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鳴蛇

出了有熊城的大門,過了護城河,昌辛遠遠地就看見一個長胳膊長腿的小女孩站在大路的中間。他苦笑著,停下了腳步。那是他的妹妹獻兒,她是要他帶她去捉鳴蛇。

兩年前獻兒九歲時候的事,隔壁的女孩檸兒的哥哥在地裏忙活,捉到了一條大花斑蛇,敲掉了蛇牙,給妹妹當玩意玩。那檸兒就天天把冰涼花斑蛇盤在身上,滿城裏顯擺著。獻兒也想要,獻兒來纏哥哥昌辛。昌辛就怕妹妹纏,因為妹妹急了就發火,妹妹一發火,昌辛就感覺到自己的眉毛頭發都能被點著。當下農忙時節,爹每天都到各個部落去督促著,他那敢在這個時候帶著妹妹去捉蛇。好哄歹哄,最後說等忙完農活哥帶你去鮮山捉鳴蛇,獻兒才止鬧。

故老相傳,鳴蛇四翼,出沒在由此向南兩天路程的鮮山。隻是個傳說,誰都沒見過。昌辛當時也是情急之下,說出了帶妹妹去捉鳴蛇的應諾。獻兒倒是刻在心裏麵了,自打那以後,她有事沒事地就纏著哥哥要去捉鳴蛇。

清晨的第一道霞光,正照在獻兒的身上。她肩上搭著青色的麻衫,腰間係了根染成了紅色的檾繩,長發束頂。頭微仰著,緊抿著雙唇,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不遠處的哥哥。

“路上吃的帶沒?”昌辛問道。

獻兒用左腳踢了踢左邊的麻囊。

“引蛇的魚骨帶沒?”

獻兒用右腳踢了踢右邊的蒲包。

“趕蛇的鞭子帶沒?”

獻兒從身後抖出鞭子,用力一甩,頭頂上就響了一鞭子炸雷。

昌辛搖著頭苦笑著來到了妹妹的跟前:

“爹要去殺窫寙,我怎麽有空閑帶你去捉鳴蛇呢?”昌辛雙手握著妹妹小小的肩膀頭說。

“有空閑,沒空閑你大清早的往外跑?”獻兒仰起頭歪著臉,看著哥哥的眼睛說。

昌辛沒回妹妹這句話,他心裏在計算著日子夠不夠。來回四天,在鮮山耽擱一天是五天,多算兩天也就是七天。這邊部落集齊最少要十天,這日子應該是夠。

獻兒看到了哥哥在猶豫,連忙扯著哥哥的虎皮裙子說;“哥,你帶我去嘛,這是你應諾過我的事,又不是我無由道的瞎鬧騰。”

不帶她去,也要在這折騰一晌午。過來過往的人,還不知道我們兄妹在這鬧騰多大的事啊。帶她去吧!找不找得到鳴蛇,捉不捉得到鳴蛇,就算是了( liǎo)了(le)她的這個念想。

“哥,你說話啊。”獻兒又扯了扯哥哥的裙子。

昌辛退了一步,俯下身來看著妹妹眨巴著的兩眼說;“好,我帶你去!但你在路上一定要聽話!不能無緣無故地發火!”

“好的,我一定!”獻兒認真地說。

兄妹倆上了路,哥哥用矛挑著兩個行囊大步走在前麵,妹妹一溜小跑似的跟在後麵。其實昌辛心裏早就想帶妹妹去的,也真是怕萬一出點紕漏,那就不是疼愛妹妹了,是害妹妹啊。想到這昌辛就回頭看了一下妹妹,一看妹妹的小臉紅撲撲的,已經是一臉的薄汗了。我走快了,昌辛趕緊放慢了腳步。哥哥放慢了腳步,妹妹就跟了上來。

