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荒淫終亡國2

黃巢大軍縱橫南北,其所無辜地或是殺害以後吃掉、或是活活地就推入碓礎中搗碾成漿吃掉的百姓,據傳說有百萬之眾。而黃巢自己也不知道,當然他也不想知道,他的軍隊所立下的舂磨寨,到底吃了多少人?據史書記載,黃巢設立舂磨寨後,縱兵四處掠奪人口,河南洛陽、許州、汝州、唐州、鄧州、孟州、鄭州、汴州、曹州、濮州、徐州、兗州等數十州,無數的無辜百姓都遭到了荼毒,舂磨寨為禍之烈,可謂是空前絕後。

黃巢自稱帝後,前後共曆十年,攻城略地,所向無敵。不想後來遇到他的死對頭陳州刺史趙犨,陳刺史忠誠又智謀,用強兵守住要路,抵敵相抗。在這種天下大亂中,最終斷送的唐室王朝近三百年國祚的朱全忠出場了,他和李克用一起,又引救兵到來,合攻黃巢。黃巢在生猛的李克用軍隊的攻擊下,沒能攻下陳州,隻得轉攻他方。李克用窮追不舍,一直追到黃巢的家鄉,俘獲了黃巢的幼子和他自稱天子的器物。

在被追到保泰山虎狼穀時,黃巢手下隻剩千人。大勢去也、兵敗將亡的黃巢被李克用追得無路可走,到了保泰山,黃巢自知難免一死,當時看著他的甥兒林言,黃巢的目光中有著極為複雜而痛苦的東西在閃爍不定,半天他才喃喃地說道:“田令孜等人在朝驕橫無拘忌,天子不敢有所主張,人人都傳說僖宗敢怒而不敢言,常對著左右流涕。我本欲入朝清君側,洗濯朝廷,原無意於稱帝,奈何富貴惑人,唉,與其說富貴惑人,倒不如說原我自誤!如今事敗,我也無顏再見天下人,你如今就取了我的首級獻與天子,可保一生富貴。”

看林言說什麽也不忍下手,黃巢仰天長嘯一聲,然後拔下佩刀就向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橫了過去。黃巢隨之撲倒在地,不想脖頸著刀處,並沒有切斷他的生命,一時間,鮮血已橫流而氣息尚未垂絕。氣息奄奄的黃巢處在極度的痛苦中,已經不能說話了,隻是兩眼直直地望著他的甥兒。黃巢的外甥林言咬了咬牙,含著淚上前割下了黃巢的首級,結束了黃巢無比的痛苦。接著他又斬下黃巢兄弟妻子的首級,最後他斬下的就是自己的首級。

唐將時溥撿了個現成的大便宜,將這一行罪大惡極之人的首級送到行在。當然還有林言一並被砍下的頭顱,以及官兵又在虎狼穀搜得的黃巢姬妾幾十人一起獻給唐朝廷。

僖宗大喜,當即登上大玄樓接受俘首,命人將黃巢首級懸在都門。黃巢姬妾數百人一齊跪在樓下。僖宗在樓上遠遠望去,隻見個個花容暗淡玉貌淒惶,不覺動了憐香惜玉之念,就傳為首的幾個女子上樓來,當麵問話道:“你等皆勳貴人家的女子,世受國恩,如何甘心從賊,如有委屈之意,可從實奏聞,朕當恕你等已往之過。”

僖宗本來是見這些女子花容月貌,故意用這幾句話給她們創造一個搖尾討好叩首乞憐的機會,然後他就可以借此開恩,把她們收沒在後宮,慢慢地召幸,以圓他的風流快活夢。卻不料為首的這幾個女子不僅毫無搖尾乞憐之態,反而一臉凜然,理直氣壯地侃侃而說:“狂賊黃巢凶悖,殺人八百萬,國家動兵數十萬眾,尚不能立時消滅,竟至陛下將宗廟失棄,而遠遷巴蜀。陛下君臨宇宙,富有萬眾,尚不能抗拒一強賊,我輩弱女子豈能有抵抗之力?今我輩若有罪當誅,試問滿朝的從賊將相又將如何處置?!”

