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殺害丁麗的真凶2

在另一個房間,重案大隊二組組長苗偉和二大隊副大隊長顧華審訊楊麗芬。

楊麗芬比起杜家德來更“頑強”,進入辦案區,一語不發。苗偉低聲道:“樸處在粵省那一招很厲害,我們讓楊麗芬看兩個小時《等待》,等到其情緒波動時,我們繼續審。”

在楊麗芬看《等待》節目時,杜家德已經承認杜強非親生,但是他不知道楊麗芬的東家具體情況。陳陽和丁浩經過分析,認為杜家德的說法可信。

在另一間審訊室,楊麗芬看了兩個小時《等待》節目後,情緒開始鬆動,得知丈夫和杜家秀都已經交代之後,最終崩潰,講述了當年偷小孩子的經過。

“我嫁到杜家以後,一直沒有生育,杜家上上下下都罵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婆子媽更是每天指桑罵槐。杜家德不吃酒還可以,是個人,吃了酒就使勁打我。我不能生育,當時覺得理虧,挨了打也不敢給娘家說,隻是讓杜家德不要打臉,否則白天出去幹活不好看。後來我們到了粵省大醫院去檢查,才發現是杜家德身體有毛病,生不了娃兒不怪我。”

楊麗芬滿臉皺紋,皮膚粗糙,抹著眼淚,抽噎著道:“杜家德在不喝酒的時候還是可以的,沒有和我離婚,還到處給我拿藥。我們都很想要一個孩子,所以我看到東家的娃兒以後,就忍不住想抱回家,由我們自己來養。我們兩個確實沒有虧待娃兒,有什麽好吃的,都是娃兒先吃。娃兒來得不容易,我們舍不得動一根手指。他長大以後,就成天在外麵玩,不回家。娃兒孝心還是有的,在街上吃了好吃的,還要給我提一點回來。那年元旦還給了我五百塊錢,那時五百塊錢很管用的。”

……

“杜強的親生父母叫什麽名字?住在什麽地方?”

“時間太久了,粵省又這麽大,我都記不清楚了。那男的姓王,女的好像姓張,男的應該在大學當老師,女的是醫生。我記得有一個公園,應該叫作越秀公園,他們家就在公園大門附近。幾十年了,多的我記不清楚了。”

“仔細想一想,你當保姆那家的大體位置,還有對方的姓名。”

“我記不起來了,這是真的。我天天都在努力忘記那家人的相貌和姓名,現在是真記不起來了。”

……

審訊結束後,江州警方立刻將楊麗芬東家的基本資料傳給侯大利。

老樸和侯大利拿到江州警方提供的資料以後,立刻交由粵省警方處理。由於資料並不清晰,時間隔得太久,粵省警方派出警力在越秀公園附近進行了調查走訪,沒有查到當年失蹤人口資料,也沒有在大學和醫院找到曾經丟失孩子的老師和醫生。

粵省警方相當負責,在日報和晚報分別刊登了關於“尋找當年丟失孩子的老師和醫生”的相關消息。報紙登出數天,得到幾條線索,沿著線索追查下去,線索又分別中斷,無法深挖。

侯大利和老樸正在茶餐廳裏慢條斯理地消磨時間。他們此刻已經完成了主要工作,盼望著粵省警方突然報來好消息。等待之時,老樸又開始將以前辦過的大案掐掉尾巴,當成作業,布置給侯大利。

侯大利明顯心不在焉,不在狀態。

“你別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就算找到了杜強的親生父母,也並不意味著精斑就是杜強的,這個邏輯關係一定要理順。要成為一名優秀偵查員,必須得有耐心,不能急躁,急躁就要犯錯。我經常看《動物世界》,非洲獅子在進攻前,會非常耐心地等待獵物靠近。”老樸一邊享用南國鮮香美食,一邊向侯大利傳授心得。

侯大利似乎神遊天外,突然“啊”了一聲,道:“我又掉入思維陷阱了,應該用精斑數據到打拐數據庫比對,若精斑確實是杜強所留,那麽就極有可能在數據庫中與其親生父母比對成功。”

“你哪有這麽多思維陷阱?既然有了,就爬出來。”老樸提醒道,“杜強親生父母會采取血樣,錄入到DNA數據庫嗎?”

侯大利道:“極有可能,杜強父親當年是大學老師,母親是醫生,都是知識分子,應該會懂得使用這個技術。”

江州刑警支隊DNA室負責人張晨接到侯大利電話以後,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我正在將精斑DNA數據輸入全國打拐DNA數據庫,剛剛開始,還沒有結果。”

一個小時以後,電腦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一張照片彈了出來,屏幕上隨即顯示出幾個字:“符合023號送檢物證DNA特征。”

張晨馬上抓起電話,給侯大利打了過去,聲音激動,道:“奇跡啊奇跡,居然比對成功了,精斑DNA與深圳一對夫妻比對成功。不多說了,我要報告宮支隊。”

放下電話,侯大利握緊拳頭在空中揮動,望著老樸,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杜強父母果然聰明,把自己的DNA數據留在了全國打拐數據庫裏。”

“別廢話,比對成功沒有?”

