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連環殺手暴露蹤跡1

侯大利得罪了重案大隊

105專案組作為輔助單位參戰,偵辦工作由重案大隊具體負責。第二次案情分析會結束以後,除了朱林以外,105專案組成員紛紛回城。

侯大利開車,田甜坐在副駕駛位置。

“你雖然是新刑警,論本事不比重案大隊老刑警差,應該全程參加。”車開了幾分鍾,田甜突然為侯大利抱不平。

侯大利在當時確實想繼續留在現場,離開時略有幾分不滿。開車回城時,他已經調整了心態,道:“地球離了誰都轉,更別說我這種新刑警。”

田甜哼了一聲,道:“你虛偽!想參加就說出來,何必憋在肚子裏。若是朱支隊還在主政,肯定會讓專案組全程參加。宮支隊以前是朱支隊的副手,多半不想讓朱支領導的105在眼前晃來晃去。若不是劉局一直在挺朱支,說不定105專案組連今晚的機會都沒有。”

“我有預感,這案和蔣昌盛案有關聯。以朱支的話來說,凶手作案的味道很接近。所以,遲早有我們上場的機會。”侯大利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韙”選擇當刑警,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偵辦楊帆案,這是最高目標,其他都是次要目標。蔣昌盛案、朱建偉案和楊帆案非常相似,如一根繩上穿起的蚱蜢,他發現了這根繩,對於偵辦楊帆案便多了些信心。

車在夜色中穿行,很快就回城。即將進城時,在一處工地前被一個工人擋住去路,工人後麵還有幾十個工人。

侯大利搖下車窗,道:“什麽事?”

擋車工人神情激動,道:“我的錢被偷了,警察要幫我抓小偷。三千塊,好不容易才存下來。”

侯大利道:“報警沒有?”

工人道:“我正要打110,警車來了。”

田甜原本以為侯大利會將這種小破事推給派出所或者責任區中隊,沒有料到看起來挺機靈的人總是辦傻事,居然真下車管“閑事”。

侯大利在工人簇擁下走進工地,來到標準化住房前。一個經理模樣的胖子見到侯大利,堆起笑容,正想打招呼,見到對方擺手,想起夏總在酒桌上交代,趕緊收笑臉。

丟錢工人激動地道:“龍總,我真不是想給工地丟臉。我做了半年才存了這點錢,家裏急著用錢。”

龍經理繃緊臉,道:“讓你們把錢存在銀行卡上,卡丟了補辦就是了,你們真是沒有長耳朵,現在丟了錢,如果鬧出去就要丟公司的臉。”

侯大利從小在世安廠長大,太熟悉相關場景,道:“把房間裏的人全部叫到會議室,我有話要說。”

丟錢工人共有十一個室友。這些工人被叫到會議室後,侯大利將警官證展示給大家,然後道:“一個房間住十二個人,十二個人就是兄弟。我相信拿錢的人絕對是一時衝動,誰都有一時衝動犯錯誤的時候。大家出來打工,就是賺錢補貼家用。將心比心,若是辛苦做了半年,家裏正等著急用,錢又被偷了,你們心裏難不難受?”

他收起警官證,道:“我是公安局的民警,今天遇到這事就要管到底。真要上技術手段,抓人是小菜一碟,到時事情就嚴重了,要蹲雞籠的。”

年輕警官一席話讓十一個工人麵色凝重。

侯大利道:“龍經理說得對,家醜不可外揚。現在你們輪流進入房間,每人給你們兩分鍾時間,想清楚以後再出來。”

龍經理很配合地大聲道:“誰拿了錢,這位警官給了最後機會。”

侯大利擺了擺手,龍經理聲音戛然而止。

十一個工人輪流進入房間。最後一個工人出來後,丟錢工人這才進入房間,很快,他拿著錢走到門口,道:“在衣服包裏找到了我的錢。”

龍經理上前踢了工人一腳,道:“自己放的錢都找不到,該打。”

順利解決了問題,侯大利和田甜一起上車。龍經理屁顛顛地跟在警車前,不停表示感謝。等到警車離開,他趕緊給夏哥打電話,報告今天遇到侯大利之事。

侯大利處理這起盜竊案時,田甜一直無言旁觀。警車重新啟動後,田甜右手放在車窗處,任風將頭發吹起。

“你處理這事很老練,很能洞察人心。”

“我熟悉工廠環境,了解工人處境,從他們角度想問題,自然能找到解決問題的鑰匙。”

“這事太冒險,小偷還不還錢,純屬一念之間。如果不還,你就無法下台。”

