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

漢紀

元帝

孝元皇帝,名奭,是宣帝之子。在位十六年。

初元元年,上素聞王吉、貢禹皆明經潔行,遣使者征之。吉道病卒。禹至,拜為諫大夫。上數虛己問以政事,禹奏言:“古者人君節儉,什一而稅,亡他賦役,故家給人足。臣愚以為如太古難,宜少放古以自節焉。”天子善其言,詔令諸宮館希禦幸者勿繕治,太仆減穀食馬,水衡省肉食獸。

太仆,即今之太仆寺。水衡,即今之上林苑監。

王吉、貢禹兩人當宣帝時,致仕回家。元帝素聞這兩人都通經術,且操行廉潔,心甚重之。即位之初,特差使臣齎詔去行取來京。此時兩人都已年老,王吉在路上病故,隻貢禹到京。元帝除授他做諫大夫,常虛心問他以政事。貢禹奏說:“為政莫先於愛民,而愛民必先於節用。古時人君躬行節儉,宮室有限,服用樸素,宮女不過數人,禦馬不過數匹,所自奉的甚簡。故其取民之財,每十分則稅他一分;其用民之力,每一歲隻使他三日,此外再無別項科斂差役煩擾百姓。所以當時的百姓家家富給,人人充足。後世宮室大廣,服用太侈,宮人與禦馬太多,而百姓太困。臣愚以為今朝廷用度,欲盡如上古之製固難,然亦須略仿古製以自撙節,減損服禦,停止工作,凡事皆務從省約以利貧民,庶幾得節用愛人之意。”元帝喜他說的有理,遂下詔命諸離宮別館,車駕不到的去處,不必修理。又命太仆衙門減去食穀的馬,水衡衙門省去食肉的獸。他如革服官、省衛卒、棄宜春之苑、罷角抵之戲,這都是采用貢禹的言語,其所利於民者多矣。故元帝之於漢,雖為中材之主,而節儉一事,則實後世之所當法也。

永光元年秋,上酎祭宗廟,出便門,欲禦樓船。薛廣德當乘輿車,免冠頓首曰:“宜從橋。”詔曰:“大夫冠。”廣德曰:“陛下不聽臣,臣自刎,以血汙車輪,陛下不得入廟矣!”上不說。光祿大夫張猛進曰:“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乘危,禦史大夫言可聽。”上曰:“曉人不當如是邪!”乃從橋。

酎,是新熟的醇酒。漢家常以正月造酒,醞釀到八月間,才取以薦宗廟,叫做酎祭。

永光元年秋,元帝當酎祭宗廟,從長安城西便門出去,要就水路乘樓船以行。禦史大夫薛廣德攔著車駕,除下冠帽,叩頭說道:“車駕該從橋上去,不可乘船。”元帝未及聽從,且著他戴了冠帽起來。廣德一時急切奏說:“陛下若不聽臣,必要乘船,臣就自家刎死,把頸血來穢汙了車輪。陛下不得潔淨,難以入廟行禮矣。”元帝見他言語說得太直戇,心下不喜。於是光祿大夫張猛進前解說:“臣聞自古以來,主上明聖,臣下乃敢直言。蓋以主聖,則能寬容聽納,人臣得以盡言而無所忌諱故也。今論事理,乘船則風波危險,就橋則道路安穩,聖主舉動務為安穩之圖,不履危險之地。今廣德恃聖主在上,言語雖欠婉曲,然意在愛君,不欲其乘危,似可聽從。”元帝的意思方才回轉,向張猛說:“曉悟人的言語,都似你說得這等從容明白,豈不是好!何用急迫至於自刎,如薛廣德所言耶?”乃從橋而行。

夫酎祭非無故而出,乘船亦未必皆危。而廣德諫之,其迫切如此,蓋以人主一身宗社生靈所係,不可頃刻而忘慎重也。又況逸遊田獵,登高臨深,車馳馬驟,輕萬乘之尊而忘不測之慮者哉!此忠臣之愛君,所以不惜盡言,而聖主之所必察也。

石顯憚周堪、張猛等,數譖毀之。劉更生懼其傾危,上書曰:“臣聞舜命九官,濟濟相讓,和之至也。眾臣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故《簫韶》九成,而鳳凰來儀。至周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相非怨,則日月薄食,水泉沸騰,山穀易處,霜降失節。由此觀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眾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正臣進者,治之表;正臣陷者,亂之機也。夫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群枉之門。讒邪進則眾賢退,群枉成則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則政日亂;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則政日治。今以陛下明知,誠深思天下之心,杜閉群枉之門,廣開眾正之路,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眾祥並至,太平之基,萬世之利也。”

