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樓迷惑 迷失江山2

9、納美

煬帝帶著眾妃嬪在龍舟上飲一回酒,聽一回歌,乘著酒興,到各處龍舟上繞著雕欄,將兩岸的殿腳女,細細地品味觀看,暗中挑選著。這些女子絳絹彩袖,翩躚輕盈,從綠楊蔭中行過,個個都十分可愛。尤其是看到第三隻龍舟,那一個女子更長得俊俏,柔柔的小腰,一雙秋水汪汪的大眼睛,兩道秀眉春山長黛。白雪凝就的肌膚,在十五六歲年華的滋潤下,越發如新鮮水果般,誘人想咬上一口。閱人無數的煬帝對著這女子從上看到下,從右看到左,感覺滿意百分百,這時蕭後命極受寵的朱貴兒來請皇上回去飲酒,卻見煬帝倚定欄杆,兩眼直直地注定在岸上,任朱貴兒百般催請,他總一個不理不睬。

朱貴兒見請煬帝不動,隻得報與蕭後,知夫莫若妻,蕭後頓時忍俊不禁地笑道:“萬歲又不知著了誰的魔了!”然後她帶領眾人到了第三隻龍舟上,順著煬帝直直的眼光,也看見了岸上的那個女子。於是手段高明的蕭後馬上高聲地稱讚道:“這女子果然嬌媚動人!”一看煬帝雖然沒有全改了剛才對朱貴兒的不理不睬,雖然目光尚未收回,卻早已麵露滿意之色,蕭後就又說,“不過這女子,遠望雖然不錯,卻不知近看如何。陛下,何不宣她上船來一看?”一句話提醒了煬帝,他也回過神來了,也理睬蕭後了。

待那個女子宣到麵前來一看,那份美貌比遠看更讓人心動,尤其她身上散發出淡淡的奇香,更讓人欲醉。煬帝頓時喜得眉歡眼笑,蕭後就逗他說道:“陛下有大豔福,故天派來此佳麗。”

煬帝叫人把那女子喚到跟前,問她家鄉何處,叫什麽名字,年齡多大了。那女子嬌羞靦腆地答不出話來,左右宮女一連催問,她才低低地回答說,家在姑蘇,叫吳絳仙,今年十七歲。蕭後在一旁讚歎了句“正在妙齡”,就又問她可曾嫁了丈夫?吳絳仙聽了這話,頓時羞得頭更低了,一句話也不說。蕭後就又朝著煬帝揶揄地笑著湊趣說:“不要害羞,隻怕今夜就要嫁丈夫了!”

煬帝聽了,頓時哈哈大笑道:“禦妻倒像是做媒人的!”蕭後也笑說道:“陛下難道不像個新郎?!”眾妃嬪則接著道:“婢子們少不得有喜酒吃了!”

你一言,我一語,越發把吳絳仙逗得羞不自禁,背過臉兒去,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模樣兒叫人越看越覺可愛憐,於是煬帝傳旨,鳴金停船。

這時天已昏黑,船艙內燈燭齊明,左右排上夜宴,煬帝與蕭後並肩坐在上麵,十六位封為夫人的寵妃美嬪分坐在兩旁。宮人指點著吳絳仙斟上兩杯酒去,一杯獻與蕭後,一杯獻與煬帝。吳絳仙也很知禮節,雙手捧著金杯兒,走到煬帝跟前去,雙膝跪倒,把金杯兒高高舉起。煬帝此刻正一心喜歡她,如何舍得她跪,忙伸手去接過酒杯來,握住她纖纖玉手,說道:“你也伴著朕在一旁坐下。”

吳絳仙忙射恩道:“有娘娘和眾夫人在此,焉有賤婢的座位;賤婢得侍立左右,已是萬幸。”幾句話說得煬帝更是歡喜,說道:“你既守禮不肯坐,那就不坐吧。”話雖這樣說著,可煬帝握住吳絳仙的手就是不舍得放。那天夜裏,一宵恩愛尚覺不夠,煬帝直睡到次日晌午,還和吳絳仙在**纏綿。吳絳仙再三勸諫道:“婢子蒙萬歲收納,隨侍之日正長;若垂愛太過,隻恐娘娘見罪。”

煬帝道:“放心吧,皇後娘娘是從不嫉妒的。”吳絳仙說道:“娘娘雖不嫉妒,也要各守禮分。”

煬帝被她說得受不過,隻好起身梳洗。誰知蕭後一見了貪歡晚起的煬帝就說:“陛下初幸新人,正要窮日夜之歡,如何這早晚便起身了!”煬帝明知蕭後話雖說得這樣大方,可心裏其實並不好受,隻是蕭後一向非常小心,從不衝撞他,以使自己的皇後地位穩固,這才是她最要保護的重中之重。