“成功了,杜強的親生父母在深圳。”

“你這個說法不嚴謹,應該是精斑主人的親生父母在深圳。到目前為止,精斑到底是誰留下的這個問題沒有解決,雖然大概率是杜強的,但是仍然沒有最後確定。”

老樸站了起來,折扇在手中打得嘩嘩作響,興奮地道:“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了關鍵突破,雖然還差最後臨門一腳。大利,你的運氣好到爆棚啊。這也不全是運氣,是在掌握材料的基礎上,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再加上運氣,這才成功了。現在馬上去見這對夫妻,將杜強小時候的相片給他們看,確認以後,我們和這一對夫妻一起回山南,最終確定精斑是不是杜強所留。”

俗話說,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田甜的電話在這時打了過來,道:“我們拘留了杜家德。我在杜強房間發現了一個舊木箱,裏麵全是杜強的舊衣服,有兩件舊衣服被刀砍破,找到了陳舊血跡。隻要能夠提到陳舊血跡上的DNA,那麽就能確定杜強是不是精斑主人。”

“太好了,太好了,這個發現是及時雨。親愛的,我愛你。”侯大利在此刻很想變成一段語音,能夠順著無線電波回到江州,用最大力氣熱烈擁抱田甜。

一個塵封多年的大案或許就要水落石出,侯大利胸口充滿自豪感。但是,自豪感持續時間不長便被憤怒替代。

粵省警方效率極高,很快就安排了與深圳夫妻見麵。

深圳夫妻出現在院內,身後還跟著一對小夫妻。

深圳夫妻衣著得體,氣質優雅。王衛軍如今是大學教授,頭發花白,梳理得非常整齊。陳躍華已經從醫院退休,稍稍有些發胖,卻不顯臃腫。身後小夫妻是王衛軍、陳躍華的兒子和兒媳,兩人皆是大學的青年教師,散發著濃濃書卷氣。

侯大利站在窗前看到四人,相片中杜強的形象完全無法與眼前四人重疊起來。杜強的氣質就是山中一把柴刀,鋒利又狂暴,而眼前四人就如大學校園的書本,溫暖又沉靜。

老樸與侯大利並肩而站,折扇在手中打得啪啪作響,頻率比平時更快。侯大利仔細觀察過老樸的這個習慣,得出規律:凡是老樸心情發生變動時,打折扇的速度肯定會加快,今天打折扇的速度明顯超過遇到疑難案件之時。

“王衛軍丟失的兒子具有重大犯罪嫌疑。大利,你給他們兩人交代實情,我旁聽。人越老,心髒越脆弱,我感覺沒有辦法麵對這對夫妻知道自己兒子是殺人犯時受到的打擊。”

說完這句話,老樸重重敲打了一下折扇,發出啪的一聲響。隨即,折扇聲音果斷停止。

侯大利“嗯”了一聲,道:“很難開口啊。”

老樸恨恨地道:“拐賣小孩的人都應該受到重罰。田甜調到打拐專案組,市局用對了人。”他又道:“我不進會客室,你把握好情緒,給他們講清楚,注意不要引起當事人過於激烈的反應。”

侯大利在一名粵省警方偵查員陪同下,慢慢朝著小會議室走去,推門而入時,立刻麵對著四人急切又焦灼的目光。

粵省警方偵查員出示了證件,做完了自我介紹,又介紹侯大利的身份,然後由侯大利主談。侯大利暗自吸了口氣,語調平緩地道:“王教授,陳醫生,我是山南省江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偵查員侯大利,有幾件事情要調查,為了案件偵辦,還得形成詢問筆錄,並同步錄像,希望你們理解。”

王衛軍點頭,道:“謝謝江州警方。”

侯大利拿出了七張中老年婦女的相片,放在桌上,道:“這裏麵有你們認識的人嗎?”

王衛軍和陳躍華湊到桌前,凝神細看。王衛軍剛要伸手,陳躍華卻搶先拿起一張相片,突然間淚如泉湧,聲音嘶啞地道:“就是她,她就是當年的保姆。現在年齡大了些,相貌沒變,化成灰,我都認得。”

王衛軍拿過那張相片,道:“嗯,確實很像。有沒有更年輕的相片?”

侯大利又拿出七張中老年婦女年輕時的相片,交由王衛軍夫妻辨認。這一次,王衛軍和陳躍華掃了一眼相片,便一起指著楊麗芬的相片,異口同聲地道:“就是她。”

陳躍華死死盯著相片中的女人,道:“我當時犯傻,沒有到中介公司找保姆,圖方便,直接到勞動力市場找保姆,沒有想到找了一頭白眼狼。她在我們家做了一個月不到,然後就帶著濤濤跑了。她跑了以後,我才發現身份證是複印的,根本不是她本人。我真傻,居然沒有查驗身份證,就把一個壞人帶進家裏。”

王海洋見母親又開始反複述說當年的事,便上前拉住母親,免得母親又犯病。

王衛軍壓抑住激動的心情,道:“侯警官,王海濤在哪裏?我們能不能見他?既然DNA比對成功,他就是我們的孩子,與被誰拐賣沒有關係。”

侯大利又從包裏取出一遝相片,是在杜家翻拍的杜強從小到大的所有相片。

相片如黑洞,牢牢吸引了王衛軍和陳躍華的目光。陳躍華拿起一張相片,上麵寫著杜強兩歲。此時,距離王海濤被拐已經有一年多時間。

“這是濤濤啊,你看眉毛,左邊眉毛還是有個斷口,額頭還有一顆痣。”

陳躍華拿著相片,目光貪婪,似乎要將整張相片全部裝進眼睛裏,融化到心中。她將所有相片按年齡排序,一張一張細看,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兒子成長的過程。盡管王海濤已經由一個粵省嬰兒徹底變成了一個梅山鄉下嬰兒,再變成一個鄉間少年和具有殺馬特性質的場鎮少年,仍然讓陳躍華感覺格外滿足,每個細胞似乎都沐浴在春風之中。看罷相片,她又和丈夫討論每一張相片與記憶中的王海濤的相似點。

粵省警方偵查員沒有催促看相片的兩人,耐心等待。終於,王衛軍和陳躍華第三遍看完以後,抬起了頭。

王衛軍神情間隱隱有焦灼和擔憂,道:“王海濤在什麽地方?”