僖宗被她們問得老羞成怒,立時喝令處斬。可憐數百個花容月貌妙齡聰慧的好女子,一齊身首異處。臨刑時,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都覺不忍心,於是先給她們藥酒喝下,待她們昏迷後才能下得去手。這群女子且泣且飲,淒淒然慘慘兮,而為首的那幾個女子卻不飲也不泣,慷然就刑。

僖宗這邊心裏也不好受,細思滿朝從賊將相如何處置的話,立刻下旨,密令神策軍監搜捉從賊諸將相並其親族一齊處斬。

其時田令孜將剿滅黃巢全歸功於他一人,然後他就自居功高,越發地驕橫,越發地傾軋得滿朝將相不能安於職位,於是秦宗權率兵反出長安,朱全忠、李克用也紛紛逞兵作亂,都是以一個清君側為理由。國內幾無寧日,擾攘數年,才得大局粗定。

僖宗啟駕回宮,沿途蒼涼滿目,及至進入都城長安一看,更是銅駝荊棘、狐兔縱橫。皇宮大內隻有幾個老年太監出來拜謁,所有宮女都失散不知去向,懿宗時代最受寵愛的郭淑妃也從此杳無下落了。京兆尹王徽用人夫五萬修治宮廷整葺城垣,這才勉強得以開始正常的辦理朝政,天下稍定。而田令孜依舊處處鉗製僖宗,行動不自由。

僖宗再逃亡

那一天,忽然來報李克用叛兵逼近京師,田令孜不由分說,立刻就挾僖宗出走鳳翔。長安宮室再次為亂兵所毀,幾乎**然無存。宰相蕭遘就令朱玫率兵五千追還聖駕。田令孜一見後有追兵,又劫持著僖宗西走,九死一生才進了大散關,然後緊閉關門拒住追兵。

朱玫攻城,數日不下,隻得退兵。路過遵塗驛,見肅宗玄孫襄王李煴病臥在驛舍中,朱玫當即扶他上馬,同回鳳翔,然後召集鳳翔百官,朱玫厲聲說:“我今立李氏一王,敢有異議者,立即斬首。”然後朱玫奉襄王李煴回長安稱帝成功,自己權監軍國大事。

朱玫的部將王行瑜本來奉他之命,帶兵五萬進攻大散關,不想王行瑜卻忽然擅自回師長安,朱玫見到他後,怒目相視,大聲喝道:“你擅自回京,是想造反嗎?”

王行瑜也厲聲答道:“我不想造反,我是特來捕殺反賊的!”話一說完,就舉手一揮,門外擁進一群武士,立刻斬殺了朱玫,又殺死朱玫同黨數百人和襄王李煴。然後王行瑜一麵迎僖宗返蹕鳳陽,一麵奏請奪田令孜官爵,流為端州令。次年,僖宗從鳳陽回京,再次看到百姓流亡,城郭已墟。進得宮來,更是滿目荒涼,井敗垣頹。

僖宗連年奔波,受盡恐嚇,吃盡辛苦,如今又眼見著這樣的淒涼景象,終日悲傷不已。不久就病倒在床,不上一個月,這個年僅二十七歲的年輕皇帝就駕崩於長安宮中的武德殿,不過他到底能得以病死在長安宮中,也算是對他的一個莫大安慰。

因僖宗的兒子太年幼了,百官遵遺詔奉皇太弟、懿宗第七子壽王李傑,在柩前即了皇帝位,稱為昭宗,改年號為龍紀。那一年是公元888年。

失位又複位

昭宗李傑體貌雄偉,談吐間英氣流露,又喜好文學,詩賦之作也說得過去。因為有感於僖宗當權時的威令不行、朝綱日落,他立戒不得寵任宦官,大有重振之雄心。但宦官專權已曆數代,一時積重難返。

當時數千太監的頭兒是劉季述,他一見昭宗李傑處處與宦官為難,就與王仲先及樞密王彥範、薛齊偓等陰謀推倒昭宗李傑,立太子為嗣皇帝。恰巧昭宗在苑中圍獵,多飲了幾杯酒,醉意濃濃地回宮來,其時天色已昏暗,一個小太監與兩三個宮女在殿頭捉迷藏,不提防萬歲駕到,那個正箭似地飛跑的小太監就與昭宗撞了個滿懷。昭宗大喝一聲,小太監嚇得忙趴在地上不住地叩頭。昭宗不問青紅皂白,拔下佩劍,親自砍下了這幾個太監、宮女的腦袋,頓時血染袍袖,猶餘怒未息。

威風八麵的昭宗李傑第二天清早還在睡夢中,宮中數千名太監就在血淚共憤中,相約不開宮門,然後劉季述帶領禁兵千人,把在朝的文武大臣喚上大殿,說:“主上如此殘暴,豈可複理天下政事?!今廢去昏君,另立明主,為社稷計,理之當然!”眾大臣嚇得諾諾連聲,然後樞密王彥範起草立儲表章,請太子監國,逼百官都在表章上署名。

