有見到那頂老年合唱團的旅行帽。

搜查衣櫃時,在衣櫃底部發現了一本小筆記本,筆記本比巴掌稍大,適合放在口袋或者手包裏,上麵記錄生活雜事。侯大利翻看數頁,發出疑問道:“這是汪建國的筆記本,記了不少在廣州的雜事,有工作上的,也有生活上的,為什麽會出現在汪遠銘的衣櫃裏?”

侯大利翻到筆記本沒有字跡的頁麵,道:“撕掉了二十幾頁,不是撕掉,是用剪刀或者刮胡刀切掉的,切得非常整齊,看不到毛邊。回去查一查有沒有隱形壓痕字跡,肉眼看不出來。”

在汪遠銘臥室提取物證完畢,侯大利、江克揚、老伍等人又來到汪建國房間,在房間裏發現了一盒兒童用的超輕黏土。

侯大利拿著超輕黏土,對江克揚道:“如果取到鑰匙,是否可用這種超輕黏土製作模具,再製作鑰匙?”江克揚道:“應該可以。國強在查全市配鑰匙的店家,今天應該能有結果。”侯大利腦中靈光閃現,道:“汪建國在廣州開有企業,還有車間,讓羅誌剛和蔣超去看一看車間能否配鑰匙,是否在近期配過鑰匙。”

隨即,偵查員搜查了汪欣桐的房間以及客廳。

搜查完畢,偵查員們當著汪建國、汪遠銘和張勤的麵清點扣押物品,包括小筆記本、超輕黏土、新買的刀具等。

汪建國看到小筆記本時,臉色刹那間變得蒼白。

汪遠銘神情泰然,道:“你們扣押這些物品有什麽用?”

在場偵查員都沒有說話,繼續清點。清點物證、書證結束後,偵查員們又製作詢問筆錄,證實物證、書證的來源情況。

離開汪家後,在江州學院保衛處的配合下,偵查員們來到實驗大樓,詢問實驗室管理人員。

侯大利道:“你認識汪遠銘嗎?”

管理員道:“怎麽不認識,他是我們實驗大樓的創建人,老前輩。”

侯大利道:“近期,汪遠銘到實驗室來過嗎?”

“這幾天沒來,前些天來過兩次,說是做一做實驗。”管理員翻看了登記表,道,“汪教授是在3月27日和3月30日進過第三化學實驗室。”

侯大利道:“汪遠銘做什麽實驗?”

管理員道:“汪教授是到普通的第三化學實驗室,第三化學實驗室是供大一年級學生使用的基礎實驗室,沒有有毒化學品,又是老教授要用,我們也沒有去多管。每個實驗室都有攝像設備,能存半年。”

得知有視頻,汪遠銘又到過實驗室,侯大利心裏更加踏實了。

馬小兵和伍強去調取第三化學實驗室的視頻,侯大利、江克揚和袁來安進入第三化學實驗室。在第三化學實驗室走一圈,侯大利意外地在實驗室一排木櫃子最頂格看到了一頂旅行帽。他問管理員,道:“這是誰的帽子?”

管理員道:“普通的化學實驗一般不帶帽子,如果是高規格的化學實驗,才需要穿戴防靜電服、防化學**、防塵的防化服。汪教授戴過這種帽子,當時帽子放在一旁,我特意給他留著,若不是汪教授的帽子,我早就扔了。”

戴好手套,侯大利取過木櫃上的旅行帽,道:“這就是合唱團的那頂帽子。”

管理員帶著侯大利等人來到一個實驗台前,道:“當時汪教授就在這裏做的實驗。”

實驗室每天都有人做實驗,隔了這麽久,這個實驗台不會留下什麽痕跡。侯大利看著實驗台上的試管,詳細詢問了這個台子的主要作用以後,和諸位偵查員離開。

走出實驗室,江克揚道:“如果作案時戴著帽子,最好銷毀,汪遠銘辦事很細心,為什麽留著這個破綻?”

