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國政亂宮闈亂2

6、病帝末路麗妃作人牲

病臥宮中的景帝正值殘夢初回,爐香欲燼之際,忽聞朝堂上鍾鳴鼓響人聲嘈雜,還以為是於謙有什麽緊急軍情要奏告,於是忙命左右內監去探聽,結果卻太上皇複位了。

景帝一聽,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狠力地捶著床,恨恨地道:“好!好!好!”然後就氣喘不已,顏色大變,再也說不出話來了。這邊獨臥欷歔,而那邊正盈廷慶賀,徐有貞複辟功成,即刻受命入閣,參預機務。

說不出話來病勢篤危的景帝任憑自己被廢,然後軟禁於西內,所有的惱怒都留在了心裏,不過幾天便氣死於永安宮,當然這是英宗願意讓外界理所當然地認為的景帝死因,他可不想讓自己派太監蔣安用帛帶勒死景帝的事傳諸於世人和後人。

年僅三十、做了七年皇帝的景帝死後,被英宗照郕王禮安葬在金山,與所有夭殤的王爺之墳,同瘞一處,至於景帝生前為自己營建的陵墓壽陵,早就讓英宗下旨拆毀了。

同時英宗還下令,讓郕王的妃嬪殉葬。這種殉葬叫作人牲,於是一個花容月貌年僅十七的被景帝冊封為唐妃的女子就成這樣的人牲,她在痛哭了一場紅顏命薄後,當即自盡。而當初她為景帝所喜愛,所寵愛,所關愛,一如當初的瓊妃,隻不過一切剛剛開始就匆匆地結束了。

而被廢的汪後雖居別宮卻也是在被令殉葬之列,侍郎李賢忙進忠言:“汪妃已遭幽廢,且所生兩女都還幼小,情實可憫,事尤可諒,請陛下收回成命。”

年已屆十多歲的英宗皇子朱見深也極力陳述汪後因為諫阻易儲事而被廢的過程。英宗這才下令汪妃免於殉葬,當然這時的朱見深已被重新立為太子。太子又請遷汪妃出宮,讓她安居舊日的王府私邸,且所有私蓄也讓她盡行攜帶出宮去。

不久英宗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常係在腰間的玉玲瓏,可哪兒都找不到,於是就派去向汪妃索取,汪妃憤然說:“故帝雖廢,可怎麽也是做了大明的七年天子啊,難道這區區玉件也不堪消受嗎?你們就回複陛下,說玉玲瓏早讓我投入井中去了。”英宗一聽就火了,以有人告發汪妃出宮時攜帶甚多為由,派錦衣衛前往抄家,結果得銀二十萬兩,還有大量的珠寶玉器。

可憐汪妃一下子就弄得身無分文了,多虧了太子朱見深顧念舊情,常去送錢救濟,汪妃這才得以幸保餘生,直到武宗正德元年,才壽終於舊邸。這就是為人剛正大義的好處。汪妃死後被葬以妃禮,而祭祀則用皇後大禮,被與景帝合葬在金山,追諡為景皇後,而景帝則在憲宗成化十一年被恢複了帝號,追諡為景帝,並修繕陵寢,祭饗與前帝相同。

7、逆謀

石亨自恃複辟功高,什麽事都攬權恣肆,群臣誰敢和他頡頏,且又與曹吉祥朋比為奸,倚作臂助,兩人一個宮內一個宮外,橫行無忌,整天亂捕濫殺,以致獄滿為患。荼酷之下,何獄不成,於是隻要被他們抓到,就定死無疑。

英宗內外被石亨、曹吉祥挈肘著,心裏有說不出的苦處。大學士李賢於是悄悄對英宗說:“石亨權柄太重,又有曹吉祥為內黨,恐一旦有變,必不可收拾。”英宗歎道:“朕未嚐不知,但他們有奪門複辟的功勞,朕也不忍如何他。”

李賢頓首奏道:“陛下還以奪門二字為美名嗎?須知天位係陛下固有,說是迎駕可以,說奪門則不可。奪即非順,如何示後?當日僥幸成功,若使事機先露,石亨等死不足惜,可是將置陛下於何地呢?”入情入理,說得英宗徐徐點首,“所以複辟奪門,石亨等有何功勞可言?要知道景帝崩逝,群臣自然表請複位,豈不名正言又順,何必什麽奪門複辟,這分明是小人想得功罷了,若非如此,石亨等何以邀功?”英宗大悟:“非卿點醒,朕都被他們蒙混了。”

石亨、曹吉祥輩感覺到了英宗對他們的疏遠,怕自己在兔死後成為那隻被烹的功狗,於是就聯結張佑的弟弟、正怨上恩不厚的張輗,由石亨出錢,張輗負責招募勇士,並讓鐵工百名晝夜趕造軍械。一時間,京城風聲日緊,都說石亨要造反了,但廷臣懼怕石亨也不敢上奏,隻有內使王真對英宗說了真相。

英宗在驚慌中招功臣徐達的後裔、智勇雙全且忠誠可靠、據說石亨幾番勾結都被他拒絕的將軍徐懋進宮,英宗含著淚,親自解下玉帶來賜與徐懋,囑咐他謹防石亨有變,徐懋感激零涕,頓首謝恩而出。

8、害人終害已

兵部尚書陳汝言原本是靠曹、石二人起家的,可一見這兩人不得勢,就到英宗跟前密告曹、石二人賣官鬻爵已到了令不瞪目驚心的程度,請陛下嚴加法辦。這一舉動就如同當初石亨等人本來也是靠於謙得以提升,後來僅僅是因為於謙不肯讓他們不合理的私心得到滿足就大加陷害,如出一轍。