“這樣做當然沒有絕對把握,其實絕大多數事情都沒有絕對把握。我隻是憑從小在工廠生活的經驗,覺得還錢的概率比較大。”

聊了幾句以後,兩人習慣性地陷入沉默,各想各的心事。

警車來到田甜所住小區,互道晚安以後,侯大利將警車開回刑警老樓。他停好警車,在院子裏猶豫了一會兒,覺得回高森別墅也沒有什麽意思,便上樓,準備再去看一遍蔣昌盛卷宗。

通過研究蔣昌盛卷宗,侯大利在朱建偉案上猶如神助,所料諸事都準。因此,他對研究蔣昌盛案件興趣繼續高漲,由此也判斷蔣案和朱案必然是一人所為。

投影儀啟動,蔣昌盛案卷宗逐頁出現在幕布上。幕布猶如海妖,一出現就將侯大利徹底吸進去。

工作卷宗上的繁雜信息被大腦重新編輯,形成電影畫麵,他正在自己的電影世界徜徉,田甜出現在門口。

侯大利有些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田甜略顯沮喪,道:“家裏進了一隻老鼠,我沒法住,鎖了門,明天請人捉老鼠,徹底消毒。”

侯大利驚訝得合不攏嘴,道:“你是法醫,怕老鼠?”

田甜給了侯大利一個白眼,道:“我是女人,有哪個女人不怕老鼠?”

田甜辦公室擺著一顆骷髏頭,這讓侯大利產生了田甜不是正常女性的錯覺。得知田甜怕老鼠以後,他才意識到田甜是年輕的城市女子,城市女子怕老鼠挺正常。

“既來之,則安之,我發現蔣案和朱案很接近,凶手作案思路基本一致。”

“你還真是癡迷。”

“反正沒事,看卷宗就是生活。”

談起案子,侯大利興致頗高,重放投影儀,與田甜一起尋找朱建偉案和蔣昌盛案件的相似點。

在刑警支隊重案大隊會議室,第四次案情分析會仍然在繼續。

朱建偉是市管幹部,且正準備提拔使用,市委對其遇害相當震怒,多次詢問案偵結果,壓力傳導到重案大隊每個隊員身上,大家都繃緊了神經。

除了現場勘查、法醫報告之外,走訪組通過詢問調查得到的線索同樣重要。重案大隊排除了情殺、財殺以外,將關注點集中到“朱建偉即將被提拔為報社社長”這件事上。按照一般邏輯,朱建偉死去後,誰獲益最大則誰最有作案嫌疑。

重案大隊將目光集中到另一個副社長蔣立清身上。副社長蔣立清素來與朱建偉不和,多次在半公開場合批評朱建偉既不學無術,又為了升官不擇手段。朱建偉則批評蔣立清屍位素餐,占著茅坑不拉屎。

單位裏的較量通常講究鬥而不破,兩人矛盾激化,幾乎撕破臉皮。

蔣立清在周六早上出門,晚上才回家。

對於全天的走向,蔣立清堅持說到辦公室加班,為了集中精力,鎖了房門;中午隨便買了點麵包,對付著吃了午飯,然後繼續在辦公室。報社明年才搬新大樓,老樓就沒有安裝監控,無法證實蔣立清是否在辦公室。同樣,蔣立清也不能證明自己全天都在辦公室。

淩晨一點,市交警隊傳來消息,在出城的監控中找到蔣立清的車,在上午九點,能清晰地看到蔣立清駕駛汽車離開城區,恰好就是前往李家水庫方向。

種種線索匯集起來,副社長蔣立清有重大作案嫌疑。

淩晨兩點,朱林回到刑警老樓。以前出現命案,他通宵熬夜是常事,今天隻到淩晨兩點就覺得疲憊異常。老婆睡眠不好,若是被打擾將整夜無眠,他幹脆回到老樓。到了老樓,意外看到三樓檔案室還有燈光。他來到檔案前室,見田甜也在,問道:“你們都沒有回去?”