侯大利道:“我們是成體係研究犯罪以及偵破手法,而凶手多半是第一次作案,百密必有一疏。帽子靠近耳朵的地方有少量褐色痕跡,回去後,立刻把帽子送到技術大隊,如果是許海的血跡,那這就是鐵證了。”

回到刑警新樓,侯大利、江克揚將帽子和衣物送到技術大隊。

侯大利特意交代小林,道:“這本筆記本是從嫌疑人家裏搜出來的,被犯罪嫌疑人切掉了二十來頁,看看能不能找到壓跡?旅行帽靠耳朵的地方有可能出現血跡,如果能提取到DNA,那案子基本告破。衣服雖然被洗過,但是仍然有可能查出血跡,拜托你了。”

“太客氣,這本來就是我們的職責。”小林一直參加碎屍案,對案情了如指掌,知道此案沒有過硬證據,就算過了檢察院那一關,真要上法庭,證據也很薄弱。他接受任務後,沒有急於動手,而是召集勘查部門開會,討論工作方案。

侯大利和江克揚等人圍坐在電腦前,查看拷貝的第三實驗室視頻。

在3月30日晚七點的視頻中出現了汪遠銘的鏡頭。進入實驗室的時候,汪遠銘頭戴旅行帽,提著一個盒子。大約一個小時後,他隨手脫下旅行帽,放到櫃子前的桌子上。兩個小時後,汪遠銘打掃了實驗台,匆匆而去。離開時,他沒有取帽子。

3月31日上午八點,管理員進入實驗室,發現了帽子,隨手放在櫃子最高一格。上午九點,學生陸續進入實驗室,隨身所帶物品全部放在櫃子上,頂格上擺上了兩個小包,壓住了帽子。上午11點,汪遠銘在實驗室轉了一圈,然後離開。

看完視頻,侯大利道:“如今事情非常清楚了,汪遠銘在3月27日和3月30日從蓖麻籽裏提取了蓖麻毒素,在3月30日把旅行帽遺忘在了第三實驗室。”

江克揚十分感慨地道:“我們都沒有想到,投毒、碎屍、拋屍、懸掛頭顱的凶手居然是年過八旬的老人。”

4月5日傍晚七點二十分,技術室傳來好消息:旅行帽上的暗褐色汙漬是血跡,提取到的DNA和許海的DNA比對成功。

由於天網工程逐漸鋪開,監控視頻成為保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屏障。偵查員們遇到刑案第一反應是找監控,讀取視頻成為基本功。侯大利看到小筆記本的記錄,立刻意識到小本子顯示出來的部分是在記錄監控視頻,否則不會精確地記錄到秒。

4月5日上午晚上九點,從廣州傳來消息:梁豔堅決不承認配了鑰匙,車間也沒有工人承認配了鑰匙;梁豔不承認知道許大光的事。

晚上十點,汪欣桐入睡。汪遠銘來到客廳,對愁容滿麵的兒子道:“建國,陪爸爸散步。”兩人無言下樓,汪遠銘道:“我們到學院走一走。”

進入江州學院大門,汪遠銘摸了摸筆直的行道樹,道:“江州學院在80年代初還是一所專科學校,全校隻有一千多人,我們這一批住牛棚和下放農村的老師回來後,才開始大規模建設。這條路是我們修的,這些樹當年是我們親手種下的,種樹的時候,我們還感歎等到行道樹成林,我們就老了。時光荏苒,轉眼三十年的時間,當年一起從農村回來的老師走了不少,這些行道樹都長成了參天巨樹。”

汪建國道:“我們在讀附中的時候,這些樹都還碗口那麽粗。那時學院風氣很保守,不提倡學生談戀愛。我和張勤外出讀大學後,回到學院也不敢手牽手,隻是偷偷在樹上刻了字,說是要永遠在一起。”

兩人沿著行道樹走到了室外足球場。汪遠銘道:“修這個球場時,沒有大型機械,年輕學生們就拖石碾子壓地麵。時間過得好快,現在的社會和以前的社會有天壤之別,無論走到哪個工地都能看到挖掘機、推土機和壓路機。本來你大學畢業後,也可以和張勤一起來學院工作,做一名大學教師。你這人總想要下海,在海裏折騰了二十多年,滋味如何?”