英宗派人查抄石亨家產,果然不下數十百萬。英宗命人將抄出的財物,都悉數陳列在堂上,然後召石亨自己來看看,勃然大罵道:“於謙仕於景泰一朝,何等優遇?到了身死籍沒,並無一點餘物。可你在位不過一年,財物竟然就多到了這個地步,若非貪贓受賄,是從哪裏得來的!?”英宗的潛語言似乎在一直連呼:“好於謙!好於謙!”石亨自覺心虛,不敢回答,隻是垂頭喪氣,出了一身冷汗,抖個不停。

英宗含怒拂袖而入,卻並沒有把石亨等拿下問罪,隻是稍後英宗下旨貶去石亨官職,曹吉祥褫奪封爵,一概家居,不得再入朝議事。

這時韃靼部也派人前來問公主安,原來韃靼部的美貌公主已在英宗複辟後就給他送來為妃了。可是英宗卻並沒有消受這個豔福,一追究起來才知道,原來當初韃靼部來送公主的時候,是被石亨的侄子大同總兵定遠伯石彪留下了,他說代送給皇帝,因為他叔叔當時一門鼎盛,權大焰盛,韃靼部的使者不得不依,更不得不依的是韃靼部姿色可人的公主,誰讓她的美貌喚起了石彪的欲望呢。

英宗將當時的有關人收入獄中,嚴刑一拷問,就得到了實情,馬上飛書急詔石彪入京,然後立刻廷訊並入獄。石亨又急又嚇,沒法子,隻好上章請罪,然後石亨也入了獄,萬不想冤家路窄,石亨就係的獄中轄吏當日居然是被他所不公處分的,於是這個獄吏聯合其他同事,整天冷嘲熱諷,朝拷打暮逼問,打得落水狗石亨苦不堪受,活活地氣悶而死。

太監曹吉祥兔死狐悲,於是就接過當日石亨所謀劃、張輗所負責招募的勇士們,密謀起事。一時間,他甚至也想到了功成之後的身居九重,卻沒想想事不成後的千刀萬剮。

英宗見石亨死了,也就放了心,自以為安頓了外事後,也有了心情進宮找心愛的女人了。這個時候,讓雲妃冤魂嚇得不敢住在仁慶宮的慧妃改居永福宮,但英宗因雲妃而對慧妃一直不能再有昔日的如火如蜜的情愛,他現在最寵的也是個妓女出身且也居於仁慶宮且也善於奉迎奪寵的韓妃落霞。當然別人知道這些也就以為知道的不少,其實知道的最多還是英宗本人,因為這位韓妃落霞其實就是當初的雲娘。

適值四月初八,相傳是佛祖誕生的期日,宮中照例設著香案,供了素果,六宮嬪妃都去叩拜。宮中這一日不飲葷酒,晚間擺上素筵,英宗高高興興地和韓妃、慧妃及瓛、瑞兩妃,錢、馬兩貴人等開懷暢飲。酒至半酣時,猛聽得宮門外震天價一聲響,接著人喊馬嘶,五六個內監飛奔地進來稟報:“賊人殺進宮來了!”

英宗嚇得一個高跳起來,一把拖了韓妃就往後宮走,隻見一個內監又來稟道:“後宮也有賊人殺來了,陛下快避往寧安殿去!”英宗越發心慌,在奔往寧安殿的一路上,看見經過的泰和、仁和、寶華等殿的宮人太監都在紛紛亂逃,都說賊人有四五千,把宮牆圍困得水泄不通了。

英宗頓時驚得兩條腿軟綿綿的,半步也跨不動了,幸而內監和韓妃一人一麵攙扶著他向寧安殿走去。到了殿前,望見門外火光燭天,喊殺聲愈來愈近,宮監們似潮湧般逃進來,聽說賊人打進宮門,侍衛領袖王勇堵住了門在那裏死戰,看看寡不敵眾,步步敗退,賊人快要殺進來了。嚇得全身軟綿綿的英宗忙回身向東,逃往崇義殿裏躲避去了。

外麵的賊兵正是被曹太監放出來的石彪帶領的五百名兵丁。石彪一路殺來,遇有攔阻不是殺人就是放火。

將軍徐懋聞得宮中有變,慌忙騎著禿鞍馬,跑到營中點起了一千兵馬,飛奔東華門。徐懋一刀把張輗的右臂削去,張輗大叫一聲翻身落馬。可是驍勇的石彪趕到,團團圍住了他。這時官兵越集越多,數萬兵包圍了這幾百人,勝利是必然的,徐懋捉到了曹吉祥後,收降了他手下願服的士兵。

這時的英宗回升奉天殿,在滿朝文武大臣都來請候聖安中,英宗重新又是一個威風八麵的皇帝,當即喝令將石彪、張輗、曹吉祥三人綁上殿來,曹吉祥拚命地流著淚叩頭,英宗冷笑一聲,喝令推出去淩遲處死曹吉祥,同時石彪、張輗也被綁赴市中,三人聚在一處,被魚鱗寸割、萬剮淩遲而死。所有三家的親人同黨都問成了死罪一一伏誅,不可一世的曹、石兩家,從此殄滅了。

