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武向天取來了一床被褥。雲端鋪好床,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窗外天色已完全黑暗,大雨也似乎因為落日的消失而更加的肆無忌憚,風聲雨聲透過窗欞,在古老的房間內產生一種在現代公寓不曾聽過的回響。

暴雨雖然將他暫時困在這裏,好在他把自己的記憶解放了出來。他貪婪的把組裝好的過往回憶了一遍又一遍。沒錯,當他看到這則招租信息時也非常的詫異,在城區居然還能有這樣一座古舊的府邸低價出租。所以當真正住進來,產生出不真實的夢幻也情有可原,也許是這座府邸獨特的氣場影響了大腦的機能,雲端這樣自我調侃著。

雲端脫了鞋,悠閑的半躺在**,看著手機中的新聞。還不到七點半,沒帶電腦也沒帶書,這漫漫長夜不知該如何度過,嗯,一會兒還得借個充電器。都說偷得浮生半日閑,雲端自覺已好久沒有這樣消磨過時光了。

頭頂的吊燈外形雖然張狂,但竟然隻有兩個低瓦數的白熾燈泡在發光,這令人尷尬的光線也隻適合玩手機了。

“明天得去買盞台燈了。”雲端正在盤算著,突然頭頂不甚明亮的燈光一閃,隨即四下昏暗起來,隻有手機屏幕兀然的亮著。雲端皺了皺眉,用手機屏幕照亮,下床走到門邊撥弄了幾下電燈開關。

毫無反應。

停電了?不會吧,這個季節也不算是用電高峰。還是燈泡壞了?在這個早已普及了LED燈管的年代,白熾燈泡這種上世紀的遺老壞了一點也不意外。或許可能是哪裏的線路出問題了。雲端心中一連列出好幾種可能,正準備一一排查時,身邊的門砰砰響了起來,足實嚇了他一跳。

“誰啊?”

“帥哥,是我。”門外傳來那個女聲。

雲端雖然站在門邊,但故意停頓了幾秒,剛一開門,一道亮光便射向自己,晃得他急忙用右手遮擋。

“啊,對不起啊。”女子急忙移開手機的電筒,“是不是停電了?”

雲端看到了她臉上明顯流露出的慌亂,“應該是,我下樓看看。”雲端說罷便往樓下走,女子則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後。就在此刻,樓下突然響起了一個男人的叫嚷。

“哇靠,怎麽停電了,媽的這可慘了,武……老……師……”

雲端和女子來到樓下,看見三個男人都在那裏。武向天拿著手機正在門廳裏照著什麽,張銳強跟在他背後伸脖看著。呂輝倚靠在廚房門口,嘴裏叼了支香煙,悠閑的翻著手機。他抬眼看到樓上下來的兩人,哈哈一笑,“呦,都下來啦。好久沒遇到過停電的事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電閘沒斷呐。”武向天不解。

“最近電卡充了嗎?”張銳強問道。

“剛充的啊。”

“問問房東吧,怎麽不見他下來?”

雲端走向客廳的窗戶向外張望,大雨仍在繼續,窗外雖不是漆黑一片但也十分昏暗,幾乎分辨不出物體的輪廓。

“這麽大的雨也看不清什麽,估計是這一片都停電了。”雲端說。

“是嗎?”武向天和張銳強都同時擠到窗邊向外望著。

“還真是,媽的,停啥都行別停電啊,老子剛要‘吃雞’就停電!我就操了!”

武向天轉頭看看張銳強,“嗯?吃雞?”

張銳強擺擺手,“遊戲啦,沒事。不知道要停多久,我靠,你們看遠處那幢樓好像還有亮光呢。”

呂輝向後捋了捋自己的頭發,“那不是個精神病院嗎,可能有備用電源。這下好啦,都回屋上床睡覺吧。”

一直跟在雲端身後的女子終於說話了,“啊,屋裏那麽黑一個人待著多嚇人啊。”

張銳強抬手瞅瞅手機,“呀,娘的忘充電了,誰有充電寶?”

然而並沒有人接話。

“還有一個問題,”呂輝清清嗓子,“停電意味著WIFI也沒有了,大家拚流量吧。”

“靠!”

