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吻感
“這酒店好詭異啊。一夜之間，不止酒店主人，連部分員工也離奇失蹤。”
阿畢在酒店餐廳的自助午餐桌，盛了一碗滿滿的三文魚濃湯，回到用餐區放到孔澄麵前。
“警察不是說昨晚雪原上發生雪崩，妮歌爾和霍嘉他們可能不幸遭遇意外被活埋，找到遺體的機會很渺茫？這個時候，酒店已經一團亂，你不要亂說話喇。”
孔澄瞄了一眼在大堂那邊走動的警察，垂下眼小聲說著，沒有食欲地用湯匙攪拌著湯裏的三文魚和馬鈴薯塊。
“真的是雪崩嗎？又一個美女在雪中消失，我看這地方真的有鬼咧。”
阿畢在孔澄對麵抱起胳臂，露出有點狐疑的神情探看著她。
“你也幹嘛中途退出狗雪撬越野團，失蹤了接近兩天，嚇死我了。你真的什麽也記不起嗎？”
孔澄把視線垂得更低，逃避阿畢的注視。
“記不起哦。我隻記得被狗雪撬拋出去，撞上樹幹昏倒，之後就沒有記憶，醒來已經在小木屋別墅的**喇。”
“領隊說你是主動退隊，坐上意大利俊男的雪地電單車離開了。你們的說詞不一樣耶，不過現在輪到那個領隊和副領隊都失蹤了，真的好吊詭。”
阿畢搔著淩亂的金發。
“意大利俊男？記不起喲。可能撞到了頭，記憶產生混亂吧。”
孔澄眼神左右遊移。她不知道霍嘉回來後編造了那樣的謊言，說詞當然對不上來，但也隻好硬著頭皮把一切含糊帶過。
正如寶兒所說，就讓高士侖家的可怕秘密長埋雪中。
“好可怕，那意大利俊男是不是幽靈？你其實是被鬼迷心竅擄去了？幸好你不夠漂亮，當不成鬼新娘，才能安然無事回來。”
孔澄氣得直翻白眼。
“你說夠了沒有？”
“沒有。”阿畢一臉困惑地歪著頭。“你失去了接近兩天的記憶，連自己怎麽回到酒店小木屋也想不起來，不是被鬼迷是什麽？”
孔澄咬著唇。
“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就發現我昏倒在外麵嗎？那敲門的人呢？”
“你還問！外麵除了你半個人影都沒有。我真的怕怕了，不是名副其實的夜半鬼敲門？”
阿畢誇張地縮起肩膀瞪大眼，心裏發毛地說。
孔澄眯起眼睛。
“哪，你真的沒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嗎？”
“都說沒有了。又說沒有記憶，你幹嘛一直追問高個子的事情？失蹤的兩天，你到底遇上誰？”
“沒有呀。”
“欸？”阿畢又七情上麵地傾前身體。“難道像怪談那樣，你誤闖了冥界兩天，陽壽未盡的你被釋放回來，但被鬼恫嚇必須永遠保守冥界的秘密，要是把秘密說出來的話，就會立刻化成骷髏什麽的。”
孔澄狠狠瞪了阿畢一眼沒有回話，但他說的其實雖不中亦不遠矣。
“總而言之，我不可能是自己回來的，應該有好心人救了我。我想把那人找出來，好好答謝一番。都是你這個沒用鬼，沒看清楚我的救命恩人。”
“都說外麵沒有人了，除非那人懂得飛天遁地，或者神出鬼沒啦。”
“說不定真的是那樣吧。”孔澄嘀咕。
“嗯？”
孔澄掩飾著朝他吐吐舌頭。
“我在說你是沒用鬼。”
“我哪兒沒用了？我可是忍著肚子痛和心痛，自掏腰包租了馴鹿雪撬，找導遊帶我四處找你呀。好心沒好報。”
“馴鹿那麽慢吞吞，找到我也被吸血鬼吸光了血呀。”
“吸血鬼？”
“啊，唉，沒、沒什麽。”
“總而言之，今晚是逗留在這兒的最後一晚。我會負起責任通宵等待極光，不過就算拍不到照片，明天也要離開了。這種猛鬼酒店，還是走為上計。”
“膽小鬼。”
“你膽子很大啊？我看你失蹤兩天，又失憶又瘦了兩個圈，像鬼魂般輕飄飄的。你今天就在小屋裏休息，什麽都不用做。不，你就乖乖待在屋裏，整理一下狗雪撬越野團、北極圈美食那些筆記吧。”
“不，我也要去找極光。”
“嗄？我看你隻剩半條人命，還打算出去？都叫你多喝兩碗湯暖暖身體乖乖待著。”
孔澄頑固地搖頭，輕輕歎一口氣。
“隻有最後一晚機會了。”
“最後一晚機會？”
“聽說啊，如果能在北極圈看到粉紅色極光的話，就能實現一個奇跡般的願望。”
“奇跡般的願望？”
“嗯。”孔澄用力點頭。“阿畢，你相不相信奇跡？”
“不。”
阿畢直截了當地回答，孔澄沒好氣地拉下臉。
“大悶蛋。”