同時英宗又一次大封功臣,徐懋晉爵護國公,子孫蔭襲。這又一場的反叛內亂的大案也就算了結了。

內變粗定,西征軍又出發了,因為西北警報日有數起,數戰得勝後,粵西大藤峽苗人又稍稍剿平後,英宗就又以為內外平靖,免不得久勞思逸,便大興土木,增築西苑,殿閣亭台,添造無數。且於南宮舊居,亦增置殿宇,雜植四方所貢奇花異樹,備極工雅。每當春暖花開,命宮中貴嬪寵妃及內閣儒臣,隨往玩賞,賜果品茗,把酒吟詩,仿佛與宣德年間,差不多一樣地快活了。

不想好景難留,天順八年即公元1464年正月,英宗就臥病文華殿。他躺在榻上,靜靜聽著窗外雨聲的低吟逐漸停息。

“怎麽,雨停了?”他明知故問。

是的,雨停了,雨總有停的時候,就像淚總有流幹的時候,燭總有燃盡的時候,生命也有終結的時候。

在生命的末路,在最後的時光裏,英宗想起了很多,有先皇在立他為太子時眼中的慈愛和期許,也有王振在他童年時用滔滔不覺令人耳炫的精彩言語和巧口利舌為他營造的歡樂,更有土木堡血肉橫飛的廝殺場麵。大漠凜冽的寒風和一望無際的淒清讓想起了在那兒,和他患難與共的袁彬和哈銘,以及擄掠他的乜先在從京都敗退後,當時糧草已盡,乜先從火堆裏取出一塊香噴噴的馬肉給他果饑腹。那份馬背民族的豪邁不羈和義氣幹雲天,讓他一輩子都感動。還有,他忘不了南宮裏長達八年的冷清歲月,夏日裏,他喜歡獨坐樹蔭下,可不久,錦衣衛得知,上報景帝,於是這些樹就被砍掉了。

隻活了三十八歲的英宗,從他在位十四年時被擄,複辟後又是跨了八個年頭,共登極二十二年。在隻活了三十八歲的英宗朱祁鎮三十八年的人生歲月裏,他做了七年的太子和二十二年的皇帝,還過了八年的幽閉生涯。既有不識愁滋味的放縱,又有失去自由的孤寂落寞,還有皇位失而複得後的勤政。

元月十七日,英宗去世,而這一天正是他重新執政的七周年。

在他留下的遺詔中,明確地罷除了宮妃殉葬,明宮從此沒有了如花宮妃活活作人牲殉葬,到此為止,中國封建帝王以活人殉葬的殘酷習俗才得以結束。這是英宗在曆經磨難之後,對生命的一份領悟和珍惜,也是他唯一為後人稱道的仁義之舉。

9、老媚狐萬貞兒

太子朱見深嗣位遵遺詔繼統,成為史稱的憲宗皇帝。憲宗以明年為成化元年,晉錢皇後為慈懿皇太後,慧妃等均晉為太妃。

十七歲的憲宗即位後,首先平反了於謙的冤獄,並恢複了於謙之子的官位,這一舉動讓他大得人心,然後又恢複了景帝的廟號,諡為代宗,此舉又讓他有力地調整了統治集團內部的矛盾,使得他既得臣心又得民心,一時間統治大定內外安穩。

十七歲的憲宗登位後,錢太後就給他冊立了大學士吳瞻的女兒為皇後,又冊立柏、王兩妃,憲宗自己又把錢太後宮中的一個長得不錯的叫吳艾兒的宮侍,冊立為瑾妃,於是十七歲的憲宗皇帝,每天與一後三妃,左擁右抱,十分快樂。

那天,憲宗在禦園裏忽然見兩個宮女似飛一般地追出來,一邊還格格格地笑著,兩人一前一後邊笑邊追逐,前頭的那個宮女才跨上金水橋,就因為笑得太起勁了,身上乏力,一失足竟跌下水去,憲宗吃了一驚,才要叫內監們去救,早有水榭中的太監**開一隻小舟,飛槳到了橋邊把那個宮女撈了起來。

立在橋上的憲宗看見這個宮女已和落湯雞一樣了,其時正當炎暑,她本來就隻穿了一身薄薄的紗衣,被水一浸就都緊緊裹在身上,顯得酥胸更是高高地聳起。青春勃發**易燃的憲宗看得心動,那個宮女忙忙地回身往百花洲走了進去,估計是回去換衣服,憲宗就也輕輕地跟在後麵。

百花洲原是英宗複位後命內務府監造的。裏麵小樓五楹,臨著禦河,英宗常常領著韓妃到這裏來遊玩。英宗賓天後,百花洲就冷落了。憲宗這時到了百花洲裏,見正中一間是書齋,四壁掛著琴棋字麵,左邊兩間設著書案,案上陳設的都是白玉古玩。右首是一個月洞門,須轉過一個彎才瞧得見內室。內室中擺設著妝台床帳,設置極其雅潔,剛才跌在水裏的宮人,果然正在那裏更衣。

憲宗等那個宮女梳洗好了,重勻鉛華再施胭脂,整整齊齊嫋嫋婷婷地走了出來時,憲宗故意負著手也向裏麵直衝進去,恰恰和她撞個滿懷,這個宮女隻當是同伴,就嬌聲嗔罵了兩句,可話猶未了,就已看清原來是皇帝,頓時嚇得玉容變色,慌忙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口稱死罪。

