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二起麻醉搶劫案1

夜總會的失蹤者

周五,省公安廳培訓課程提前結束,侯大利回到江州。

刑警老樓和平常一樣安靜。大李此刻已經與專案組成員熟悉,侯大利進門時,大李用頭蹭了蹭侯大利的腿。大李是有尊嚴的功勳犬,年齡大,體力弱,用頭蹭侯大利的腿已經是它能做到的極限。隻有麵對朱林之時,它才會伸腿搭在朱林肩膀上。

田甜聽到汽車聲和大李的叫聲,來到走道,俯身看到侯大利正在和大李說話。她也不打招呼,雙手撐在走道欄杆上,打量分開了一個星期的搭檔兼愛人。今天侯大利要回來,她特意化了淡妝,讓自己麵部線條看起來柔和一些。

上了樓,侯大利道:“現在七點,我們看一會兒投影,再回高森。”

田甜一個星期沒有見到男友,男友見麵第一句話就是急吼吼地要看投影,於是給了他一個白眼,道:“你應該弄一套投影儀到陽州,裝在國龍賓館,隨時查看。”

“安裝一套投影倒是很簡單,隻是你不陪著我看,沒有什麽意思。而且不能把卷宗隨處帶。”侯大利發現田甜化了淡妝,心中一動,道,“他們都下班了嗎?”

田甜道:“朱支、樊傻兒和葛朗台都抽到黃衛專案組,這幾天經常是我一個人在老樓。看來我是受到你的牽連,不被信任。”

侯大利握住田甜的手,道:“憑我的感覺,案子到了突破點了。”

“案子還在偵辦,他們沒有說,我也沒問,”田甜將手抽回,道,“看來多數人都知道我們在談戀愛,我們兩人的保密行為就像鴕鳥,以為把頭埋進沙子裏,別人就看不見我們在談戀愛。”

投影儀如黑洞,牢牢吸住了侯大利的注意力。田甜深知此點,於是從對麵丁晨光所開的餐館訂了晚餐。看完視頻,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兩人下樓,走到樓道拐角的監控盲區。侯大利見田甜臉色有些不快,明白自己隻關注投影儀的內容確實有些不妥,便趁黑抱住田甜,準備親吻。

田甜用手封住侯大利的嘴巴,道:“有監控。”

侯大利道:“這是監控盲區。”

田甜道:“回家再親,在老樓裏怪怪的。”

侯大利倚著牆,將女友抱在懷中,道:“剛才我不對啊,光顧著看卷宗,冷落了你。”

田甜有點小怨氣,道:“你終於反應過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男朋友,卷宗比女朋友的吸引力還要大。”

兩人倚牆親吻,漸漸進入忘我境界。突然間,巴掌聲響起,聲控燈光從天而降,朱林出現在走道上。

燈光亮起,侯大利和田甜趕緊分開,傻傻地望著正在往上走的朱林。田甜一貫是冷美人形象,今天與侯大利親熱被朱林撞見,頓時羞紅了臉。

侯大利反應極快,道:“朱支,這麽晚過來,今天有新發現?”

朱林神情嚴峻,道:“你們到三樓來。”

朱林背著手走在前麵,侯大利和田甜緊跟其後。雖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可是與侯大利在刑警老樓走道上親熱被老刑警支隊長撞見,田甜感到很是羞澀。她整理衣衫後,趁著朱林在前麵不注意,悄悄掐了侯大利一把。

“泡杯茶。”朱林吩咐一聲,靠在椅上,有些失神。

來到房間,侯大利才發現朱林雙眼充滿血絲,透著一股疲憊。他趕緊泡了茶,端到朱林桌前。在燈光下,朱林的花白胡須和全白頭發特別刺眼。

喝了幾口茶,朱林這才開口道:“十點,抓捕組在抓捕殺害黃衛的凶手時,雙方發生槍戰,凶手被擊斃。這一次專案組葛朗台和樊傻兒都立了功。凶手進入黃衛所在小區時,隻是破壞了三個攝像頭,但是他不可能破壞所有攝像頭。視頻大隊從內到外調取了大量視頻,逐步排除,鎖定了犯罪嫌疑人。”