彼時昭宗李傑已從大夢中醒來,正在思政殿一如既往地覽閱批複群臣的奏折。忽見眾將士紛紛奪門而入,正大驚之際,劉季述就佩刀而入,手持表章,擲與昭宗看,聲稱眾情不可遏!彼時,他說這話時,容淩而氣橫。端坐在龍椅上的昭宗不覺長歎起立,繞室徘徊。

劉季述的耐心是很有限的,他上去一把拖住正環室徘徊再三的昭宗就往外走。昭宗李傑頓時怒憤填胸,大聲喝罵,而劉季述當時一語不發。剛走出書房,昭宗皇帝一眼瞥見眾太監正架著他的何皇後從內宮出來,可憐嬌美的何皇後早嚇得玉容失色珠淚流。

當階推過一輛禦輦來,劉季述手持佩刀逼昭宗李傑和何皇後馬上登禦輦,後麵妃嬪十餘人涕泣相隨。送入少陽院中,劉季述這才大發其怒,用刀尖畫地,曆數昭宗皇帝的罪惡,然後親手鎖閉少陽院門,又熔鐵汁灌入鎖眼,使之永不能開,然後在牆上鑿開一洞,以通飲食。

劉季述接著矯天子詔,迎太子入宮,立為嗣皇帝,奉昭宗為太上皇,何氏為皇太後,加百官爵秩,優賞士卒。劉季述自立為大將軍,凡宮人左右,以前為昭宗所寵信者,一律榜死。

幽禁在少陽院中的昭宗與何皇後寫詔給劉季述,想要些錢帛使用和書籍誦讀,卻一概不給。那年的冬天寒冷無比,嬪禦公主都沒有冬衣厚衾,慘號哀哭之聲直達戶外,卻無一點回應。於是少陽院中的人漸漸地心如死灰,卻不想那一天有人在少陽院門外,叩門大呼道:“逆賊已服誅,請陛下出勞將士!”

何皇後在少陽院中正與昭宗皇帝對坐而泣,驟聞門外呼聲,哪裏敢相信,半天才令小太監隔著門戰戰兢兢地問道:“逆賊若果然已誅,首級何在?”話音一落定,果然一顆血肉模糊的首級馬上就從牆穴中被送了進來。何後與昭宗一看,果然是王仲先的首級,然後少陽院那被永不能開的鐵鎖關閉的大門就被強力破開,昭宗李傑則被奉禦長樂門樓,百官前來稱賀。原來這一切全是汴中的朱全忠反戈一擊,回朝除奸重扶了皇室。

這時劉季述、王彥範等賊首被押至樓下。昭宗李傑一見,頓時恨得眼中冒火,還沒來得及詰問一二,軍士們早一擁而上,百梃亂擊,又一夥不可一世的權奸被打成了肉堆。然後其親族、同黨六百餘人被一齊斬首。

末唐變亂頻

昭宗複位後,就賜當時策動朱全忠來救駕的孫德昭、承誨、彥弼三個有功之臣姓李,均封為節度使,並盡國庫所有,賜與三人平分,時人稱為三使相。而對太子,昭宗念“吾兒年幼無知,被奸人所陷,不足言罪”,仍還居東宮,隻是降為德王。

恨透了閹黨的昭宗李傑意欲盡誅宦官,丞相崔胤就在一旁極力慫恿。宦官韓全誨生怕後下手遭殃,就先到昭宗跟前哭訴崔胤私結朱全忠,陰謀大逆。昭宗是驚弓之鳥,生怕威權一天大似一天的崔胤再被姑息養成第二個劉季述,於是就撤了崔胤的相職,降他為鹽鐵使。

崔胤心懷怨恨,果然打發心腹送秘信給朱全忠,令他入清君側。朱全忠果然刻日發兵。韓全誨嚇壞了,急與三使相陰謀劫駕,先奔鳳翔行宮。雖然孫德昭不肯,可韓全誨話已說出,勢在必行,無論孫德昭允否。

那一天,韓全誨突然勒兵登殿,見了昭宗李傑,厲聲說了句“速幸鳳翔”,然後也不管昭宗答不答應,轉身就出去招呼禁兵逼迫諸位王爺、公主及宮人妃嬪先往鳳翔。而彼時,孫德昭留下的三千兵士已直入內庫,劫奪寶物。

