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很喜歡小孩

“老師來了!”

剛在體育館路麵,一群像模像樣穿著小號武術服的孩子就圍攏過來。

雙海市體育館已經有些舊了,但具備的功能還是不少,又可以練習乒乓球,舞蹈,圍棋,籃球,柔道等的多功能大廳,還有可以聯係合唱和管樂的音樂教室。費用一般,所以每天都有課程。

少兒空手道每周的星期天和周四的下午會有課。訓練時間基本都是兩個小時,但幼兒園和低年級的小孩子是可以早回去的。

參加空手道的孩子很少,二十來個人。讓孩子來參加少兒空手道的家長們大致有兩類,一種是想讓孩子全心投入訓練,最終可以去參加大賽,另一種則是想讓孩子交朋友,學習一些防身的技巧。兩類家長大概各占一半,前一種由專業級的老師何二號來授課,後一種由周牧來負責。

周牧很少對孩子們發脾氣,若是有小孩子做了危險的事情,周牧會嚴厲的提醒,但因為沒有壓力,不必以考段為目的的去培養訓練,所以也不會過於勉強孩子,而是盡量讓孩子們心情愉悅的上課。所以周牧很受孩子們的喜歡,用孩子們的話來說,何二號是可怕的老師,周牧則是貼心的大姐姐。

周牧換好衣服進場,孩子們再次圍攏過來。

“安靜!我們要開始了。”

何二號一喊,全員端坐,訓練開始。周牧單手舉起,讓小不點兒們來出拳攻擊。最初幾十分鍾大家都一臉嚴肅,但畢竟還是孩子,沒多久就堅持不住了,注意力不集中。

一到這個時候,周牧會馬上讓大家休息,注意力不集中的情況下繼續聯係隻會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有可能會導致受傷,更重要的是,如果因此讓孩子們討厭空手道,就沒什麽意思了。

“好了,接下來休息十分鍾吧,大家喝點水,補充能量。”

何二號老師帶到那組羨慕地斜眼看著開始休息的周牧組,被何二號發現後,又把他們訓斥一通。何二號是二十年前從專業級比賽中退役的,但老當益壯,熱血教師說的就是他。

他晃著一頭的白發,張開大嘴怒吼,像是在顯擺自己嘴裏剛剛整好的牙齒。出錯時就毫不留情地用棍子打孩子的手板。即便如此,孩子們就算抹眼淚也會聽從何二號的指導,說明他還是有一套的。

周牧把目光轉回自己這組,他們並排靠牆坐著,悠閑的喝著水瓶裏被媽媽提前衝好的飲料。

這樣其實也沒什麽不好。周牧微笑著。

嗯?不對!

看著排排坐的孩子們,周牧心下疑惑。

“今天怎麽不見軒軒,他也請假了嗎?”

過了這麽久才發現少了一個人,軒軒也是一名上小學三年級的孩子。

“軒軒他說他今天不來了。”

小學一年級的鵬鵬回答。他和軒軒是在同一個小學的。

“好像是說要和他媽媽去親戚家。”

“親戚家?”

“就是,兩天前那件事啊,說紅綠幼兒園的女孩子被殺了。”

在響徹口號聲的場子裏,這個話題突兀得令人心中一震。但或許是因為鵬鵬還小,沒能理解事態的嚴重性,隻聽她表情沒什麽變化地繼續說道:“他說那個女孩子的媽媽和他媽媽是朋友,那家出事了,就去看望。”

“這樣啊....被害的那個孩子跟軒軒居然還是這樣的關係。”

周牧皺著眉頭,一臉的沉痛。

“嗯嗯,好像啊,還來這裏看過軒軒的空手道比賽呢,好像叫鄧慧慧。”

“是嗎...這麽說也許我們大家都見過她哦。”

周牧看向其他孩子,五人上幼稚園,兩個小學低年級,都在天真地擺弄著腰間的帶子。他們還不能理解殺人犯就在身邊的那種恐懼吧?

“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聽見了嗎?”

周牧說完,孩子們漫不經心地回答:“聽見了——”

“聽說那女生很凶。”鵬鵬繼續說。

“嗯?”

“就是被殺的那個女生,她經常欺負別人,還搶別人的玩具。”

“要說欺負人,鵬鵬你不是也打過嗎。”坐在旁邊的另一個小孩拆台道。

“可是,說有妹妹被她扒褲子帶到樓頂,差點兒摔下來了。還有的被她推到沙地裏,一手的傷口。”

“啊——!那她該死”

“好了,不能這麽說,”周牧提醒道,“鵬鵬也不能再說這些了,知道嗎?”