汪建國道:“當時就是那個氛圍,下海的人多了去。”

兩人下了石梯走到操場上,在操場上漫步。微風襲來,汪遠銘縮了縮脖子,道:“我有半輩子在江州學院裏度過,對學院有感情。目前學院正在升大學,希望很大,我估計看不到這一天了。不用安慰我,生老病死,這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我這輩子沒有恨過人,包括以前整我的人,我都不恨,那是時代造成的,每個人都是時代中的一朵浪花。現在,我唯一恨過的人便是許海和他的家人。那件事情對欣桐的影響是終身的,想起在階梯教室裏看到的畫麵,我就心如刀割,怒火中燒。我們與人為善,並不意味著我們懦弱。豺狼來了,我們會毫不猶豫端起獵槍。欣桐以前最大的問題是隻注重學習,沒有注意鍛煉意誌品質,成了溫室裏的花朵,遇到風吹雨打就難以承受。這是一個教訓,你們要吸取。”

“你從廣州回來後,沒有勃然大怒,甚至顯得懦弱,我就預感到會出事。你天天出去觀察許海,還拿小本子記錄,我都知道。”

“我沒有發現爸爸跟著我,真的沒發現。”

“江州三月天,大家都亂穿衣,你是按照初夏來穿,我是依著初冬來穿。戴一頂帽子和口罩,稍稍有點雨就打傘,再加上我熟悉老城每個角落,所以躲過了你。”

“3月28日那天,我發現筆記本和U盤不見了,心急如焚。”

“你還年輕,前途遠大,不能做傻事,要做傻事就讓爸爸來做。”

“我是鎖在抽屜裏,爸你怎麽打得開?”

“爸這一輩子沒有什麽成就,就是會不少小玩意兒,玩物喪誌的典型啊。開鎖對我來說是小事。”

“你怎麽沒有毀掉小筆記本?”

“你在上麵記錄了很多你和張勤在廣州的生活細節,還有你對生活的感悟,我覺得很珍貴,舍不得毀掉。但是我用刮胡刀割掉了你回江州的那一部分,為了不留痕跡,還多割了好多頁,應該不會留下痕跡。”

“爸,這是失策,警方刑事科技發展很快,能有不少增加字跡的辦法,我知道的就是靜電法、化學藥劑的噴顯法,能提取我們眼睛看不到的痕跡。”

“這倒是一個小失誤。建國,我其實是很無謂的心態,這把年齡了,看得很開了,無所畏懼吧。”……

“我們爺倆好久都沒有深入地談談心了,上一次還是你準備下海時,我們也在這個操場上散步。”

“還有一次,我考上大學,我們一家三口也在操場上散過步。”

胰腺癌是癌中之王,癌細胞已經向肝髒轉移,汪建國想起離世的母親,看著患上癌症的父親,在黑暗中淚如雨下。

在操場走著,汪遠銘想起一件往事,那時全家人剛剛從農村回學院,他帶著少年汪建國在土操場跑步,兒子跑得汗流浹背,不服輸,拚命追趕自己。

這個畫麵如此清晰,仿佛發生在昨天。

他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對人世充滿留戀,想陪著兒子,想看著孫女成家立業。他對於追至家門口的警察毫不在意,已經是胰腺癌晚期,生命已經走到終點,一切都無所謂了。

“你別哭喪著臉。你的人生才走了一半,打起精神來。”汪遠銘張開懷抱,朝向天空,道,“兒子,你還記得我們以前一起背過的《海燕》嗎?來,我們背一遍。”

“一堆堆烏雲,像青色的火焰,在無底的大海上燃燒。大海抓住閃電的箭光,把它們熄滅在自己的深淵裏。這些閃電的影子活像一條條火蛇,在大海裏蜿蜒遊動,一晃就消失了——暴風雨!暴風雨就要來啦!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閃電中間,高傲地飛翔;這是勝利的預言家在叫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汪建國對《海燕》片段已經有些陌生感了,在父親的帶動下,往日記憶如大河一般湧來。他站在父親身旁,高聲朗誦,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