田甜自然不願意說怕老鼠不敢回家,默不作聲。

侯大利道:“我們回看了遍蔣昌盛案,作案思路和手法都和朱建偉案極度相似,懷疑是同一個人作案。朱支曾經多次提起案件的味道,我現在就嗅到了相似的味道。”

犯罪分子在連續作案過程中,得逞機會越多,作案的手段、方法的相對穩定性越持久,這是行為定式。持久並非一成不變,犯罪分子往往在保持主要特點的同時,作案手法會有微小的進化,有時是變得高明,有時是變得更殘忍。

“明天上午還要開碰頭會,侯大利參加。”朱林暫時沒有提及蔣立清具有作案嫌疑,隻是讓侯大利跟著自己參會。

第二天上班時間,朱林、侯大利來到重案大隊小會議室。參戰刑警大多是熊貓眼圈和青黑麵孔,不停打哈欠。為了提精神,絕大多數刑警都在大口抽煙。

副局長劉戰剛進屋後,推開窗戶,道:“再熏幾天,你們都會變成臘肉。案子要緊,大家身體也要緊。黃衛,蔣立清把去向說清楚沒有?”

黃衛道:“蔣立清咬定全天都在辦公室。”

劉戰剛怒道:“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向市委常委會匯報案情時,紀委段書記建議先雙規蔣立清,控製住人,免得出意外。”

朱建偉遇害後,其妻子劉紅認定是蔣立清殺害了丈夫,於是向紀委提供了蔣立清受賄的明確線索。朱建偉早就掌握了這條線索,原本準備作為與蔣立清競爭的秘密武器。朱建偉在競爭中獲勝,這條線索便擱置起來。

黃衛自信地道:“朱建偉的衣服上有血跡,我們已經提取了蔣立清的血液,今天上午就能出結果。若是對得上,那就是板上釘釘。”

劉戰剛望著屋內眾刑警,道:“大家辛苦了。血跡對比結果未出來,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還有什麽想法,可以敞開談。”

侯大利坐在師父李大嘴身邊,拿過來蔣立清相片,左看右看都覺得不對勁,當主管副局長劉戰剛發話以後,道:“我覺得有疑點。”

李大嘴正想告誡徒弟“多想少說”,未料到徒弟又要發言,發言必是大炮。他用力踩了徒弟一腳,又給徒弟使眼色。

侯大利知道師父的意思,略有停頓。

在第一次案情分析會上,侯大利提出了兩個觀點,第一是朱建偉死於他殺的可能性大,第二是岸邊有可能出現血跡。後來,這兩個觀點都得到了驗證。宮建偉、黃衛等老刑警不禁對這個畢業於刑偵係的小年輕兒刮目相看,認真聽侯大利說話。

侯大利出語驚人:“蔣立清五十二歲,隻有一米六三左右吧,是典型的文化人。他和朱建偉本身有矛盾,突然出現在小道上,朱建偉肯定會警惕。在這種情況下,蔣立清不可能幹淨利索地殺掉朱建偉。我可以肯定地說蔣立清不是殺人凶手,真正的殺人凶手就是蔣昌盛案和王濤案的凶手,這是係列殺人犯所作下的新案。”

侯大利得出的結論太過肯定,話說得太滿,極容易被打臉。李大嘴暗自捶桌子,又狠狠地踩了徒弟的腳。

重案大隊長黃衛道:“破案是靠證據說話,你這個推論沒有證據支持。”

侯大利道:“顱骨被捶擊點在左側後方。首先,受傷點在後腦,從背後襲擊的可能性最大。其次,受傷點又在左側,那麽極有可能是左手持錘。這就和蔣昌盛案和王濤案串並在了一起。蔣立清不是左撇子,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

黃衛反駁道:“朱建偉頭部受傷位置有可能是多種情況造成的,不能明確認定為左撇子。侯大利所有的推論隻能算是一條思路。那我問另一個問題,朱建偉衣服上有血跡,脖子和臉上也有血痕,劉紅明確表示不是在家裏形成的傷痕。若是凶手是從身後襲擊,那麽這些傷痕是怎麽來的?”

血跡和傷痕確實無法解釋,侯大利一時語塞。

新刑警侯大利在陳淩菲案和此案中風頭太勁,此時被黃衛駁得說不出話來,讓老刑警們都覺得爽。這種感覺很真實,並非對侯大利有惡意,隻是,他們心中確實有點爽。

分析會沒有結束,市紀委打來電話:蔣立清主動交代星期六的去向,請刑警支隊派員到雙規地點。

黃衛帶著偵查員急匆匆前往雙規地點。案情分析會暫時中止,參戰刑警就地休息。

李大嘴將侯大利拉出來,道:“辦了一個案子,尾巴就翹上天了。辦案就和開車一樣,越是老司機越不敢開快車,越是老刑警出言越謹慎。你跟我說說,血跡怎麽回事?”侯大利苦著臉,道:“這一點,我也沒有想通。”