侯大利字斟句酌地道:“王海濤,現在的名字應該是杜強,在1995年春節前後失蹤。目前,他牽涉一件1994年的案件,公安正在調查。正是在調查過程中,杜強的DNA與你們留在數據庫中的DNA比對成功。”

在接到警方電話以後,陳躍華對於兒子王海濤的現狀有足夠心理準備,即使兒子違法犯罪也能接受,沒有料到兒子王海濤居然在1995年春節前後就失蹤了。找到兒子,兒子卻又在十幾年前就失蹤了,陳躍華的心情從喜馬拉雅山山頂一直摔落到馬裏亞納海溝,大腦一片空白。王衛軍頭腦則如一大隊超音速飛機從頭頂飛過,巨大的聲響幾乎讓耳膜裂開,失去了思維能力。

一直坐在旁邊的小兒子王海洋比起父母冷靜得多,道:“王海濤現在還活著嗎?他和什麽案子有牽連?”

侯大利道:“案件還在偵辦過程中,有保密要求。王海濤失蹤多年,我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目前,沒有得到他的死亡消息。”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王衛軍和陳躍華夫妻原本封閉了心靈創傷,警方出現後,封閉的心靈被打開。誰知,他們隻見到了被拐兒子從嬰兒到青年的相片,可憐的兒子被拐二十年後又失蹤,生死不明。陳躍華悲從心生,慢慢抽泣起來。她非常克製,抽泣聲音很小。王衛軍抱住妻子,輕聲安慰。他安慰幾聲後,聲音裏漸漸有了哭腔。夫妻倆抱頭哭泣,哭聲低沉。

若是夫妻倆放聲痛哭,甚至大吵大鬧,老樸心裏都會覺得好受一些。但這一對夫妻素質非常高,盡管悲傷,仍然盡力壓抑著,沒有在外人麵前失態。越是如此,反而越讓老樸難受。老樸走到窗邊,狠狠地踢了下牆壁,很快,鑽心的疼痛傳了過來。他低頭一看,皮鞋前端裂開,成了鯉魚嘴。

侯大利的電話響起,來電者是DNA室負責人張晨。

張晨道:“田甜厲害,在杜強衣服上找到陳舊性血跡,我也不辱使命,從血跡中提取到了DNA。”

侯大利道:“十幾年的陳年血液,能提取到DNA,厲害,果然是專家。”

張晨得意地道:“若是用一般方法,效果不太好,我采用的是M48提取法,得到了純度和濃度都比較高的DNA,獲得了完整的STR分型圖譜,與精斑DNA比對成功,精斑主人就是杜強。”

在日常檢案過程中,經常遇到陳舊而量少的血痕檢材,而且載體可能有泥沙、色素等幹擾物質的存在,使DNA檢測失之精準。M48提取法能夠通過磁珠吸附的方式,得到純度和濃度極高的DNA,從而達到更好的檢測效果。其原理和鐵礦石提純的原理相似——麵對混雜著各種雜質的鐵礦石,往往先將其敲碎,再用磁鐵吸附鐵礦,衝洗掉雜質,最後得到高純度的鐵礦石。

侯大利拿著手機走出房門,低聲道:“這意味著杜強具有殺害丁麗的重大嫌疑。”

張晨聲音中透著興奮,道:“肯定就是他了。”

精斑中提取到的DNA與王衛軍的DNA比對成功,隻能證明精斑主人與王衛軍有父子關係,但是並不能證明精斑主人與杜強的關係。

王衛軍和陳躍華的兒子被杜家德妻子拐走,看杜強相片後又確認了這一點,間接能證明精斑主人就是杜強。

如今從杜強衣服上的陳舊性血跡提取的DNA與精斑DNA相符,就能直接證明精斑主人就是杜強。

“終於找到了丁麗案犯罪嫌疑人的破綻,太不容易了。”侯大利感慨一聲,掛斷電話,走回房間。

房間裏,王衛軍從絕望中恢複過來,輕輕拍打妻子後背。

王海洋臉色異常嚴肅,來到侯大利麵前,道:“能不能借一步說話?”來到另一個房間後,王海洋問道:“我哥到底做了什麽事,你們這些年一直在追查?”

侯大利道:“案件還在偵辦,處於保密狀態。拐騙王海濤的那一對夫妻已被拘留,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王海洋道:“發案是在粵省,粵省公安早就立案了,現在這種情況是由粵省公安來偵辦拐騙兒童案,還是由江州公安?”