“獻兒,以前哥哥帶你出門,教你的話還記得不?”哥哥邊走著邊問妹妹。

“記得。”妹妹點頭說。

“說來聽聽。”哥哥說。

“到了外麵什麽都聽哥哥的,遇見事要冷靜,不能發火,發火隻能壞事。遇到緊急的事,要趕緊躲在哥哥的身後。”妹妹回答說。

“還有呢?”哥哥問。

“如果真遇到危險了,自己要先逃出百步開外,哥哥真不行的話,就趕緊跑回家,告訴家裏人。”妹妹說完頓了一下。

“哥,我怎麽覺得這句話,不像是大凡話啊。”

“什麽不像大凡話,從哪裏學來的油嘴。這話你聽不懂嗎?”哥哥說。

“聽是能聽懂,就是別扭。聽著別扭,說著別扭,在心裏想著也別扭。”妹妹說著,仰起臉看了一下哥哥。

“別管別扭不別扭,你照著哥說的做,聽見嗎?”哥哥說。

“嗯哦。”妹妹點了點頭。

兄妹倆說著拉著,就來到了一條小河邊。河不寬,水流有點急。

“我先趟趟,你站在這裏等我。”哥哥說。

“嗯哦。”妹妹應著。

昌辛沿著河流上下看了看,找到了一段水流最急的地方,一隻手從矛上拿下行囊背在肩上,一隻手拄著矛,慢慢趟了過去。還好水不太深,隻是打濕了虎皮裙子。到了對岸,放下行囊,再趟回來背妹妹。

把妹妹背過了河,哥哥拄著矛,半蹲著讓妹妹鬆開手,從背上滑下來,等了半天沒動靜。

“你下來啊!”哥哥說。

“再背我一會。”妹妹說。

“下來吧,我還要挑東西。”哥哥說。

“我跑累了。”妹妹說。

“又開始鬧。”哥哥邊說著,邊蹲下了身子,把手裏的矛放下,用兩手分開了妹妹摟著自己脖子的胳膊。

“哼!”妹妹哼了一聲,甩著兩條長胳膊,昂著頭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哥哥沒搭理她,撿起地上的行囊,在矛的兩邊掛好:

“你往哪走?昂著頭,你都看不見前邊沒路嗎?走這邊!”

哥哥說完,沿著河岸向河的上遊走去。

西天的太陽,已經掛上一抹兒金黃了,妹妹的腳也走疼了。昌辛趕忙在就近的高坡上找了個平亮地,把行囊放下,讓妹妹坐下來,把草鞋脫下來,鬆快鬆快腳。自己從蒲囊裏拿出竹筒,去遠處的河邊打水。打來了水,和妹妹一起吃了點穀粑,就去撿柴禾。拾好了柴禾,天就挨麽黑兒了,星星也三三五五地亮了起來。

生好篝火,鋪好羊皮墊子,讓妹妹躺好,妹妹擱下頭就睡著了。把麻囊裏的東西取出來,把麻囊鋪展開了,蓋在妹妹的身上。

起身到周圍又轉了轉,在野獸容易出沒的道上,又嗅了嗅,確定沒有野獸出沒的痕跡,這才放下心來,轉回來躺下,沒數到第五顆星星也睡著了。

天亮了,篝火已接近燃盡,飄著淡淡的輕煙,遠處樹林裏的鳥喧鬧地叫著。昌辛坐起身來,望著妹妹熟睡的臉。很久沒看過妹妹熟睡的樣子了,妹妹開始抽條了,臉不再是圓嘟嘟的了。

阿媽嫘祖娘長年累月在外教習人們栽桑養蠶,抽絲織絹。三娘嫫母持家又極是嚴厲,獻兒從小就是怕她。所以獻兒從會走開始,就天天跟在哥哥的屁股後麵。直到後來,吃是跟著哥哥吃,睡也是跟著哥哥睡。在那些日子裏,拍著妹妹睡覺的時候,哥哥就喜歡就著火塘裏的火光,看著妹妹長長的睫毛,肉嘟嘟的小嘴。

妹妹醒了,睜開眼,看見哥哥正看著自己,就衝著哥哥笑了笑,坐起身來揉著眼。

昌辛收拾好東西,從腰裏撥出燧石匕,在妹妹衣裳的下擺,割下兩根兩指寬的布條,細心地把妹妹兩隻腳容易磨破的地方纏裹好。抬起頭,看見妹妹還是一臉的懵懂,捏了一下妹妹的鼻子:

“瞌睡蟲,快穿鞋,我要收拾皮墊子。”

洗洗手臉,兄妹倆在河灘上跪坐著,吃著早飯。突然獻兒向昌辛的身後一指:

“哥……”

昌辛回頭一看,一頭大黑熊正向他們這兒走來。光哢哧哢哧嚼穀粑了,這麽大的家夥快來到跟前了,自己都沒聽見。昌辛從地上抓起了桑矛,慢慢站起身來,把妹妹拉到自己的身後,低聲說道:

“快!向著我身後的方向,快跑!”

這是一頭夜來沒找到吃的,饑餓著的熊。

昌辛持矛峙立,大黑熊向昌辛走來,來到了離昌辛七八步遠,大黑熊停了下來,凶惡的眼神直直地望著昌辛。

昌辛雙手持矛,擰身弓腰半蹲了下來。

那熊發出一聲低吼,身子向後一挫,就向昌辛撲了過來。昌辛等那熊撲到近前,向右側一個團身就滾了過去。那熊看撲了個空,四隻熊掌在地上刺啦啦急停住身子,轉身又向昌辛撲去。昌辛等那熊撲到近前,又是一個右滾翻,躲了過去。

滾了九次,昌辛帶著那頭熊在河灘上劃著圈子。

大黑熊不幹了,大黑熊呼哧呼哧喘著氣,人立而起,一步步逼向昌辛。昌辛向右轉著退,大黑熊就向右緊趕兩步逼著昌辛繼續往後退。

這不是頭憨熊,它是想把我逼到個逼仄的地方,昌辛想。

昌辛慢慢放近他和熊的距離,他想等熊近到三四步將要撲來的時候,斜刺裏滾到它身後。

這時候就聽見‘哢啦’一鞭子炸雷,在大黑熊的頭上炸響。大黑熊一邊的耳朵被鞭豁個口子,血就流了出來。

那熊大怒,咆哮著向昌辛撲了過來。

這一鞭子炸雷,讓昌辛知道妹妹就在身後,他不能再躲!挺著矛就向那咆哮著的大嘴紮去。矛紮進熊的嘴裏,熊撲來的力量就在矛杆上,昌辛的手在矛杆上打著滑,人就來到了熊的近前。那熊一掌就拍了過來,昌辛鬆開矛一矮身躲了開去,但左臂上還是被熊爪劃出兩道深深的口子。

那熊被矛尖紮進了嘴裏,想吐卻吐不出來,就用兩隻去拍打那矛杆,結果越拍打越痛,那熊就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咆哮。

昌辛起身抓起矛杆,繼續往熊嘴裏紮。熊往後退,昌辛奮力向前,熊搖著頭左右甩,沒能把昌辛甩開。

那熊狂怒,猛然向前迫壓過來,昌辛向後退。

熊迫壓的越來越快,昌辛退的也越來越快。猛然間昌辛把矛杆往地上一柱,那矛杆彎成了一道弧形,然後就聽見‘哢嚓’一聲,矛頭斷在了大黑熊的嘴裏。矛杆**起在了空中,昌辛躍起身來抓起矛杆就向大黑熊的頭上掄去。

大黑熊悶吼一聲,就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昌辛不停地向大黑熊的頭上掄著,直掄到第六棍,大黑熊才晃晃悠悠倒了下來。

大黑熊倒了下來,昌辛還是照著它的腦袋不停地掄,直到自己沒有一點力量,走過去看到矛尖早已刺穿了熊的後頸,這才一下子痿坐在了地上。

獻兒跑了過來,看著哥哥還在不停地流著血的胳膊,眼淚就下來了。伸手想給哥哥撫摸撫摸,手伸過去剛碰到哥哥的胳膊,又顫抖著縮了回來。

起身就去用腳跺那黑熊,一邊用力地跺,一邊罵:

“你個壞黑瞎子,你個大壞蛋,你不得好死!”

