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規啼6

子規啼-6

甩掉了出塵,飛走山間小道,不消一會兒便來到了揚州城。

夕陽的餘暉照著那兩個隸書大字“揚州”,給這個江南名城更增了一種神秘的美感。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揚州,蘇中門戶,南臨長江,與鎮江隔海相望,富甲天下的江南水鄉。子夜早就聽說過的一個有名的地方,當年不知哪個皇帝為了觀瓊花,開鑿了一條大運河,揚州的繁華旖旎便隨著瓊花的芬芳傳遍天下,成了“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銷金窟,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在揚州”的錦繡地,是“人生隻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的溫柔鄉。

此時市集還未散去,她聽著那吆喝著翡翠燒賣或千層油糕的聲音便笑了,覺得很特別。這一笑,她便愛上了這個城。慕容公子就在這裏,這是她的福地,她要在這裏快快樂樂。

她捋了捋垂在胸前的一束青絲,踏著輕快的步子繞過城門守衛架設的防欄,一雙如水波動的眼睛在街道兩旁的小攤上看得目不暇接,恨不得再多生出兩隻眼來。那小巧形象的泥人兒,那五彩繽紛的風箏,那紅彤彤的燈籠,還有店鋪裏麵掛著的漂亮衣服。人間就是好,有這麽多新奇好玩的東西。

忽聽前方有不住的叫好聲,她跑近前去,擠過人群,但見一個尚幼的小姑娘躺在桌子上兩隻腳上頂著一個比她大出好多的瓷缸,來回挪動旋轉,甚至將大缸拋起再接住,看得她直拍胸口,生怕那缸會掉下來砸到那小女孩。幸好最後圓滿成功,見別人都拍手叫好,她也學著跳著拍手叫好,且聲音叫得比旁人都大,惹得周遭的人都看向她。不過看向她的那些人都眼放精光,似乎還帶著一種特別的東西,令她頭皮發麻,覺得很不自在,便抽身跑開了。

東轉西蕩,轉眼間天色已黑,她才想起還沒找到慕容公子的府上呢。左看右看,揚州城這麽大,到處胡同小巷宅門大院,哪裏才是呢。想要抓個人來問,夜色初降正逢人間晚飯之時,街上行人驟少,不如明日再問,反正時日多的很。不是有那句話麽,有緣千裏來相會,她跟慕容公子幾世的緣份,肯定能再見麵的,她要像師傅說的那樣放開心。

但是轉念又有了難題,這大晚上的,別人都一家團聚其樂融融,她一個妖精要幹什麽呢?找棵樹睡覺,她可睡不著,她的肚子也有點餓了,不過吃什麽呢?在盤絲洞時從來都是餓了吸取天地靈氣,渴了飲山泉玉露,有時候會吃點花蜜什麽的,不過揚州城裏可沒這些東西。

抬頭一看,身前便是一個酒樓,掛著鎦金的大匾“醉仙樓”,她便大步踏了進去,找了張空桌子坐下。立即便有店小二提著茶壺來招呼著:“客官您吃點什麽?”

吃什麽?她別過頭,偷偷看了看旁邊的桌子,但見上麵擺著各類精美的菜肴,她竟看到有魚!有雞!還有一個鴿子,雖被大卸八塊,憑她妖精的眼力還是看得明白。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那可都是她以前在山間的玩伴,竟被這些人拿來煎炸炒煮!那幾個吃得津津有味的人一定不是好人!

“客官!您吃點什麽?”小二又一聲問,聲調大了許多。

她氣憤地轉過頭喊道:“我不吃動物!”

小二被她唬得怔了怔忙又笑道:“明白了。您是吃齋地。好嘞!”

不一會兒店小二便為她上了幾樣看起來清淡地小菜。她便學著旁人地樣子用筷子夾著吃起來。但是筷了太難用了。害她吃了好久。並且第一次吃人間地東西。食之無味。吃完以後手都有點酸了。她甩著手臂起身準備走。忽聽得小二喊住了她。

“姑娘。您還沒給錢呢。”小二笑嘻嘻地看著她。

“錢?”她怔住了。錢是什麽東西。

這時臨桌地幾個男人都站起了身。其中一個腰肥體壯地喊道:“小二!結帳!”