侯大利道:“一般來說,刑事案件由犯罪地的公安機關管轄。但是,由犯罪嫌疑人居住地的公安機關管轄更為適宜的,可以由犯罪嫌疑人居住地的公安機關管轄。這個案子由江州公安來管轄更合適。”

王海洋深深地歎了口氣,道:“我雖然沒有見到過哥哥,可是從懂事開始,便籠罩在哥哥的氣息之下。若不是哥哥被拐,我爸我媽的人生應該很不錯。自從哥哥被拐,我爸我媽在工作時是一種狀態,麵對我時是一種狀態,獨自相對時是另一種狀態。在前兩種狀態時還有笑容,裝得和平常人一樣,但是,他們兩人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哥哥被拐之事便會讓他們丟掉所有快樂,陷入無法排遣的憂鬱之中。我媽得了抑鬱症,因為有我,因為要等著哥哥回來,所以靠信念和藥物對抗抑鬱。我恨不得將拐騙哥哥的保姆千刀萬剮,千刀萬剮都不能消除心頭之恨。”

侯大利很同情素質很高的這一家人,想安慰這個年輕帥氣的大學老師,卻無法組織語言,隻是拍了拍王海洋肩膀。

在粵省辦事非常順利,臨走前,老樸和侯大利特意找了一家環境不錯的餐廳,答謝給予大力支持的粵省刑偵總局副局長。

下午五點,老樸和侯大利乘機降落在陽州機場。

丁晨光早就等在機場,遠遠地看見老樸和侯大利,快步上前,道:“兩位辛苦了。”他眼中帶有血絲,說了一句話後,喉頭就堵住了,這名性格剛強的企業家眼角罕見地有了淚光閃爍。

重賞之下有勇夫

老樸和侯大利坐上了丁晨光的商務車,商務車空間很大,類似一個小型會議室。

丁晨光聲音低沉,道:“我希望凶手還活著,親眼看著他吃槍子。”

老樸道:“也許,他已經死了,畢竟這麽多年都沒有任何信息。”

丁晨光眼中冒出怒火,道:“殺杜強的人,肯定就是他的同夥,這是殺人滅口。”

老樸道:“有這種可能性,需要證據支撐。”

丁晨光又道:“吳開軍死了,黃大磊中槍,我覺得就是杜強做的,他們是狗咬狗。這種事情在江湖上很多,特別是前些年,江湖人翻臉比翻書還快。杜強肯定還活著。”

老樸態度平和,道:“這也是一種思路,我們會根據掌握的線索做針對性布置。”

丁晨光把目光轉向侯大利,道:“樸處,大利,你們找到了殺害小麗的真凶,大恩不言謝,以後有用得著丁某人的地方,丁某一定效勞。樸處,你別否認,雖然你們是職務行為,但是對於我來說,你們就是我的大恩人。如果找不到真凶,那我死都不會瞑目,辦這麽大一家企業沒有什麽卵用。”他平時說話非常理智,極少說粗話,在公眾場合,都是以睿智企業家麵貌出現,今天得知真凶,又在車內,便放縱起來。

商務車來到丁晨光在陽州的工廠,工廠深處,便是丁晨光的住所。丁晨光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長期深居簡出,住處防衛森嚴。過了最後一道關口,猶如進入桃花源一般,亭台軒榭,假山池沼,花草樹木,近景遠景,以獨具匠心的藝術手法在有限的空間內點綴安排,移步換景,曲徑通幽。此工廠內部的小花園比起金山別墅和高森別墅都更有意境。

丁晨光在前帶路,道:“我平常除了公事,基本不離開公司,所以把生活的地方搞得好一些。這是參照蘇州園林風格建成的花園,平時在裏麵散散步,是極好的。以前我帶小麗參觀過蘇州的園林,她很喜歡,多次在我麵前說想要有一座蘇州風格的花園。如今花園建成了,她卻不在了。”

侯大利能充分體會丁晨光的心境。楊帆曾經談起過想到大舞台表演的夢想,所以侯大利從來不去劇場,免得勾起痛苦回憶。

老樸跟在丁晨光身後,聽著其絮語,回想著丁晨光對於“狗咬狗”的判斷。這個判斷其實也是刑警支隊大多數領導的判斷,刑警支隊已經在黃大磊、秦濤周圍布置了警力,等待神秘的“杜強”再次現身。

三人在花園中間用了晚餐,賓主之間相談甚歡。

侯大利和老樸離開後,丁晨光獨自在花園中又坐了半個多小時,然後來到辦公室。辦公室裏有總裁助理、保衛部長和法律顧問三人。

丁晨光臉如寒冰,道:“凶手是杜強。杜強在1995年失蹤。杜強、吳開軍、黃大磊和秦濤是喝了血酒的結拜兄弟,吳開軍和黃大磊都受到了槍擊。依我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經驗,杜強在1995年失蹤是狗咬狗,如今吳開軍和黃大磊中槍是杜強在報複。所以,杜強是警方搜尋的重要目標。”

他用手指著保衛部長老趙,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你把手下放出去,天天蹲在黃大磊和秦濤的家附近。發現杜強線索者,獎十萬。抓到杜強,獎一百萬。”

杜強帶有槍,是極其危險的亡命徒,保衛部長很有些擔心,道:“按照保衛部習慣,保衛小組是三人,如是保衛小組發現了線索,是三人分十萬嗎?”

“具體方案你去做,隻要有成果,我不怕花錢。經辦人得多少,你都得雙份。”

丁晨光又對法律顧問問道:“在法律上有什麽問題?”