這裏昭宗李傑一人坐在殿上,等待宣召的百官,卻久久也等不來一個,因為韓全誨早已內外把守,誰也進不來。韓全誨再次帶兵登殿,他此刻再也沒有當初為保命而先下手時向皇帝哭訴的柔情細語,而是厲聲喝斥,昭宗見韓全誨聲色俱變,嚇得急忙拔佩劍在手,避登乞巧樓。韓全誨追到樓上,堆上柴草,以縱火焚樓相威脅,硬是把昭宗逼下樓來。昭宗才走到壽春殿,韓全誨果然就動手了,一時間內宮裏,四處火縱,煙焰沸騰。昭宗逼不得已,隻好與後妃諸王百餘人出殿上馬,且泣且行,沿途飽受饑寒,直直奔波了幾日夜,才到了鳳翔城中。

昭宗一進鳳翔城,就如鳥兒入了籠,天天受著韓全誨的逼勒欺侮。

淒淒慘慘皇帝逃亡路

朱全忠看天子蒙塵在外,就領兵直入長安,自充大將軍,發號施令。朝中文武都在恐懼中臣服,然後他派康懷貞領兵數千為前驅,朱全忠自統大軍向鳳翔進發。兩路兵馬直抵鳳翔城下,耀武揚威地挑戰了。開始韓全誨假天子令還可以喝住大軍,但很快就在朱全忠那裏失效了,城中李茂貞出兵應敵,每次都大敗而歸。

不久,困守中的鳳翔城食盡糧絕,恰時又在隆冬,連朝雨雪,不知餓死凍死幾多士兵百姓,於是城中大賣人肉,人肉每斤隻值錢百文,而犬肉一斤卻值錢五百文。昭宗每天都吃人肉充饑,連禦衣和宮妃諸王的服飾都典賣了,聊以充饑日用。

看看一天難以支持一天,城中兵士多有縋城偷偷投降朱全忠的。李茂貞寫了密信,相約裏應外合誅殺宦官,請朱全忠保駕回都。在半夜人靜時,他把信縛在箭杆頭兒上,射出城外去。

此計果然奏效,到天複三年正月,李茂貞發動內變,圍住宮門搜捕了韓全誨等閹黨。昭宗遣後宮趙國夫人和翰林學士韓偓拿著囊裝了韓全誨等人首級的袋子出城,前赴朱全忠營中,對朱全忠大加撫慰並封賞。

讓昭宗非常欣慰的是朱全忠拜受了詔旨。但朱全忠的兵圍卻依然不撤,原來是奸相崔胤從中作梗。被昭宗罷了相的崔胤在昭宗連下七八個安撫乞請的詔書的感召下,才肯麵子十足地回朝,於是朱全忠的兵圍也隨即得解,帝妃也隨即得以回京。

然後崔胤和朱全忠將包括退休閹人在內的所有曾有個一星半點權勢的宦官都一一捕殺,一時間,慘呼厲號之聲,直達雲宵。隻留幼弱黃衣三十人,司職宮廷灑掃。從此詔命出入,均由宮女齎送。

昭宗重登大殿後,朱全忠素服上殿謝罪,頓首流涕。昭宗命韓偓扶起他,且語且泣道:“宗廟社稷,全賴卿家得以再安,朕與宗族,也全賴卿得以再生,卿是真功臣。”說著,解下自己的玉帶賜與朱全忠。

而崔胤也得權總管六軍十二衛事,從此愈加專權自恣,忌害同僚。後來看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曾是他爭權奪利好幫手的兵馬大元帥朱全忠雖然遠離京師在河中駐紮,而朱全忠的心腹卻滿布宮禁,朱全忠篡唐之心已如當年的司馬昭之心一樣昭然若揭路人皆知。於是崔胤外表雖與朱全忠親厚如故,暗中卻徐圖抵製。但為時已晚,羽翼長成的朱全忠先是逼迫昭宗再次下詔罷免了崔胤的職司,然後又派他的留住京師的部下帶兵闖入崔胤宅第,將崔胤亂刀砍斃。

昭宗得知崔胤居然被朱全忠私自亂刀砍斃後,就怒登延喜樓,才要宣召犯事的將領來問話,忽然接到朱全忠的表章,請昭宗速速遷都洛陽,免得受製於邠岐。昭宗覽罷奏章,正彷徨不得主見時,同平章事裴樞昂然直入,後麵跟隨一隊禁兵,見了昭宗,也不行禮,也不說話,隻一擺手,禁兵一擁上前,推推搡搡,這位苦命的皇帝就被立逼著下了樓,接著他們又逼著百官一齊東行,又令軍士們驅趕長安士民搬向洛陽城去。