“好了,好了,別鬧了,看見那河邊的香蒲沒有?”哥哥指著遠處的河岸說。

“看到了,幹嗎?”

“快去給哥哥折蒲棒。”哥哥說。

“明白了。”妹妹向那一片香蒲跑去。

“多折點,路上可能還要用。”

“哦。”妹妹答應著。

不一會妹妹折來了蒲棒,哥哥教妹妹剝開蒲絨,在兩個手掌中團開,然後哥哥拿來按在傷口上。

“麻利點。”哥哥說。

“嗯。”妹妹加快了手。

剝了六個蒲棒的蒲絨,才把傷口上的血止住。哥哥血止住了,獻兒的心才平複下來,她看著哥哥的臉,想知道哥哥還疼不疼。

“看我臉幹嘛,找老鼠屎?”哥哥問。

獻兒就笑了。小的時候妹妹不願意洗臉,哥哥總是哄妹妹說,夜來老鼠拉你一臉都是老鼠屎,不洗掉就長擱臉上了,等你長大了,臉就象小七娘的臉一樣。小七的娘,生一個孩子長一次雀斑,等生了小七以後,臉上就長滿了雀斑。有一天,小七娘見獻兒生氣撅著個嘴,就說,女孩兒千萬別撅嘴,老撅嘴長大就成個醜丫頭了。獻兒回道,你才醜,你小時候不洗臉,一臉的老鼠屎。把小七娘給氣瘋了,她知道是昌辛說給獻兒的,見昌辛一次就罵一次,整整罵了一年。

獻兒微微地使自己的臉笑了一下,輕聲地問哥哥:

“哥,還疼嗎?”

“疼勁過去了,這會好多了。獻兒,剛才很凶險你知道嗎?如果哥哥那一矛沒捅到黑熊的嘴裏,我們倆就都完了,還好這個家夥的眼神不好。你抽它那一鞭子有什麽用?傷不到大黑熊,反倒激起了它的野性,你知道嗎?”哥哥數叨著妹妹。

“我看大黑熊到你跟前了,我就……”妹妹解釋說。

“你就發火了,給它一鞭子。這一鞭子有用嗎?你在哥哥的後麵,哥哥就不能躲了,躲開熊就撲向你了,哥隻能拚命。遇事一定要冷靜,不能心裏‘騰’地起來一把火,就什麽都不顧了。”哥哥說完,妹妹點了點頭。

“去扯幾根蒲葉來,辮個辮繩,我把胳膊掛在脖子上。”

妹妹扯來蒲葉,辮著辮繩,邊說:

“哥哥你說我從小到大什麽不聽你的啊?”

昌辛笑了笑,用手輕輕括了一下妹妹的鼻子。

辮好了辮繩,哥哥把手臂在胸前吊好,用斷了尖的矛挑上行囊扛在了肩上。踢了一腳趴在地上的黑熊說:

“上路吧,回來的路上,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它。”

“哥,我們不去了吧!”妹妹擋在了哥哥的麵前說。

“怎麽不去了?都來到這兒了,我這點傷是皮外傷,沒事,隔個兩三天就好了。”哥哥說完,抬腿就走了。

“不去了!”獻兒認真的說。

“為什麽?”哥哥問。

“哥,你為什麽把胳膊吊在脖子上?”妹妹跟上哥哥,問道。

“哦,是不是看到哥哥把胳膊吊著,就覺著哥哥這條胳膊廢了啊?不是,我吊著胳膊,是怕它不小心亂動,再把傷口撕扯開。”哥哥回答說。

“哦。”妹妹好象放了一點心。

第三天過午的時候,兄妹倆來到了鮮山。

鮮山和傳說中的一樣,光禿禿的,什麽也不長,整個山體像是用一塊塊巨大的石塊壘積而成,從山下向山上望去,倒也是峰巒壁立,奇絕險峻。

兄妹倆來到北流的鮮水邊,鮮水不大,出在鮮山。放下包裹,妹妹打來水,兩人略微吃點。獻兒就去拾柴禾,拾來柴禾找個平闊的地方點著火,等火大了拿來石塊壓成暗火,再從包裏拿出魚骨頭,放在暗火裏,不一會就冒出了腥臭的黃煙。