憲宗帶笑把她扶起來,細細地一打量,見她約有二十來歲的年紀,雪膚冰肌,柳腰杏眼,芙蓉粉麵,秋水有神。憲宗不由得心動得更厲害了,於是就挽了她的玉臂同到百花洲裏坐下。

這位日後讓整個憲宗時代的後宮女子都生活一種血腥恐怖裏的萬貞兒,當年因為父親犯法戍邊,年僅四歲就入掖廷充小供役,長大後的萬貞兒豐容美貌,肥潤好似唐代楊太真,這位日後的萬貴妃也是以豐滿肥美而聞名的。可是萬貞兒就是一直無入侍英宗之機可乘,這讓她歎惜不已,如今一見新君對她頗有好感,於是忙把自己這些年來積累學習來的眉挑目逗都用上了,果然憲宗的手就不自覺地伸向了她的玉臂,一經觸上,她的肌膚滑膩如脂溫軟如綿就讓手感非常舒服。於是憲宗一邊舒服地撫摩著,一邊笑嘻嘻地問她進宮有幾年了,不想得到的回答竟是,已有三四十年了。憲宗大驚:“你今年多大年紀,怎麽能來了這麽許多年?”

得到的回答更是意外且堅決:“現在妾已四十八歲了。”憲宗呆呆地望了她半晌,搖搖頭:“這話是假的,朕瞧你至多也不過二十三四歲。”恰巧有宮人進來,就為她做了證,果然是四十八歲;並說她叫萬貞兒,憲宗驚問萬貞兒:“難道你有駐顏術嗎!?昔日人說麻姑顏色不衰,你大約也得了仙氣,所以才能不老。”然後吩咐宮人傳知司醞局,在百花洲設宴。然後憲宗拉著萬貞兒一同坐在黃緞繡披的躺椅上,萬貞兒自然不會放過樣絕好的機會。

不一會兒,太監們各捧著古銅色描金食盒走進月洞門,領頭的太監上前給憲宗行過了禮,就吩咐小太監把盒內的肴饌取出來,都是熱氣騰騰的。憲宗笑道:“這麽熱的天兒,熱酒怕喝不下吧!”萬貞兒忙說道:“臣妾有冷的佳釀藏著,正好敬獻陛下。”然後她親自去取了來,請憲宗坐在上首的繡龍椅上,萬貞兒便在下首的繡墩上坐。剛才送膳的領頭太監就留下兩個小內監侍候憲宗,自己向憲宗跪安後就退了出去。

萬貞兒揭酒瓶蓋,替憲宗斟在白玉杯裏,那酒色碧綠好似翡翠,質地極醇厚,芳馥的氣味一陣陣地直透撲鼻中。憲宗執杯飲了一口,感覺清涼甘芳不同尋常之釀,萬貞兒見憲宗喜歡,就說酒是她親手釀的,方法還是跟一位朝鮮妃子學的,春采百花蕊兒,夏擷荷花兒搗汁,秋摘**瓣,冬取梅花瓣,然後搗合起來,雜釀於蜂蜜裏麵,封好玉甕,埋在土下四十九個月,再掘起蒸曬幾十次,到了秋深時再埋藏在地窖中。再一個春上花開時就變成佳釀了。朝鮮人稱這種酒為百花醪,隻皇宮裏有,朝臣們必得到了元旦朝賀賜宴時,才能得嚐個一兩杯。且都是由皇後親自開甕,先進獻皇帝三杯,次及皇後公主,再次是親族王公,末了才賜及大臣,由此,百花醪的珍貴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後百花醪就足足用了大半瓶才讓憲宗醉意濃濃,萬貞兒早臉泛桃花,她就越發地斜睨著俊眼,更顯嫵媚得冶**,萬貞兒攙扶著酒醉的皇帝進了百花榭,外麵侍候的小太監們自去收拾了杯盤,並把榭中的明角燈一齊燃著,於是榭門光耀竟似白晝。

裏麵的華枕繡衾間,雖然久旱逢甘露占盡半榻風光,卻是蓬門初辟,憲宗見這個雖美貌如二八佳人卻已年屆半百的老宮侍居然還是個處子,不禁很是憐愛,枕上格外溫存,兩人說不盡綢繆委婉和無限柔情,一時間如漆投膠,從此憲宗長居百花榭中,再也不到別宮去了。

10、入天闕窮秀才豔遇

這時京城裏,到處都在謠傳有個什麽夜鮫兒變作一個絕色美女,專門把青年男子攝去,京中那些紈褲王孫被攝去的就很是不少。到了精血吸盡後,就拋在荒野,這樣情況下,十有八九拋的就是死屍。當然更多的俊美少年在將死未死時,就被放了出來,若立刻請名醫調治,一般都還是有救的。被治活後,若是有人問他夜鮫兒的情況,卻都個個死也不肯說。於是京都裏的少年子弟多半躲在家裏不敢出門了,即使有不得已的事兒要出去,也非得有三仆四役跟隨不可。夜鮫兒知道人們防備她,就不攝本城人,而把目標定在了外地人身上。一時間,外鄉美少年在京失蹤的駭人聽聞的故事就又時有所聞。

陝西窮秀才吳紉西因家裏清貧,就來北京投奔他那做著員外郎的富翁舅父,可誰知他急急忙忙地趕到都下時,恰又正值他舅父外調江淮,撲了空的吳紉西無法再去尋舅父,因為他進京的資費都是挪借來的,且隻剛剛夠一個單程的,抱著既來則安的念頭,吳紉西暫時在京裏住下,慢慢地找機會吧。但旅居客邸太貴,於是他就去假定長安門外的荒寺安身。這座荒寺叫作青蓮禪院,建自唐代天鳳年間,寺中佛像頹倒,牆垣傾圮,隻有西廂的一個僧舍還能蔽風遮雨。吳紉西好不容易找著了這麽個橫豎是不要錢的所在,就心滿意足地把行裝搬進僧舍。