侯大利和田甜在不久前為了杜文麗查調了很多視頻,知道視頻追蹤的難度。朱林說得很簡單,但是簡單背後則是偵查人員調取天量視頻時的艱難努力。

“這個人隻有模糊身影,五官看不清楚。葛朗台確實學了本事,拿著視頻畫出圖像,出於穩妥考慮,又去找省公安廳良老師,得到了對方的認可。重案大隊根據畫圖鎖定了犯罪嫌疑人,在其家裏搜出了嫌疑人作案時所穿的褲子,驗出了沒有完全洗幹淨的血跡,正是黃衛的血。”

朱林喝了口水,道:“追捕組在湖西省找到了凶手行跡,組織抓捕。由於在凶手家裏發現了一粒子彈,所以抓捕方案謹慎周密,必須做到萬無一失。很遺憾的是,抓捕行動被一個蠢貨壞了大事。埋伏地點是江州公園,如今江州公園是開放式公園,一組隊員躲在一個木屋裏麵,另一組隊員在另一處密林設伏,準備撲倒必將從此經過的凶手。那個木屋曾經是公園辦公室,如今廢棄,沒人使用。誰知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凶手出現在眾人視線的時候,有一個婦女恰好抄近路經過木屋,見到裏麵躲著幾個人,便大聲嚷嚷,讓幾個人出來。隊員拿出警官證比畫,婦女不僅沒有停止,繼續大聲嚷嚷,說有警官證也不能亂占房子。”

說到這裏,朱林懊惱地拍了桌子。

侯大利道:“沒有提前和公園打招呼?”

朱林道:“人算不如天算,當地警方跟公園打過招呼,公園管理人員安放了維修牌子,還將入口處封了起來,免得有人進來。”

田甜道:“這個女人是什麽人?”

朱林道:“以前做過清潔工,為人拎不清,早就解除合同了,今天莫名其妙竄到公園,還大叫大嚷。凶手聽到叫聲,轉身就跑。兩組隊員被迫提前從埋伏點出來。凶手果然有槍,跑了兩步就在一個拐角處停下來,開了三槍。追捕組在與凶手對射的同時,樊傻兒和大強從另一邊繞過去,樊傻兒和大強同時開槍,當場擊斃凶手。”

侯大利和田甜幾乎同時問道:“我們的人沒有受傷吧?”

朱林道:“追捕組戰術運用得很成功,無人受傷。當初樊傻兒和大強被派去控製凶手,憑著兩人能力,突然襲擊,抓捕凶手的把握很大,可惜被那個婦女一頓亂吼,隻能強攻。這個婦女熟悉地形,從小道進來,隻是想抄近路。專案組判定殺人凶手背後應該還有操縱者,可惜凶手被擊斃,沒有辦法深挖後麵的指使人。”

侯大利長舒了一口氣,黃衛之死帶來的壓力頓消,道:“我的嫌疑就真能洗清了。朱支,能不能換人到省廳學習?我想接著走訪杜文麗另一條線的朋友。”

朱林道:“這次培訓對你以後工作很有用,時間很短,你安心學習,我們這邊會調配人手調查走訪。”

侯大利和朱林聊天時,田甜內心一直在打鼓。今天兩人在走道上親熱,恰好被朱林看見。兩人無法否認正在談戀愛,有一人極有可能會被調離專案組。和侯大利一起調查案件是讓人很愉快的事,她發自內心不願意和侯大利分開。

朱林上樓休息時,一直沒有提及田甜擔心的事,仿佛沒有看見兩人親密擁抱一般。他上了四樓,進入宿舍。他沒有開燈,站在窗邊,俯視著小院。

侯大利和田甜下樓,沒有再敢牽手。

“朱支看見我們抱在一起沒有?”

“肯定看見了。”

“會不會把我們調開?”