“看著風向,風朝那兒刮,蛇就從那個方向來。”哥哥找了一塊石頭,坐在上麵說。

“知道。”妹妹回道。

“趕蛇鞭是鞭山震蛇,不是鞭在風裏。”哥哥說。

“知道。”妹妹回道。

“蛇沒有耳門子,遇見大蛇鞭它兩邊的下巴。”哥哥說。

“知道。”妹妹回道。

“一說你什麽都知道,不說你什麽都不知道。”哥哥說。

“嘻嘻。”妹妹笑了。

“鳴蛇長著翅膀,應該是飛來的吧,真來了,怎麽捉啊?”哥哥問道。

“放心吧,哥,我虛上一鞭子就能把它纏住。”妹妹回答說。

“要是來的多呢?”哥哥問道。

“我一鞭子一鞭子都給打下來。”妹妹回答道。

蛇來了,一片悉悉索索的聲音,讓人聽著骨子裏發毛。等那些蛇快來到了近前,獻兒就一鞭子炸在蛇前麵的岩石上,爬在前麵的幾條蛇猛然倦縮起身子,獻又是一鞭子,那些蛇就嚇得四散而逃。

“哥,快看!來了條紅色的蛇,真好看,我想要。”

“哥,快看!又來了一條綠色的,真漂亮,我想要。”

“哥,快看!又來了一條藍色,頭頂上還燒著一團藍色的火,真美啊,我想要。”

獻兒一邊鞭著蛇一邊歡快地叫著。

“有長翅膀的嗎?”哥哥問。

“沒有。”

鞭走了最後一條,也沒見到一個長翅膀的蛇。獻兒失望地向四周望瞭望,也不吱個聲,眼目拭淚地拖著鞭子來到了哥哥身邊。昌辛最看不得妹妹這個樣子,忙說:

“先找個安穩的地方住下來,我們明天山前山後再找找。”

“嗯哦。”妹妹輕聲地應著。

第二天山東、山南、山西又放了三堆火,也都是引來了一大群花花綠綠的蛇,就是沒見到鳴蛇。

第三天來到半山腰,山東、山西各燃起了兩堆火。半山腰燃煙,煙是往上去的,連爬來的蛇都沒幾個。

哥哥跪蹲下身來,看著妹妹的小臉:

“或許鳴蛇到別的山,找它哥哥玩去了,或許別的山的鳴蛇娶新親,讓它去扶新娘子了。這次沒有捉到,我們下次再來,好嗎?”

“你說的哦!”妹妹加重了口氣說。

“哥答應你!爹要殺窫寙,大哥和二哥去尋玄珠,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我要和爹站在一起。我們要抓緊回去了。”

兄妹二人往山下走去,走著走著,獻兒左邊的峭壁上一指:

“哥,你看。”

昌辛順著獻兒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高懸的峭壁上有著一個大半人高的洞。

“那應該是鳴蛇的洞。”獻兒停下腳步說。

“為什麽?”哥哥問。

“鳴蛇是會飛的,它的洞怎麽能在地上呢?一定是在半空中。”妹妹望著峭壁上的洞說。

“好吧,我們再熏熏這個洞,沒有鳴蛇就一定回去了啊。”哥哥說。

“好的。”

先看好風向,再估摸著洞的高度,找好距離,在亂石間燃起魚骨。風吹著魚骨的煙,向那峭壁的洞口飄去。兩個人來到旁邊稍微平亮的地方,坐下來,盯著那洞口。

“獻兒,你慢慢大了,該跟著阿媽學點女活了,不然過幾年怎麽嫁人啊。”哥哥邊盯著峭壁上的洞,邊對妹妹說。

“我不要跟嫫母學!我不要嫁!我就跟著你,就算象小七的娘那麽老了,我也還是跟著你!”獻兒看著哥哥大聲地說。

“哈,小七的娘很老了麽?”哥哥說。

“小七的娘不老麽?”妹妹反問著。

“……”