艱苦中的吳紉西很發憤,每天晚上掌燈讀書,不到三四更不肯就枕。那天深夜,吳紉西正在誦讀聖賢書,忽聽外麵的頹牆下,瓦礫窸窣作響,吳紉西探頭從窗內望去,借著月光看見對麵倒下的牆缺上,立著一個皎發蒼蒼、頷下卻中心濯濯連一根胡須兒也沒有的老頭兒,背著手在那裏聽他讀書。

那老頭兒一見吳紉西不讀了,就離開牆缺走了。如此一連四五天都是這樣,後來那老頭兒逐漸走近窗口,不時地向窗隙中偷看吳紉西。

不知他是人是鬼,疑懼中的吳紉西嚇得不敢再讀書了。可是又過了三四天,那老頭兒聽不到吳紉西的讀書聲,就來叩門求見。吳紉西不好意思拒絕他,於是就開了門。誰知兩下裏一攀談,那老頭兒竟然談吐雋雅且學識淵博,與吳紉西談得十分投機,不過言辭之間,常有一種道家氣於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來。吳紉西於是就非常聰明地認定那老頭兒不在人之類。果然那天晚上那老頭兒就老老實實告訴了吳紉西,說自己是個得道的狐仙,現在天上經營著曆代的經史子集,因為天界將要曬曝書籍了,所以得暇到下界來遊玩閑散一下。

吳紉西一聽,就忙問他天上什麽樣子的,那老頭兒指手畫腳,一番天花亂墜的話,聽得個吳紉西心癢難耐,就提出也想到天上遊玩一番,開開眼界。那老頭兒笑道:“隻要有機會,這倒也不是什麽不可以的事。隻是你若到了天宮裏,切莫動凡心就是了。”

又一天夜裏,天上星月無光,路上昏黑得不見對麵行人,那老頭兒就在這樣的時候忽然匆匆跑來,笑著向吳紉西道:“上天的機會到了,咱們快走吧!”吳紉西在極度的興奮中稍稍有點感覺掃興的地方,那就是如果月明如晝就好了。可那老頭兒卻不以為然告訴他,“你看下界這樣昏暗,天上卻依然是星月皎潔,光亮如白晝的!”吳紉西似信非信地隨著他出門,才走了百來步,那老頭兒就嫌吳紉西走得太緩,一把拖了他的衣袖就疾行快奔起來。

本來外鄉人吳紉西對於京中的道路都不熟悉,更何況是天上的路呢,於是吳紉西就隻管跟著走,走得他幾乎上氣接不著下氣。走了半天,那老頭兒忽然喝了聲:“快閉上了眼,天闕快要到了!”待他緊閉了雙目,跟著走了不一會兒,就感覺鼻中碧草青香,身子卻開始頭重腳輕起來,真好似立在雲霧裏一般,且耳畔一陣陣嘩嘩濤音一般的風響聲,吳紉西又驚又喜,他早就聽人講過,和仙人駕雲是不可以開眼瞧的,否則就要從半空裏跌下來,正這樣想著,一陣香氣撲鼻,然後他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待到吳紉西醒來睜眼瞧時,那老頭兒早已不見了,而他則坐在一張繡緞椅上,兩邊立著四個絕色的美人兒,見吳紉西醒了,一齊格格地笑起來:“好了!可算醒了。”看吳紉西呆呆地發怔,搭訕著問道:“和我同來的那個老人家哪裏去了?”四個美人兒又都笑著說道:“我們這裏的老人家多著呢,不知誰是和你同來的?”吳紉西一下子就給問住,仔細一想,自己和那老頭兒締交了一個月,倒從不曾問過他姓名。

吳紉西再向四麵一看,見那空中星光萬點,一輪明月照耀如同白晝,距離地上不過丈把來高,耳畔的嘩嘩濤聲猶自不絕。吳紉西回頭一看,背後一座月光照耀下的石壁上,隱隱露出“疑天闕”三個大字,這下子,吳紉西知道自己是真的到天上來了。

忽然月亮的光輝倍增,四個美人兒一齊聲地說:“仙夫人來了。”就擁著吳紉西一齊跪下迎接。吳紉西跪在四個美人的後麵,偷眼一瞧,一對對的明燈排列著,雉羽翬旌前擁後護,十多個仙女圍繞著,環佩聲丁咚,正中一個仙夫人鳳翅金冠,雲霓蟒服,臉上罩著一層輕紗,瞧不出她的廬山真麵目。

那個仙夫人漸走漸近,說了聲起去,四個跪著的仙女才徐徐地扶挾著吳紉西站起身,然後又有夫人身旁的仙女搬過來一把五色燦爛的金繡躺椅,扶仙夫人坐下後,由一個仙女傳話,問了吳紉西的姓名年歲和家裏情況,然後仙女說:“夫人看你身有仙緣,可以在此暫住幾時,等到緣盡了自然送你回去。”

吳紉西完全懵了,惟有唯唯諾諾地聽命。仙夫人叮囑四個仙女小心服侍吳相公後,就在眾仙女嚶嚀一聲中,被簇擁著去了。接著吳紉西一轉眼間,星光和月色就都慢慢地黝暗了下去,霎時室中漆黑,伸手不見了五指。