“知道了。”

周牧不經意看了看掛鍾,十分鍾休息時間已經超過了兩分鍾。

“好了,我們繼續加油吧。”

周牧拍拍手,孩子們立馬就站起來了。

看著站的歪歪扭扭的孩子們,周牧想,就算這麽提醒,孩子終究還是孩子,破綻百出。而父母們雖然害怕發生這種事情,但心中的某處也會覺得不會輪到自己。這就會讓人鑽空子,若不是這樣,就不會出現受害者。

周牧一邊教著孩子們出拳,一邊出神地想著那個名叫鄧慧慧的可憐女孩。

少兒空手道的義工結束要回家時,已經快八點了,特別是今天把上小學高年級的兄弟二人送回家,所以回家就更晚了。大家比想象中還要警惕,但這兩兄弟的家長卻讓他們自己回去,就算是高年級男生,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難道她不覺得危險嗎,有擔心過度的家長,也有毫不設防的家長。

“跟老師一起回去,耶,太好了。”

“不公平!”

大家嘴上這麽說著,紛紛被家長牽著手回家了,送兩兄弟回家的路上沒再遇見其他孩子,街上寂靜無聲,看似連大人都減少了外出。可能是心理作用,周牧覺得就連總有人站著看書的便利店裏人也少了。

到了小區,周牧與兩兄弟一起進入電梯,突然,一個推著自行車的男孩子帶著一個貌似他弟弟的孩子,趕在電梯門關閉之前往電梯裏鑽。

“危險!”

周牧慌忙按下開門的按鈕,看上去這對兄弟都在上幼稚園,哥哥就那麽騎著自行車進了電梯,弟弟也跟進來。

“就你們兩人出去玩嗎?你們媽媽呢?”

看他們都安全進來之後,周牧才鬆開按鈕,電梯門緩緩關上。

“對啊,我們就在滑滑梯那裏玩了一下,媽媽在家裏做飯。”

哥哥一邊冷淡地回答,一邊按下九樓的按鈕,電梯咯噔地顛了一下,開始上升。

“疼。”

周牧護送的那對兄弟中的弟弟扭動了一下,周牧看過去,發現男孩騎著的自行車輪子狠狠地壓在弟弟的腳上。

“好疼啊。”

周牧攔住了想用另一隻腳踹過去的哥哥。

“可以把車子挪一下嗎?”周牧溫柔的提醒道。可那男孩子裝作沒聽見。

“哥哥....”

那弟弟拍了他的肩膀,男孩子卻把他的手躲開,說了句“煩不煩啊,”那弟弟哭了。

老式電梯的鈴聲響起,電梯停在九樓。男孩子若無其事地騎著自行車倒車進了樓道。這時弟弟的腳才鬆開,可這次,後輪又從哥哥的腳上紮過去。明顯是故意的,那弟弟邊哭邊跟著男孩子下了電梯。

“道歉!”周牧怒吼道。

可電梯門就這麽關上了,接著繼續上升。

“沒事吧?”

“沒事....”

“太過分了。”

兄弟兩噘著嘴。

電梯到了兄弟倆住的十二樓。走到樓道的時候,弟弟叫道:“糟了,鞋子髒了。這是媽媽剛買的新運動鞋....”

“啊,我的也是....”哥哥也垂頭喪氣的說。

他們家庭並不富裕,雖然還隻是小學生,但周牧能夠感覺到他們一直明白家裏的不容易。

周牧蹲下,用手擦拭鞋子上的泥土。

“沒事,回家用水洗一下應該就會幹淨的”

“好吧....”

弟弟還是滿臉的愧疚和不開心。

“原諒他吧,好嗎?”

周牧盯著弟弟的臉,又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弟弟才終於點點頭,臉上陰轉晴了。

按下門鈴,媽媽出來了。

“哎呀,”看見周牧站在門口,母親很是吃驚,臉都紅了,“這真是,不知道老師來了我就這幅打扮就出來了,”她看著自己一身的睡衣,惶恐地說:“謝謝老師了專門送他們兩回來,真是太感謝了,您應該還沒吃飯吧,要是不嫌棄的話進來坐坐,一起吃個便飯,雖然沒什麽好菜。”

“不用客氣,發生了那種事情,我隻是覺得他們兩個單獨回家有些危險,所以才送他們回來的。”

“那下次您一定要來家裏坐坐,我們家兩個孩子都特別喜歡您,總是給我們說你的事情,說您很帥氣。”

母親的絮絮叨叨總算告一段落,周牧辭別後,離開兩兄弟的家。確認門關好了之後,才從兩兄弟的家所在的十二樓的樓梯走下去。周牧從樓道一頭慢慢往另一邊走。有小孩的家庭貌似挺多,好幾戶的門外放著滑滑車,周牧一家一家的確認,大概到了第八家,發現了那輛礙眼的自行車。