經過偵查員多方核實:星期六,蔣立清到郊外的農家樂與情人約會,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血液對比結果此時也出來,朱建偉身上的血跡與蔣立清不符。

侯大利在分析會上明確提出蔣立清不是凶手,雖然他解釋不了朱建偉臉上的傷,卻仍然很是神奇。

蔣立清不是凶手,主管副局長劉戰剛、支隊長宮建民、重案大隊長黃衛等人肩上壓力更重。案發後四十八小時是破案的關鍵期,若是在四十八小時內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破案難度將呈幾何倍數增加。證實蔣立清不是凶手以後,重案大隊在下午再次開會。

大家坐齊,參加調查的偵查員匯報了對蔣立清的調查。

劉戰剛主動點將:“侯大利,你先說。有什麽說什麽,不要藏著掖著。”

侯大利在分析會上詳細分析了蔣案和朱案的相似點,給凶手畫了一幅像:年齡在四十歲以上,身高一米八左右,孔武有力;左撇子,平時也能用右手;有反偵查經驗。

“葛朗台是學美術出身,我讓他畫了一幅素描,沒有麵部特寫,就是一個背影。”侯大利將葛朗台所畫背影圖打印出來,交給劉戰剛。

副局長劉戰剛嘴巴發苦:若侯大利再次說對,那麽破案的希望就很渺茫。

他看了一眼素描,黑著臉,批評道:“這是嚴肅場合,不要叫同誌的綽號,這是對同誌的不尊重。”

案件分析會結束,已經是傍晚六點,諸位偵查員根據分工,匆匆奔向各自的戰場。侯大利和李大嘴隨意找了一家火鍋館,閉門談話。

李大嘴嗅到火鍋發出的香氣,誇張地咽口水,吃了兩片毛肚之後,道:“變態,你這兩天出了風頭哇,整個大隊數你最牛。當師父的敬你幾杯。”

侯大利道:“師父,這是辦案,難道說假話?”

李大嘴道:“你雖然是變態,也是聰明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是古話,流行這麽久,總是有道理的。你出了風頭,重案大隊這些老刑警臉麵可是掛不住。”

侯大利道:“這點人情世故我是懂的,但是,破案是科學,來不得半點虛假,我有自己的觀點,不可能憋在心裏。那不是人情世故,那是犯罪。”

李大嘴哼了一聲,又夾了一塊毛肚,有滋有味地吃下去,道:“你這樣做,大家表麵上都不會說什麽。但是,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你也不能例外。風頭太勁的人,出錯後,會被大家笑話,不容易得到原諒。捧得越高,摔得越痛。而且,你還有一個弱點,掛著二大隊的編製,卻被抽到專案組,沒有和重案大隊同事一起出生入死,他們從根子上還把你當成外人。這一點最要命。”

“師父,我不想當官,隻想破案。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老刑警們應該有這種心胸,能接受我這種一心想破案的人。”雖然知道李大嘴完全是出於好心,侯大利還是沒有接受其意見,直截了當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誰都不能說你做錯了,但是,你這種情況可以用更聰明的辦法,一句話,保持低調,有什麽想法通過朱支的嘴巴來說。”李大嘴放下筷子,道,“以前我還以為你有點官迷,所以在實習時表現得那麽好。現在看起來你確實是變態,不當老總,偏偏來當小警察。不過話又說回來,隻要是真有本事,沒有害人之心,大家還是能接受的。我們當刑警的最怕那種嘴尖皮厚腹中空的人,這種人往往會踩著兄弟們的肩膀往上爬。”

侯大利道:“我不是那種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所以才給你費口水,若是一般人,我才懶得說這麽多話。”李大嘴說完了想說的話,能不能接受則是侯大利自己的事情。他運筷如飛,享受火鍋的美味。

局長關鵬出差回來後,來到刑警支隊,與重案大隊全體談話,談話時,他指出了當前形勢的嚴峻性,隨後又表揚了105專案組,特別表揚了侯大利。

宮建民心情有些複雜。他是新任支隊長,正是需要破大案樹立威信的時候。若是侯大利是其直接管理的刑警,那是他領導有方。恰恰侯大利身份有些奇特,雖然是刑警支隊二大隊民警,如今卻歸於105專案組。他從內心深處更希望所有榮光歸於重案大隊,而不是由105專案組成為破案的關鍵先生。

關鵬局長離開以後,宮建民在重案大隊小會議室拍了桌子,發了通火氣,提出明確要求:大家把十二分精神打起,不破案,決不收兵。

刑案並非件件可破,朱建偉案如若真是連環殺手所為,破案難度相當大,宮建民提出“不破案,不收兵”的口號,老刑警們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