小二忙又跑到了他們身前,低頭哈腰地在一個算盤上敲打著,不一會兒便叫道:“好嘞!客官您這一共是九兩八錢銀子。”

子夜憤憤地盯著那個肥胖的男子,長那麽多肉,不知道吃了多少小動物,隻見他抹了抹了油嘴從腰裏摸出一個跟她的乾坤袋差不多的東西,從裏麵拿出銀子付了賬。

原來那就是銀子。她在心內得意地笑了笑,略施法術,那男子的錢袋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她的腰裏。沒錢了,看他以後怎麽吃小動物,哼!

“小二!結帳!”她掏出一錠銀子“啪!”地放在桌子上,便跳著逃之夭夭。

飯後的揚州城大街又恢複了熱鬧繁華,一點也不輸給白天,不愧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在揚州”。她邊走邊得意地拿出錢袋子,把銀子倒在手裏數著。看來在人間銀子這種東西很重要,她得好好放著。

“姑娘?姑娘?”忽聽得身後有人喚,近在耳旁,應該是喚她的吧。

轉過身,果見一青色布衣男子站在她身後,隻見他臉黑如炭,眼圓如鼠,而且右眼角還留了一個刀疤,看著很別扭,不如慕容公子和出塵那般讓人可心。

“你叫我嗎?”她微皺了皺眉頭。

“請問姑娘要上哪去啊?”那人笑了笑,眼睛不停地在她身上看來看去。

她用袖子在身前拂了一下,別扭道:“你管我,我愛上哪兒上哪兒。”

“嗬嗬,姑娘莫怪。眼見夜色已深,姑娘孤身一人在城裏走來走去是很危險的,會遇上壞人的。”

“壞人?我不怕壞人。”她在心內偷笑,她是妖精,誰都不怕。

“姑娘不可掉以輕心哪,不如在下為姑娘提供一個好去處,供姑娘今晚住宿。”

“住宿?那地方好玩麽?”

那人見她動了心忙向前一步哼哼笑道:“當然好玩,那可是全揚州城最好玩的地方。”

“真的?那你帶我去吧。”

子夜懷著好奇心和貪玩的心跟著那男人一直沿著街邊走,過了揚州二十四橋那人便把她帶進了一個胡同,進了一個小木門。開門的是一個年紀尚小的男童,見到這男人忙請了進去,並說了去通報媽媽之類的話。子夜也聽不太懂便在院子裏左轉右轉,並沒見到什麽好玩的東西。

再轉身那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她忙進了裏麵,但見布置清雅別致的房間,榻前古琴,牆上寶墨一看便知是不俗之物。而且那張床,她第一次看見床,以前聽媚娘說過的紅紗帳應該就是這樣的吧,邊上還綴著穗穗流蘇,真是好看啊。

不過她可是找那男人的,流連了一會兒就出去了。進了一條回廊,遠遠地便聽到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在談什麽貨色價錢,她聽得雲裏霧裏。正要離開又聽得那男聲道:“姚媽媽我白老三什麽時候讓您吃過虧,您就瞧好吧,這錢您絕對花得值,我出來混了這麽久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美人兒,並且看起來不黯世事,單純無知,絕對是個好調教的。我可是從醉仙樓跟了她一路才好不容易弄到手的。”

原來他們談的就是她,那個男人是個壞蛋,要把她賣到這裏!這是什麽地方?她朝下看了看,隻見堂下掛著花紅柳綠的幔子,有好多花枝招展的女人在和男人打情罵俏,暖味萬分,笑聲連連。她隻覺得那些女子臉上現出的神色跟媚娘教與她的催情相似,隻是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地方。於是走上前去問道:“你這個壞人!這是什麽地方?”

那白老三唬了一跳,忙閃到了姚媽媽背後,急急道:“姚媽媽,就是她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剩下的您最在行了,我告辭了!”

說完便一溜煙兒跑下了樓。子夜剛要去追卻被姚媽媽攔下,姚媽媽滿臉堆笑挽住她的胳膊,嘴裏“嘖嘖”有聲,最後歎息道:“真是……此色隻許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回遇啊。姑娘我真是太喜歡你了,清麗絕俗如出水芙蓉,以後你就叫芙蓉了。”

不知怎麽的,雖然這姚媽媽對子夜笑著,子夜還是覺得她不懷好意,便推開她道:“我有名字了。現在我不想在你這裏住了,我走了。”

“走?”姚媽媽冷笑起來,手絹一揮,不知從什麽地方上來了兩個青麵大漢,牢牢製住了她雙臂,她忙掙脫著叫道:“你……你這個壞人!快讓他們放開我!不然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哼哼!”姚媽媽似乎像聽到什麽笑話一般看著她,“不客氣?就憑你?小姑娘我勸你聽話點,不然有你的苦頭吃!”