阿畢聳聳肩。
“你到底想實現什麽奇跡？”
“不相信奇跡的人，我告訴你幹嘛？”
孔澄鼓起腮幫。
“說來聽聽喇。”
“才不告訴你。”
“不說就算了。不過，相信奇跡的人，還要四處跑去尋找極光嗎？如果你真的有看到粉紅極光的緣分，待在酒店裏也看得到。要是無緣的話，你跑遍北極也遇不上啊。”
有緣千裏能相會，無緣對麵不相識。想必是那樣的吧。
孔澄在心裏思忖著阿畢難得地說出的感性話語。
可是，有緣相遇，也可能無緣一起。
不然，世上的戀人就不會失戀了。
懷著堅強意誌，絕不在對方生命中消失，彼此一直在一起，是比相遇更大的奇跡吧。
比起與誰相遇，與誰一直相守，才是人生中最美的事情。
孔澄用手支起下巴，托腮望向餐廳窗外。
雪地上孤伶伶地立著一個雪人。
也許是酒店員工堆起來的裝飾吧。
除了用葡萄酒軟木塞造的眼睛和胡蘿卜鼻子外，雪人身上還披了一件黑色大衣。
總覺得那是跟巫馬很合襯的大衣款式。
自己想太多了吧。
孔澄有點落寞地凝視著終將融化消失的雪人，在心裏暗禱著奇跡。
“你是不是被什麽撞昏了頭？”
手機裏傳來康懷華的竊笑聲。
站在小木屋陽台上的孔澄把身上的毛毯裹緊一點，倚著麵向雪地的欄杆，邊喝著熱巧克力，邊抬頭望向夜空。
星閃閃的蒼穹，讓她想起與巫馬騎在馬兒上在雪地奔馳的夜晩。
明明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感覺為什麽那麽遙遠？
因為他已經跌進另一個時空，與她相隔幾億萬個光年嗎？
“嗯？我不是才钜細無遺地告訴你，我的確在狗雪撬上掉下來撞昏了頭，還遇上吸血鬼。”
“什麽冰宮、雪女、殺人魔、吸血鬼？還有你朝思暮想的神秘男在北極圈出現？他還要騎在飛天車上，從未來世界穿過時光隧道來救你嗎？孔小澄，有兩個地方很適合你生活，一是荷裏活，二是瘋人院。”
“康懷華，你好心聽我說嘛。如果沒人傾訴一下的話，我真的要發瘋。我知道巫馬在湖邊消失前，向我呼喊著什麽了。他一定是叫我等他吧，一定是答應會回來找我。”
“唉，救命，你的黑馬王子，好像會不斷被宇宙不可抗力，咻一聲吸走嘛。你連幻想個夢中情人出來也這麽怪異，那樣的白日夢，一點都不幸褔哦。不能陪伴在身邊的男人，要來做什麽？”
“我覺得巫馬一直都在我身邊啊。”
孔澄吸著鼻子，想起巫馬在芬蘭浴屋跟她說過的話：
“我在這兒呀。一直都在你身邊。相信我，無論在哪一個未來，我都想守在你身旁。”
“唉，救命！”手機那一頭的康懷華歎一口氣。“孔小澄，我這邊已經淩晨三點，明天還要上班，原諒我無法進入你的飛天掃帚世界。快點回來現實世界吧，我會張開雙臂擁抱你的。我充滿友情的臂彎，比你幻想出來的男人溫暖得多。”
“還敢說，饒進一找你，你就把我踢到一旁。哪，陪我再說一陣子話喇。”
“雖然你的幻想很精彩刺激，但我真的困了。而且，你不是說你的手機不見了，這是那個阿畢小弟的手機吧。你知道長途電話費多麽貴嗎？雖然我們證實了北歐的電話網絡實在超先進厲害，但我看下個月你交完電話費一定沒錢付房租。”
“不要那麽小氣嘛，你有饒進照顧你衣食行，借點零花錢給我也不算什麽。”
“孔小澄，我人生中最大的不幸，就是在幼稚園認識你。我才沒錢借給你，沒錢交租的話，就把你掃地出門。”
“小氣鬼。”
“喂喂喂，不過，窮歸窮，簽卡也不要忘了買手信回來給我。”
“抬個等身大北極熊布偶回來給你抱著睡好不好？”
“這個就不用喇。我有饒進，你抬一個回來陪自己睡吧。哪，我好困，掛掉了喇，不阻礙你尋找粉紅極光奇跡。”
“康懷華！”
“掰掰。反正你閉上眼再張開，粉紅極光和神秘男就會出現在你麵前，說不定還會跟那個巫馬來個雪中擁吻吧。我下回再聽你報告。”
康懷華咯咯笑著掛上電話。
“我沒說要跟他接吻，隻是想再見到他哦。”
孔澄寂寥地對著沒有聆聽者的話筒說。
“你想跟誰接吻？”
孔澄手裏的馬克杯和手機，一起無聲掉落小木屋陽台圍欄下的雪地上。
巫馬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雪地的白樺樹幹前。
**上身穿著牛仔褲的他，右邊胸膛上包紮著鬆兮兮的布衣，幾塊白樺葉片從中飄落。
從傷口流下的血滴，染紅了他腳前的白雪。