元帝時,用舍不明,邪正混進。光祿勳周堪、太中大夫張猛等,都以正直無私,為石顯所傾陷。劉更生恐怕讒說得行、正人蒙禍,乃上書說道:“臣聞虞舜之朝,命禹、稷、夔、龍等九人做九官,所用的都是君子。那時群賢同心,都濟濟然以德相讓,略無猜忌的意思,何等和順!眾臣既和於朝,則和氣感動,萬物亦皆和於野。故《簫韶》之樂奏至九成,感得鳳凰瑞鳥來儀於庭,而虞以之興。至周幽王、厲王之際,尹氏皇父等用事,所用的都是小人。這小人與君子不和,積成仇隙,更相非謗,互相怨恨,必欲謀害忠良。那時天地之變交作,日月薄蝕而無光,水泉沸起而不安,山陵或崩陷而成穀,溪穀反填滿了成山。又夏月降霜,不順節令。天災物變,聚於一時,而周以之亡。由虞、周之事觀之,可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瑞多者,其國必安;災異眾者,其國必危。此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未有能易者也。如今陰陽不調,災異數見,皆小人傾陷君子,怨氣充塞之所致也。蹈衰周之覆轍,而欲追有虞之盛治,豈不難哉!夫國家之治亂,係於邪正之進退。正臣進用,便是治平的標表。蓋正人見用,則所引進者必皆正人,君子滿朝,政事修舉,國家豈有不治者乎?正臣陷害,便是亂亡的機括。蓋正人既去,則奸邪從此得誌,小人在位,政事廢壞,國家豈有不亂者乎?然邪人所以能害正者,由上心多疑也。人君於賢人,既知他是忠正的,就該信任他。若心裏又疑他未必是賢,或前或卻,這叫做狐疑。那小人窺見主上如此不信任賢人,便來百般讒譖賊害他,君子何由得安其位?於那讒賊的人,既知他是小人,就該斥去他。卻又優遊姑息,不能斷然去之,這叫做不斷。那小人無所懲戒,越發放肆,都引類而來,是開群枉之門,而招之使進矣。君子、小人勢不兩立。讒邪既進,則眾賢必退;群枉既成,則正士自消。所以《易經》中有否、泰二卦,陽為君子,陰為小人。三陰並進,小人的道長,君子的道消;陰勝過陽,則政日亂而為否。否者,閉塞而昏亂也。三陽並進,君子的道長,小人的道消;陽勝過陰,則政日治而為泰。泰者,亨通而昌盛也。邪正之消長,關乎世運之盛衰如此,為人君者,可不早辨而決斷之乎?今以陛下這等聰明聖智,誠能深思天下人的心,都好正而惡邪。於是去讒必斷,以杜塞群枉之門;任賢勿疑,以廣開眾正之路,使邪正是非炳然明白,而舉錯各當,勿致混淆。則政有治而無亂,世有泰而無否,百災自然消滅,眾祥莫不畢至。以施於天下,乃太平的基本;以貽於子孫,為萬世的利益,豈不美哉!”

大抵君子、小人勢不並立。君子惡小人壞敗國家的事,故常欲去小人;小人惡君子攻發他的過惡,亦常欲害君子。顧人君所信任者何如耳。舜之世,不能無小人。然舜誅共工、兜,而惟禹、稷、夔、龍之徒是用,所以君子得位,而九官成濟濟之功。幽、厲之世,不能無君子。然幽、厲疏召公、芮良夫,而惟尹氏皇父之徒是用,所以小人得誌,而讒口肆囂囂之禍。朝廷之乖和、國家之治亂,惟在君子、小人一進退之間而已矣。元帝恭儉儒雅,亦是漢家賢君。隻緣邪正之際,優遊不斷,知蕭望之、周堪、張猛之賢,而不能信用;知石顯之奸,而不能斥退,致使君子被禍、小人擅權,而漢室遂衰。豈非萬世之明鑒哉!

成帝

孝成皇帝,名驁,是元帝之子。在位二十六年。

劉向以王氏權位太盛,而上方向《詩》《書》古文,向乃因《尚書?洪範》,集合上古以來,曆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跡行事,連傅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為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

