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眼珠子

人要是打擺子能打到這個地步,那也是上輩子幹了什麽缺德事。

就沒見過這麽怪的。

不單單是發抖,劉兆兵還吐著沫子,都是墨綠色的,味道還很難聞。

何邵元被濃味給嗆著了,一陣陣的咳嗽,他本身也有肺炎:“咳!——咳!——什麽東西,這味兒咋那麽臭呢。”

“你別光說啊,想想辦法!”

“你衝我喊什麽?!讓你去弄薑湯,你咋不去?!”

“你還賴上我了,是你讓我摁住他的,老東西記性那麽差。”

“別扯了,快去快去。”

人就這樣抖了十來分鍾,劉安路把薑湯端過來的時候,看見六個半邊臉都是墨綠色的沫子,枕頭和床單上也是,整個房間都有惡臭。這可比茅坑裏的味道厲害多了,他很倒胃口,喉嚨發緊,胃一揪一揪的。

“快!給他灌下!”

劉安路給他扒開嘴,喂了兩口,灌進去了。

何邵元似乎挺滿意:“灌進去就好,灌進去就好啊。”

“嘔——!”劉兆兵身體一挺,嘴裏的薑湯都吐了出來,接著……是可多可多的墨綠色,不說味道,光說這顏色和粘稠物,就讓人作嘔。

劉安路以前挑過大糞,勉強能經受的住,他慌了:“老爺子!你想想辦法啊!這喝薑湯也不頂事啊!”

“你急個屁,我這不正想著呢麽?!”

二人都很著急,**的人還在發抖,腿腳彎曲的幅度更大了。

噠噠噠!!噠噠噠!!……

聲音很響,很機關槍的子彈突突似的。

哢。

清晰、沉悶、利落的骨頭動靜,劉兆兵的腿折了,兩條腿從膝蓋往下都有裏向外折斷,他的脖子始終保持著九十度的右側偏斜。

劉安路忍不住哭泣:“六哥!嗚嗚……六哥!嗯嗯嗚嗚……你咋了六哥。”

何邵元此時也沒話了,因為劉兆兵在骨頭斷裂的瞬間,整個人停止了抽搐。他身體扭曲的像小孫子的玩具變形金剛,眼睛睜開了多了些。

老頭過去摸了鼻息,吞下不帶吐沫的空氣,望望劉安路:“人還活著。”

劉安路是急糊塗了:“活不活的,你問我我哪兒知道?!嗚嗚嗚……六哥……”

“我不是問你,我是告訴你,他沒死。”

屋外有人進來了,是劉慶江。

劉慶江也有六十四歲了,平頂,人很精神,他是安路的三叔,在老一輩的劉家人裏,他排行老三。本身他也是喝了酒,晚上睡不著,出來散散心,聽見這家有人哭,所以進來看看。

劉慶江手裏捧著個白茶缸,臉色紅豔豔的:“哪個哭呢?哦,是安路啊,你來看病啊?”

酒精的過度麻醉,他對臭味不那麽敏感了,但還是有一點。

“唔——什麽味兒那麽臭。”

劉安路和何邵元都沒心思搭理他,因為劉慶江在村裏的名聲不太好,經常跟別人的老婆‘打被窩’,這是農村的俗話,就是睡覺。一把年紀了,還那麽不學好,不過他睡的都是年紀大的,男人出門在外或者死了的。

看見**躺著的人,他撐著疲憊眼皮敲了敲:“哦?是兆兵?這烏漆嘛黑的是什麽玩意兒?”

他朝前走了兩步,低頭看劉兆兵的臉:“啊……是吃壞東西了吧。”

劉兆兵的眼珠反轉過來,直勾勾盯著他,隨著眼珠的轉動,眼皮也開始張大,讓這顆眼珠顯得出奇的大、出奇的白。不過,隻有右眼珠在動,左眼還眯著一條縫。

劉慶江打了個酒精飽嗝,兩腿軟綿綿的抖了三抖,尿就澆濕了褲襠。

“額!!”

他滄浪後退,嘴唇發幹,口中抽泣著空氣。

劉安路以為是人醒了,上去拍兆兵的臉:“六哥?!六哥!你醒了麽?六哥?”