“隻要我們不公開,暫時不會調動。朱支多半會在窗口望著我,別回頭。”

田甜進入副駕駛位置,飛快朝樓上看了一眼,四樓漆黑一團,朱林房間沒有亮燈。若是開燈,則說明朱林並沒有觀察兩人,此時沒有開燈,就如侯大利所言,朱林在窗後觀察。越野車離開老院子時,朱林房間的窗口沒有亮起來。

回到高森別墅,兩人一夜纏綿。

周六上午十點,在江州大飯店彈鋼琴的朱朱打來電話,說是約了一個與杜文麗經常在一起演出的模特蔣明莉,蔣明莉與杜文麗關係不錯,應該知道一些杜文麗的生活細節。

侯大利和田甜趕緊前往江州大飯店,在茶室見到了藝名叫莉莉的年輕模特。這時茶室沒有客人,侯大利沒有單獨開房間,在茶室角落與蔣明莉見麵。

朱朱坐在鋼琴前,彈起輕柔舒緩的鋼琴曲。

“我和杜文麗前一段時間經常在一起演出,沒有想到,她會出這事。”蔣明莉身材高挑,妝容精致,提起杜文麗便唏噓不已。

“杜文麗在遇害前有沒有異常行為,比如說過什麽特別的話,或者有害怕的表現?”田甜很冷靜,直接打斷蔣明莉的唏噓,問關鍵環節。

蔣明莉望了侯大利一眼,道:“侯警官能不能回避一下,有件事情談起來羞人。”

“警官和醫生一樣,治病救人,不用回避。另外也不能回避,我們辦案要求是兩人同組,”田甜鼓勵道,“有什麽事就直說,如果再發生類似杜文麗的事,大家都受不了。”

“去年10月2日,我和杜文麗到KTV喝酒,唱歌。我們兩人的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同音,為了這個原因碰了三杯酒,所以我記得非常清楚。杜文麗挺正常的,沒有異常。這次喝酒以後,我就沒有見過她。”

侯大利在筆記本上記下了一個時間點:10月2日。記下之後,他忽然意識到不對勁,道:“你們最後一次見麵是什麽時間,不要急於回答,仔細想一想,這很重要。”

蔣明莉道:“我敢肯定,10月那次喝酒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杜文麗,至少沒有喝過酒,也沒有一起演過節目。後來我們有一場演出,我幫助主辦方約模特,給杜文麗打電話,電話關機,無人接聽。”

侯大利經常瀏覽杜文麗的QQ空間,清楚地記得,杜文麗QQ空間的更新停留在9月30日,她發了一組新拍攝的人物照,時尚又漂亮。

杜文麗和蔣明莉最後一次見麵是10月2日。

從社交網站和蔣明莉提供的線索來看,杜文麗很可能在10月初便失蹤。而杜文麗被拋屍的時間是11月中旬,10月初到11月中旬的這一段時間她在哪裏?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侯大利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大問號。

這一個月時間差意味著什麽?田甜熟悉杜文麗案,倒吸一口涼氣。

侯大利突然間身體有些發冷,喝了口水緩解突然到來的不適感。他與田甜對視一眼之後,強壓著內心震驚,合上筆記本電腦。

田甜道:“蔣明莉,你說說你的事情。不要害羞,一定要說出來。”

蔣明莉神情略有遲疑,咬了咬牙,道:“後來發生一件事情,我怕丟醜,一直不敢說。得知杜文麗出了事,我嚇得睡不著覺,幾天幾夜都睡不著。去年10月6日,在羅馬夜總會,我遇到一個男子,當時我喝得挺多,現在記不起他長什麽樣子,反正就是和一個男的碰了啤酒,然後就在包廂裏睡著了。醒來以後,我身上的錢、手機、耳環、戒指都被搜走了。”

田甜道:“被性侵沒有?”

蔣明莉滿臉通紅,道:“那個人是??是變態,把我的**和胸罩都偷走了。我喝得太醉,記不得是否被侵犯。但??多半被侵犯了。”

田甜道:“記得清那人的模樣嗎?”

蔣明莉道:“已經很模糊了。與他見麵前喝了不少,和他碰了一杯後,醉得不省人事,斷片兒了,醒來以後難受了好幾天。”

侯大利突然想起在金傳統別墅裏陳梅弄的“愛草液”和“知心愛人”。“愛草液”和“知心愛人”曾經讓他短暫失去冷靜,從蔣明莉醉得不省人事來看,與那個人碰的酒絕對有問題,不是一般的酒。

朱朱安靜地在彈鋼琴,琴聲在空曠大堂內遊走。值班經理所處位置與鋼琴不遠,拿著筆,聽得很是專注。

田甜問道:“你沒有報警?”