排除了蔣立清的嫌疑之後,重案大隊繼續加大摸排力度,很快另一條線索浮上水麵:江州報社原職工張勇多次揚言要報複朱建偉,在近日臉上出現幾條傷疤。

這是一條極有價值的線索,重案大隊長黃衛親自帶人來到張勇家中。張勇妻子麵對突然而至的警察,明顯慌張,稱丈夫失業,心情不佳,出去旅行散心,具體地點不詳。

張勇的作案嫌疑驟然上升。

技偵支隊很快定位了張勇手機,一組刑警直奔省會陽州,將張勇帶回江州。

技術室很快有了結論,朱建偉衣服上的血跡屬於張勇。

有了這個結論,張勇被刑事拘留,送入看守所。

張勇平時一副滾刀肉的模樣,被關進看守所以後,嚇得屁滾尿流。刑警訊問時,張勇不敢耍花腔,老老實實有問必答。

他很快就招認,在朱建偉死亡當天的確曾與他發生過肢體衝突。

刑警道:“什麽時候?具體是怎麽發生的?”

“早上七點過一點,我到車庫開車,準備到朋友公司去看一看。說實話,我就是去找工作,恰好遇到朱建偉,他曾開除過我,我就找他理論。朱建偉說開除我是紀委決定,和他無關。”

“為什麽單位要開除你?”

“我就是找了個小姐,運氣不好,被派出所抓了。朱建偉處分我,我認,但開除,這就太重了。”

“吵架過後,你又做了什麽?”

“吵架沒吵贏,我在車庫裏和朱建偉打了架。你們別看我胖,我經常熬夜,又不鍛煉,其實是一個虛胖子。朱建偉喜歡爬山,身體很不錯。說實話,我是個孬種,吵架沒有吵贏,打架也打輸了。臉上被抓了口子,很難看。為了免得有人說閑話,整天沒有出去,在家裏養傷。”

……

“小孩讀大學去了,家裏隻有我和老婆。老婆看到我的傷口,還說我活該。她要上班,晚上才回來。”

……

“我是和朱建偉打了架,但是絕對沒有殺人哪。”

……

“我是冤枉的。”

……

張勇雖然承認曾與朱建偉發生過衝突,但對於殺人一事,堅決否認。但根據訊問,張勇沒有不在場的證明,也沒有人能證明他的去向。這就意味著,張勇有前往李家水庫的時間,有作案動機、有作案時間,朱建偉衣服上有屬於張勇的血跡。

案情進展到這裏,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確定張勇報複殺人,與蔣昌盛案和王濤案聯係不大。宮建民在隨後的案情分析會上,沒有通知105專案組,也沒有通知前支隊長朱林參會。

侯大利曾經在案情分析會上明確提出朱建偉案與蔣昌盛案是同一個凶手所為,如今證據顯示侯大利的分析出錯的可能性很大。雖然案情分析會上談觀點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允許提出錯誤觀點,否定錯誤觀點本身就是朝著真相邁進了一步。

隻不過侯大利作為一名剛畢業的刑警,否定朱建偉之死是意外事故,提出在草叢中可能存在血滴,並且成功找到血滴。如果這個菜鳥刑警再次站在正確一邊,就會顯得重案大隊老刑警有些無能。確定朱建偉案的凶手是張勇以後,重案大隊民警都鬆了一口氣。

論經驗和能力,侯大利並不比重案大隊老刑警更強,其最突出的優點在於能夠心無旁騖地研究命案,特別是抓住蔣昌盛案不放。有了這一條,讓他比老刑警有更多發現。

張勇被拘留之後,重案大隊開會就沒有再通知105專案組。朱林曾經做過多年的支隊長,能夠揣摩宮建民的心思,所以準備從朱建偉案中退出,專注於105專案組原本任務。地球離了誰都一樣能轉,重案大隊離開了朱林指揮一樣能破案,這一點,朱林相當清楚,沒有抱怨,更沒有生氣,召集專案組正常開例會。專案組原本人就少,又是臨時組織,必須有例會等形式,才能讓隊伍不至於鬆鬆散散。

例會主題仍然是朱建偉案。

侯大利又放一炮,道:“張勇有可能說的是真話。他在車庫與朱建偉打了一架,有可能將鼻血濺到朱建偉身上。”

葛朗台道:“他為什麽不出門?”

