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賭博
將佳寧送走之後，雨嘉終於放下了強顏歡笑的架子，倚在破爛不堪的木頭門上苦笑著。
她知道，自己的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麽，十八歲的她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人生就要在這一刻發生轉折。
大學、前程這些曾經令她魂牽夢繞的東西就在她昂首走出校門的那一天煙消雲散。
謝雨嘉不得不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任。
最初的這段時光裏，母女二人紛紛放下曾經的架子，俯身工作，披星戴月，做著曾經不屑一顧的工作，拚命賺錢還債。
這一天，母親曼玉一如既往地回到家，臉上卻寫滿了得意，神秘地從隨身的背包中掏出厚厚的一遝錢拍在桌子上。
雨嘉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麽多錢了，湊上前去仔細打量著，吃驚地瞪圓了眼睛：“媽媽，這......這是哪兒來的？”
“怎麽樣？！媽媽厲害吧？！”曼玉得意洋洋地端起簡陋的茶杯呷了一口水說。
“媽媽，這到底是哪裏來的？你今天幹什麽去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雨嘉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窮追不舍。
“寶貝女兒，媽媽一沒偷，二沒搶，這些錢啊，都是媽媽贏來的，怎麽樣？！足夠我們母女改善一個月的夥食啦！”曼玉拍著胸脯道。
“媽媽，你去賭博了？”雨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這突如其來的一筆錢從天而降，但還是那樣令她感到不安心。
“幹嘛說的這麽難聽？！今天下班之後媽媽的一個同事帶著媽媽去打麻將，喏，就贏了這麽多錢！哈哈......”曼玉得意著。
雨嘉吃了一驚，家裏光景還好的時候，母親也喜歡和姐妹們一起搓搓麻將，一天裏輸贏個十萬八萬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賭場如商場，天有不測風雲，如今家裏的光景贏了還好，若是輸了，豈不是雪上加霜？
“媽媽，我知道您工作很辛苦，您累了的時候休閑娛樂一下我支持，但是不要上癮就好。”雨嘉唯唯諾諾地囑咐道，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的寶貝女兒，放心吧，媽媽怎麽會呢？！再說，你看，媽媽不是贏錢了嗎？這樣我們兩個就可以輕鬆一些，不是嗎？”曼玉小心翼翼地摩挲著贏來的錢，像是撿到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樣開心。
從這天起，曼玉每天都要很晚才回家，不過還好的是，曼玉每一天多多少少都會贏一些錢回家，少則幾百，多則上萬。
雨嘉小心翼翼地將這些錢攢起來，但總是覺得莫名其妙的不安心。
漸漸地，雨嘉學會了做飯，從最簡單的炒雞蛋、煮方便麵開始，即使雨嘉很笨，從未接觸過這些東西，但還是很用心地為媽媽精心每一頓飯菜，即使生活不再像從前那樣富足，但她竭盡全力讓她們母女的夥食盡可能地有營養而可口。
她學會了和肯德基店裏的人們交流、溝通，學會了微笑，學會了顧客是上帝，學會了看人臉色......
雨嘉正在很努力地一點一點地學會成長。
曾經看過這樣一段話，如果你可以放下麵子開始賺錢的時候，那麽你就長大了，雨嘉做到了。
她開始習慣母親每天很晚才回來，依然沉浸在她打麻將的世界裏，習慣了分享母親贏了錢的喜悅和母女兩個人一起查錢的樂趣，說實話，沒有一個人不愛財，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年紀輕輕的雨嘉麵對母親沉迷於賭博世界裏無法自拔，也不好多說什麽。
隻是時常感到隱隱的不安，但這種不安很快就會被數錢的喜悅衝擊。可是母女二人忘記了，生活中從來就沒有捷徑可以走，曼玉正在走向的，竟然是一條不歸路。
她就像溫水中的青蛙，感覺不到水的升溫，反而很喜歡這種溫暖的感覺，等到水逐漸沸騰，自己也成為了別人口中的美食。
或許，任何一個人在這樣的生活窘境中都會做出和曼玉一樣的選擇，亦或許是，她能夠放下架子出去工作已經很了不起。
“媽媽，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雨嘉做好了飯等待曼玉下班回家。
“我把工作辭了，今天贏了三千多塊哦，雨嘉，快幫媽媽查查！”曼玉欣喜若狂。
“什麽？媽媽，你辭職了？”雨嘉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你沒看媽媽現在一天贏的錢比我辛辛苦苦一個月的工資還要多嗎？！既然這樣，我還上什麽班呢？！雨嘉，你明天也把你的工作辭了好了，媽媽來養你。”曼玉輕佻地說道。
“不，我不辭。”雨嘉堅定地說道。
麵前的媽媽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連她都不認識。自從媽媽沉迷於賭博，她的金錢觀、世界觀便發生著天翻地覆的變化。