“這才七點半呢,要不大家先在客廳坐坐聊聊天,晚會再回屋睡覺?”女子小聲提議。

“也好,我上樓找幾根蠟燭,這個,儲藏室應該有。”武向天說罷上了樓。

大家都沒有反對,四個人先後來到客廳。女子跟著雲端在一張連體大沙發坐下。張銳強和呂輝各自在相對著的兩張單體沙發落座。

四人無語,黑暗中各自看著手機。

兩三分鍾後,武向天才從樓上下來。

“房東沒開門,可能停電後他就睡了。我在儲藏室找到了兩根蠟燭,小呂,打火機。”武向天把兩根拇指粗細的白蠟燭立在茶幾上。

紅光一閃,蠟燭如同黑暗中綻放的兩朵桃花,映紅了五個人的臉。

“不錯不錯,許久沒有點過蠟燭了,還真有點懷念,看見蠟燭就想吹了許願呢。”呂輝吐了一口香煙。

“別抽了!這麽多人呢。”女子不滿。

“好好,不抽了小大小姐。”呂輝滿臉堆笑,從茶幾下翻出煙灰缸掐滅了煙頭。

眼看五個人就要陷入沉默,武向天扶了扶褐色的圓框眼睛,接過了話,“這樣吧,小雲剛來還不怎麽認識大家,借這個機會我們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先說,這個,我呢,是這最早的房客了,年紀也是最大的,比你們都大至少一輪吧,哈哈。我的房間也是最大的,因為我是個畫家,我的房間也就是我的工作室。這個,不過說來慚愧,我都這把年紀也沒什麽名氣,還得租房子住,唯一的好處就是自由,哈哈。” 雲端本覺得穿著傳統的武向天有點古舊,但聽他這一介紹,一下感覺親切了許多。原來他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就是藝術氣質啊,也許在他心中,畫家就是這個模樣吧。

武向天快人快語,雖然年紀和大家差出許多,但話語間顯得和年輕人並無距離。

“武老師主要是懷才不遇,藝術圈嘛,大家都懂得,”呂輝接過了話,“是金子遲早要發光的,武老師您成名也是早晚的事,大器晚成就說您呢。我叫呂輝,梁家輝的輝,85年的,是個導演,和武老師一樣,也算是個搞藝術的吧。”

“副導演吧。”對麵的張銳強小聲嘀咕。

“啊,對,副導演。”呂輝好像並未介意,仍然笑著說。

借著蠟燭的火光,雲端注意到不同於其餘四人,副導演呂輝穿著一件白底黑花的亞麻襯衫,深色的七分褲,腳上也是非常時尚的樂福鞋,好像在參加什麽聚會。呂輝長得算不上英俊,但那油亮的背頭與長臉倒是非常相配,一對小眼在黑暗中閃爍著亮光。

“呂導有什麽作品啊?”其實雲端對影視頗有興趣。

“咳,作品提不上,副導演嘛,給導演打工混口飯吃,電影、電視劇、廣告、網劇,有活就幹唄……”

“我是個碼農,90年的,喜歡打遊戲,哥們你喜歡玩遊戲嗎?”張銳強也不管呂輝說沒說完自己就介紹起來。現在未到盛夏,室內也並不炎熱,但張銳強卻穿著背心短褲夾趾拖鞋,也算是異類了。

雲端搖搖頭,“遊戲倒是不怎麽玩。”

“哎,得。”張銳強看出了雲端對遊戲無甚興趣,擺擺手。張銳強的名字中雖有個“銳”字,但渾身上下無不體現著“圓”:圓頭圓腦圓眼睛,更不用說坐下後那圓鼓鼓的肚子。若不是自我介紹,雲端真會以為這位是什麽暴發戶。

“你說完了沒?”女子盯著張銳強。

“說完了您哪。”

“我們下午見過好幾麵了哈。我叫肖蕭,無邊落木蕭蕭下的蕭,在CBD的一家投行上班,80後,具體年齡就不說了吧。”肖蕭說罷抿嘴一笑。她並不是典型的美女,偏圓的臉型略有嬰兒肥,這也使得雙眼顯得小了幾號,不過五官總體比較精致,加之苗條的身材,至少成為了使男人願意認識的那種女人。盡管燭光不甚明亮,雲端還是發現她著著淡妝,尤其是那對紅唇,對直男確有不小的殺傷力。

雲端對肖蕭的介紹報之以微笑,“哇,金融才女,高大上啊!幸會幸會。”他環視了一眼大家,努力壓低著語氣,“我叫雲端,剛從美國讀書回來,找到了附近交通大學一個助教的工作。”

“海歸啊,學霸!厲害厲害,我說第一眼看到老弟的氣質就是不一樣,人才人才!”呂輝伸直大拇指。

“好棒哦,帥哥教什麽呢?”身邊的肖蕭問道。

“過獎啦,我學高能物理的,教大學物理課程。”