黑暗聽得一個仙女嬌聲說,請吳相公去安息吧。然後吳紉西七拐八繞地被引導到了一張繡榻上,這時明燭燃起,吳紉西看見榻上鮫帳低垂,異香撲鼻。四個仙女一人去鋪床褥,一個掌著晶燭,另兩人來替吳紉西脫衣解帶,盡管看吳紉西不好意思得忸忸怩怩麵紅耳又赤,兩個仙女還是給他把下衣也脫了下來,然後吃吃地笑著一指吳紉西的下體,掩口戲語:“這樣不雅的東西也帶到了天上來嗎?”於是四個仙女一起哄然大笑起來。吳紉西臊得那張英俊秀美的臉兒越發紅紅的,忙縮進了繡被中。

華被繡褥溫軟輕盈,非常漂亮非常舒服,吳紉西也不認識是什麽織成的,總之是他生平所不曾經曆過的。四個仙女熄滅了燭火散去,吳紉西也有些困倦,正睡意朦朧中,忽然感覺有人在自己的身上撫摩,伴著陣陣觸鼻的溫香,憑直覺他知道是一個女子,於是就也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撫摸她,隻覺著手觸之處膩滑酥軟如溫玉,隻可憐滿室漆黑,看不見她的麵目。

那女子玉臂輕舒,鉤著吳紉西的脖子,低聲說:“你不認識我了嗎?”隨著說話,她口脂的香味熏人欲醉,早按捺不住意馬心猿的吳紉西緊擁著她說:“實在不知仙姑是誰?”

那女子噗哧一笑:“你方才跪著迎接的是誰?”吳紉西慌忙翻身,在枕上叩頭謝罪,那女子卻摟著吳紉西說:“我和你是前世的夙緣,良宵苦短,就不要多禮了!”吳紉西一聽正合心意,忙忙共赴雲雨巫山。

吳紉西幹勁十足地忙活了近一個通宵,早困倦不已,不覺就沉沉酣睡過去。待他醒來時,卻是美人已杳,隻有昨日那四個仙女手捧盥具,姍姍地進來,進巾櫛遞漱具,服侍吳紉西起床。

等吳紉西梳洗已畢,一個仙女進上香膠湯,又有一盆似酒非酒的東西,據說叫作石髓,飲了能延年益壽。停了一刻,又進午膳了,虎掌熊蹯,肴饌的豐美甘腴異乎尋常。光陰如矢,進罷晚膳後,一個仙女又捧著香巾衣服之類,領著吳紉西去天河裏沐浴。剛剛洗罷,就又被擁回臥室裏,室中仍星光全無,昏暗漆黑。漆黑中,繡塌上,吳紉西的觸覺讓他知道那個仙夫人早已擁衾坐待了。

日子久了,吳紉西就在一次纏綿過去對仙夫人說:“某和夫人做了這麽久的夫妻,卻不曾一睹玉容,真是讓人感覺好沒意思。”仙夫人於是命人掌上一枝紅燭來,燭光下,麵前人居然是位嬌盈盈的大美人,雪膚花貌,容光煥發,豔麗得世上罕見。

轉眼燭光暗滅,室中又暗黑如前。仙夫人笑道:“枕邊人可讓你中意嗎?”吳紉西在驚喜中,加倍地瘋狂纏綿恩愛,因為行動是最好的回答。

這樣地一天天過去,吳紉西也不知經了多少時日,若打聽那四個仙女,她們就說天上一日地上千年,吳紉西樂得不在意,每天隻管晚上與仙夫人溫柔,白天則與那幾個仙女耳鬢廝摩,日久不免生情,於是背著仙夫人,白天她們幾人也抱香送暖。吳紉西真有樂而忘返的感覺了。但凡事經得久了,人就會漸漸厭倦的,於是那天吳紉西和一個仙女說:“某聽世人講過,天上有三十三層天,什麽離恨天、青天、碧宵天等等,為什麽我來了這麽久,走來走去,就還隻是在這點點兒的地方裏呢?”這個仙女笑道:“天上的地方大著呢!”

吳紉西就一定要出去見見世麵,可幾個仙女一個也不敢答應,因為天上規例森嚴,隻有請示了仙夫人才行。不想仙夫人雖然遲疑了半晌,到底還是沒忍心拒絕她的小情郎,隻是得由星官領路,行止都得聽他的指揮。吳紉西一邊滿口答應,一邊又好好地溫存了起來,以此來謝她。

11、**春外泄

果然第二天,一個說是星官卻寬衣博帶圓帽拂塵好似太監的男子來領吳紉西出去遊玩。轉了三四個彎,猛然覺得眼前豁然大放光明,再定睛看時,已是走出外麵,正見一輪旭日初升,霧散煙消,天空晴碧。吳紉西回顧所居的地方,分明是一座洞府。

星官領著吳紉西沿著一帶的青溪走去,但見重樓迭閣,舍宇連雲。殿庭雕梁畫棟,金碧生輝,吳紉西看得眼花繚亂,連聲讚歎。星官又領他到了一處,繡幕低垂,香煙氤氳,門前一截齊的雕欄,欄外一座幾丈見方的蓮池,金蓮朵朵,亭亭水上,大如車蓋。