劉向,即是劉更生,後改名向,是漢之宗室。《洪範》,是《周書》篇名,箕子以天道告武王的說話。

成帝時,常有日食星隕、山崩水溢,各樣災異。劉向自以漢家同姓之臣,見得外戚王氏權位太盛,宗社將危,欲上書論諫。而此時成帝方留意於《詩》《書》古文,劉向乃借《詩》《書》以寓論諫之意。看得《尚書?洪範》篇,箕子為武王陳五行五事、休征咎征之應,正可以發明天道,感悟君心。於是就因這書中所說的休咎,采集上古以來,曆春秋、戰國至秦、漢時,史書所記祥瑞災異之類,每件必推尋其行之得失,以原災祥之所始。又連附以後來禍福,以究災祥之所終。如某時有某災異,是因某君臣行的某事不順,其後果有某禍,皆明著占驗,以見變不虛生。又以木火土金水之五行,貌言視聽思之五事,加以皇之不極,分做十一門類。其說以為田獵不宿,飲食不享,出入不節,則有木不曲直之異;棄法律,逐功臣,易嫡庶,則有火不炎上之異;治宮室,犯親戚,則有稼穡不成之異;好戰攻,飾城郭,則有金不從革之異;簡宗廟,逆天時,則有水不潤下之異;貌不恭,則其罰常雨;言不從,則其罰常暘;視不明,則其罰常燠;聽不聰,則其罰常寒;思不睿,則其罰常風;皇不極,則其罰常陰。每門類之下,各引古今災異為證,以類相從,悉有條目。其書凡十一篇,叫做《洪範五行傳論》,奏上成帝。蓋欲成帝覽前代之休咎,悟今日之得失,庶幾遇災知懼,裁抑外戚以應天意也。成帝本是聰明的人,又多讀古書,心裏也知劉向忠誠愛國,故意為王鳳兄弟專權,特起此論。但內製於太後,外製於諸舅,終不能奪王氏之權。其後王立、王商、王根相繼執政。至於王莽,遂篡漢室,而向之書,徒托諸空言而已。

永始元年,五侯子乘時侈靡,以輿馬聲色佚遊相高。王曼子莽,因折節為恭儉,勤身博學,外交英俊,內事諸父,曲有禮意。鳳死,以莽托太後及帝。久之,封莽為新都侯。爵位益尊,節操愈謙。振施賓客,家無所餘。虛譽隆洽,傾其諸父矣。

五侯,是成帝的母舅王譚、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時五人,成帝一日都封為列侯,故叫做五侯。

永始元年,那五侯家子弟,恃著朝廷的恩寵,門戶方盛。乘此時,爭尚侈靡,都以車馬騶從、聲樂女色、佚樂遊宴為事,一個要勝似一個。獨有王曼早故了,不曾得封。王曼的子王莽,是個極奸詐的人。他既孤貧,心裏貪慕著五侯家的富貴,卻故意矯情立異,以求名譽。乃自家屈體貶損,裝做個恭謹節儉的模樣,勤勞其身,從師問學,博通經傳。外麵結交英俊的賢士,內裏承事伯叔諸父,都委曲而有禮意。此時他伯父王鳳為大司馬,秉朝政。王鳳病時,王莽假意侍奉,極其恭謹。王鳳感他這意思,臨死時,把他付托與太後及成帝,要抬舉他。以此成帝常記著在心上,數年後,就封王莽做新都侯。王莽得計,愈加矯飾,爵位越發尊重,他節操越發謙謹。家中但有財物,就把來施與賓客,專幹那恤孤濟貧的事,自家更無蓄積。那時人都被他瞞過了,人人稱頌他的好處,王莽的虛名日益隆盛,一時遍洽中外,傾壓其諸父之上矣。其後竟代王根為大司馬,專擅朝政,遂篡漢室。

夫外戚之家習為侈靡,誌在車馬聲色,此其常態耳。至於折節為恭儉以收眾心,此其大奸不可測也。故王莽初時,以此欺哄其伯叔賓客,以致聲名、取爵位。爵位既極,又以此欺哄天下的人,而傾奪漢室。此所謂漸不可長者。向使成帝於諸舅,止厚其恩賚,勿令秉政,使他無可希覬,雖有王莽之奸,亦何所施乎?善處外戚者,不可不深思也。

故槐裏令朱雲上書求見,公卿在前,雲曰:“今朝廷大臣,皆屍位素餐。臣願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頭以厲其餘!”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禦史將雲下。雲攀殿檻,檻折。雲呼曰:“臣得下從龍逢、比幹遊於地下,足矣!”禦史遂將雲去。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叩頭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使其言是,不可誅;其言非,固當容之。”上意解。及後當治檻,上曰:“勿易,因而輯之,以旌直臣!”