吳絳仙在被臨幸的第二天就封作了崆峒夫人,從這兒以後,她隻須每日陪侍在煬帝左右,再也不必去持楫辛苦了。從此早起朱貴兒,晚間吳絳仙,今日這個美人,明天那個麗人,煬帝日夜不舍地追笑尋歡。

10、江南二十四橋

終於煬帝一行窮奢極欲地到了江都,眾官分頭打點,百事齊備後,煬帝和蕭後並眾寵妃上岸了,依舊坐上逍遙寶輦,一路旌旗招展,鼓樂喧天,將車駕迎入離宮。

江都離宮造得宏觀闊大,前麵是宮,後麵是苑。苑中也有十六所別院,在別院東邊,蓋了一所月觀。離宮門口三架白石長橋,九曲禦池,十分清澈。一處處都是金輝玉映,一層層俱是錦裝繡裹。按規矩,蕭後住了正宮,眾夫人和美人依舊各住了一所別院,吳絳仙則住在月觀裏,所有殿腳女分發到各院,當做宮女供用。

煬帝在京都皇宮中,早把繁華歌舞玩得厭了;如今到了江南,見了這山明水秀,天然景色,很想得些自然的樂趣。那天的月色清明,煬帝因厭絲竹聒耳,就同蕭後帶了十六院夫人,和五六個寵愛的美人,命小黃門提了酒盒,緩緩步行到白石橋頭看月。此時夜盡三更,一天涼月,正照當頭。

飲了一會酒,煬帝道:“我們這樣清坐賞月,豈不強似那簫歌聒耳?”蕭後說道:“此時若得吹兩三聲玉簫,卻也十分清雅。”煬帝很同意這個說法,當即就點頭道:“月下**,最是韻事。”

於是朱貴兒取了一支紫竹洞簫,悠悠揚揚地吹了起來,聽得在場的人,無不心曠神怡。簫聲歇處,十六夫人之一的薛治兒又舞起了劍。這時蕭後忽然問:“這橋兒叫什麽名字?”煬帝說:“還不曾題名。”

蕭後道:“既未題名,陛下何不就今日光景賜它一個名兒,傳在後世,也算是留一個佳話?”煬帝聽了,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又向眾人看看,說道:“景物因人而得名,所以古人有七賢鄉、五老堂之說,全是以人數而著個名。朕今夜和禦妻再加上十六院夫人,以及其他的這幾個美人在內,共是二十四個人,那就賜它一個名兒,叫作二十四橋吧。”眾人聽了,齊聲稱讚。後來唐人杜牧曾吊二十四橋遺跡,而留詩一首: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11、迷樓迷亂天下

煬帝就這樣,在江都行宮裏,一日亭台,一日池館,盡足著興趣地遊玩。那一天禦駕臨幸月觀,吳絳仙正在對鏡理妝,忙握住頭發出來接駕,煬帝一見此情景恰活畫出一幅水晶簾下看美人梳頭的韻事圖,於是就興衝衝地走進房來,宮女忙給他移過一張椅子。煬帝坐在鏡台旁,讓吳絳仙依舊梳著雲髻,畫著長眉。

吳絳仙見煬帝隻是目不轉睛喜孜孜地向她臉上看著,就謙遜地笑道:“粗姿陋質,何勞萬歲如此垂青?”

煬帝道:“看美人窗下畫眉,原是最有趣的。朕隻恨那些宮殿蓋得曠**,窗戶又太高大了,顯不出美人幽姿;若得幾間曲房小室,幽閨靜軒,與你們悄悄相對,就如民家夫婦一般,這才遂了朕的生平之願。”吳絳仙聽了,抿嘴一笑說:“萬歲若要造幾間幽窗曲戶,那算什麽難事;隻是要造得曲折幽雅,隻怕宮中還沒有這樣的巧匠。”

這一激將法,煬帝立時就把管工程的近侍高昌傳喚進來,讓他造曲窗幽戶,並且強調說:“朕嫌這些宮殿忒造得空曠穹**,一覽而無餘地,沒有曲折幽雅之妙;你可盡心替朕造幾間幽秘的樓房,先打圖樣進呈,候朕裁定了再行動工。”高昌不敢遲誤,退出宮來,獨自一人在屋子裏苦苦思索,通宵不睡,直直費了十日的心力,才把圖樣畫成。