“臉被抓破,不出門很正常。”侯大利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背影素描,道,“老葛,你能不能畫凶手的模擬畫像?你是美術專業出身,應該有先天優勢。”

在專案組,所有人都稱呼葛朗台,侯大利最初也稱呼葛朗台,後來不知不覺中改口為中性的“老葛”。

葛朗台盯著侯大利看了好幾眼,才道:“術業有專攻,我沒有畫過模擬畫像。”

朱林道:“如果學,能否學會?”

葛朗台道:“我本來就是畫畫的,如果有師父帶,應該能學會。”

顧問老薑道:“小侯陷入魔怔了,把所有案子都和蔣昌盛的案子聯係在一起,心情能理解,但是要能鑽進去,又能跳出來。”

“蔣昌盛案和朱建偉案確實有太多相似點,比王濤案的相似點更大。”侯大利又問了一個尖銳問題,“重案大隊又開了一次案情分析會,我們沒有參加。這種情況下,105專案組還能不能繼續跟進朱建偉案?”

朱林道:“朱建偉案是由重案大隊主辦,105專案組是輔助單位。隻要朱建偉案與五個未破命案沒有聯係,我們就要將精力集中轉到五個未破命案,爭取有所突破。”

開過例會,侯大利產生了有勁無處使的沮喪感。在其心目中,楊帆案、蔣昌盛案、王濤案和朱建偉案都是一個凶手所為。他開始慢慢觸及凶手,卻又被一道無形的玻璃牆隔開,無法深入。

田甜來到檔案前室,見到投影儀關閉,桌上沒有卷宗,道:“難得呀,投影儀居然沒有開。”

侯大利捏緊拳頭,砸在桌麵,道:“105專案組是為了偵辦未破命案所成立的,我們發現了線索,是不是應該查下去?”

田甜道:“按照我的理解,在朱建偉案中,105專案組的主要職責是核實朱建偉案與五件命案是否有牽連。現在查否了,我們責任也就盡到了,應該繼續把精力放到五件未破命案上。”

侯大利態度堅決地道:“現在並沒有查否,誰說張勇一定就是凶手?張勇當時才二十六歲,不可能是蔣昌盛案的凶手。”

田甜道:“薑局說得沒錯,你入魔了。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支持殺蔣昌盛的凶手就是殺朱建偉的凶手,你是強行將他們拉到一起。”

侯大利道:“沒有任何一個領導明確命令我們專案組退出朱建偉案,我們仍然要參戰,否則就是失職。”

“朱建偉案由重案大隊偵辦,宮支隊擺明了不想讓105專案組繼續參與朱建偉案,我說得再直白一些,就是不想讓你參與,這是潛規則。你這人不知趣,厚著熱臉貼冷屁股。”

隨著相處日久,田甜戒備心明顯下降,話也漸漸多了起來,而且能與侯大利聊一些工作外的閑話。她父親曾經擔任過刑警,又是江州名律師,相較侯大利更熟悉機關中的“小機關”。

侯大利道:“我隻接受正式命令,潛規則不在我考慮的範圍之內。我能將蔣昌盛案子背下來,熟悉每一個細節,在這個案子中我嗅到了蔣昌盛案子裏相同的味道,幾乎一模一樣。”

田甜道:“你真不在意領導的看法?”

侯大利眉毛根根直立,道:“隻要沒有正式命令讓我停止調查,那我就要調查下去,這在規則之內。”

田甜上下打量侯大利,道:“我突然發現你與支隊的其他刑警都不一樣,與支隊刑警比起來,他們是真實的刑警,有勇有謀,有弱點有欲望。你生活在真空中,從來不考慮現實問題,不真實。”

侯大利道:“我沒有不食人間煙火,隻是每個人的處境不同。”

聊了一會兒,田甜起身離開檔案室,走到門口時,回頭道:“我們是搭檔,如果你要行動,按規定我們要一起,到時通知我。”

侯大利大喜,道:“休息二十分鍾,我們出發。”

侯大利和田甜來到胖子張勇家中。

張勇妻子接到電話後回到家。她蓬頭垢麵,神情憔悴,打開房門後,對兩個年輕警官道:“我也是報社員工,出事那天正好要出差。我出發的時候,張勇已經和朱建偉打了架。他回家還在罵,說是鼻子被打破了,實在晦氣,一天都不能出去。”

侯大利拿著微型錄像機將房間情況錄下來。張家非常淩亂,餐桌上擺著碗筷,地上拖鞋四處亂丟,桌上還有水果皮。

侯大利道:“你回來以後沒有收拾房間?”