蔣明莉道:“這種醜事,誰都想遮住。報警以後,滿城風雨,就沒臉在江州工作了。之所以來談這事,我是被杜文麗的事嚇住了,希望能給警方提供幫助,早點把凶手抓住,我們這些姐妹不再擔驚受怕。”

侯大利道:“有其他朋友遇到類似的事情嗎?”

“這種事情誰會說啊。我是得知杜文麗出事,才鼓起勇氣說的。”蔣明莉神情有些猶豫,又道,“我之前沒有報警,是那天醒來後發現了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我被拍了高清裸照,如果報警,就把裸照上傳到網上。”

“字條在哪裏?”

“扔了。”

“是手寫還是打印?是多大的紙張?裁得是否整齊?”

“打印的,隻有兩根手指寬,裁得很整齊。”

“你受侵害那天的衣服還在不在?是否洗過?”

“那天我覺得非常屈辱,為了徹底忘記那天發生的事,我把當時所有東西都扔進垃圾桶了。”

侯大利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調出李武林、王忠誠、陳雷、王永強和蔣小勇的相片,包括頭像相片和全身像,請蔣明莉辨認。

蔣明莉認真看了一會兒,道:“雖然我對那一段過程的記憶很模糊,可對那人還是有點基本印象。那人個子高,和你的個子差不多,身體強壯,應該經常健身。”

這一次與蔣明莉見麵得到了以前沒有的特殊線索。

發現汙水井女屍以後,刑警支隊做出了師範後圍牆是拋屍現場的結論,根據屍檢、現場勘查又得出了女屍大體死亡時間,隨即又通過模擬畫像找到了受害者。但是,不管是劉戰剛、宮建民、陳陽,還是朱林、侯大利等人,都沒有想到受害者杜文麗是失蹤近一個月以後才被拋屍到汙水井。

“你確定杜文麗失蹤了一個月?”朱林得到這個信息,意識到案件比原先預料的更複雜。

侯大利道:“QQ空間記錄、蔣明莉回憶、杜文麗父母記憶,以及杜文麗手機的通話記錄,都指向杜文麗是在10月2日就失蹤了。”

朱林道:“如果真是先失蹤再遇害,偵破方向得有變化。專案組先碰個頭,然後要立刻把這個重要線索報告市局。”

十分鍾後,專案組五名成員聚到小會議室。

葛向東作為畫像師,根據頭骨成功地畫出了杜文麗畫像,畫像公布以後,順利查出了女屍的真實身份。由於他對女屍頭骨有深入研究,投入了大量精力,在研究過程中與杜文麗產生了某種特殊聯係。當他聽到杜文麗極有可能是被囚禁再殺害的推論以後,倒吸一口冷氣,道:“若真是有囚禁行為,杜文麗就太慘了。若是她父母得知這個細節,五髒六腑都會疼的。抓到凶手,我恨不得千刀萬剮。”

朱林平時很少抽煙,這次卻要了一根,慢慢點燃,深吸一口,道:“蔣明莉被性侵,這事與杜文麗有沒有關聯?”

侯大利道:“雖然線索不夠多,但是我認為沒有直接關係,蔣明莉案有搶劫和性侵的行為,圖財為主,性侵應該是順便而為,謀財沒有害命。杜文麗案則不同,綁架、囚禁、殺人、寄明信片,凶狠毒辣,狡猾如狐,從手法上來說,與蔣案沒有相同之處。”

105專案組會議結束,朱林匆匆趕到市局。

朱林來到小會議室,正好遇到宮建民和陳陽。刑偵支隊前一段時間主要精力集中於黃衛案,經過合成作戰,成功揪住凶手尾巴,找到視頻證據、血衣和凶器。雖然擊斃凶手以後,其殺人動機以及可能存在的幕後指使人無法找到,但是終究擊斃凶手,大大減輕了刑警支隊壓力。也正是因為全力以赴偵辦黃衛案,宮建民幾乎沒有過問杜文麗案,全由105專案組偵辦。他與朱林握了手,道:“有突破?”