兄妹倆正說著,就聽見‘呼’的一陣風聲,一條大蛇從峭壁上的洞裏竄了出來。那蛇竄出洞,就張開了翅膀,在空中滑翔了一會,撲扇著大大的翅膀在昌辛和獻兒的頭上盤旋。

紫色的象山貓一樣大的蛇頭,不停地吐著血紅的信子。火紅細長靈巧的脖子後麵是暗紅的一抱粗的身子,還有閃電般抽打著的紫色尾巴。四個烏黑的翅膀,在山間扇起呼啦啦的大風。

兄妹倆驚呆了,他們原來想的鳴蛇,不過是普通的蛇身上長了四個翅膀,那想到這鳴蛇像是個長著翅膀的赤蛟。

兩人還沒回過神來,那鳴蛇就向二人俯衝了過來。

“快跑!”昌辛大喊了一聲,就撿起了地上的禿矛就迎向那鳴蛇。

獻兒跑了沒二十步,轉過身來一看,那鳴蛇扭動長長的脖子,不停地把張開的大嘴噬向哥哥。哥哥那是鳴蛇的對手,隻能在地上不停地翻滾著躲開鳴蛇的噬咬。

“這怎麽辦!這怎麽辦!”獻兒在心裏喊著。想去抽身後的鞭子,又怕再做錯事。

“哥哥!哥哥!”獻兒焦急地跺著雙腳喊著。

“哥哥!哥哥!”獻兒大聲地喊著,想把鳴蛇引到她這兒來。

鳴蛇沒理會她,再一次俯身向哥哥噬咬過去。

獻兒大怒,不顧一切奔上前去,‘噌’地一下,她跳上了鳴蛇的脊背,騎在背上就伸出兩手去扳鳴蛇前麵兩個翅膀。

那鳴蛇感到後背上有人,放下了地上的昌辛,彎起脖子向背上的獻兒猛噬過來。四隻翅膀能飛的鳴蛇,曲不到蛇脊上的獻兒。鳴蛇又用它如電的尾巴來掃,也還是掃不獻兒。鳴蛇大怒,扇動著翅膀,團繞著身子,猛然一下向天空上疾飛而去。

坐在地上的昌辛,看到妹妹騎到了鳴蛇的背上,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當鳴蛇摶搖著向天空中飛去的時候,他急忙站起身來向妹妹喊著:

“雙手扣住,兩腳摽緊!”

“嗯哦~~~”空中傳來妹妹長長的應聲。

那鳴蛇在空中,高曲低折,上俯下仰,左甩右擺,前滾後翻,拚命折騰著想把獻兒從背上甩下來。獻兒緊閉著雙眼,胳膊腿牢牢盤住鳴蛇的身子,耳根子邊呼喇喇鼓**著一陣又一陣的烈風。鳴蛇看不能把獻兒從身上甩下去,狂怒,‘咄咄咄’囂叫了幾聲,帶著獻兒向更高的天空翻騰。

看到鳴蛇帶著獻兒竄入了雲層,昌辛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雙手拍著膝蓋,眼睛望著天空,嘴裏一個勁念著:

“這怎麽辦?這怎麽辦?……”