可憐都中人士沿途號哭,叫罵不絕。車駕才離了長安城,張廷範就已奉了朱全忠之命,作為禦營使,督率兵役,拆毀宮闕和官宅民房,把所有造屋木料盡拋進渭河,浮水而下。好好一座長安城頓時成為荒墟。而洛陽卻大興土木建造宮殿,日夜趕活幹。

昭宗走到華州,夾道百姓齊呼他萬歲,昭宗在輿中向道旁百姓淒聲哀語說:“別稱呼萬歲了,朕恐怕不能再為你等之主……”話還沒說完,眼淚就不覺奔流了滿麵,以至於泣噎不能語。

當晚宿在興德宮,跟前隻有後妃王子數人,景狀十分淒清慘寂,昭宗對跟前的侍臣說:“朕早就聽到過一句都中的俗話說‘朔風烈,天地寒,大難臨頭何處飛?’朕今漂泊,不知最後會落足於何所……”說著又不覺淚濕襟袖,左右侍臣也都唏噓一片,哭泣得抬不起頭來。

朱全忠欺君逞威風

直至二月初旬,昭宗一行才到了陝中,因東都新宮尚未建成,在此暫作逗留。朱全忠帶領兵馬從河中來朝見。昭宗強抑住自己,努力表演再三,總算是把對朱全忠的恐懼表現成了恭恭敬敬,當即照朱全忠意願,委任他兼掌左右神策軍及六軍諸衛。

不幾天,為表示恭敬起見,昭宗大宴群臣並替朱全忠餞行。酒過數巡,群臣都拜辭出行宮,昭宗獨留朱全忠在座,又有朱全忠的同黨忠武節度使韓建陪坐。如花似玉的何皇後恭恭敬敬地奉帝命從內室出來,親捧玉卮,勸朱全忠飲酒,讓朱全忠在被美色打動的同時也深深地感動了。不巧正這時,後宮晉國夫人從後屋出來,走到昭宗身旁,低低地向昭宗耳語了幾句,朱全忠看了,未免動了疑心。而韓建卻立時認定是行宮中有了埋伏要殺他二人,就在桌下伸過一隻腳去,暗暗地踢了下朱全忠的靴尖,朱全忠立時會意,忙托醉起身,告辭而去。昭宗再三挽留,但朱全忠頭也不肯回一下。昭宗一見朱全忠這個樣子,更是擔憂著急卻又無可奈何。

果然第二天朱全忠就已趕赴東都了,臨行前留下一道奏折,請改長安為佑國軍,請任韓建為佑國節度使。昭宗哪敢不準奏。

東都改元

乘夜深人靜,昭宗扯下袖上白絹,悄悄寫了一份滿含著血淚的詔書,說朕被朱全忠逼遣洛陽,形同幽閉,詔敕皆出彼手,朕意不得複通,卿等可糾合各鎮,速圖匡複。

寫畢,抹了把辛酸傷心淚,昭宗就把這道詔書交給心腹內侍到西川、河東、淮南幾處分投告急。

內侍尚未回宮,昭宗就又接到朱全忠的表文,說洛陽宮室已經建成,請聖駕從速啟行。昭宗忙差宮人去和朱全忠說皇後新產,不便旅途顛簸,希望能推遲到十月再東行。又把醫官關佑之診皇後的藥方,也一塊送到東都作為物證。朱全忠惟恐遲則生變,馬上打發牙官寇彥卿帶兵直赴陝中。

寇彥卿狐假虎威,逼迫得更凶,昭宗拗他不過,隻得隨寇彥卿動身啟蹕。

昭宗到東都以後,禦殿受朝,改元天祐,更命陝州為興唐府,授蔣玄暉、王殷為宣徽南北院使,並晉升朱全忠為護國、宣武、宣義、忠武四鎮節度使。

二百個無辜赴死的少年

朱全忠迎了駕以後就忙活開了,他暗暗指使醫官許昭遠,誣告關佑之、王墀及晉國夫人謀害朱大元帥,然後以此為由一並收捕處死。

此時昭宗身邊六軍散亡已盡,隻有昔日擊球供奉內園的二百多個少年隨駕東來。那一天,朱全忠在大帳中設筵,把他們全都叫來赴宴,帳中預先埋伏下甲士五百人。

待這群少年吃喝了一小會兒,五百甲士突然一齊衝出,把這些少年悉數縊死,然後另選二百多個麵貌、身材大小相類似的少年,穿上這群少年的衣服回宮代充他們的差役,昭宗一點也沒發現這其中已是李代桃僵。從此禦駕左右,盡是朱全忠的耳目,帝、後一舉一動,他無不知曉。其實就是知道了李代桃僵,幽禁宮中的昭宗也奈何不得這個朱溫朱阿三朱全忠。