槐裏,是漢時縣名。素餐,是空食俸祿。尚方,是內府。訕,是謗。龍逢,姓關,是桀之臣;比幹,是紂之臣,二人皆以直諫,為桀、紂所殺。

是時,王氏專權亂政,朝臣多趨附之。有安昌侯張禹以經學為帝師,乃成帝所尊信者。他也懼怕王家威勢,遂曲意黨護,與他結好以自保富貴,其負國之罪大矣。有原任槐裏縣令朱雲,為人剛直敢言,惡張禹如此,乃上書求麵見天子言事。公卿都侍立在前,朱雲向前直說:“如今朝廷大臣,個個屍位素餐,叨享朝廷的爵祿,無有肯盡忠於上者。臣竊憤恨之,願賜內府斬馬劍與臣,先斬斷一個佞臣的頭,以警其餘。”成帝問:“佞臣是誰?”朱雲對說:“是安昌侯張禹。”成帝大怒說:“小臣無禮,居下謗上,當大廷中辱我師傅,其罪該死不赦!”侍班禦史就拿朱雲下殿。朱雲攀扯殿前檻幹,死不肯放。禦史又拿得急,把檻幹扯斷了。朱雲乃大叫說:“昔桀殺關龍逢,紂殺比幹,臣今亦以直言被戮,得從二臣遊於地下,同為忠義之鬼,臣願足矣!但不知聖朝後日何如耳!”禦史遂拿朱雲出去,罪且不測。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取去冠帽,叩頭於殿下說道:“此臣從來狂直。使他說的是,則不可誅;縱使說的不是,然其心隻是為國,亦當優容之。”於是成帝怒意解釋,朱雲才得免死。到後來修理欄幹,成帝吩咐說:“這欄幹不必改換,隻把那壞了的修補起來,留個遺跡,使人知道是朱雲所折,以旌表直言之臣。”

夫奸臣擅權,其初猶有忌憚之心,隻因邪佞小人懼怕威勢,貪圖富貴,群然阿附,結成一黨。至於忠臣義士,間或有發憤直言者,又不蒙聽納而反以得罪,則奸臣之勢遂成,而人主孤立於上矣。所以為君者最要優容狂直之言,以潛消壅蔽之禍。今成帝知宥朱雲,且輯檻以旌之,然不能疏張禹之寵、抑王氏之權,而漢之天下竟為王氏所篡,豈不深可恨哉!

哀帝

孝哀皇帝,名欣,定陶恭王之子也。成帝無嗣,召而立之,在位六年。

帝睹孝成之世,祿去公室,及即位,屢誅大臣,欲強主威以則武、宣。然而寵信讒諂,憎疾忠直,漢業由是遂衰。

哀帝在藩府時,見得成帝之時,外戚擅政,威福下移,權勝私門,祿去公室,皆以主威不立之故。及即位之後,屢次誅殺大臣,欲以尊強主威,仿效以前武帝、宣帝的行事。其誌未嚐不銳,而乃寵信讒諂之人,如侍中董賢等,皆以嬖佞而至三公;憎疾忠直之士,如丞相王嘉等,皆以直言蒙禍。以此舉動,豈能使人心悅服?雖殺之而不畏矣。所以漢家基業從此遂衰,不可複振,王莽因得篡而代之。

夫濟弱者不於威,而建威者在於德。哀帝承元、成之後,國勢已弱,奸臣擅命,誠能正身修德,信任忠賢,秉至公以明賞罰,操威福以馭海內,則奸邪無敢肆其誌而主威立矣。不知出此,而徒欲假誅殺以振之,尚可得乎?其致傾危,非不幸矣。

平帝

孝平皇帝,名衎,中山王之子。哀帝崩,無子,大臣迎而立之。在位五年,王莽弑之。

初,長沙定王發四世孫、南頓令欽生三男:、仲、秀。性剛毅慷慨,有大節。秀隆準日角,性勤稼穡。常非笑之,比於高祖兄仲。宛人李守,好星曆讖記,嚐謂其子通曰:“劉氏當興,李氏為輔。”及新市、平林兵起,南陽**,通從弟軼謂通曰:“今四方擾亂,漢當複興。南陽宗室,獨劉伯升兄弟泛愛容眾,可與謀大事。”通笑曰:“吾意也!”遣軼往迎秀,與相約結,定謀議,歸舂陵舉兵。於是自發舂陵子弟,諸家子弟恐懼,皆亡匿。及見秀絳衣大冠,皆驚曰:“謹厚者亦複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與下江將王常及新市、平林兵合。於是諸部齊心,銳氣益壯。

宛,是縣名;舂陵,是鄉名,都在今河南南陽府。

王莽既篡漢祚,暴虐無道,至其末年,天下叛之,盜賊並起。一夥在江夏新市地方,王匡、王鳳為首,叫做新市兵;一夥在江夏平林地方,陳牧為首,叫做平林兵;一夥在荊州地方,王常為首,叫做下江兵。這時節,天下人心皆複思劉氏,於是光武皇帝乘時起兵,以興複漢室。這一段是記光武初起兵時事。