到送交煬帝審閱時,他一看那圖上畫了一間大樓,中間分出千門萬戶,有無數的房屋,左一轉,右一折,竟然讓人看不明白從何處出入的,立刻就感覺稱心如意,連連誇獎道:“你有這樣的巧心,造出這樣一所幽秘的宮室,朕住在裏麵,也不枉為天子一場,盡可老死其中了!”左右侍臣聽煬帝口中,竟說出這樣的話,都不覺驚得臉上變了顏色。煬帝卻毫不在意,繼續興致勃勃地吩咐先賞賜了高昌許多彩緞金銀,派他專事督看工程;一麵傳旨工部,選四方的材料;一麵又派封德彝催發錢糧人夫,如有遲緩,便當從嚴查辦。

朝廷意旨一下,誰敢不遵?可憐那些地方官,隻得剜肉補瘡。爭奈天下百姓,自從煬帝開掘禦河、建造各處行宮別館以後,早已弄得家窮財盡。封德彝雷厲風行地到各處去催逼錢糧,捉拿人夫。他心裏也明知道在這幾年裏麵起宮造殿,東宮才成,又造西苑;長城剛了,又動河工。又兼西域開市,東遼用兵,不知費了多少錢財,傷了多少人命。如今又要征集幾十萬人夫到江都去建造宮樓,是萬難辦到的事,可也沒辦法,誰敢抗旨不遵呢。

百姓們現在已經讓那些工役嚇怕了,知道此一去十有八九性命不保,而就算是千難萬險地留在家裏也是生計四絕,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就橫一橫心,幹脆拚著性命去做盜賊。於是這裏成群,那裏結黨,漸漸地廣聚大集起來。內中有幾個亂世英雄,就乘麵把亂民搜集成隊,很快成就了燎原之勢,竇建德在漳南作亂,李密在洛陽雄據,瓦崗寨有翟讓聚義,後來又有劉武周稱雄,等等複等等,一處反了又一地亂了,盜賊紛紛四起,煬帝卻終日尋歡作樂,昏昏沉沉地睡在鼓裏。他隻知道催促工期,隻知道用了一年功夫,到底把這樣的一座曲幽巧秘的大樓建造完竣。煬帝還知道的就是為這座用心奇巧的樓取個名字叫迷樓。

12、散春愁

這座迷樓雖說費盡錢糧才得以建成,卻也果然造得曲折華美,極人天之巧。外邊望去,隻見傑閣與崇樓高低相映;畫棟與飛簷,俯仰相接。或斜露幾曲朱欄,或微見一帶繡幕。乍看去好似大海中蜃樓重現人間,走進樓去,幽房密室,這邊花木扶疏,那邊簾櫳掩映,一轉身隻見幾曲畫欄,隱隱約約,一回頭又露出一道回廓,宛宛轉轉。進一步就別是一番天地,轉一眼又另開生麵。果然逶迤曲折,越轉越奇。況又黃金作柱,碧玉為欄,瑤階瓊戶,珠牖晶窗;千門萬戶,輾轉相通。若錯走了路,任憑你繞一天也繞不出來。唐人韓偓的《迷樓記》裏曾有一段這樣描繪迷樓說:“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檻朱楯;互相連屬,回環四合,曲屋自通,千門萬牖,上下金碧。金虯伏於棟下,玉獸蹲於戶旁;壁砌生光,瑣窗射日。工巧之極,自古無有也!”

這座迷樓建成,煬帝就坐著油碧小車來臨幸。一路行來,遙見景色新奇,恍恍惚惚,就好似到了神仙洞府一般。待走到屋子裏麵,隻見錦遮繡映,萬轉千回,幽房邃室,婉轉相通。煬帝邊看邊不住口地讚歎:“此樓如此曲折精妙,莫說世人到此沉迷,怕是真仙來遊,也要被它迷住,既這樣,那就給它取名叫作迷樓吧!”

從此煬帝就迷戀迷樓,舍不得還宮了,他忙忙下了一道詔書,選良家十二三歲的幼女三千人,到迷樓中充作宮女。這三千個美麗可愛的嫩柳嬌花一般的幼女入宮後,整天披著輕羅薄紗,專在各處幽房密室中煮茗焚香,伺候聖駕。

煬帝命人在正中大樓裏,安下了四副寶帳,全是象牙床軟玉枕,錦裀繡褥,煬帝還特意還給這四個寶帳取了四個名兒,第一帳,稱作散春愁;第二帳,稱作醉忘歸;第三帳,稱作夜酣香;第四帳,稱作延秋月。然後煬帝就不舍晝夜,除了吃酒,其餘無一時一刻不在帳中受用。他又命人把到水沉香、龍涎香等高級名貴的香料,在屋子的四角焚燒起來。頓時,香煙繚繞,從外麵望進去,好似雲霧一般,氤氳縹緲。