忽然越王錢鎛、鄴王羅紹威以及李茂貞、李繼徽、李克用、劉仁恭、王建、楊行密等唐室大臣移檄往來,聲討朱全忠。見事機已迫,朱全忠就與他的心腹李振、蔣玄暉、朱友恭、氏叔琮秘密商議行大逆之事。

明火執仗殺昭宗

那天晚上,蔣玄暉忽然率領牙官史太等百餘人借口有緊急軍事須當麵奏皇上,把宮門敲打得震天響,宮人裴貞一剛打開門,史太等兵將就一擁而進。忠心耿耿的裴貞一嬌聲叱問責備道:“如有急奏,來個人奏明就是了,何必帶兵?尤其是你們怎麽能帶兵直入內宮?”

一言未了,裴貞一的玉頸上早已著了一刀,暈倒在門前。接著蔣玄暉在宮廷中四處找尋,口中同時大呼著:“至尊何在?!”

夜來伴君寢的昭儀李漸榮急忙披衣起床,推窗一望,隻見刀光四閃,火把燭天。昭宗李傑也被驚得從**起來,隻披了一件單衣,赤光著雙腳就跑出了寢宮門,不想迎麵正遇見了史太,他手持利刃對著昭宗李傑就跑了過來。昭宗李傑急忙避入西殿,因為昭宗李傑是繞柱而走,史太一時追不上,就大聲叱喝他的皇帝陛下站住。早就數步搶上前的李昭儀一看昭宗很快就讓史太持刀逼住了,她急忙搶上前去以身遮蔽住昭宗,大哭著顫聲向史太哀求說:“寧殺我輩,千萬不能有傷陛下呀!”

史太也不答言,血紅著眼,舉刀就刺向李昭儀的胸間,隻聽得一聲慘號,昭儀李漸榮頓時倒地而死。根本不容昭宗李傑來得及哭一聲他的愛妃,史太隨即就逼緊一步,舉刀直撲昭宗。

昭宗越發驚慌地躲避著,可沒一會兒,就被史太逼住在牆角間。欲走無路的昭宗李傑,隻是用雙手緊緊地抱住頭,渾身打戰戰。正顫抖間,隻覺得眼前刀光一閃,砉然一聲,這位可憐的皇帝就也斷頸而死了。

昭宗李傑死時,年僅三十八歲,在位一十六年,共改元六次,凡龍紀、景福、乾寧、光化、天複、天祐。

賣盟友以塞天下謗

昭宗李傑的何皇後聞變,披頭散發地痛泣而出,恰巧遇到蔣玄暉,何皇後早就顧不得自己的皇後之尊了,美貌的她急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何後的尊貴身份和她的花容月貌讓蔣玄暉一時不忍下手,於是喝令她快避入後宮,然後矯詔說昭宗皇帝已被李昭儀和裴宮人弑逆,現立輝王李祚為太子,並且在昭宗李傑的靈柩前,扶太子李祚即了皇帝位。第二天,李祚禦殿受朝,稱為昭宣帝,因為朱溫朱阿三朱全忠專權,昭宣帝不敢改年號,仍沿用昭宗的年號天佑。昭宣帝尊何後為皇太後,奉居積善宮,號為積善太後。這一年是公元904年,這一年即位的皇帝昭宣帝是李唐王朝的最後一個皇帝。

十三歲的昭宣帝李祚是何皇後所生,這個年幼的小皇帝對於所發生的這一切,本來就毫無主意主張和主見,何況現在處處受製於人,就是麵對著匆匆棺殮的父親昭宗,他看母親何皇後不敢高聲哭泣,就也不敢大肆痛哭,其他人更是不敢舉哀,全是草率了事。惟有朱全忠一副萬分驚惶之狀上朝來,自投四肢於地上道:“奴輩負我,使我受萬代惡名。”然後即刻就是一副因悲傷至極而致行走不利索,連滾帶爬地去入謁梓宮。伏地失聲慟哭的朱全忠,其狀痛不欲生,其聲痛徹心肺,可惜他雖然表演得完全可以亂真,欲蓋卻總彌彰。

朱全忠又馬上去覲見新皇李祚,奏稱在昭宗皇帝被李昭儀和裴宮人弑逆謀殺的時候,史太不能救駕,應加貶死。史太原是朱全忠的養子,史太臨死時向人大呼道:“賣我以塞天下謗,朱阿三,你但能欺人,卻不能欺鬼!”