鳴蛇不再翻騰,獻兒突然感覺到身上濕涼,睜開眼一看,身邊一片白霧茫茫,這是到了什麽地方?正想著,那鳴蛇又折騰了起來,獻兒趕緊又把眼閉上。

鳴蛇在雲霧中又是幾番折騰,見還是抖不掉身上的獻兒,暴怒,翻身又向更高處飆去。獻兒覺得發冷,睜開眼一看,豔陽高照,無邊無際鑲著金邊的白雲,隨著朗風在身下湧動。

那鳴蛇又開始折騰,獻兒又趕緊閉上了眼睛。

也還是幾番折騰,也還是甩不掉獻兒。那鳴蛇大駭,在長空中,‘咄咄咄’又是幾聲囂叫,蜷曲一下身子從天空上俯衝了下來。

獻兒覺得自己在往下掉,心中害怕,連忙把鳴蛇的身子抱的更緊。心道別怕,這要掉下去摔死了我,鳴蛇自己也得摔死。正想著,那鳴蛇展開翅膀,開始滑翔。迎著風睜開眼,獻兒看到兩邊是茂密的樹林,中間一條寬闊的大河,河水閃著藍瑩瑩的光。鳴蛇飛的越來越低了,風在耳邊呼嘯,兩邊的樹木和下麵的河水迅速向後倒去,從來沒有過這種飛的感覺,獻兒興奮地叫了起來。鳴蛇聽到叫聲,扭頭張開血口噬向獻兒,把獻兒嚇了一跳。鳴蛇咬不到獻兒,一頭紮進了河水裏。

鳴蛇先是深深地潛進水底,一口氣用完浮出水麵,獻兒還是在它的背上摟抱著。那鳴蛇又在水裏翻騰起來,擰身掀波,翻腰倒浪。在水裏這鳴蛇折騰起來,還不如在空中,獻兒雖然嗆了幾口水,可依然緊緊地抱在鳴蛇的身上。

鳴蛇折騰累了,在河麵上一邊遊動,一邊振動著濕漉漉的翅膀想飛,掙紮了幾次,卻怎麽也飛不起來。沒奈何的在河麵上遊了一陣子,它曳尾於一處淺灘上。

曳尾於淺灘,進入了淤泥,這能飛的鳴蛇的笨拙就顯現了,它擺頭搖尾在淤泥中一點點地向前蛄蛹,還時不時地扭著脖子張著大嘴,嚇唬著攀在它背上的獻兒。

獻兒看到這個情形,從鳴蛇的背上跳下,來到了鳴蛇的前麵。那鳴蛇吐著信子,伸長脖子去咬獻兒。獻兒慢慢地一步步向後退,鳴蛇一邊蛄蛹跟著,一邊用大嘴夠著去咬獻兒。鳴蛇被獻兒帶到了這片淺灘的中央。

來到淺灘的中央,獻兒站定身子,從身後抖出鞭子,‘啪啪啪’,先響三聲炸雷,甩幹鞭子上的水,然後,衝著鳴蛇“吆噢~~~!”一聲清亮的長叫。

鳴蛇被激,昂首向獻兒呑來。獻兒揚起鞭子,一聲炸雷,那鳴蛇信子的前尖上就被鞭梢炸開一個豁口。血流了出來,那鳴蛇感覺到了疼痛,急忙把信子縮回到嘴裏,閉著嘴‘喋喋喋’發出三聲怪叫。