煬帝終日穿房入戶地十分忙碌,隻恨那幽密去處,全是逶迤曲折,高低上下,坐不得輦,乘不得輿;每日全要煬帝勞動自己的兩條腿,走來走去,十分費力氣。左右侍臣見了,就一齊在遊幸的器物上用工夫,造出許多靈巧的機器來,討皇帝的好兒。隻因當初何安獻了禦女車,得了功名富貴,他弟弟何稠為解除煬帝在宮中步行的十分勞苦,就用盡他的聰明,製造了一輛轉關車,獻進宮來。這種車,車身下麵裝上四個輪子,左右暗藏機括,可以上可以下,登樓上閣,都好似走平地一般;轉彎抹角,一一如人意,絲毫沒有遲鈍不便的弊病。那車身也不甚大,隻須一個太監,在後麵推著,就可以到處去遊幸了。車子的外觀打造得精工富麗,全是金玉珠翠點綴於其上。煬帝一見了這個小車子,就很是歡喜,馬上就親自坐到車子上,叫一個內侍推著試試看。果然輕快如風,左彎右轉,全不費力,上樓下閣,比行走快上幾倍。煬帝一高興,馬上賞何稠黃金千兩,另給官職,在朝隨侍。

13、文思殿

從此有了轉關車的解除辛苦,煬帝終日在迷樓中往來行樂;也不知幾時為日,幾時為夜,窮日累月地隻把個頭腦弄得昏昏沉沉。不久,他的脾胃就在這種醉生夢死的生活中,被酒肉淘壞,又因歡欲過度,腎髒極度虛弱,煬帝再也支撐不住,就大病起來。

煬帝身邊有個小內侍王義,他天生一副對皇帝愚忠至極的心腸,為了能進宮隨駕,竟然找人弄了包麻醉散,和收口止血的藥,狠一狠心腸,就把下麵的那個東西割去了。煬帝也被他的一片愚忠所感動,總是另眼相待。如今王義見煬帝被酒色拉翻了身體,那天找個沒有嬪妃在的機會,他跪倒在龍床前哭諫道:“奴才窺視聖躬近來精神消耗,無複往時充實;此皆因陛下過於近女色之故。古人曾說:‘蛾眉皓齒,伐性之斧。’奴才一直深為陛下擔憂啊。”王義一時說得情辭激動處,不禁匍匐在地,痛哭得悲不能已。

煬帝被他感動了,同時這樣的一番盡言極諫,也讓他的心下有了幾分醒悟:“是啊,想朕初登極時,精神十分強健,如今日夜感覺身子發虛,總是提不起精神來。這樣吧,你回宮選一間幽靜院落,待朕搬進去靜養,屋中隻用小黃門伺候,宮人彩女一個也不許出入,飲食供奉,俱用清淡。”

哭拜在地的王義巴不得煬帝的這一聲,馬上說一聲“領旨”,就歡歡喜喜地連忙到後宮去,選了文思殿,作為煬帝靜養的地方。因為這個文思殿內,四壁圖書,且花木扶疏,十分幽靜。王義督同黃門官,把屋內收拾得幹幹淨淨,然後就來請煬帝去靜養。

14、隋煬帝的勤政

煬帝一個人清清靜靜地睡足了一大覺後,感覺很不適應,那種乍離繁華的心神不寧,讓他感覺不知所措。起身後,閑坐無事,煬帝就隨便地到各處看看花兒,又去書架上取幾冊史籍來看,才看了兩行,就感覺困倦起來,好在他忽然有了毅力,命令自己說:“靜養正好勤政!”於是就喚小黃門去取奏疏來看。

誰知煬帝一連看了二十多本奏疏,盡是奏稱匪賊反叛情形的,煬帝不禁拍案大叫起來道:“天下如何有這麽許多的反叛盜賊!虞世基是幹什麽的,他該早有聞知,為何竟然不在朕的麵前奏及一個字!?”然後煬帝一迭連聲地傳旨,喚虞世基進殿問話。

虞世基得到傳喚,急趕進宮來。煬帝一見,就把那一疊奏折擲給他看,喝問道:“天下群盜洶洶,你為什麽不早早奏聞於朕?”虞世基嚇得忙跪奏道:“聖上盡管請放寬心,那些盜賊全不過是些鼠竊狗偷之輩,根本沒什麽大本事,臣已著就地郡縣捕捉,決不致於有亂煌煌的王朝天下的。”

煬帝原本也不過是一時之氣,現在聽虞世基如此一說,頓時又轉怒為喜:“我說嘛,天下如此太平,那裏有什麽這許多的盜賊;如今聽你說來,其實全是些鼠狗之輩,好笑那郡縣就奏得如此慌張!”