丁晨光已經下定決心做這事,法律顧問字斟句酌地道:“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六十三條規定,對於有下列情形的人,任何公民都可以立即扭送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或者人民法院處理,一是正在實行犯罪或者在犯罪後即時被發覺的;二是通緝在案的;三是越獄逃跑的;四是正在被追捕的。如果真發現了杜強,那我們扭送他到公安機關,這是公民的義務和權利,在法律上沒有問題。如果杜強反抗,我們就用力扭送。”

丁晨光道:“你協助老趙,把事情辦好。若是遇到急事,先找丁明。”

丁明是丁晨光族侄,深受丁晨光信任,目前擔任總裁助理,很多丁晨光不方便處理的事情皆由其出麵。

老趙領受任務後,立刻和法律顧問回去做計劃,從整個丁工集團保衛部門中抽調複員軍人,組成十個小組,分別到江州和秦陽去邂逅“杜強”。老趙準備把此事的危險性講清楚,由抽調人員自行選擇是否參加,他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肯定有不少的人願意參加行動。

方案完成,老趙找到丁明。丁明看罷,提出兩點修改意見,又道:“改完了,你直接去找老板。”

老趙道:“這麽晚了,找老板不會被罵吧?”

丁明道:“其他事情,或許會被罵,這件事情,絕對不會被罵。我馬上要過去陪老板喝茶,你直接進來吧。”

老趙迅速修改了方案,然後送到花園。果然,丁晨光立刻接過方案,仔細看了起來。看罷,他沉吟片刻,又給侯大利打去電話。

老趙修改方案這段時間,侯大利已經開車把老樸送回省城陽州的小區。兩人在小區中庭又討論了一會兒杜強,皆唏噓不已。

侯大利剛剛走進自己家門,便接到丁晨光的電話。

平時這個時間點回家,母親李永梅要麽是在打麻將,要麽是在美容,今天難得獨自在家,見到兒子自然很高興,等到兒子放下電話,道:“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居然還主動回家。”侯大利笑道:“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媽居然獨自在家。”

自從楊帆出事以後,兒子素來不苟言笑,李永梅見到兒子笑容,心中隱約的不爽就拋到爪哇國了,道:“剛才我聽到你在稱呼‘丁伯伯’,是丁晨光?”

“找到了殺害丁麗的凶手。”

“真的!是誰?”

“凶手在1995年就失蹤了。”

“啊,這對丁晨光來說是遺憾。你別走啊,給我講一講到底是怎麽回事。”

侯大利放下包,到衛生間方便。母親一直跟著兒子,站在衛生間門口,隔著門繼續和兒子說話。侯大利無奈地道:“媽,你別站在門口,我尿不出來。”

“切,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大,什麽地方沒有見過。”

侯大利哭笑不得,道:“媽,我再次申明,我不是喝尿吃屎長大的。你站在門口,我真尿不出來。”

李永梅道:“長大了,毛病還多。我在客廳,等會兒過來陪我說話。”

來到客廳,侯大利簡略談了丁麗案能公開的情況,話鋒一轉,道:“田甜爸爸還有一個多月就要提前出獄,等到田叔出來之後,我們就準備結婚。”

李永梅道:“我兒也要結婚了,我真的就老了。田甜人不錯,隻可惜工作不太好。”侯大利道:“她不做法醫了。”

李永梅道:“我知道田甜不當法醫了,其實到二大隊當偵查員也不好,對於女孩子來說,偵查員太危險,也照顧不了家庭。你們兩人都是偵查員,以後誰來照顧家庭?你以為小孩就是地裏的一棵白菜,會自己生長?就算是地裏的一棵白菜,也得施肥澆水。你初中階段之所以在外麵鬼混,原因就是當時企業還在爬坡上坎,我和你爸全部精力都在工作上,沒有人管你,所以你就反了天,差點就成為紈絝子弟。”

“紈絝”兩個字瞬間又引起了侯大利的回憶。當年他讀不出“紈絝”的準確字音,還被楊帆恥笑。當時的畫麵完完全全留在了侯大利腦海中,沒有隨時間流逝而變色,反而越來越清晰,連楊帆糾正“紈絝”讀音時的表情都曆曆在目。這種特殊的能力對於破案有好處,可以記住許多容易忽視的細節,但是對於整個人生來說並不算是好事,侯大利將痛苦經曆記得太清楚,痛苦因而隨時會光顧他。比如今天,原本正在與母親隨意聊天,因為“紈絝”兩個字,一下就將侯大利拖向痛苦深淵。

李永梅見兒子臉色沉了下去,道:“你這個娃兒也小氣,說兩句實話就給老媽看臉色,不管你喜不喜歡,我都得說真心話。”

侯大利苦笑道:“不是給你臉色看,突然間想到了其他事情,與老媽無關。老媽,這是我找老婆,主要是看我喜不喜歡,我喜歡了,家庭才能和睦。如果找一個我不喜歡的老婆,生活得不開心,難道你就幸福了?至於危險,我當了一年多刑警,才明白每個人都會麵臨危險,有的是能夠預知的,更多的無法預知。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落,這種事情無法避免。”

李永梅同意了這個觀點,還是誇張地拍額頭,道:“兒大不由娘,等到你當了爸爸就會理解老媽現在的心情了。當媽的明明覺得你做的事不對,不能說出來,還得憋在心裏,這不符合人性吧。”

與母親交談其實挺愉快,李永梅談話的風格在近年來雖然有些變化,因為常常坐主席台,學會了用一些“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詞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但是其本色還是工廠女職工,所以在與兒子談話時喜歡用“老媽”“老娘”等詞語。每次聽到這種詞語,侯大利便不由得想起世安廠時光。當年一群小孩喜歡在院子裏瘋玩,吃飯都不回來,李永梅和諸多家長一樣,做好了飯菜,就站在門前喊:

“侯大利,回家吃飯了。”

“楊帆,回家吃飯了。”

這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時光一去不複返,永遠不能追回。

晚上,侯大利和田甜在電話裏聊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手機發燙才結束通話。他躺在**,隨意翻看短信,見到了陳浩**發來的一條新短信:給田甜打電話嗎?一直打不進來。明天晚上不要安排其他事,我們請林師兄吃飯,就師兄、你和我。

侯大利和陳浩**是刑偵係同班同學,一年多的時間裏,侯大利成為神探,陳浩**在政治處混得風生水起,都沒有給刑偵係丟臉。在為人處世上,侯大利有理工男的性格,直來直去,簡潔明快,不在意別人的看法。而陳浩**則八麵玲瓏,各種關係都打點得不錯,不管是局領導還是中層領導,提起陳浩**都有不錯的評價。

林海軍是刑偵係師兄,到重案大隊掛職副大隊長,與侯大利見過數次。侯大利每次見麵都稱呼一聲“師兄”,卻因陷入追查杜強身份一事,一直沒有抽出時間請林海軍吃飯。

陳浩**已經與林海軍在不同飯局相遇過三次,這一次飯局的主題是山南政法大學刑偵係畢業生的小範圍聚會,由於規模很小,更容易拉近關係。

回到江州,整個白天,侯大利都在重案大隊。

上午,侯大利和朱林參加重案大隊小會議召開的案情分析會。

杜強具有殺害丁麗的重大嫌疑,但是,目前證據隻能指向杜強一人,吳開軍、黃大磊、秦濤是否涉案卻是未知數。如今吳開軍死亡,杜強失蹤,知情者或許就隻有黃大磊和秦濤。若是黃大磊沒有帶防彈層的皮包,此時知情者隻有秦濤一人。

槍擊吳開軍和黃大磊的凶手極有可能就是失蹤的杜強。這十幾年來,杜強沒有使用身份證的任何記錄,要麽是徹底改變了身份,要麽是已經死亡。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杜強更可能是改變了身份,以新身份藏在江州某處,然後對以前喝血酒的結拜兄弟虎視眈眈。

關鵬局長再次強調:槍擊案凶手不管是不是杜強,兩組刑警繼續堅持守在黃大磊和秦濤周圍,等待“杜強”撞進網中。

中午,侯大利正在吃午餐,接到了老樸電話:“大利,你自己回去吧,我不到江州了。”

“樸老師,你這就要回省廳了?”得知老樸要回省廳,侯大利還真有些舍不得。

“我們過來主要是協助辦案,也有督戰的意思。目前案件已經取得突破性進展,我們就沒有必要留在江州了。林海軍在重案大隊,更重要的不是督戰,是在基層鍛煉。他非常聰明,是個好苗子,就是自視甚高,得好好摔打。”老樸話鋒一轉,道,“你和林海軍不一樣,你得調到大機關來鍛煉,開闊眼界。總隊也想搞一個命案積案專案組,到時調你過來。我也會在這個組裏。”

侯大利沒有明確回答,道:“謝謝樸老師,先把丁麗案辦完再說。”放下電話,他想起還沒有徹底解決的楊帆案,情緒一點一點跌落到穀底。

下午,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杜軍和公安局長關鵬等人在刑警支隊會議室舉行了小型座談會,對重案大隊和105專案組在偵辦丁麗案中的成績給予表揚,希望能夠發揚“宜將剩勇追窮寇”的精神,幹淨、利索地偵辦丁麗案。

座談會結束,侯大利到二大隊辦公區,準備到田甜辦公室坐一坐。打拐專案組設在二大隊,二大隊多數同誌都視田甜為二大隊的一員。侯大利大學畢業第一個崗位是二大隊資料員,隻不過沒有做多久資料員就被抽調至專案組,工作單位也從二大隊調整為一大隊,在二大隊實際工作時間很短。

侯大利進入二大隊辦公區,居然很有些陌生感。他來到田甜辦公室門前,聽到丁浩、田甜和顧華的聲音,三人正在談論前一次強奸少女的未成年男子許海。

顧華聲音尖厲,一邊說話,還一邊拍桌子:“渣男不分大小,許海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渣男,以後就是吃槍子的命。”

丁浩道:“顧大隊,怎麽回事,情緒這麽激動?”

顧華道:“你才回來,不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情,把我氣死了。讓田甜給你說,我都不想提起那個人。”

田甜道:“許海今天在金色天街遇到了那個小學女生的父親。女孩父親見到他,自然就罵了兩句,他不僅沒有內疚,反而故意說了許多不堪的話,激怒了女孩父親。女孩父親完全被激怒,動了手。許海就站在監控鏡頭前,繼續激怒女孩父親。等到女孩父親多次出手後,他突然就衝過去,把女孩父親暴揍一頓。派出所來人以後,女孩父親鼻青臉腫,還要被拘留十五日。許海還沒有滿十四歲,由父母領回。”

丁浩比兩個女子要理智,道:“許海確實是渣男,這個年齡就有如此心機,長大後絕對會壞得流膿。”

侯大利在門外聽了幾句,腦中浮現出接近一米八的強壯未成年人的形象,一邊推門,一邊罵了聲“渣男”。

侯大利在重案大隊樹了不少“敵人”,不少偵查員還在暗中與其較勁。他如今成為二大隊女婿,與二大隊偵查員關係得到明顯改善,在田甜辦公室坐了一會兒,與曾經的二中隊中隊長丁浩聊起了刑警二中隊的趣事。

在二大隊坐了沒多久,侯大利又來到三大隊,找到主審王永強的三大隊偵查員周向陽。他以前與周向陽不熟悉,在審訊王永強的過程中,才與這位綽號“鐵嘴鋼牙”的老偵查員有了交集。

周向陽正在辦公室看案卷,見到侯大利進屋,道:“王永強性格古怪,甚至可以說是變態。有兩件案子,我們其實沒有掌握證據,隻是過來核實,王永強應該知道得清清楚楚,還是主動講了所有作案經過,甚至帶有炫耀的心理,擔心所做的案件被埋沒。讓我不解的是,他唯獨對楊帆案不說一字。如果真是王永強殺害楊帆,他這樣做就很值得玩味。你和王永強有什麽深仇大恨?”