走進裏麵,室中陳設的盡是白玉翡翠和五色的寶石。案上一座玉塔,塔高五尺餘,四圍掛著碧玉的鈴鐸,微風拂處,丁咚作響,塔頂係一個精光溜圓的珍珠,大若龍眼,光芒四射。塔共七級,每級有門,門內各置玉佛一尊,形容畢肖。又有玉磐一具,居然書具寫明是兩千多年前的周時所琢,用手指微彈輕碰,淵淵有金石之聲。其他如各色美玉,目不勝擊,美不勝觀。接著又是一個大殿,殿上所供的都是古代遺物,如若周爵、禹鼎、篪、篌、箻、簝無不具有,琴、瑟、笙、簫是其餘事,還有不識其名的東西很多。

正這時,忽見偏殿裏麵走出一個和那星官打扮一般無二的人,對著星官附耳幾句,星官就回頭對吳紉西說:“俺有一點兒事去去就來,你就在這裏稍等一下,萬萬不可走到別處去,不然闖出禍來,性命可就不保了!”吳紉西雖然連連答應,那星官還是又再三叮囑一番,才回身同那人去了。

吳紉西獨立殿上,大半天的功夫過去了,看看日色過晌,仍不見星官回來。吳紉西於是就背著手又在殿廊下踱了幾轉,遙見東邊的月洞門外,碧草如茵,野花遍地,香氣順風吹來,令人胸襟為之一暢。那流泉玲琮的聲音,如鳴桐琴,如擊清磬。吳紉西不禁心曠神怡,不由得一步步地向那月洞門中走去,越走花氣也越香了,泉聲也越發好聽了,而他也就越發忘乎所以了。

才經過那個月洞門,頓時豁然開朗,紅花碧樹,照眼鮮明,流水瀑泉,一泓澄碧。門前一片草地,地上灑著金絲草排列成的花彩。吳紉西信步走著,見一座八角的水晶亭,白石砌階,雕石作欄。亭上一架玉椅,晶瑩皎潔,左右列著繡龍黃緞椅子,吳紉西到了亭上,徘徊了一會,立在亭階邊,望見翠樓一角從綠樹蔭濃中映了出來,便下亭尋找路徑,好往那樓中走來。到了樓下,都是錦緞鋪級,幃幕高張,吳紉西循級上樓,見樓上布置精潔,四壁都罩著黃絹,右首一隻大理石的琴台,台上一張古桐翠黛的焦尾琴,錦囊繡纈,光彩如新。吳紉西頓時被觸動了其之所好,輕輕地用手指一勾,叮然一聲,清越幽遠,不類凡品。吳紉西認識這是遠古時的焦尾琴,算得上琴中奇寶,當下就大著膽子,彈了一段風送林聲,自己聽聽也覺得悠揚悅耳。

吳紉西愈看愈愛,不免流連徘徊,不忍離去。又憑樓遙望,隻見巍欞高閣,黃瓦朱簷,此景疑非人間,必是瑤台玉宇。

吳紉西正在瞻眺得目迷神奪,忽見東南角上,羽暈雜遝,雉旌相輝隱隱似有車輦行動。吳紉西突然記起星官和仙夫人叮嚀的話,便回步下樓,想從原路回去,誰知尋東查西,越找路越亂,猶如置身迷宮中,吳紉西不由得心急萬分,可心越急就越認不得路徑。他隻好胡亂地越過草地,卻是一條很長的長廊,也是白石為級,紅毯鋪地,赤欄金柱,建得著實壯觀。

吳紉西四瞧闃然無人,長廊的側首正是一個月洞門,吳紉西當作就是那個月洞門兒,喜得大踏步跨進去,舉頭看時,又是一座大殿,殿上雙龍抱柱,紅泥磚砌地,正門上一塊朱紅金字的大匾額,寫著:“宏光殿”三個大字,吳紉西呆了一呆,見那殿上高高地置著一駕寶座,繡幃披著龍案,裏麵也不見一人。他細一尋思自己來時,不曾走過這座殿庭,看來又是走錯了。回顧宏光殿西首,又有一所同樣的月洞門,吳紉西想這個定然是來路無疑。

走到月洞門前,那額上題著“蟲二”兩字,大約含著“風月無邊”的意思,出了月洞門,卻是一個大天井,正中又是一座巍巍的大殿。額上題著“太極殿”三個大字,殿內一樣地設有寶座龍案,隻是丹墀上多了兩個大鼎,天井裏有兩個大獅子左右列著罷了。

吳紉西也無心觀覽,急急地穿過了太極殿,就是一個圭門,過了圭門,又是一個正殿,額上書著“太和殿”三字。這殿的陳列又和別殿不同,殿上除寶座龍案之外,兩廡排著金瓜銀鉞,響節雲翬,望去廊下一字兒列著刀槍劍戟,寒光森森,怯人心膽。

吳紉西到了此時,越覺得慌張起來,急得團團轉如熱鍋上的螞蟻,四望條條都是陽光大道,置身其中卻實實是走投無路感。忽聽得殿外唵唵的嗬道聲,漸漸走近殿來。吳紉西又想起夫人再三吩咐的話,心裏更是著忙,一時無處藏躲,正在進退不得時,殿門前一陣陣的塌塌腳步聲,一隊紅衣甲士弓矢佩刀,掌著雲旌,已列著隊走進殿來,後麵便是儀刀、響節、臥瓜、金瓜等儀仗。

而吳紉西早被紅衣甲士瞧見,一聲吆喝,就把吳紉西捆住,交給執仗侍衛,侍衛又交與駕前的錦衣衛。這時鑾輦已到,錦衣衛將吳紉西綁至駕前時,吳紉西還當是天帝,嚇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駕前內監傳諭,斥問吳紉西姓名、年歲、籍貫,怎樣私進皇宮?是誰帶來的?宮中現有何人?至此,吳紉西這才知道原來並不是什麽天宮而是皇宮,於是他就戰戰兢兢地把那個道家氣甚重的皎發蒼蒼、頷下卻中心濯濯連一根胡須兒也沒有的老頭兒帶他上天,現住在天宮裏和仙夫人做了夫妻,跟星官出宮遊玩迷路的話說了一遍,又曆敘姓名、年齡、籍貫。