初,景帝第六子名發,封於長沙,諡為定王。定王四世孫名欽,為南頓縣令,生三子:長的名,字伯升;次的名仲;少的名秀。秀即光武皇帝。劉為人生性剛毅,慷慨有豁達大節,不治產業。光武狀貌生得異常,鼻準隆高,額上有骨聳起,叫做日角,性卻勤於稼穡,喜治產業,與不同。常譏議戲笑他,比他做高祖的兄劉仲一般。蓋劉仲隻知治生,無遠大之誌,故為高祖所笑。光武豈是這樣人?乃處亂世,韜晦當如此。

那時宛縣人李守,好習天文符命的書,豫先知道興廢。當王莽篡漢時,私對他兒子李通說:“看圖讖上,劉家氣運還當中興,我李家當為他的輔佐。”及至新市、平林兵起,迫近南陽,郡中**。李通有個同祖兄弟叫做李軼,對李通說:“今四方擾亂,漢當複興。漢家宗室在南陽郡的,隻有舂陵鄉劉伯升兄弟,散財結客,泛愛容眾,可與他共圖大事,興複漢室也。”李通心下常記得他父親的言語,便笑說:“這乃是我的本心。”此時光武在宛縣,李通就著李軼去迎接他來,與他相約結定謀議,回到舂陵地方,同起義兵。於是劉親自僉發舂陵子弟為兵,那各家子弟心下怕懼,都逃躲了,不肯從他。及見光武穿著大紅、戴著大帽,都驚異說道:“他平生謹厚,不肯胡為。如今也做這等事,想是大事可成,但從他去不妨。”子弟每乃稍稍自安,出來應募,共得子弟七八千人。一麵去招集各夥在山澤的,與下江將帥王常,及新市、平林的兵馬,會合一處,以助聲勢。於是王常、王鳳、陳牧等諸部齊心,南陽子弟銳氣益壯矣。

夫南陽之人,劉以豪俠率之而亡匿,光武以謹厚倡之而服從,可見此時眾心之所屬,已在光武矣。濟大事者,以人心為本,此漢室之所以複興也。

更始遣將攻武關,三輔鄧曄、於匡起兵應漢,開武關迎漢兵。諸縣大姓亦各起兵稱漢將,而長安旁兵四會城下。九月戊申,兵從宣平門入。火及掖廷、承明,莽避火宣室,旋席隨鬥柄而坐,曰:“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何!”庚戌旦明,群臣扶莽之漸台。晡時,眾兵上台斬莽首,分莽身,節解臠分,爭相殺者數十人。傳莽首詣宛,縣於市,百姓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

更始,是漢之宗室,名叫劉玄。王莽之末,漢兵並起,共立劉玄為天子,號更始皇帝。漸台,是太液池中的高台。臠,是肉塊。

漢兵既大破王莽兵於昆陽,乘勝長驅,於是更始遣其大將軍申屠建攻打武關,欲入關中。那時人心思漢,三輔地方豪傑有鄧曄、於匡,兩人共起義兵為漢兵內應,開武關迎納漢兵。關中各縣的大戶也都起兵自稱漢將,願助漢兵共誅王莽。而長安旁近去處的義兵也四麵齊至,會於長安城下。

九月戊申日,漢兵攻破宣平門入城,舉火焚燒宮室,延及掖廷宮、承明殿。王莽走去宣室前殿避火,不知死在旦夕,尚且為魘鎮之術,乃移席隨北鬥柄所指而坐,對群臣說:“天生德於我,使我受命為天子,漢兵其奈我何?”其欺天罔人如此。至庚戌日平明,兵火愈迫,群臣扶王莽往太液池中的漸台,欲阻水以避之。漢兵遂圍其台。至日晚時,眾兵上台,斬了王莽的首級。眾將士每將王莽的身屍碎割了,逐節而解,逐塊而分,都拿去請功,因此相爭相殺者至數十人。此時更始都於宛縣,申屠建乃傳送王莽首級至宛,梟之於市。百姓每都怨恨王莽,共取其頭擲擊之,或切食其舌。

自古亂臣賊子受禍之慘,未有如王莽者。蓋漢家德澤尚在人心,王莽乃乘其孤寡,逞其奸詐,一旦奪而有之,是以人心共憤,義兵四合,不旋踵而遭屠戮之禍。此可以為萬世篡賊者之戒矣。

更始將都洛陽,以劉秀行司隸校尉,使前整修宮府。秀乃置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如舊章。時三輔吏士東迎更始,見諸將過,皆冠幘而服婦人衣,莫不笑之。及見司隸僚屬,皆歡喜不自勝。老吏或垂涕曰:“不圖今日複見漢官威儀!”由是識者皆屬心焉。