侯大利苦笑道:“我和王永強就是普通同學,上學期間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周向陽眼睛中還帶著血絲,打了幾個哈欠,道:“王永強是一個極佳的案例,我們一定要將這塊硬骨頭啃下來。不管他是不是殺害楊帆的凶手,總得有個說法。”

周向陽道:“這個還得評估,其實我沒有意見。不管王永強是否承認殺害楊帆,他都是死路一條。我給老樸聊過幾句,如果我這邊審不下來,可以請我的老師駱主任過來幫忙,他在省廳審下來不少大案要案。我已經根據駱主任的要求,將楊帆的相關資料和王永強案的資料複製了一套,送到刑偵總隊第六支隊心理測試室,先由副主任張小天來判讀王永強是否說的假話。”

“王永強肯定說的假話。”侯大利態度明確,沒有絲毫懷疑。

周向陽又打了個哈欠,道:“這個世界上什麽怪事都有,不能說得這麽肯定。王永強是不是說謊話,就交給更厲害的專家來判斷。張小天也是山南政法刑偵係畢業的,全省審測一體化的高手,有個口頭禪是‘別對姐說謊’,很有些本事。”

到了下班時間,侯大利便開車到指揮中心地下車庫去等陳浩**和林海軍。他與田甜見麵時,心情原本不錯,但是與預審高手周向陽談話之後,一想到現在還沒有能夠突破王永強的心防,心情就變得灰暗起來。

六點半,車庫裏的車輛陸續開走,陳浩**和林海軍才出現。林海軍穿了淡黃色外套和牛仔褲,透著偵查員的利索勁兒。陳浩**則是西褲和白襯衣,頭發梳得整齊,提著一個手包,幹淨整潔。侯大利身上所穿的衣服品質很高,由於他長期在一線,並不是太注重衣著,活生生把大品牌穿出了地攤貨的感覺。

林海軍和陳浩**上車以後,侯大利問道:“浩**,晚上吃點什麽?”陳浩**道:“我們三人小喝一杯,找家環境好、適宜談話的地方。”

越野車出了車庫,直奔江州大飯店。

坐在雅築餐廳,林海軍等到殷勤的顧總離開房間後,道:“大利,這是侯家產業?”

侯大利道:“這裏味道中規中矩,沒有江州菜的火辣,勝在環境還不錯。”

林海軍的眼光很銳利,看了侯大利幾眼,道:“大利為了愛情,付出還是很多。”

侯大利不想在師兄弟聚會時談起傷心往事,道:“師兄喜歡吃湘菜嗎?這邊來了一個湘菜特廚,味道很不錯。”

陳浩**最擅長察言觀色,見侯大利不接師兄的話茬兒,而林海軍又隱隱有些架子,眼珠一轉,打了個哈哈,道:“前些天,我接待了師姐張小天,長得挺漂亮,應該和師兄一個年級的。她喝酒真是深藏不露,戰至後半場,還和戰剛局長碰了一個滿杯,把戰剛局長直接放倒了。”

林海軍臉上浮起笑意,道:“張小天的酒量,那是全省都有名,好多市局領導都領教過。她不僅喝酒厲害,還是犯罪心理學高手,經常被部裏抽去辦案。”

一道道湘式美食上來,讓三個年輕人食欲大開。三人喝著小酒,聊起刑偵係出來的師兄弟和師姐妹,氣氛很快就融洽了。喝了一會兒,話題不知不覺轉到重案大隊的案子上。

林海軍來自刑偵總隊,內心深處有優越感,這種優越感雖然經過掩飾,可是在不經意間還是透露了出來。

侯大利是正宗的支隊偵查員,加之雷神為此事病逝,挺反感林海軍這種居高臨下的口氣,當即道:“偵查員是人不是神,每年要麵對如此多的案子,很難做到沒有任何漏洞。”

林海軍道:“小失誤可以,沒有發現精斑絕對不能原諒。”

陳浩**在侯大利反駁之前,搶先道:“我們得很理智看待這事,那是十幾年前的往事,刑偵技術比現在差遠了。當年就算找到精斑,由於DNA技術還沒有發展起來,所起的作用也不同。現在是一錘定音,以前就是提供一個參考,不一樣的。所以,當年的現場勘查人員更注重指紋、掌印、足跡這些線索。來,來,來,我們三兄弟相會在江州,非常難得,大家碰一杯。”

陳浩**故意將話題朝著大學時代的男女關係上引導,講了當年師兄師姐們的一些八卦。誰知,侯大利和林海軍的關注點都在案件本身,對其他事情興趣不大,不知不覺又把話題轉到案件上。