說著,煬帝就心安理又得地把那一大堆的奏疏推到一旁。虞世基一見瞞過了皇上,也就暗自慶幸地退出殿去。

15、三千幼女入宮

這裏煬帝站起身來閑步,東邊走一會兒,西邊轉一圈兒,實在感覺無卿。排上午膳來,雖然玉粒金蓴滿前,珍饈美味羅列,可煬帝拿起酒杯來,看看周圍既無人歌,又無人舞,欲飲實在沒興致,欲待不飲,又沒法子消遣時光,隻好一杯一杯的悶酒灌下肚去。吃不上三五杯,他就頹然倒於塌上,可剛一閉上眼,吳絳仙、朱貴兒一大群心愛的美人,就全在他跟前纏繞著。

這一夜,睡在文思殿裏的煬帝,不知有多少胡思亂夢,才讓他度過這個漫漫黑宵。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天明,煬帝也等不得用早膳,急急上了香車,就向中宮而來。

王義慌忙趕上去勸諫道:“陛下不是說要清心寡欲靜養龍體嗎,為何又輕易就要放棄出去了?”

煬帝一聽就火冒三丈高:“朕乃當今天子,一身高貴無尚,安能悒悒居於幽室之中!”忠心耿耿的王義不顧一切地又奏道:“此中靜養,可得長壽啊,陛下!”煬帝越發怒了,憤然喝斥道:“若隻是這樣鬱悶無聊地過,就算是能活一千歲,又有什麽意思!”王義見煬帝盛怒,也隻得默然退去,不敢再諫。

煬帝到了中宮,蕭後忙前去迎接,然後笑問道:“陛下靜養了這一兩日,不知養得多少精神?”煬帝笑道:“哪裏養得,反不知又費了多少精神!所以朕決定不再閉門來什麽靜養了!”

蕭後馬上附和道:“是啊,原本就不必閉門靜養的,隻要平時注意節欲就是了。”煬帝道:“禦妻之言最是讓朕歡喜。”說著,帝後兩人又同坐寶輦到月觀中看薔薇花去,此時正是四月天氣,薔薇開得滿架,花香襲人,十分悅目。

煬帝又傳旨十六院夫人等前來侍宴。不消片刻,團坐共飲,歌一回,舞一回,整整吃了一日一黃昏才住下。從此煬帝依舊天天坐著轉關車,在迷樓中遊幸。

那一天,煬帝輕鬆地坐著車子,被任意推去遊玩,到了一帶繡窗外,隻見幾叢幽花,低壓著一帶綠紗窗兒,十分清雅,煬帝知道這是稱作悄語窗的地方。忽見一個幼女在窗下煎茶,仔細一打量,隻見她長得初春嫩柳一般嬌柔,那兩道如月的彎眉是那樣的青春清新,頭上梳著兩個少女的雲髻,也是那樣的清新可愛,尤其是她臉上的那一種嬌嫩癡憨的神情,更是可人意。煬帝於是下了車,走到窗前去坐下。

這個小女孩十分乖巧,慌忙取來一隻玉甌子,香噴噴地斟了一杯烏龍新茗,雙手捧與煬帝,又拜倒纖小的身子,口中嬌滴滴地說著“迎接聖駕”。喜歡得煬帝順手就把她的小手握住,問她年歲名姓,她就嫩聲稚氣地奏對說是一十三歲,名叫月兒。

恰好這時,一個太監尋找了來,跪奏道:“前日獻轉關車的何稠,如今又來獻車,現在宮外候旨。”煬帝馬上出臨便殿,傳何稠進見。這次何稠帶來的一輛精巧小車,車身四圍都是錦圍繡幕,下麵配著玉轂金輪。煬帝看了說:“此車精巧可愛,不知有何用處?”

何稠奏道:“此車專為陛下賞玩童女而設,內外共有兩層。因為童女年小天真,不解風情,常常會在關鍵時候讓陛下掃興的。如今在這個小車子裏,若要賞童女,隻須將車身推動,上下兩旁立刻就有暗機縛住她的手足,絲毫不能抵抗;又能自動,全不費陛下一點氣力。”說著,就一一指點機括給煬帝。

煬帝這時見了月兒,正有幸她之心,如今見了這個如此湊趣的車,不覺滿心歡喜地問:“此車何名?”何稠奏道:“小臣造成此車,尚未定有名稱,望萬歲欽賜一名。”煬帝聽了笑道:“卿既說此車可以讓朕得以任意行樂,那就取名任意車吧!”一麵傳旨升何稠的官職。何稠謝過恩,退出宮去。

然後煬帝命人把任意車推到悄語窗下,他親自來哄騙小月兒說:“此車精致可愛,朕與卿同坐著到處閑耍去,好不好呀?”天真的小月兒不知是計,馬上就興高采烈地坐了上去。煬帝忙喚一個小黃門上去推動。

這個車子果然造得巧妙,煬帝才一動手,早有許多金鉤玉軸,把小月兒的手腳緊緊捆住。煬帝看了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今兒不怕你年紀太小,不解風情逃避了!”