洛陽,在今河南府。劉秀,即光武皇帝。司隸校尉,是官名。三輔,是京兆、馮翊、扶風三郡。幘,是裹頭的巾。

初,更始建都於宛,及取了洛陽,又要遷都於洛陽。此時光武尚在更始部下為將軍,更始乃命他行司隸校尉的事,著他前去整理修葺洛陽的宮闕官府。漢家舊製,司隸校尉主督察三輔等地方,其僚屬有從事史十二人,以司督察。光武既做這官,便設置僚屬,作為文書,移與屬縣,其從事人員主司督察,一如舊製。那時三輔地方的官吏士卒,往東去迎接更始,見他手下各將帥過去的,隻用巾帕包頭,不戴冠帽,又穿著短窄的衣服,似婦人裝束一般,莫不笑之。及見光武的僚屬,其衣冠結束,都是舊時的製度,件件齊整,百姓每歡喜不自勝。其中老吏曾見舊日太平景象的,或感愴垂涕說道:“不意今日擾亂之後,複得見前時漢家官屬的威儀如此。”自是有見識的,都歸心於光武,願推戴之矣。

夫觀當時百姓,一見漢官威儀,遂至於垂涕歎息,則人心思漢可知矣。宜漢之已廢而複興也。此雖光武之動依禮法,有以得人心,亦孰非其祖宗之遺澤,尚存而未泯哉!

更始拜劉秀行大司馬事,持節北渡河,鎮慰州郡。秀至河北,所過郡縣,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複漢官名。吏民悅喜,爭持牛酒迎勞,秀皆不受。

漢家以大司馬秉朝政,官品最尊。此時更始已平河南,都洛陽,乃除授光武行大司馬的事。就著他持了符節,渡河而北,循行各州郡,鎮撫慰安之。這時王莽暴虐,官吏不才,賦繁刑重。光武既到河北,所過郡縣,便引見那郡守縣令以下各官吏,一一考察其行事。有賢能的,即升遷之;其不職的,便罷黜之。獄中囚徒,輕重罪名都審錄過,擬議停當,即時發遣。盡除去王莽瑣碎的法度,崇尚寬大。前此王莽妄擬成周改漢官名,如郡守改名大尹,縣令改名縣宰,似此等類,一切革去,複用漢家舊時官名。於是官吏百姓每個個歡喜,都爭先來迎接,牽牛擔酒,獻上光武,以犒勞軍士。光武不欲煩費百姓,都辭了不受。

昔高祖入關,除秦苛法,吏民爭以牛酒迎獻,高祖悉卻不受,恐煩勞百姓。今光武循行河北,除莽苛政,吏民亦爭以牛酒迎勞,光武亦卻之。此可見光武之寬仁能得民心,同符於高祖,而帝王之施為氣象,自與尋常不同也。

南陽鄧禹杖策追秀,及於鄴。秀曰:“我得專封拜,生遠來,寧欲仕乎?”禹曰:“不願也。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秀笑,因留宿。禹進說曰:“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更始既是常才而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崛起,誌在財幣,爭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也。明公素有盛德大功,為天下所向服,軍政齊肅,賞罰明信。為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足定也。”秀大悅,因令禹常宿止於中,與定計議。每任使諸將,多訪於禹,皆當其才。

策,是馬棰,即今之馬鞭,古時以竹木為之,故謂之策。鄴,是縣名,即今彰德府地方。赤眉、青犢,是當時諸賊的名號。

南陽人鄧禹,從小時就認得光武非常人,與他結識。光武初起南陽,鄧禹未及隨從。及光武領兵撫定河北,鄧禹聞知,乃杖馬策,慌忙追趕,渡河到鄴縣地方才趕上了。光武見他遠來,問他說:“我奉詔書,以便宜行事,得徑自封爵除官。你今遠來,莫非要官做麽?”鄧禹對說:“不是要做官。隻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隨侍左右,亦得少效尺寸之勞。幹些功業,他日書在竹帛上,流芳千載,不枉了平生所學耳!”光武喜笑,就留他同宿。鄧禹因乘間勸光武說道:“如今山東未安,盜賊群起,赤眉、青犢之類動輒嘯聚數萬人。更始既是常才,不能自家聽斷,而委政於下。他手下的諸將,又都自庸人暴起,所誌不過圖些財帛,爭用威力以淩人,隻求朝夕快意而已。何曾有個忠良明智之士,深慮遠謀,欲上以尊君,下以安民者乎?君臣如此,其亡可立而待。明公素有盛德大功,為天下所歸服;又軍令整肅,賞罰明信,舉動自與凡人不同。今能平定天下者,非公而誰?為今之計,莫如禮賢下士,延納天下的英雄,除殘去暴,務悅天下的人心,複立高帝之業,以救萬民之命,卻不是好?且以明公之才圖取天下,天下不難定也。何必屈身於更始,虛用其力於無成之地哉?”光武聽了大喜,因命鄧禹常宿歇帳中,與他私定計議。每任用諸將,多訪問於禹。凡禹所薦的,一一都當其才,其知人如此。

嚐觀蕭何之勸高帝,有養民致賢人一言,高帝用之以成帝業。今鄧禹亦勸光武以延攬英雄,務悅民心,其意正與之合。蕭何有發蹤指示之功,而鄧禹亦能舉用諸將,各當其才。此其所以為佐命之元功,而與蕭何並稱也歟!