吳紉西被兩個侍衛押到了總管署中,王真聽說是禦令即審的欽犯,哪裏敢怠慢,立刻升堂,細細地一勘問,吳紉西就把前麵的實話又實說了一遍。

王真一聽,卻立刻就放下臉子,把驚堂一拍大聲喝道:“你敢在咱家這裏扯謊嗎?!”吳紉西嚇得顫巍巍地說:“小子實實不敢扯謊。”王真也看出來是真情,於是就從案上取下一麵銀牌,叫小內監持著,把西苑的太監一齊召來。

不多一會兒,堂前階下黑壓壓地站滿了太監。王真命吳紉西仔細認來,可有那個什麽星官在裏麵。吳紉西前去一個個細看了一遍,卻發現一個也不是。王真皺著眉頭道:“隻有韓娘娘那裏的四個內侍了。”於是一揮手,令眾太監退去。眾內監忙一哄出外,鳥飛獸走般散了去。

王真又著小內監仍持了銀牌把韓娘娘宮中的四個內侍召來。不一會兒,四個內侍隨著小內監走上階台,吳紉西馬上就指著內中的一人說道:“這個正是領著小子遊玩的星官。”王真一看,乃是韓娘娘親信的內侍莫齡,於是當即指著莫齡怒喝道:“你可認識吳紉西嗎?誰叫你假充星官,導引他私遊宮禁的?!”

莫齡驚得麵如土色,知道瞞不過去了,隻得把受韓娘娘囑咐的話老老實實地招了。王真聽了口供,大吃一驚,隨即親自帶了吳紉西,令莫齡引路前往那個所謂的天宮裏去查勘。結果莫齡引著路進了西苑,直到一座洞府前,王真一瞧,原來是紫光閣下的幾個假山洞,是英宗時為暑天乘涼所辟的。至於什麽四個仙女,見了王真,慌得她們連連叩頭。王真四麵瞧了一圈,冷笑了一聲:“倒虧他們想得出來!”又到隔壁的石洞裏,也是一樣的陳設,一樣有四個宮人伴著個麵黃肌瘦的少年在裏麵。又到第三個石洞裏,卻隻有宮女,不見少年男子,據宮女說,那個倒黴的少年昨夜病死,拋在禦河裏了。王真深歎了口氣:“一念之欲,不知枉殺了多少的青年性命!”

12、風流妃不悔西去路

憲宗聽了王真奏報的事件始末後大怒難遏,但考慮到韓妃之事攸關宮闈穢跡,涉及先帝聖譽,不可張揚,所以隻好讓王真去看著辦吧。

王真馬上就命小內監把三個石洞府封閉起來,又將洞內的十二名宮女和吳紉西、那個帶病的少年及內侍莫齡等一並械係入獄。然後王真又將侍候韓妃的親信宮人傳來,開始她不肯實說,可經不住王真的威嚇,就全部供了出來,然後派人去一搜,竟然搜出來一本小冊子,上麵記著被迷惑少年的人數及年月,前後統計送進宮中的,連帶吳紉西等共是八十八人。

憲宗聞言沒說什麽,隻是在吳紉西他們兩人的名下也寫上了處以絞罪。可憐吳紉西享了一個多月的黑暗富貴,就在三尺白綾下斃了命,吳紉西還是吳家的單丁獨苗,這樣一來,同時也就斷了吳氏的香煙了。那十二個宮女在處死的當時,也是哭聲震天。

但韓妃不同,她在接到被打入冷宮的聖旨時,沒流一滴淚,而是突然大聲地冷笑道:“難道先皇一死,我的青春和情感和欲望就全部隨同他一同進入墳墓了嗎?我還年輕,我到這世上為人一場,是為了來享受的,不是為了苦行僧一般地做你們所要求的人的,我一點也不後悔更不感覺羞愧。”

是的,英宗一死,備受寵愛的韓妃獨處在深宮裏,在無邊的寂寞淒涼的歲月中,回想起自己以往為娼作妓時的生活,那種生活雖然不見得有風光和幸福,但至少她是痛快的是自由的。獨處深宮裏,無邊的寂寞淒涼的歲月讓她終於苦熬不住了,於是假用仙人之名,讓得了她大量錢財的老內監給她把少年男子引誘進宮。韓妃有的是錢,因為英宗在世之日,因為異常寵愛她,所以賞賜最多。韓妃同時也有的是精力,這些剛剛長成的少年用不多久就被她纏得骨瘦如柴。一病奄奄時,韓妃就著心腹內侍拖出去拋在荒地上,有的擲在禦溝裏,有僥幸活下來的,卻說什麽也不敢吐露真相,就是因為事關奸汙宮眷,罪要滅族的。

至此,都下興起的所謂夜鮫幾攝取青年子弟的謠言可以說是已經真相告白了,但人們雖然知道些真情,可韓落霞韓妃的大名兒卻在巷議街談中,更加傳得神了,說什麽韓妃能如得道的仙妖一樣來去禦風,還說韓妃在被關入冷宮的第二天就在白氣上騰中,化作一隻仙鶴,大笑三聲,駕雲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