“這才是高大上吧!”肖蕭嘖嘖稱讚,“你那個……”她好像還想問什麽但又把話咽了回去。

呂輝從褲兜中取出一個綠色的紙盒,“潤喉糖誰要?”眾人都擺擺手,他取出一顆放在口中,十分享受般的靠在沙發裏不再說話。

“小雲你這一來,咱們這幢房子就住滿了,小雲你也看過了,這個,一樓是客廳、餐廳、廚房、兩間臥室和一間浴室,二樓三間臥室,和一間浴室……”武向天熱情的介紹著。

“大小姐屋裏可是有單獨的衛生間哦。”張銳強又嘀咕著。

肖蕭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這個,三樓一間臥室、一間儲藏室。房東季先生住在三樓。”

“房東在嗎,一直沒見他,要不去打個招呼?”雲端問。

“房東,嗬嗬。”張銳強冷笑起來。

武向天搖搖頭,“這個,季先生是個作家,單身一人深居簡出的,沒必要去打攪。日常事務他全權委托給我了,有事找我就行。”

是啊,接洽租**宜期間一直是和武向天聯係,直至下午看房雲端才知曉還有真正的房東季先生的存在。

一輪自我介紹後,大家又沒了回應,除了武向天,四個人的臉龐均籠罩在手機屏幕的光亮中。

“要不咱們玩個狼人殺什麽的?”張銳強在寂靜中突然說話。

然而大家好像並無興趣,各自看著手機。

片刻後,呂輝關上手機屏幕打破了沉默。

“我說光線太暗時盯著手機對眼睛不好。我有個提議,不知道各位覺得咋樣?”他停頓了一下。

“小呂,你說唄。”武向天似乎也不想默默坐下去。

“我們每人講個故事吧,不要太長,越有意思越好。講完大家評選一個最有意思的,明天請他吃飯。”

“別講鬼故事!”肖蕭搶先叫著。

“這個有點意思,好主意,這不是《十日談》嘛,哈哈,咱們這是《一夜談》。”武向天捋了捋長發,顯得興致高昂。

呂輝望向雲端,雲端看了看肖蕭和張銳強,肖蕭微微點頭,張銳強把身體仰進沙發翹起二郎腿,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我可以啊,就是我沒什麽有意思的故事。”雲端說道。

“哦,那沒事。老弟你呢?”呂輝直勾勾盯著張銳強。

張銳強歎了口氣,“都多大人了還玩幼兒園那一套。行吧,既然大家都樂意。”

呂輝搓搓手,“好,既然是我提議的,那我先來一個。”

黑盒子

阿耀算是個好人嗎,應該不算。

父母去世留給他了些家產,然而他遊手好閑,不學無術,終於坐吃山空,隻剩的一間老房子和一件玉鐲子。

阿耀算是個壞人嗎,應該也不算。

雖說生活捉襟見肘,他也不偷不搶,不坑不騙,有錢就吃好點,沒錢就少吃點。

算是浪子回頭吧,這兩年阿耀也東遊西**做點事情,雖說不穩定,但也足夠養活自己。眼看已經三十出頭,阿耀不得不為自己的將來著想了,怎麽著也得討個老婆啊。

阿耀狠狠心,將母親留給自己的祖傳玉鐲子賣了,湊了本錢做點手機配件之類的小生意。還好他不是傻子,做生意雖說沒掙什麽大錢,但兩年算是也攢些許。不過他有個毛病,就是不信任銀行,自己賺的錢都在家裏一個鐵盒子裏鎖著。

既然有點資本了,阿耀想,是不是該去婚介所尋麽一圈呢,於是為了終身大事,他不得已來到家婚介所。看了一摞的資料,也沒有幾個入到他的法眼。他怏怏的出來,恰好路過一家古玩店,鬼使神差的走了進去。

古玩字畫他不懂,但是以前和狐朋狗友沒少逛古玩市場,倒也不陌生。阿耀在這家店裏東瞅瞅、西瞧瞧,摸摸這個、碰碰那個,裝的像是個玩家似的。

其實這種閑逛的人不少,店主也沒怎麽搭理他。

突然在高大的博古架下層極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個一尺見方的木盒竟然鑽進了阿耀的眼睛。阿耀拿起來,仔細的端詳一番。

這是一個乍看上去樸素平凡的木盒,暗黑色的外表好似不會反射任何光線,但從不同角度仔細觀瞧,那層神秘的黑漆卻又仿佛幽靈般變幻出莫名的陰暗色調。盒蓋盒身由合頁相連,翻蓋的結構。盒內隻有一層,裏裏外外都是素麵,沒有任何裝飾。也不知什麽木料,掂在手裏沉沉的。黑盒做工很好,盒蓋開關沒有一點聲音,而且和盒身嚴絲合縫。

“嗯,那啥老板,這玩意什麽年代,幹嘛用的啊?”阿耀問道。

老板放下手頭的一件玉器,慢慢走過來,把鼻梁上的老花鏡往下扒了扒,低頭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黑盒子,再瞟了一眼阿耀。

“不曉得什麽年代哦,總之是裝什麽東西的吧,估計是雪茄盒之類的,前陣子一個朋友托我賣的。”

阿耀不知怎麽有了興趣,“咋賣啊老板?”