大司馬秀至薊,會王子接起兵薊中,以應王郎,城內擾亂。秀趣駕而出,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至蕪蔞亭,時天寒烈,馮異上豆粥。至下曲陽,傳聞王郎兵在後,從者皆恐。至滹沱河,候吏還白:“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濟。”秀使王霸往視之。霸恐驚眾,欲且前,阻水還,即詭曰:“冰堅可度。”官屬皆喜。秀笑曰:“候吏果妄語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王霸護渡,未畢數騎而冰解。

薊,是縣名。蕪蔞亭、下曲陽、滹沱河,都在今真定府地方。澌,是水上流冰。

這時光武為大司馬,安輯河北,行到薊縣地方,適遇著邯鄲王郎作亂。薊中有個宗室王子劉接,起兵要與王郎連合,以此城內擾亂。光武急忙乘車走出,所過地方不敢複入城邑,隻歇息在路邊人家吃飯。行到蕪蔞亭,時天甚寒冷,又無糧米,馮異煮豆做粥,進與光武充饑。又行到下曲陽縣,聽得王郎的車馬在背後趕來,那從行的人個個驚恐。行至滹沱河,探候的吏回報說:“河水裏流下冰來,不曾凍合,沒有船隻,怎生渡得過去?”光武使其將王霸前去打探。王霸看了,果是難渡,恐怕驚了眾人,不如權且說渡得,以安眾人之心。且要諸將士都到河邊,臨著河水以為險阻,待那賊兵到時,眾人見前麵沒走處,隻索與他死戰。這就是韓信背水陣的意思。於是回還,對眾假說:“河冰堅固,人馬都過得去。”官兵聽得這說話,個個喜歡。光武笑說:“先間候吏的言語,果是謊說。”即便前去。及到河邊,那河水真個也就凍合了,光武便著王霸監護眾軍渡過河去。剛剛渡得數騎人馬到岸,冰已開了。此時光武甚見窘迫。

偶遇河冰,幸而得免,豈不是天意?然亦因光武能除暴安民,有此盛德,感格上天,故扶持保佑之如此。若不能修德,徒靠天命,欲僥幸於或然之數,豈有此理哉!

秀披輿地圖,指示鄧禹曰:“天下郡國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慮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內淆亂,人思明君,猶赤子之慕慈母。古之興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也。”

披,是閱視。輿地圖,是天下地裏之圖。

那時天下郡國,多為盜賊所據。光武一日閱視天下地圖,指示鄧禹說道:“天下郡國這等廣大,如今才收複了河北數郡,是十分中才得了一分,怎能勾便得各處平定?你前日見我時,就說以我去圖慮天下,指日可定,莫不忒看得容易了,此是何故?”鄧禹對說:“自漢室中衰,盜賊並起,四海之內,紛紛擾亂,隻以劫掠為事,無有能替百姓每做主者。這時人心思想要得個聖明之君,以為依歸,就如初生的孩兒要得個慈母,靠他乳哺一般。自古以來,興王之君,隻看他德之厚薄如何,不在地之大小。若是德厚,人心歸之,雖無尺土,亦可以成大業;如其德薄,人心離散,雖有天下,亦必至於亡。今隻宜論德,何必論地?”

前此鄧禹曾勸光武延攬英雄,務悅民心,這就是修德的事,所謂天下不足定者此也。中興諸將,識見未有能及此者。故鄧禹戰伐之功,雖不加於諸將,而獨為一代元勳,豈非以其能識天下之要務哉!

五月,王霸追斬王郎。秀收郎文書,得吏民與郎交關謗毀者數千章。秀不省,會諸將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

反側子,是反覆無定、懷二心的人。

更始二年五月,光武既連破王郎之兵,王郎戰敗逃走,王霸追擊斬之。光武入邯鄲,收王郎遺下的文書,撿得當時河北官吏百姓每與王郎往來交通及謗毀光武的言語,有數千紙。光武通不查看,即時聚會諸將,對眾燒之,說道:“這書我若查他的姓名,未免人心疑懼。不如盡行燒毀,泯其形跡,使反側之徒得以自安。”

蓋帝王以天下為度,不修私怨,不計舊惡。況當時禍亂初平,人心未定,若複究其交通之罪,則將人人自危,而益生動搖之變矣。故光武之燒文書,一則能容人過,見他度量廣大;一則務安人心,見他智慮深遠。此所以能有天下也。