張勇妻子神情低落,道:“張勇被關到看守所,禍從天降,我回家就跑他的事情,哪裏有心思收拾家?重案大隊跟我說過,為了能破案,讓我盡量不要住在家裏,他們還會來探查。”

侯大利雙眼如探照燈一樣在屋裏掃描,聚集在餐桌上的鹵豬蹄,問道:“這是什麽時候買的鹵豬蹄?”

張勇妻子道:“我要出遠差,中午沒人給張勇做飯。張勇好麵子,臉上有傷,不願到外麵吃。這個鹵豬蹄是到樓下拐角買的,老鄰居家做的。”

侯大利道:“鹵肉攤一般什麽時間擺出來?”

張勇妻子道:“十一點左右。你們的人問過這個問題,還到鹵肉攤去問過。”

在陳淩菲案中,擺在桌麵的鴨骨發揮了關鍵作用,侯大利在寫結案報告時專門總結了這條經驗。有了這條經驗,他很重視檢查不容易受人注意的細節。他蹲在垃圾桶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檢其中垃圾,裏麵有吃過的豬蹄骨頭,在骨頭上麵還有幾張餐巾紙,上麵沾滿疑似男性噴射物。他將餐巾紙裝入物證袋,問道:“你出差去了?”

張勇妻子道:“確實出差去了,這是機票和賓館發票。”

張勇家住在報社老宿舍,一室一廳,對三口之家來說並不寬裕。侯大利看到放在客廳的電腦,道:“你老公平時上網?”

張勇妻子道:“被開除之前,他有時把稿子拿回來工作。被開除以後,沒啥事做,平時打打遊戲、看電影。”

通過查看房屋情況,到目前至少可以判斷張勇午飯前後在家。至於午飯後的時間,張勇自稱在家,沒有人證。

侯大利判斷張勇或許用電腦上過黃色網站,或者是看過黃色錄像,所以才會在餐巾紙上留下精液痕跡。

田甜吃驚地道:“你的腦洞太大了,這樣都能聯係起來!”

侯大利道:“我是男人嘛,深知內情。這得交到物證室進行檢驗,才能證明是精液。”

田甜在腦中想起那幅怪異畫麵,臉上騰起一絲紅雲。

回到刑警老樓,朱林正和老薑坐在辦公室喝茶。聽到侯大利報告,老薑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道:“大利,你還真是變態,這種腦回路都有。”

侯大利道:“作案人有行為習慣,破案人其實也有。上一次在陳淩菲案中,鴨骨頭立了功。所以這一次我又搜垃圾,若紙巾上真是精液,說不定又找到寶。”

老薑誇道:“你這娃娃愛動腦筋,善於總結,很不錯。”

朱林皺眉道:“你們這一次現場勘查,按照江州市局製定的規則,有幾個明顯問題。第一,沒有我的授權,你們要勘查現場,應該報告我;第二,除了你們兩個偵查員以外,還得有與案件無關的兩名見證人,你們沒有;第三,這種對現場進行多次勘驗、檢查的,在製作首次現場勘驗、檢查筆錄後,要製作補充勘驗、檢查筆錄;第四,你們隻是查看了電腦,沒有扣押。你們說一說,這次勘查犯了幾條規?還有,侯大利應該沒有省廳辦理的刑事案件現場勘驗檢查證件。”

田甜道:“我有刑事案件現場勘驗檢查證。”

老薑道:“朱支說得對,手續沒有辦好,程序上有瑕疵,以後說不定會遇到大麻煩。”

侯大利冷汗下來了。

朱林冷著臉,下令道:“事不宜遲,我們再去張勇家,把所有手續補齊全,最關鍵是扣押電腦。”

完成了對張勇家的再次勘查以後,侯大利老老實實到朱林麵前承認了工作中出現的失誤。

幫助經驗並不充足的偵破奇才擦幹淨屁股,朱林語重心長地道:“105專案組不是重案大隊的對立麵,雙方本來就是一家人。但是,105專案組又有相對獨立性,必須有應對複雜局麵的本事。明白嗎?”

侯大利道:“明白。”

朱林道:“那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麽?”