老板似乎也不在乎這個東西,“你想要三百拿走。”

阿耀二話不說,也不砍價,立馬掏錢拿貨走人。

回到家中,阿耀把黑盒擱在桌上,似乎又有點後悔。花錢買了這個東西有嘛用呢,哎,反正也不值倆錢,擺桌上玩玩唄。

阿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口袋裏什麽東西硌了他,他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個壹元鋼鏰兒。阿耀看著手中的鋼鏰兒,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黑盒,頓時樂了。他伸手打開蓋子,把鋼鏰兒丟進去,蓋上盒蓋,隨即拿盒子在手中晃了晃,聽到了鐺鐺琅琅的響聲。

他把盒子擱回桌麵,拍了拍盒蓋,心想,這挺好,就當個零錢盒吧。

第二天,阿耀很晚才到家。他洗洗準備睡了,無意間又瞅了一眼盒子。拿起黑盒,下意識的晃了兩晃,正準備放下,突然感覺不對,他再晃了晃,聲響似乎有點不同。

阿耀打開盒蓋,令他吃驚的是,盒子裏竟然有兩個鋼鏰兒。

阿耀細細的回憶昨晚的事,印象中確實隻放進去一個啊。他摳出這兩個鋼鏰兒,攥在手裏反複捏把著,尋思半天也不知所以來。可能是昨晚睡覺睡糊塗了,阿耀不想再糾結,把兩個鋼鏰兒又丟回盒子,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起床,阿耀想起這事,立馬奔向盒子。盒蓋打開,他呆住了。

盒子裏竟然有四個鋼鏰兒。

這下阿耀不再懷疑自己的記性。他欣喜若狂,哈哈,原來自己掏到了寶貝。

阿耀從口袋中摸出一張百元鈔票,鄭重其事的放到盒子裏,蓋上盒蓋,隨即又打開盒蓋,還是一張鈔票。

估計得待個一半天吧,阿耀想,於是他帶上盒子忐忑不安的出門上班去了。

這天阿耀沒什麽心情做生意,他過一會兒便打開盒子看看,然而盒裏始終隻是一張鈔票。

看來還得過一宿!早早的他就下班回家。這一宿阿耀都沒怎麽睡著,滿腦子惦記的都是盒子。天一亮他剛醒,就立馬打開一直擺在枕邊的盒子。

黑盒中出現了兩張鈔票。

阿耀顫抖著雙手拿出鈔票,仔細的查看。確實是兩張,對光一瞅,偉大領袖的水印清晰可見,都他媽是真的不說,連號碼都不同。

我發達啦,娘的這可比中彩票還過癮啊,永遠花不完的錢!阿耀興奮異常,隨即翻出一遝鈔票放進盒子。

第二天,盒子裏是成倍的鈔票。

之後的事情可想而知,阿耀有錢嘍,有錢幹嘛啊,吃喝玩樂唄。

於是世間又多了一個花花公子。

接連三天,酒吧、夜店、KTV,縱情聲色,一擲千金,好不自在。

好日子還沒過上幾天,盒子就出問題了。

這天起床阿耀打開盒子,發現盒子裏的錢沒有昨天變得多了,這他媽的是怎麽搞得。

這玩意兒估計偶爾也得出點岔子,計算機還他媽有BUG呢,阿耀想。

他又出去嗨了一天,第二天再打開盒子,竟然沒變出什麽錢,還是原來那些,第三天還這樣。

莫非是盒子壞了?又等了兩天,任然變不出錢來。

阿耀坐不住了,情急之下又來到那家古玩店,想找盒子原來的主人問個明白。

“哎呀,我那朋友前些天好像全家都出國了,我也聯係不上他了。”店主沒戴眼鏡,眯縫著一對小眼瞅瞅阿耀,搖搖頭,流露出困惑無奈的神情。

哎,算逑了,反正也沒損失什麽,畢竟盒子還在自己手裏,也算留了個念想,阿耀想開了,走出古玩店。

垂頭喪氣的回到家,阿耀心裏空落落的。幸福來得太突然,也走得太快。想想本打算晚上再去酒吧約那天聊的辣妹,說不定今晚就能搞到手,現在真是喪氣。

也罷,今晚就最後爽一把,明兒還是好好幹小買賣吧,阿耀下定決心。

想罷他從床下抱出存錢的鐵盒子,打開鎖頭,然後眼前一黑,癱坐在地上。

鐵盒子裏空空如野,這幾年的積蓄不翼而飛。

或者說是——都被他花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