更始遣使立秀為蕭王,悉令罷兵。耿弇進曰:“百姓患苦王莽,複思劉氏。今更始為天子,而諸將擅命,貴戚縱橫,虜掠自恣,元元叩心,更思莽朝,是以知其必敗也。公功名已著,以義征伐,天下可傳檄而定也。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蕭王乃辭以河北未平,不就征,始貳於更始。

光武既誅了王郎,更始見他威名日盛,有疑忌之意。遂遣使者到河北,封他為蕭王,就命他罷了兵,與將士每都回京師,蓋欲借此以收其兵權耳。那時,光武的意思猶豫未決,欲從更始之命,罷兵回去,又恐失了河北地方,人心離散,漢室難以興複。於是耿弇進諫說道:“當王莽篡漢時,政令煩苛,百姓每怨苦王莽,複思漢家,所以一聞漢兵之起,莫不爭先歸順,望其能除暴救民也。今更始本是庸才,不可以為天下之主,又不能鈐束群下。諸將每都專權擅令,不知有朝廷。後妃之家,恃寵使勢,不循法度,縱橫於京師。甚至虜掠人家財帛子女,放恣無忌,與盜賊一般。其暴虐害人,有甚於王莽者,所以元元之民,困苦無聊,都搥胸呼冤,反想起王莽之朝,以為不如彼時之為安。百姓離心如此,以此知更始決然成不得大事。雖欲輔之,亦何益乎?明公先破王莽百萬之眾於昆陽,今又平定了河北,功名已著,天下歸心。若仗大義以行征伐,誰不響應?隻消傳一道檄文,分投告諭,而天下可定矣。天下至重,公本漢之宗室,可乘時自取,勿令異姓得之,絕了漢家的宗祀。”光武感悟,乃托辭說:“河北地方尚未平定,未可罷兵回朝。”不赴更始之召。始初,更始殺了光武之兄劉,光武一向隱忍,屈己而為之臣。至是見得天命人心,不在更始,乃與他分為兩家,各自行事,不複用其命令矣。未幾更始果敗,而光武遂自河北即帝位焉。

大抵天下大器,非庸才所能堪,而人心已離,天命必去,不待成敗之既形,而智者能預見之矣。觀王莽已篡而誅,更始已立而敗,其故皆由於失人心。而光武之德,為人心所歸,卒能興複漢業。孟子說:“得天下有道,得其民也;得其民有道,得其心也。”豈不信哉!

是時,諸賊銅馬、鐵脛、尤來、大槍、上江、青犢、富平、獲索等各領部曲,眾合數百萬人,所在寇掠。秋,蕭王擊銅馬於鄡,吳漢將突騎來會青陽,士馬甚盛。銅馬食盡,夜遁,蕭王追擊於館陶,悉破降之,封其渠帥為列侯。諸將未能信,賊降者亦不自安。王知其意,敕令降者各歸營勒兵,自乘輕騎按行部陳。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諸將,眾遂數十萬,故關西號秀為銅馬帝。

銅馬、鐵脛、尤來、大槍、上江、青犢、富平、獲索,都是盜賊的名號。突騎,是衝鋒的馬軍。渠帥,是賊首。

此時天下無主,盜賊縱橫,於是銅馬、鐵脛、尤來、大槍、上江、青犢、富平、獲索等賊,各領部曲,大眾會合,約有數百萬人,到處劫掠,擾害百姓。這年秋間,光武為蕭王,領兵征剿銅馬賊於鄡縣。將軍吳漢發幽州突騎,來會於青陽縣,軍馬甚盛。那銅馬賊以此不敢散出打搶,糧食盡了,乘夜逃去。光武統兵追趕到館陶縣地方,把這夥賊都殺敗了,盡數投降。光武因他來降,赦而不誅,就收在部下為用,封其頭領為列侯。一時諸將見這夥賊以戰敗來降,未知其誠偽,蕭王如何就這等收用他,心裏都疑而未信。那賊來投降的也自危懼,心下不安。光武知道他每這意思,乃下令著投降的各回本營,勒習兵馬,光武獨自一個騎著一匹馬,徑到各營中,按行部陳,觀看營伍,示之以不疑。於是來降的人,轉相傳說:“我等新來投降,意思好歹尚未可知,蕭王就這等待我。他把一片赤心,推出來放在人的腹中,沒有一毫猜忌。他以至誠待人如此,我等安得不傾心歸向,願為效死乎!”由是數萬之眾,無不悅服。光武乃盡以投降的人,分派在諸將營中,各自管轄。因此光武的軍馬眾盛,至數十萬。此時雖未稱尊號,然從此威名大著,遠近歸心。關西百姓因他能收服銅馬諸賊,遂號他為銅馬皇帝,一時人心皆願戴以為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