藍色的自行車。

周牧在這家門口駐足,側耳傾聽,隱約聽到男孩的聲音,其中一個還在哭。

周牧確認了一下自行車身上用記號筆寫的名字——胥夢軒

周牧望向樓道的天花板,沒有監控。

突然,某個房間的門開了,一個女人兩手擰著黑色的大口袋走出來,或許是要去扔垃圾。

周牧微笑著點點頭問好,女人也很熙然地回憶微笑,然後直接去坐電梯了,誰也不會對穿著校服的周牧起疑心。

在小區裏轉了一圈後,守墓很滿意地踏上了回家的歸途,這片地區零星有幾處住宅和公寓,周牧走進了其中一棟比較新的住宅樓。

“我回來了!”

剛推開家門,就看見母親穿著拖鞋,從裏麵吧嗒吧嗒地走出來。

“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晚啊,累壞了吧。周末都這麽忙,還沒吃晚飯吧?”

“還沒有。”

“我馬上去熱菜。”

周牧把書包放在玄關,脫下鞋子,放鞋子的地方擺著一雙粉紅色的拖鞋和一雙大皮鞋。周牧把粉拖鞋穿上,“爸爸回來了嗎?”

“你們兩個前後腳,正好一起吃飯吧。”

“好啊。”

周牧先回到自己的房間,脫下校服,身上微微有些汗味,想先去洗個澡,但又覺得洗澡前得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周牧換好衣服來到餐廳,坐在邊吃飯邊看電視的爸爸麵前,米飯已經盛好了,西紅柿炒雞蛋是周牧的最愛,尖椒炒肉是爸爸的最愛。

“我開動啦。”

周牧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父親一邊看著綜藝節目發笑,一邊詢問諸多關於學校和空手道的事情,周牧也一邊吃飯,一邊隨口回答。

“這輛車好酷,爸爸也換個車嘛。”周牧看著廣告說。

“接下來還要攻某人去考研,所以換不起咯。”

“桑塔納太破了,而且已經跑了好多年了吧。”

“那還真是對不住你咯。”

“還是越野車好。”

這時候媽媽端著茶過來了。

“你們聲音都小點啊,電視聲音也太大了。”

怕聲音傳到隔壁,母親用遙控器調低音量,然後直接坐在飯桌前,加入了關於汽車的話題,很平常的,全家其樂融融的場景。

綜藝節目結束後是新聞。

“八號下午,雙海市紅綠幼兒園發現五歲女童屍體,該案件中.....”

記者平淡的念稿聲在餐廳回響,母親馬上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了。

“這種事情,真是讓人很難看下去。

母親長長地歎了口氣。

“太可憐了....”

善良的母親和父親都一臉悲痛。

“我吃飽了,先去洗澡了。”

周牧離開餐桌,走向浴室,泡在浴缸裏,訓練的疲憊逐漸緩解,胳膊和肩膀上被同學們打出淤青,經過幾天已經變色了。在這些傷痕之中有一處新的紅色傷痕,在上臂處。

那是對方被壓在地上的時候,反抗中狠命的掐出的痕跡。

明明還是個幼兒,力氣卻那麽大。

“小牧?”

浴室門的磨砂玻璃上映出母親的輪廓。

“怎麽拉?”

“沐浴液沒有了吧?”

“啊,不知道啊,我還沒用呢。”

“好像是沒了,我把剛買的放在門口了。”

“好,知道了媽。”

母親的身影消失了,周牧從浴缸裏出來,拿過新的沐浴液,一邊哼著歌一邊洗頭發和身體,洗了很久很久。

從浴室出來時,餐廳的燈以及關了,家裏一片安靜,都睡了吧,這是普通市民的生活,單純而規矩。

周牧留意著不吵到別人,輕輕拉開房門進入自己的房間。從窗戶的縫隙中透過一些月光,接著月光,周牧用鑰匙打開書桌的抽屜。

抽屜裏有一個裝著一片紅色的肉片的密封袋,為了防止臭味外泄,用了兩層塑封袋密封,血液已經幹了,變成黑色,那坨肉醜陋的縮成一團,還有一張照片。

上麵是一名雙目緊閉,臉上失去血色的女童,周牧戴上手套取出照片,在月光下端詳。

“這就是你的名字嗎?”周牧小聲的自言自語道。

周牧說完,把照片放進抽屜,用鑰匙把抽屜再次鎖好,猛的想起魏知的話。

“周牧你很喜歡小孩吧?”

周牧在黑暗中輕輕鑽進被窩裏,獨自低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