朱林道:“侯大利和田甜挖到一條新線索,與杜文麗有關。線索人又涉及一起搶劫案,基本可以確定是麻醉搶劫案。”

宮建民倒吸一口涼氣,道:“老天,費盡千辛萬苦,頂著巨大壓力,刑警支隊破了長青縣滅門案和黃衛遇害案,大家還沒有喘過氣,又來一起麻醉搶劫案。神經繃得這樣緊,我遲早要出問題。”

朱林道:“這是支隊長必須承受的壓力。熬吧,熬幾年就習慣了。”

宮建民由衷地道:“我以前是副職,凡事都有你頂著,我隻管辦案就行了,沒有感受到太大壓力。如今我當了支隊長,方方麵麵要兼顧,現在才明白支隊長不好當。”

進了會議室,幾人略作寒暄,迅速進入主題。

朱林匯報以後,劉戰剛道:“蔣明莉這條線挖得很好,要繼續深挖,就算與杜文麗無關,打掉搶劫案,也算一個大戰果。我更關心另一個問題,失蹤時間和拋屍時間對不上,杜文麗這一個月到哪裏去了?這是本案關鍵點。重案大隊成功偵辦了長青縣滅門案和黃衛案,可以集中兵力偵辦杜文麗案。還是按照石秋陽案慣例,105專案組協助重案大隊辦理杜文麗案。陳陽要虛心點,請朱支詳細講一講杜文麗案。”

在分管副局長劉戰剛眼裏,杜文麗案的分量遠比蔣明莉被搶案重要,此時重案大隊偵破了黃衛案,便決定將杜文麗案交由重案大隊主偵辦,105專案組配偵。

朱林早就料到劉戰剛會如此安排,沒有提出異議。

劉戰剛又道:“蔣明莉案與杜文麗案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暫時不交給其他單位,由105專案組順著這條線索細查。我等會兒給治安老陳打電話,讓他們派人配合調查。105專案組若是覺得人手不夠,隨時可以從刑偵支隊抽調人員。”

105專案組是市公安局專案組,以前的組長是朱林,後來根據省廳老樸建議,由分管副局長劉戰剛任組長,朱林和宮建民皆是副組長,如此設置大大增強了105專案組的力量。

侯大利正在省廳參加培訓,原本隻是利用周末辦案,沒有料到挖到一條重要線索,若是周一到省廳參加培訓,會影響案件偵破工作。省廳培訓班要求很嚴,請假不容易,侯大利散會以後立刻聯係老樸,請他幫忙通融。

老樸聲音又高又辣,道:“難道江州公安無人了,非得讓你回去辦案?沒有這個道理嘛。”

侯大利道:“這是我和田甜發現的新線索,極有可能與杜文麗案件有關,我想親自追查。”

老樸道:“你準備請幾天假。”

侯大利道:“一周。”

老樸道:“我的麵子不夠大,最多幫你請三天假。”

侯大利道:“三天就三天。”

老樸撂了一句狠話:“這個搶劫案破綻太多,就是個小破案子,給你兩天時間就夠了。三天破不了案,我會對你的能力產生懷疑。”

放下電話,侯大利向田甜複述了老樸的話,自嘲道:“老樸真把我當成神探了。”

田甜也笑道:“支隊很多人私下都調侃你為神探。”

侯大利道:“哪有這麽多神探,我有自知之明。石秋陽案確實有偶然性。我們深入研究了蔣昌盛案和王濤案,恰巧朱建偉案就是石秋陽做的,瞎貓碰上死老鼠。”

案情如火,相關人員迅速行動起來。

治安支隊派一大隊副大隊長王華陪同105專案組調查。

此事是105專案組需要治安方麵配合,侯大利和田甜態度很積極,駕駛越野車到市局與王華會合。王華接到電話,爽快地道:“你們到車庫,我坐電梯下來。”