小月兒在煬帝**到盡了興後才得以停止了她從未經曆的痛楚,她此刻再也嬌憨不起來了,早哭倒在煬帝懷中;煬帝就好言好語地溫柔撫慰了她一番。

自從得了這個器械以後,煬帝就拚著性命,不論日夜,隻管在迷樓中拿幼女來尋歡作樂。在這座迷樓中當差的三千童女,這個嬌嫩得可愛,那個癡憨得可喜,用不了多久,煬帝早又精疲力盡,支撐不住了。可他的欲念卻反倒更大了,每日裏全靠笙歌與酒杯來扶住精神,一空閑下來,就昏昏思睡。

16、摧折瓊花

那一天,有內監來報說,蕃厘觀的瓊花已經盛開了。煬帝兩次到江南來,都隻為要看瓊花,卻都不曾得看;好不容易,守到如今花開,他哪能不高興,當即就傳旨排宴蕃厘觀,一麵宣蕭後和十六院夫人,同上香車寶輦,一路同往蕃厘觀中來。

到得觀中,煬帝也顧不得先參神拜佛,忙問:“瓊花開在何處?”左右人忙回說:“瓊花開在後殿花壇上。”

煬帝邊與蕭後等人忙轉往後殿,邊聽人介紹這株瓊花的來曆,傳說從前有一個仙人,道號蕃厘,因為和同伴賭勝花木之美,他就取出白玉一塊,種於地下,頃刻之間,長出一樹花來,樹長有一丈多高,花色如雪,恍似瓊瑤,且花瓣渾圓,香氣芬芳異常,與凡花俗草不同,因此就得名瓊花。後來仙人去了,這瓊花卻年年盛開,左近鄉裏人家就在這花旁蓋起一座蕃厘觀來。

聽著介紹,煬帝一行人早到了後殿,遠遠望見一座高壇上,果然堆瓊砌玉地開得十分繁盛;一陣陣異香,順著微風裏飄來,十分提神。煬帝滿心歡喜,對蕭後道:“今日見所未見,真讓朕開心,果然名不虛傳!”說著,煬帝一步步走近台去,正打算細細地觀賞,忽然花叢中卷起一陣大風,打著旋兒地勁刮,十分地狂驟,服侍左右的宮人慌忙掌扇禦蓋,團團將煬帝和蕭後圍在中間。

候到風過,把扇蓋移開,再抬頭看時,煬帝不由得大吃一驚:隻見花謝蕊落,雪也似地鋪了一地,枝上連一瓣一片也不曾留下。蕭後和眾美人都看得發怔,半晌不知該說點什麽,而煬帝早不禁大怒起來,對著瓊花,跳腳吼叫道:“好好的一樹花兒,朕還不曾看個明白,就謝落得這般模樣,著實令人可惱!”

煬帝一邊發著牢騷,一邊回過頭去,卻正好看見當台搭起一座賞花的錦帳,帳中齊齊整整地排著筵宴;一邊笙簫,一邊歌舞,卻正在好興頭。無奈這時台上瓊花落得幹幹淨淨,煬帝心中十分掃興,意欲折回宮去,卻又辜負了興衝衝的來意,意欲坐下飲酒,又覺得提不起興致。

煬帝悶悶半晌,胸頭的一陣怒氣再也按捺不住,他狂吼了一聲:“那裏是狂風吹落,分明是花妖作怪,不容朕玩賞,真真氣殺朕也!若不盡情砍去,何以泄朕胸中之恨!”說罷,煬帝就喝令左右砍去它。

眾夫人忙上去勸道:“天下瓊花,隻此一株,若砍了去,就絕了天下之種;何不留下,以待來年?”

煬帝聽了越發惱怒:“朕堂堂一個天子,尚且看不得,卻留與誰看?今年已如此,安望來年?就是絕了此種,又有什麽要緊!”說著,煬帝連聲喝砍。眾太監誰敢違拗,忙舉起金瓜斧鉞,一齊動手,立時將一株天上少世間稀的瓊花,連根帶枝,都砍得稀爛。

17、神秘的丹藥

活活砍倒了瓊花,煬帝仍不解氣,氣衝衝地帶了蕭後等人駕還迷樓。下了玉輦,進了內室,煬帝猶餘怒未息地拍案大發雷霆,嚇得侍臣們汗流浹背,不知是何故。

正這時,忽見禦林軍簇擁著一個道士,進來奏道:“這道士無禮得很,攔在宮門口,說什麽也不肯離開;又口出胡言,所以拿來請旨。”