子夜氣憤地看著她,可惡的,有眼無珠,本妖精的厲害你們還沒見識過吧。她暗自提了一口真氣到丹田正要做法忽聽得樓下一聲厲喊:“住手!”

姚媽媽怔了一下,待看清說話的人便忙對兩個大漢擺手示意,又揚起手絹邊往樓下走邊諂媚地叫著:“是少爺來了!您快去歇著吧,一切照舊都準備好了。”

子夜活動了活動胳膊便轉身向樓下看去,但見一位年輕男子,華衣錦袍,金冠束發,豐姿鬱美,隻是臉上帶著一抹輕挑之色看著她,才是暮春時節手中卻搖著一把折扇,故做風流。

她忍不住笑了,邁著輕快的步子下樓,走至他身前道:“多謝公子相救。”

那公子卻愣愣地盯著她一動不動,她也疑惑地看著他,兩人就這樣僵持了許久。半晌他才回過神,又做風流態唰地收起扇子問:“姑娘……夜已深可否有地方落足?”

他問得小心翼翼且帶著些許溫柔,一張英氣逼人的臉直直地對著她,她見過的男子不多,像他這般俊美的更不多,便貪焚地一直盯著他。他對她這麽好,是不是認為她很美?她到底美麽?師傅對她的容貌似乎不滿意,師姐們又個個都比她有風韻,那個出塵竟還說她不可理喻。

他似乎被她看得慌了神,喉結上下動著,兩手不停地把扇子搓來搓去,又道:“姑娘若沒去處大可以在此,花滿樓是我家中產業,再不會有人對姑娘無禮了。”

“不用了,我有地方去。多謝公子相救,告辭了!”她又笑了笑便轉身離去。

剛走兩步又聽得那公子叫道:“姑娘且留步!”

“還有什麽事麽?”她不解地轉過身。

他三步並做兩步走至她身前,有些激動,但笑容坦蕩,問道:“百年修得同般渡,今日我們相見亦是緣,在下花澤少,可否問姑娘芳名?”

花澤少?花滿樓?莫非是個花花公子?但看他一臉真誠,她便笑道:“我叫子夜。”

“子夜?莫非是那〈子夜歌〉裏的子夜?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複多情,吹我羅裳開。名字真美,人更美。”

聽到花澤少說人美,她不由得問道:“你說我美?我真的美麽?”

“當然,姑娘貌美如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下無雙。”他忙說著,她卻覺他太激動了有些言過其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她可當不起,至少那月宮裏的嫦娥仙子絕世容顏,天下人皆知。但還是笑道:“多謝公子誇獎,告辭了!”

話音未落她就輕步走出了花滿樓,又聽得花澤少在身後念著:“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這難道是天緣?”

子夜出了花滿樓,呼吸了幾口外麵清涼的空氣。花滿樓,她轉過身要看看花滿樓到底是什麽地方。但見眼前三層木樓連成一片,而且全部金瓦琉璃,雕梁畫棟,真是氣派。再往上看,正中一張鎦金大匾之上書著“花滿樓”三字,樓前那牌坊兩側竟還書著對聯:

一刻值千金,難買;

花下一宿情萬分,無價。

?這難道是三師姐媚娘曾對她說過的溫柔鄉嗎?她本以為溫柔鄉是一個地名,沒想到就是一座樓。

先不管溫柔鄉到底是什麽了,她還真有點想休息了。唉,剛才如果答應了花澤少住在花滿樓就可以睡那紅紗帳了。

一邊想著溫柔鄉一邊往前走。此時夜色已深街上人煙了無,各個店鋪小攤也都打烊了。她忽然聽到前方有喧鬧聲,快步過去,見是一家名叫“聚寶盆”的店鋪,鋪前的石級上立著一對瑞獸貔貅。真是奇怪,別人都打了烊,它卻依然紅火如天,站在門口便聽得裏麵好多人叫喊著“開!”、“押大!”、“押小!”什麽的。難道這鋪子真的名副其實,裏麵有寶?想到此她禁不住好奇心邁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