在車庫等了一會兒,治安一大隊副大隊長王華從電梯裏出來。王華是大胖子,形如笑麵菩薩,先與田甜打過招呼,又對侯大利道:“你就是全局聞名的侯大利?我姓王,大家都叫我王胖子。”

侯大利道:“王大隊好。”

王胖子指著侯大利,道:“你別跟我客氣,我和李大嘴曾經在一起幹過,關係挺不錯。李大嘴犧牲前和我吃過好幾頓飯,一直在誇你。我見過胡秀,她也說你經常到家裏去。你是富二代,送點錢是毛毛雨,關鍵是有這個心,最難得。”

“李大嘴是我師父,這些都是應該的。”

“誰說是應該的。全局師徒關係多了,很多人都是白眼狼。”

上車以後,王胖子巨大胸腔產生了強大共鳴,越野車狹窄空間裏充滿了王胖子的聲音。田甜立刻明白李超與王胖子關係好的原因——兩人都是話癆。

話癆歸話癆,王胖子是治安方麵老資格,對酒吧或者夜總會情況了如指掌。當夜三人走了四家夜總會,令他們完全沒有料到的是四家夜總會有三家遇到過在包廂長醉不起的年輕女子,其中有兩人身上錢財被盜,另一人是否有財物被盜並不清楚。

嫌疑人顯露行蹤

一天時間摸到三起類似搶劫案,意味著極有可能還有其他搶劫案。江州市公安局局長辦公會研究決定:此案由刑偵支隊二大隊負責偵辦,105專案組協助。

市公安局之所以讓105專案組在杜文麗案和係列麻醉搶劫案分別協助一大隊和二大隊,主要原因並不是105專案組比一大隊、二大隊更能破案,而是希望讓105專案組能及時跟進了解杜文麗案和係列搶劫案的細節,以便與丁麗案、章紅案和楊帆案這三個積案進行比對。如果能摟草打兔子,那就太劃算了。

二大隊大隊長葉大鵬接手此案後,特意將侯大利和田甜叫到辦公室。葉大鵬坐在皮椅上,微微左右轉動,反複打量侯大利。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侯大利,你可是二大隊編製,如今荒了自己的土,肥了別人的田。二大隊也有疑難雜案,什麽時候回歸本大隊?你別著急,讓你回來不是當資料員,直接上一線,怎麽樣?”

“葉大隊,這事由不得我,我是支隊一塊磚,搬到哪裏都行。”侯大利在105專案組已經望到了殺害楊帆凶手的模糊身影,雖然望到與抓到之間還隔著寬闊的大江大河,可是一步一步努力,終歸會越來越靠近真相。若是回歸二大隊,那就很難跨過那條大江。麵對直接領導,侯大利玩起太極拳。

葉大鵬知道很難將侯大利要回本隊,剛才的說法更多的是表達對年輕偵查員的認同。他又深深望了一眼田甜,不再寒暄,開始詢問案情。

侯大利講完第一天調查結果後,道:“全市大大小小的酒吧、夜總會至少有百家,如果深挖,估計還有受害者。”

葉大鵬咬著一根煙杆,道:“這案子不難破,雁過會留痕。作案人長期混夜場,必然有很多人見過他。下一步就是大規模的現場調查,105專案組可以不參加調查走訪,直接參加案情分析會就行了。”他取下煙杆,又把目光朝向田甜,道:“田甜,你喜歡做法醫和當偵查員?”

田甜道:“對我來說沒有區別。”

葉大鵬道:“你是好法醫,又是幹偵查員的料,法醫缺,女偵查員更缺。”

田甜心中一動,道:“我聽從組織安排。”

談話結束,侯大利和田甜走出葉大鵬辦公室。兩人雖然都調到了105專案組,但是在刑警支隊都還有各自的辦公室。田甜提醒道:“你不到資料室坐一坐?二大隊才是你真正的單位。”

侯大利搖頭道:“二大隊資料室分來一個小姑娘,警院才畢業的,如今坐的是我的辦公桌,我回去,她就得讓位。我直接回刑警老樓。”

“我還是回一趟技術室。”田甜在父親出事以後,心情變得格外糟糕,對技術室同事和來辦事的同事沒有什麽好臉色。她與侯大利談戀愛以來,心情漸漸平複,覺得以前對同事態度過於生硬,有意改善。

侯大利獨自開車回到刑警老樓,隔了老遠就見到黃小軍站在老樓門口。車行至門口,侯大利停車,道:“黃小軍,你找誰?”