哀皇帝哀哀結束唐國祚

倏忽間又是一年,因為昭宣帝不敢改元,那麽這一年就應稱天祐二年。朱全忠在這一年裏已決意篡唐,那天朱全忠派蔣玄暉邀集除新皇李祚以外的昭宗所有兒子,共宴於九曲池畔。朱全忠現在是實際上的皇帝,他的話誰敢不遵,於是德王李裕、棣王李祤、虔王李禊、泝王李禋、遂王李諱、景王李袐、祁王李祺、雅王李禎、瓊王李祥等九人一齊來赴宴。朱全忠親自入座相陪,席間一再勸酒,殷勤地款待。

九位小王爺受寵若驚,哪敢不盡情痛飲。待到他們酩酊大醉時,朱全忠忽然把手中精美的筷子往玉碗上叩擊了一下。隨著那清脆的一聲,一隊武士聞聲進來就把九位小王爺一一扼死,然後投屍池中。

昭宣帝和何皇後明明知道這樁血腥大案,可哪裏敢查問。昭宣帝每見到朱全忠,都不知不覺就雙腿顫栗而手足無措,何皇後也誠惶誠恐地稱朱全忠為相父。昭宣帝李祚勉勉強強求得朱全忠通過,將昭宗李傑安葬於和陵,總算是盡了人子送終的大典大禮大孝了,此外他幾乎連點肯定或否定的表情都不敢真實而隨便表現出來。

慘殺了九位小王爺後,朱全忠又恐朝廷將相不服,就接著揀那些平素與自己疏遠的或看不慣的等三十餘人盡行殺死,然後投屍河中,彼時他笑著對同黨說:“此輩自稱清流,今日便投之於濁流。”

然後朱全忠令他的死黨蔣玄暉等在宮中矯皇帝詔命,晉封朱全忠為魏王,寵加九錫。但朱全忠一心要做的是皇帝,這個虛名是不能讓他最後滿足的,接著蔣玄暉又矯造禪位詔書,迫令何皇後加蓋璽印。

何皇後見大局已去,與昭宣帝退居積善宮中,終日以淚洗麵。她深恐慌母子性命不保,就暗遣宮人阿秋、阿虔去秘見蔣玄暉,說隻求傳禪以後,能保全母子性命,別無他求。

這時王殷與蔣玄暉爭權爭得緊,一下子知道了這件事,就到朱全忠跟前誣告蔣玄暉在積善宮與何太後夜宴焚香,立誓興複唐室。疑心一向很重的朱全忠頓時大怒,令王殷捕殺蔣玄暉一行十餘人後,然後那這十多具屍體都堆積在都門外,澆上油點上火,焚骨後再揚灰。

王殷又誣告蔣玄暉私通何太後,由宮人阿虔、阿秋從中牽合。朱全忠原也心儀這位雖年近半老徐娘卻姿色猶存豐韻尚佳的何太後,這話不覺讓他醋意勃發,密令王殷入積善宮,縊死了大唐王朝的最後一個皇太後何氏,並矯詔廢何太後為庶人,還把無辜的阿秋、阿虔二人活活杖斃。

昭宣帝到這個時候真是孤苦零丁,幽居深宮,自知命將不久,於是就在公元907年4月,狠著心下了詔禪位,令張文蔚為冊禮使,禮部尚書蘇循為冊禮副使,楊涉為押傳國寶使,翰林學士張策為押傳國寶副使,薛貽矩為押金寶使,尚書左丞趙光達為押金寶副使。於是六個唐室大臣帶領百官,把大唐王朝世代相傳了二百九十年的天下,拱手贈與了這個朱溫朱阿三朱全忠,其情其景一如當年的李淵篡位得隋楊江山。

朱全忠接了冊寶後,被服袞冕正式登基,稱為大粱皇帝。而昭宣帝自己則被廢為濟陰王,徙居曹州,由朱全忠派兵監守,一點自由一點尊嚴一點快樂也沒有。就這樣,朱全忠還是不放心,到底在第二年,派人將濟陰王李祚鴆死在曹州。這個在位止三年、年僅十七歲的小皇帝李祚死後,被追諡為哀皇帝。據說死前的李祚也曾對前來送給他毒酒的使臣,痛泣流紅地說:“但願來生不要再托生帝王家了!”