“吆噢~~~!”再來一聲清亮的長叫。

獻兒的鞭子又響一聲炸雷,這一鞭,鞭在鳴蛇的鼻尖上,掀掉了一塊鱗片。

鳴蛇把頭伏在淺灘上,拚命擺動著頭尾向獻兒遊來。獻兒急忙後退。鳴蛇貼著水麵突然閃電般伸出大嘴,向獻兒噬來。獻兒向後一躍,堪堪避過。

“吆噢~~~”又是一聲清亮的長叫。

又是一鞭子炸雷,這一鞭,鞭在鳴蛇的頂額上,也是掀起了一塊蛇鱗。

獻兒來到了鳴蛇的側身。

“吆噢~~~”又是一聲清亮的長叫。

奮起鞭子,“啪啪啪啪……”一頓長鞭,鞭起鳴蛇身上紅色的鱗片,就象在淺灘上下起了一場血雨。

鳴蛇“咄咄咄”叫著,轉動著身子來襲擊獻兒。

獻兒退身繞開,又來到了鳴蛇的正麵。這時,她突然想起哥哥說的,遇見大蛇鞭它兩邊的下巴。

當鳴蛇又張開大口時,獻兒一鞭子炸雷,鞭在了鳴蛇的左下頜上。那鳴蛇陡然一驚,合上了嘴,縮回了頭,慢慢蛄蛹著往後退,眼中露出了驚恐。

獻兒向前進了兩步,那鳴蛇脖子沒動卻又張開了大嘴。獻兒“刷”的一鞭子又炸在了鳴蛇的右下頜,鳴蛇縮頭不動,隻是不停地向後蛄蛹。

獻兒再往前跨兩大步,這已到了鳴蛇伸口就能噬咬到了的距離。獻兒執鞭靜靜地站著,鳴蛇也不再蛄蛹,它把頭貼在淺灘上,兩眼一動不動地盯著獻兒。

突然,那鳴蛇張開大嘴噬向獻兒,而一鞭子炸雷也同時炸響。

“啊~!”獻兒一聲大叫。鳴蛇已經含住了獻兒的頭的大嘴,在驚懼中又縮了回去。獻兒一身冷汗。

獻兒又向前走了兩步,這時獻兒伸手已經能摸到鳴蛇的鼻子了。獻兒盯著鳴蛇的兩隻邪惡的眼,鳴蛇向後蛄蛹了兩下,停下來盯著獻兒。

盯了一會子,都沒動靜,獻兒開始慢慢地向後退。當獻兒退到第三步的時候,那鳴蛇猛然間,又伸起大嘴。獻兒疾退中,一連兩鞭子炸雷,炸在鳴蛇兩邊的下頜上。

鳴蛇又驚恐地縮回了頭。

獻兒又向前,這次她來到了鳴蛇的跟前。鳴蛇看著獻兒,盯了一會,扭轉了頭,把身子蛄蛹到一邊去了。

獻兒跳到鳴蛇的身上,向空中“啪啪啪”連炸了三鞭子。

“吆噢~~~”

又是一聲清亮的長叫。

已經是第三天了,兩天兩夜昌辛都沒合眼。白天望著天空,夜裏盯著鳴蛇的洞口。見不到妹妹,昌辛的心裏除了焦急就是後悔,心裏頭恨自己,怎麽能把妹妹帶到這兒來啊。爹要去殺窫寙,自己應該抓緊回去,可現在怎麽回去,家裏人問妹妹呢?就說被鳴蛇馱走了。妹妹說的對,這也不是個大凡話呀。

鳴蛇還沒回來。鳴蛇不回來,就是等到死,也要在這等妹妹啊。昌辛向北方大城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了升起的狼煙。燃起了狼煙,就要釁旗了,自己是趕不過去了,昌辛心想。

“哥哥~~~!”

突然從身後的天邊傳來一聲呼喚,昌辛猛回頭,就見遠處的天邊上,鳴蛇馱著妹妹飛了回來,積攢了三天的眼淚,嘩地一下就流了出來。

昌辛抹了一把眼淚,拾起地上斷尖的矛,拉好了架式,心想,這下拚了命,也要把妹妹救下來。

“哥哥不要!”妹妹喊著。

正喊著,這人與鳴蛇已來到了昌辛的近前,鳴蛇看到昌辛又張大口來攻擊,獻兒在它頭邊虛炸了一鞭,那鳴蛇就乖乖把頭扭到了一邊。

“咦籲~!”獻兒呼叫了一聲,那鳴蛇就落在了地上。

昌辛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

“咯咯,哥哥,你哭了,哈哈,哥,你看我厲害不?”獻兒不停地笑著說。

“你能為啊,你這兩天怎麽吃的啊?”哥哥又抹了一把眼淚,苦笑著問。

“大葦根也能吃啊。”妹妹還是笑著說。

昌辛也笑了。

那還是很小的時候,昌辛帶妹妹出去玩,迷路了,挖了七天的大葦根吃,才找回家。

“怎麽耽擱了這麽長時間?”哥哥問。

“我要把它馴熟啊。”妹妹回答道。

“爹要去殺窫寙,城裏已經燃起了狼煙,我現在回城已經來不及了,我直接去康回。你帶著這鳴蛇回城,看看它喜歡吃什麽,沒吃的馴的再熟也會跑掉的。”哥哥說。

“我也要去!它自己在路上就知道找吃的。”妹妹說。

“獻兒,你還小,你的牙還沒換好,你的手骨還沒長硬,那不是你去的地方。”哥哥說。

“好吧。”妹妹爽快地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