“你還在流血啊。”
孔澄頭腦霎時一片混亂，但身體已經反射地動起來，拉著身上的毛毯，跑下陽台的木階，雙腳深深踩在積雪中。
她手忙腳亂地把身上的淺茶色羊毛毯披到巫馬背上。
巫馬一動不動，就像看到不可能的奇跡那樣，以不可思議的神情靜看著她。
“我好像忽然掉進了很平靜的時間，你離開霍嘉他們脫險了？”
“欸？”
孔澄片刻不懂回應。
“我想，是你救了我啊。你騎著飛天車，來到我被囚困的雪地洞窟上空，把我帶走了呀。”
巫馬側著頭。
“在我的時間軌跡裏，那是還未發生的事情吧。”
孔澄半張著嘴，望著跟在湖邊消失那刻一模一樣的他。
“你。。。。。。還在昨晚的時間裏，是嗎？”
巫馬苦澀一笑。
“我想回到你身邊，但靈量愈來愈弱，無法隨心所欲掉進想去的時空。”
孔澄激動地眨著眼睛。
“但你還是回來了啊。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找我。”
巫馬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孔小澄，聽我說，在另一個未來，我和你曾經掉進四次元空間。因為那樣，我的身體發生異變，成為了時空流浪者。剛剛。。。。。。啊，不，在芬蘭浴屋，我沒有告訴你一切。我是個隨時會在你眼前消失的男人。但是，無論消失多少次，我都會找到回來你身邊的路。”
巫馬把身上的毛毯拉開一點，一起裹住孔澄的身體。
“現在的我，無力在一個時空久留。但待傷勢複原了，我一定會想辦法回來找你。”
那樣說著的巫馬，微微俯下臉靠向她，孔澄緊張得全身僵硬。
這。。。。。。這是要接吻的暗示吧？
巫馬想跟我接吻嗎？他真的會吻下來？
孔澄一片心慌意亂，反射性地仿效在電影中看過的無數女主角，矜持地閉上眼睛。
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到底張開眼睛好？還是閉上眼睛好？
不，我得看著巫馬的臉啊。
他忽然消失了怎麽辦？
孔澄正想張開眼，唇上傳來一陣暖意。
啊，接吻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嗎？
不過，好像跟想像中不太一樣。
孔澄怯怯地睜開眼睛，卻發現巫馬的臉孔，跟她仍然相隔幾寸距離。
唇上的暖意，原來是巫馬指頭的觸感。
巫馬把食指放在她唇上，以柔和的眼神看著她。
“在另一個未來，我們曾經說過要好好接一次吻。但是，我不想在吻你時突然消失。因為我接吻的技巧很好哦，好好地接一個吻，需要很長時間。”
巫馬閃動眼眸凝視著她雙眼。
“為了這個未完成的長吻，我一定得回來。這是我們的約定，好嗎？”
巫馬放開手微笑著說。
孔澄心裏感到一絲甜蜜的失落。
聽到巫馬許下的承諾，未來仿佛閃閃發光。
然而，二十一歲超級遲來的初吻，竟然擦邊過落空！
“我不會等到變成老婆婆吧。”
孔澄小聲問。
“你想等到變成老婆婆嗎？”
巫馬嘴角露出一絲促狹的笑容。
“才不要哦。”
巫馬發出爽朗的笑聲，伸出臂彎擁抱著她。
兩人裹在同一張毛毯下，孔澄小心翼翼地把臉貼上他左邊的胸膛，滿懷幸褔地閉上眼睛。
“孔小澄，等我啊。”
“嗯。”
“所以，你不要睜開眼睛看著我離去，我們也不要說再見。”
“嗯。”
孔澄強忍眼中淚水，感受著臉頰上傳來的溫暖，一絲一點流逝。
她伸出雙手緊緊回抱著他，隻想像上次在雪原時那樣，能用念力把他留下。
然而，奇跡沒有再次發生。
臂彎裏陡然一陣空虛，寒風呼呼刮在臉上。
孔澄悵然地張開眼睛。
巫馬的身影已消逝無蹤。
雪地上，留下了幾片白樺葉與從他身上流淌的血滴。
孔澄裹緊仍殘留巫馬體溫的毛毯，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想製止淚水滾落眼眶。
差點就要哭出來的她，臉上驀然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
緞帶形狀的粉紅色極光，在前方的夜空中，溫柔如水地流動飄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