侯大利認真想了想,解答了朱林這道題,道:“應該把我們的發現告訴宮支隊。”

朱林道:“偵查員,感覺和悟性很重要,小侯在這兩方麵不錯,但是在處理人際關係上還需要錘煉。我們是警隊,警隊是集體,就得講合作。我們講集體主義,並不過分強調個人英雄主義。”

“個人和集體是辯證關係,你要好好理解這一點。”老薑退休以後變得灑脫起來,道,“話又說回來,我們這一代人就是顧忌太多,前怕狼後怕虎,所以幹不成大事。侯大利和田甜有幹勁,那就趁著這個勁好好幹。老朱可以跟宮建民溝通,讓重案大隊根據侯大利和田甜的發現去調查張勇當天行蹤。”

朱林講完道理,打電話給宮建民。

市委政法委辦公室正在開會。市政法委員會委員包括政法委書記和副書記、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公安局長、司法局長,由於涉及江州日報社副社長遇害,市委分管政法副書記也參會。宮建民以支隊長身份向市政法委員們報告案件進展,沒有接電話。

市委常委、政法委章書記道:“關局,你怎麽看?”

關鵬道:“證據鏈已經形成,零口供也可以定罪。”

章書記又問:“張檢,你怎麽看?”

張檢察長道:“證據鏈條其實還有缺陷。作案現場是在李家水庫,目前證據無法證明張勇曾經到過李家水庫。從城區到李家水庫有十來公裏,張勇必然是通過某種交通工具前往。建議從各個視頻監控點尋找張勇汽車的痕跡,如果張勇沒有開車,那麽就要調集公交車裏的監控,或者尋找出租車司機。一句話,發動群眾,找到目擊證人。”

專題會議結束前,政法委章書記高度評價了刑警支隊的工作,要求支隊長宮建民根據會議精神,把案件辦成鐵案,給市委市政府以及全市人民一個交代。章書記說這番話是有所指,這些年來江州市命案破案率低於全省平均水平,有好幾個命案找不到突破口,成為積案,換掉支隊長朱林正是市委有看法的具體體現。若是朱建偉案仍然沒有偵破,又成積案,那麽公安局領導班子極有可能被改組。市委和省廳曾在座談會上談起過相關話題,省廳建議選派刑偵出身的領導過來擔任江州市公安局一把手。

黃衛來到了宮建民辦公室,關了門,商量了許久。隨後,三大隊最有經驗的預審員來到小會議室,商量如何撬開張勇的嘴巴。

方案確定以後,預審員按照新方案繼續審訊。宮建民和黃衛守在監控室。

到了晚上十一點,宮建民疲憊不堪地回到辦公室。他關了門,躺在沙發上翻看未接電話,揀重點的電話回了過去。回了五個電話以後,已是淩晨,他的目光停在朱林兩個來電上,由於時間太晚,沒有給朱林回電話。

此刻,105專案組所在刑警老樓,侯大利和田甜正在製作現場勘查檢查工作記錄,包括勘驗檢查筆錄、計算機輔助繪製的現場圖、現場相片,整理了現場錄像和錄音。

忙到淩晨三點,侯大利和田甜才將卷宗製作完畢。田甜在老樓休息室裏備有鍋碗,還有些雞蛋、麵條和油鹽等調料。侯大利餓得前心貼後背,吸溜著最簡單的雞蛋掛麵,覺得比江州大飯店的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早上上班時間,朱林來到刑警老樓,翻看兩個年輕人製作的卷宗,打著哈欠道:“做得不錯,趕緊按流程走。”

侯大利道:“朱支昨晚失眠?”

朱林又打了哈欠,道:“晚上基本沒睡,回家就到了醫院。”

田甜道:“誰生病了?”

“外孫女發高燒。女婿小黃參加追逃,我這個外公的隻能頂上。好不容易退了燒,又拉肚子,說是交叉感染,中了什麽病毒。等會兒我還要到醫院,再找宮支談張勇的事。”朱林離開了支隊長崗位,以專案組為主業,支隊很多事情便不會再通知他參加了。他並不知道宮建民已經在市委政法委員會上匯報了案情,更不知道昨晚刑警支隊將張勇提押到支隊。一般情況下,此案還得有幾個來回才能最終下結論,等到自己從醫院回來再找宮建民談意見也不遲。

處理了專案組的事,朱林再次撥打宮建民電話,仍然沒有打通,便開車到醫院。

宮建民昨夜忙了一晚,正躺在辦公室補覺,手機被調成靜音,放在桌邊。

黃衛雙眼掛滿血絲,推門而入,道:“張勇交代了,就是他作的案。”

宮建民精神大振,道:“一個晚上,他就招了?”

黃衛道:“這人是軟蛋,幾桶冷水上去,空調溫度調低,很快就招了。”

聽到“軟蛋”兩個字,宮建民閃過一個念頭:“軟蛋敢殺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