“我看了卷宗,抓住了一些特點,杜強在丁麗案中用了單刃刀,唐山林案中凶手也使用單刃刀,兩把刀的刀背都有較為鋒利的齒紋,這不是巧合。唐山林案中凶手使用了雨傘,黃大磊案也使用了雨傘,這同樣不是巧合。黃大磊案和吳開軍案使用了同一把槍,這更不是巧合。”林海軍加強了語氣,用食指關節敲打桌麵,道,“支隊一直在爭論是一個凶手,還是兩個凶手,其實不用爭論,就是一個凶手。”

侯大利在案件上有“潔癖”,有了不同意見要窩在心裏很難,不顧陳浩**遞來的眼色,道:“目前有兩個確定結論:第一,丁麗案的凶手是杜強;第二,同一把槍殺害了吳開軍,打傷了黃大磊。除此之外,不能得出確切結論。”

林海軍道:“我說的不是確切結論,而是偵查推理。”

侯大利道:“不管是杜強案中的單刃刀,還是唐山林案中的單刃刀,我們都沒有找到凶器。相隔十來年,巧合的可能性很大。”

林海軍馬上反駁道:“那使用雨傘遮擋監控器的行為,也是巧合?”

侯大利道:“這確實不好解釋,不過,說是巧合也未嚐不可。”

林海軍又道:“我研究過丁麗案的影像卷宗,當年,丁麗房間地麵比較粗糙,這對查找足跡很不利。當時尚年輕的老譚是現場勘查技術人員,在一個滿是灰塵的角落找到一個完整足跡,足跡上包著橡膠皮。市刑警支隊在案件陷入困境時,還曾經以物查人,花了大力氣調查廢舊輪胎。有這一回事吧?”

林海軍繼續道:“唐山林案的凶手戴了鞋套,丁麗案的凶手在腳上綁了橡膠底,隱藏鞋印的具體方式不一樣,思路卻是一致的。難道,這也是巧合?”

侯大利道:“還真有可能是巧合。”

林海軍不滿地道:“沒有這麽多的巧合。大利,你這是為了辯論而辯論,不講道理。”

陳浩**有些無可奈何地望著兩人,舉起酒杯,道:“喝酒不談公事,注意隔牆有耳,大家舉杯,喝酒。”

林海軍仰頭喝了這杯酒,調侃了一句:“這是侯家產業,有沒有竊聽器,大利師弟應該很清楚吧。”

這話頗為刺耳,侯大利仰頭喝了酒以後,道:“那我還得拿設備來檢測一下。”

飯局是陳浩**組織的,沒有料到侯大利和林海軍不僅沒有惺惺相惜,反而如鬥雞一般爭論起來。他使出渾身解數,插科打諢,才讓兩人不至於互相下不了台。飯局結束,他得出結論:侯大利有太強的家庭背景,根本無心當官;林海軍想當官,但是智商高情商不高,容易成為技術骨幹,很難成為高級領導。

送走了林海軍,陳浩**道:“大利,你這脾氣也得改一改。林海軍是省廳的人,位置很有優勢。朝中有人好辦事,他來掛職,正是加深友誼的好時機。他分析案子,你何必一個釘子一個眼?”

“分析案子,我才一個釘子一個眼。若是其他事,我何必計較?”侯大利遞了一支煙給陳浩**,“現在我不想其他事,隻想如何抓到杜強。”

陳浩**和侯大利一起來到江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最初一段時間,陳浩**將侯大利看作競爭對手,處處提防。到了現在,他看得很清楚,頂級富二代侯大利醉心於破案,根本沒有在公安局謀個一官半職的打算。既然不是競爭對手,陳浩**便開始維護同班同學的利益。

侯大利與陳浩**分手以後,想到田甜還在二大隊辦公室,便不想回家,開車在城裏轉悠。車至金山別墅,又開過第三人民醫院。他停了車,抽了支煙,隨即掉頭,將車開進第三人民醫院停車場,準備再去瞧一瞧張林林。

雖然張林林的DNA鑒定結果顯示與丁麗案無關,可是侯大利腦中始終有一幅葛向東畫的素描。這是入室搶劫犯罪嫌疑人的素描,受害人認為極為相似。侯大利請葛向東根據杜強年輕時的相片畫了一幅背影素描,與入室搶劫犯罪嫌疑人的素描也相似。這兩幅素描,都與張林林身形相似。

兩幅素描和張林林的形象經常在腦中出現,重合在一起。盡管DNA結果不匹配,侯大利還是想來人群中多看一眼。

張林林剛好送了一批貨到五樓,下樓後,坐在門診大樓前休息,望著來往的病人和病人家屬發呆。他突然見到刑警侯大利走到身邊,便站起來,道:“侯警官好。”

張林林道:“我在這裏當臨時工,地位低,馬青秀是護士,麵子不好看。我和馬青秀一直在存錢,存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重操舊業,那時就可以結婚了。”

侯大利道:“最近還去做零工嗎?”

張林林笑道:“隻要有機會,當然要做。黃總在改造別墅,我的泥瓦手藝還行,態度也不錯,這一次承包了一段圍牆改造。”

侯大利道:“你認識黃總?”

張林林道:“我經常到金山別墅做零工,不僅認識黃總,還認識金總。隻可惜,我認識他們,他們不認識我。”

侯大利對張林林的懷疑其實並無根據,而且,張林林經常出現在金山別墅,與黃大磊必然會見麵,自然不可能是杜強。

坐上越野車時,他覺得自己過於敏感。這是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