那隻眼珠還看著劉慶江。

房間裏的磚頭地讓劉慶江栽了個跟頭,茶缸掉砸在地上,水灑了一地。

“唔,唔,嗯……嗬,嗚……唔。”劉慶江嘴裏也不曉得說的什麽話,像被追打的孩子,跌跌撞撞跑出房門。

外麵傳來悶悶的碰撞聲,應該是他在門檻那兒又摔了一跤。

人還活著,但是不說話,眼睛也不動,一隻眼睜著,一隻眼閉著。弄到這個當口,何邵元也沒轍了,建議安路帶兆兵去鎮上看醫生,可據他自己估計,這病來的怪,沒聽說過,就是抽風的人也不會抽斷自己的腿。

…………

劉兆兵爸媽早死了,要不然也不會學的四六不著調。他一個人住,也沒人照顧,劉安路心疼他,好歹有這麽一層親戚關係,就馱著他回家。

再說劉安路自己家,也是窮的叮當響,他和父親劉慶民都是農民,母親當年嫌棄男人沒本事,就跑了,反正也是外地的,那是父母結婚兩年後發生的事。這些年,父子兩個就湊活著過,因為兒子成天跟著劉兆兵瞎跑,沒少置氣。

劉安路進屋把人放在長凳上,靠牆倚著,去夥房打水,要給他洗洗。

劉慶民正從屋裏出來,還數落著兒子又出去鬼混,卻看見牆邊怪裏怪氣的癱坐著一個人,腿還是外八字,頭也垂在肩膀上,跟脖子掉下來似的,倒掛著。

“安路?”

劉安路進來了:“爸,這是兆兵,他病了,我給帶過來,給他調養幾天。”

病了?

“什麽病?”

“你別管了,我照顧他呢,爸,你去睡吧,這兒有我呢。”

鄉裏鄉親的,又是本家,做父親的也不好趕人走,人情還是得講點兒的。

…………

劉慶江走路都沒了魂,兩腿跑動像鴨子,裹著著夜風進了家門,反手就關上,癱坐在磚頭地上,呼哧呼哧喘著氣。

她婆娘性子軟,是個典型的挨打女人,再多的氣也不敢撒。男人這個樣子,她嫁過來也頭一次見到,人的眼神都直了,帶著傻氣。

“慶江?你幹啥去了?”

劉慶江被婆娘的話問的抖了機靈,隨即拽住她的手,搖頭:“眼睛……眼珠子,那眼珠子是她的,是她的……是她的。”

“誰?誰的眼珠子?”

“就是她,就是她!”

男人說話不清楚,當老婆的也很無助,一個悶悶的女人,想不出主意,可能是被什麽東西給嚇著了,喝醉了酒,怕是腦子不清醒。趙梅扶著男人進東屋,應該睡一覺就好。

夜裏,趙梅睡不著,丈夫的眼睛始終睜的大大的,口中唔嚕唔嚕的,看的讓人害怕。

“眼珠子,是她的,沒錯,是她的。她,她,她的眼珠子……嗯,眼珠子。”

這一宿可夠折騰人的,早上雞叫了,劉慶江和婆娘也沒能睡著,劉慶江說了一夜的話,嘴巴幹裂的嚴重,說‘眼珠子’和‘她’都沒力氣了,光有氣息,沒了多大的聲音。

趙梅眼淚嘩嘩,男人這樣可怎麽好。

“慶江,嗚嗚,你到底咋了,你別嚇我,嗚嗚嗚。”

“眼……眼珠子,就是她的,珠子。”

他全神貫注注視著屋頂,已經快七個小時了,他眼皮都沒眨過,通紅通紅的。

“嗚嗚嗚,慶江,你……嗚嗚嗚。”

“嘶——”忽然間,他停止了那些斷斷續續的話,眼皮卻撐開更明顯,手指著屋梁,嘴巴歪斜,口水流下來,宛如急性中風,呼出怪聲:“呃呃呃……唉唉唉~唉唉唉~喏——喏——”

趙梅要把他手給攔下來,去捋順他的眼皮:“慶江,慶江,你累了,休息一下。”

“喏!喏!——”

他盯準目標,堅毅的說:“她的!她的!她眼珠子,唉~唉唉唉,嘿嘿,她眼珠子,嗯,嗬嗬嗬……她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