“我找你。”

“找我做什麽?”

“我想和你談談。”

“進來吧。”

“那條狗太凶了,剛才還在門口看我一眼。”

“那不是狗,是警犬,有功勳的。”

黃小軍坐上副駕駛座,和侯大利一起進入刑警老樓院子。大李慢悠悠地過來,黃小軍嚇得臉色發白,不敢走出越野車。等到侯大利將大李帶走以後,他才下車,快速上樓。

到了三樓資料室,黃小軍接過熱水杯,雙手緊握,身體明顯僵硬。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黃小軍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父親遇害,母親車禍。從母親出車禍以來,他發現自己神經出現異常,隻要聽到巨大響聲,腦海中就會自動出現母親車禍時的“砰”的一聲巨響,響聲過後,世界變成了血紅色。

“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為什麽我媽會執著地認為你是殺人凶手?”黃小軍緊緊抱著熱水杯。

“黃所殉職以後,有沒有人找過你媽媽。”

“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有,我媽受傷,暫時沒有辦法查證了。”黃小軍放開熱水杯,緊緊抱住頭,似傾述,又似喃喃自語,“我真傻,當初如果不跑過公路,我媽就不會出車禍。她現在昏睡不醒,也不知能不能醒來。我真後悔跑過馬路。”

這句話如子彈一樣擊中侯大利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楊帆出事以來,他一直在自責:若是當年不去接待省城來的朋友,而是送楊帆回家,那麽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

這是無人能夠幫助分擔的自責,隻能由本人艱難承受,這麽多年過去,侯大利的自責始終如毒蛇盤踞在內心深處,時不時就要出來撕咬內髒。他能感受到黃小軍內心深處也有一條毒蛇,隨時在撕咬其心髒。

“我聽說過你的事情,知道你為什麽當警察,我也想走這條路。”黃小軍抬起頭,目光充滿堅毅。

侯大利盯著黃小軍。黃小軍沒有回避他的眼光,昂起下巴。

“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我家很有錢,有退路。”

“當警察就是我的退路。我要考山南政法刑偵係。我今年高二,成績還不錯,隻要好好努力,應該能達到刑偵係的分數線。”

侯大利歎息一聲,拍了拍黃小軍肩膀,道:“跟我來。”

越野車啟動,很快就來到江州公墓山腳。進入公墓下方盤山道時,侯大利感覺心髒血管被堵住一般,沉悶到極點。楊帆落水之後,他的人生瞬間分為兩段,兩段雖然是連續的,卻完全不同。他能夠理解黃小軍此刻的心情,也明白黃小軍的人生因為父親和母親在一個月內分別出事而被分割成兩段,特別是母親為救他被車撞擊,這種愧疚感將永遠伴隨他一生。

楊帆離世多年,其墳墓在下葬時處於當時墓地的邊緣位置,八年時間過去,楊帆墳墓已經處於整個墓地的中間位置,黃衛墓地位於新開發的山坡上。黃小軍握著鮮花,提著香、蠟燭、紙,來到父親墓前。他原本想讓自己堅強,可是當與父親目光對視之時,眼淚奪眶而出,根本無法抑製。短短一個月,原本幸福的家庭便分崩離析,分崩離析不是暫時,而是永遠。他想到永遠都見不到父親,不管自己幸福還是痛苦,不管自己以後成功還是失敗,都不能告訴父親,更加泣不成聲。除了父親以外,母親出車禍後成為植物人,仍然躺在**。黃小軍想起母親或許永遠如此,更是悲從心來。

侯大利蹲下身,為黃衛點燃了香燭。他與黃衛是交集不算多的同事,沒有深厚感情。由於黃衛遇害前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侯大利,手裏握著侯大利的手套,因此,侯大利和黃衛有了某種特殊聯係,猶如葛向東通過顱骨複原與杜文麗建立起的特殊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