朱全忠下的這個毒手,讓各路早欲舉幟行事的節度使們終於有所藉口了,於是一齊造起反來,紛紛自立為王,大唐王朝的天下一下子四分五裂,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富貴繁囂地,刀光劍影嚴相逼,功名利碌使人昏昏然,夢裏不知身是客,反認他鄉是故鄉,我是誰,誰是我,無人知,無人問。

於是在中國的曆史上,一個繁榮鼎盛了數百年的舊的大唐王朝結束了,而新的群雄逐鹿的五代十國時代卻就此開始了。

風花雪月枉斷唐王朝

風花雪月成為唐王朝數百年的主旋律,正是風花雪月枉斷了一個繁榮富強昌盛鼎極豪華盛世的強國富國先進國。作為國力強盛、經濟繁榮、文化燦爛的中國封建社會發展的一個高峰,作為當時世界最先進的強國,風花雪月演繹下的大唐王朝充滿了吸引力,大唐遺事是最讓後人津津樂道的。當著桑麻豐收,雞犬安詳,村夫野老散坐於瓜棚豆架旁,笑談大唐遺事,什麽晉陽宮,什麽華清池,什麽羅通掃北,唐三藏曆九九八十一難西天取真經,說得天花亂墜,神怪迷離。

大唐開國,也曾拚死興兵,好不容易滅盡群雄,收得了海內二百九十三州。所有東夷南蠻西戎北狄,統統是年年進貢,歲歲來朝,正所謂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這些不僅從中國的史冊中處處可見,就是海外諸國也有大量的記載,我中國人常以此自誇,相沿到今。

然而處身在這樣的一個繁榮富強昌盛鼎極豪華盛世的強國富國先進國中,上層社會卻矯奢殘暴糜爛荒**,從官場到宮廷。唐朝的毀滅是曆史發展的必然規律,正如紅樓夢說的好,沒有千年不破的鐵門檻;但其三禍卻是讓人觸目驚心,這第一就是女禍,第二是閹禍,第三則是藩鎮禍。三禍依次產生,終至大唐王朝的滅亡。若是從根本上說起這個問題,唐王朝的覆滅實在是源自宮闈**造成的種種惡果。先是太宗收納弟婦,武氏則天廣置麵首,不以為恥反而津津樂道。於是風氣愈演愈壞,韋後恃寵,眾公主競奢華穢亂春闈,楊玉環無恥洗大兒,安祿山抓乳抓住了明皇的恩寵與縱容與姑息養奸,數見不鮮的宮闈醜聞其實正是一隻隻強勁的蛀蟲,強勁地啃食著大唐江山。宦官、藩鎮這兩大禍祟也與女寵是因果相連的,試問不寵壽王妃,何來高力士得勢專權?唐室宦官專政,自高力士始。肥玉環不近大腹兒,何有三鎮節度使?安祿山兼領三鎮,為唐室藩鎮大禍之所由始。從此以後,強盛繁榮的大唐帝國就經由安史之亂,而從強盛繁榮,而到了衰敗暗弱。朝堂之上,宮闈之中,龜奴龜子,播弄把玩朝綱,執掌兵權政權,於是此行彼效,你爭我賽,都樂得去挾製那些懦弱的唐朝晚期的皇帝們。曆久相沿,積重難返,閹宦可以弑主,將弁可以逐帥,十軍阿父田令孜勢焰薰天,三鎮大臣王行瑜、李茂貞、韓建兵戈犯闕。然而黃巢雖能殺人八百萬,可不得人心者終不得天下,自古至理,千秋不易。

南麵稱尊的唐朝晚期天子逐朝與傀儡相似,今日被人囚,明日被人劫,後天又被人廢掉殺死。最後好好的一座錦繡江山,竟被碭山無賴朱阿三輕輕鬆鬆地就奪了過去,說起來可憐,但總由列祖列宗,貽謀未善,所以累禍積患於後世。

就這樣,風花雪月成為唐王朝數百年的主旋律,風花雪月就這樣枉斷了一個繁榮富強昌盛鼎極豪華盛世的強國富國先進國——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