果然那道人見了煬帝,根本不行禮,並且還冷冷地說:“俺乃方外之人,隻知道長生,不知道什麽天子!更不明白什麽是至尊!”然後不待煬帝動怒又說,“我本在深山中修我的心,煉我的性,因見世人貪情好色,自送性命;我在山中無事,偶采百花,合了一種丹藥,要救度世人,故此信步到這大街上來賣丹藥。”

煬帝一聽說丹藥兩字,心中不覺一動,就忍怒問道:“你這丹藥有什麽好處?”道人說道:“固精最妙。”煬帝一聽這幾個字更是高興,以至於回嗔作喜,忙說:“你這丹藥既能固精,也就不必到別處賣了,快獻來給朕。若果然有效,朕不惜重賞!”道人聽了,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然後將背上的一個小小葫蘆解下,倒出幾粒丸藥,遞與近侍。近侍獻與煬帝,煬帝看那丸藥,隻有米粒般大小,數一數才十粒。煬帝不覺好笑起來,說道:“就這麽又小又少的幾粒丹藥,能固得住多少精神?!”道人聽了,不以為然,神秘莫測地幽幽說道:“金丹隻須一粒,用完了再當相送。”煬帝問:“你在何處居住,到時候得往何處尋你?”道人說:“尋我不難,隻須到蕃厘觀中一問就知。”說罷,長袖飄飄地向東而去。

煬帝回到迷樓,蕭後隻怕她的皇帝丈夫心中不快,忙帶了那一群夫人並美人,團團圍坐上來,輪流把盞勸酒。然後醉眼乜斜的煬帝就被擁上了轉車關,送入散春愁帳中。煬帝一入帳,根本不想睡,他連連嚷著口渴。服侍在一旁的吳絳仙忙送過一杯香茗,煬帝急著要試丹藥,就取了一粒含在嘴裏,誰知還沒等喝上口茶來送下,那丹藥拿在手中時,似鐵一般硬,及至到了舌尖上,立時渾如一團冰雪,根本不必去咀嚼,早香馥馥地化成滿口津液。煬帝也早已在刹那間情興勃勃,鼓動起全身都是幹勁,也不頭暈了也不酒醉了,比平日何止強壯百倍。可煬帝日夜嬉樂,不知不覺,早把幾粒金丹吃完了,接下來依舊精神消索,興致衰敗,於是他忙差遣前日跟隨出門認得道人的幾個太監,趕到蕃厘觀中尋訪道人。

誰知到觀中去一問,並沒有什麽賣藥的道士。煬帝也顧不上考慮領悟點什麽,隻管急急下旨,著各處地方官尋訪仙人,不論道人羽士,但有賣丹藥的,都一一買來。天下事無假不成真,是真皆有假,有旨這一尋求丹藥,那一群燒鉛煉汞的假仙人,立時都將麝香附子諸般熱藥製成假仙丹來哄騙煬帝。還有一些道士,或是穿著羽衣鶴氅,裝束得齊齊整整,到宮門來進獻的;或是披著破衲衣,肮肮髒髒,故意裝作瘋魔樣子,以顯示他是得道之真仙,然後在街市上叫賣的。這個要千金,那個要萬貫;地方官因聖旨催逼得緊,又怕錯過了真仙人,隻得各處收買。不多久,丹藥就猶如糞土一般,成車成倉地送入宮中。煬帝也不管是好是歹,隻管左一丸右一丸地服進肚裏。今日也吃,明日也吃,這些舉陽熱藥到底把他弄得整天口幹舌燥,齒黑唇焦,胸中似火燒一般,十分難受。見了茶水,就好似甘露瓊漿,不住口地要吃。

禦醫們絞盡腦汁給他清涼解燥,又不知累了多少民,傷了多少的財,煬帝才算是把身體恢複過來。

18、渾然不覺烽火已連天

煬帝的精神頭剛一充足了點,不顧天色將晚,馬上就把眾夫人美人和蕭後邀集在月觀裏,大開筵宴。這時正是五月天氣,滿架子的荼縻,映著月光,雪也似一片白,一陣陣送過動人的幽香。例行地歌一回,舞一回,整整酒飲到到黃昏月上,煬帝吃得醉醺醺,正這時,忽見一個太監慌忙來報道:“西京代王差一近侍,有緊急表文奏呈。”

煬帝乜斜著醉眼,接過太監手中的表文一看,見上麵寫道:

留守西京代王臣孫侑稽首頓首奉表於皇帝陛下:自聖駕南遷,忽有景城人劉武周,殺馬邑太守王仁恭,得眾萬餘,襲破樓煩郡,進據汾陽宮,十分猖獗,前又擄略宮女,賂結突厥。突厥得利,隨立武周為定陽可汗,兵威益震;近又攻陷定襄等郡,自稱皇帝,改元天興。又與上穀賊宋金剛,曆山賊魏刁兒,連結一處,甚是強橫。自今又斬雁門郡丞陳孝思,竊據離宮,大有雄吞天下之心。孫侑懦弱,又無精兵良將,西京萬不能守;屢疏求救,未蒙天鑒。今亡在旦夕,特遣宦臣,麵叩天顏,伏望皇上念先皇社稷之重,早遣能臣,督兵救援,猶可支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倘再延時日,則關右一十三郡,非國家有矣!臨表倉皇,不勝迫切待命之至!

煬帝的醉眼看完了,頓時大驚道:“朕隻道是一班鼠賊,卻不料竟結連胡奴,這樣猖狂起來!”然後他親臨便殿,宣虞世基和眾文武百官上殿商議。

虞世基奏稱:“劉武周原係小賊,隻因邊將無才,不出力剿捕,以致於養成了今日這不可收拾之勢。為今之計,必須嚴責邊將,再遣在朝的親信大臣,帶兵前往,保守西京重地,則長安可無虞了。”

煬帝於是問:“如今是何人把守邊關?”宇文達奏稱:“關右一十三郡兵馬,皆歸衛尉少卿唐公李淵節製。”煬帝聽了,不由得大怒道:“李淵原是獨孤太後的姨侄,朕自幼兒和他在宮中遊玩,何等親密,因此朕才將邊疆重權付與了他。可恨這個李淵其實不過是個庸碌匹夫,竟弄得喪地折兵,養成賊勢,他真真可殺了!”於是傳旨著欽使大臣,齎詔到太原,去囚李淵到江都來問罪。又下旨著朝散大夫高德儒為西河郡丞,多調兵馬,保守西京。

煬帝下了這兩道旨意,隻當大事已了,就急急退入後宮去。

蕭後問起西京之事,煬帝說:“朕已遣高德儒領兵前去救援,料想必不難恢複。”蕭後大驚道:“妾素知高德儒不過一庸懦之輩,劉武周結連突厥,聲勢浩大,他如何抵擋得住?”

煬帝笑道:“禦妻不用憂慮,天下大矣,朕有東京倚為根本,江都聊為遊覽,盡足夠朕與禦妻行樂;就算是失了西京,也不過隻少了長安一片土,也不壞了什麽大事,禦妻何必惱恨!且取酒來,取眼前歡樂!”蕭後聽了,也不敢再說,隻得喚左右看上酒來。

煬帝正擎著酒杯要飲,忽又有一個太監來奏道:“東京越王,也有表文奏上。”說著,呈上表文。煬帝乜斜的醉眼於是又看見上麵寫道:

留守東京越王臣孫侗稽首頓首奉表於皇帝陛下:去歲楊玄感兵反黎陽,蒙遣將宇文術、屈突通,率兵剿捕,以彰天討,幸已敗亡;但玄感雖死,而謀主李密,統有其眾,愈加猖狂。

先奪回洛倉,後據洛口倉,所聚糧米,盡遭擄劫。近又追張檄文,侮辱天子,攻奪東京,十分緊迫。伏乞早發天兵,以保洛**本,如若遲延,一旦有失,則聖駕何歸?臨表惶恐,不勝激切待命之至!

煬帝又看那篇檄文,隻見上麵寫道:

大將軍李密,謹以大義布告天下:

隋帝以詐謀生承大統,罪惡盈天,不可勝數。紊亂天倫,謀奪太子乃罪之一也;弑父自立,罪之二也;偽詔殺弟,罪之三也;逼奸父妃陳氏,罪之四也;誅戮先朝大臣,罪之五也;聽信奸佞,罪之六也;關市騷民,征遼黷武,罪之七也;大興官室,開掘河道,土木之功遍天下,虐民無已,罪之八也;荒**無度,巡遊忘返,不理政事,罪之九也;政煩賦重,民不聊生,毫不知恤,罪之十也。有此十罪,何以君臨天下?可謂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揚東海之波,濯惡難盡!密今不敢自專,願擇有德以為天下君;仗義討賊,望水興師,共安天下,拯救生靈。檄文到日,速為奉行,切切特布!

煬帝看了大驚道:“李密何人,卻也敢窺伺東京?又出此狂言,朕恨不能生食其肉活剝其皮!”煬帝意欲調兵救援,細思卻又無良將可用,隻得無奈地長歎一聲道:“天意若在朕躬,鼠輩又安能把我怎麽樣!”說著,依舊拿起酒杯來飲。爭奈酒不解真愁,喝來吃去,到底還是愁更愁。從此煬帝也自知天意已去,就一味地**形骸,每日裏不冠不裳,越發不舍日夜地在宮中和那群美人們作樂以遣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