“媽媽，你就沒想過，賭場瞬息萬變，難道你會隻贏不輸嗎？！”雨嘉鼓足了勇氣質問曼玉。
“你這孩子，胡說什麽？！算了，算了，和你說你也不懂，你就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吧。”曼玉不願與女兒多費口舌。
雨嘉無計可施，但是總是惴惴不安，而麵對母親的變化卻無能為力。
這天深夜，熟睡中的雨嘉被熟悉的推門聲吵醒，她點亮了房間裏的燈，見母親直挺挺地佇立在門口，臉色很是難看。
“媽媽，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雨嘉披上睡衣湊到曼玉身前，無論如何，她都是雨嘉唯一的親人，彼此活下去的希望。
曼玉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
雨嘉百思不得其解，曼玉突然問道：“雨嘉，我之前贏了多少？”
“大概兩萬多塊，怎麽了？”雨嘉不解地問道，心中那種莫名其妙的不祥的預感卻越來越強烈，她似乎已經預感到了什麽，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她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兩萬塊.....我今天輸了五萬多......”曼玉喃喃地說著，差點癱軟在地上。
“什麽？”雨嘉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良久，雨嘉都沒有從母親的話語中反應過來，她不敢想象本就債台高築的家庭如今又要承擔母親的賭債，家中是怎樣的光景。
曼玉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子，等待雨嘉的宣判。
“沒關係的，媽媽，賭場上誰會隻贏不輸呢？我們一起工作，早晚有一天會還上的。”雨嘉溫柔地安慰著曼玉，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語言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可是她又不能去責備她至親至愛的母親。
“我算是看透了，從一開始，她就是騙我的，她怎麽忍心騙我，我們家已經這個樣子，孤兒寡母，他們怎麽忍心？！”曼玉無力地嚎著。
雨嘉知道，母親這麽多年以來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走上和普通人一樣的工作崗位自然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很顯然，母親被所謂的同事利用，最初贏來的錢不過是冰山一角，為如今的賭債埋下的伏筆而已。
此時此刻，雨嘉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曾幾何時，父親在馳騁商場，叱吒風雲，呼風喚雨，恨不得所有的人都巴結他們這一家。
如今，她們母女卻屋漏偏逢連夜雨，可是說到底，不還是因為人的私心麽？
如果母親能夠懸崖勒馬，適可而止，那麽今天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
可是，這世界上終究沒有後悔藥可以買，終究不存在如果。
“我一定要把我的錢贏回來！”曼玉咬牙切齒地說道。
雨嘉望著母親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殺氣，突然覺得莫名其妙的恐怖。她知道母親在賭博的漩渦裏無法自拔，越陷越深，等待她們的，即將是越築越高的賭債。
“媽媽，就此收手吧！欠下的債我們慢慢還，總有一天會還上的！”雨嘉勸解道。
曼玉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我一定要把屬於我們的錢贏回來，等到我把今天輸的錢全部贏回來就收手！”
“媽媽......”
曼玉示意雨嘉不要再繼續說下去，即使是說下去她也不會往心裏去。
即使知道自己中了別人的圈套，即使已經賠了夫人又折兵，曼玉仍然抱著殘存的僥幸心理，企圖將自己的錢贏回來。
或許，人都是這個樣子。
殊不知，從這一天起，曼玉便再也沒有贏過，她在賭博的漩渦裏越陷越深，輸的越多便越想早點贏回來，便越是不甘心。
雨嘉已經習慣了每天夜裏聽曼玉報賬：“今天，輸了......”
她拿自己的母親沒有辦法，隻好拚命地工作、加班，除了肯德基的工作之外雨嘉又找到了幾個兼職小時工，保姆、家教、發傳單......她體驗著社會中最底層的服務工作。
麵對越築越高的賭債，雨嘉無可奈何。
有時候，深夜，曼玉會醉醺醺地回到家，站都站不穩。
“媽媽，你怎麽又喝酒了？”雨嘉氣憤地說著，但還是心疼地將母親扶進了屋子裏。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來，幹杯！”曼玉口中刺鼻的酒味兒熏得雨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唉！”雨嘉無可奈何，隻是徒勞地歎息。
她不知道，這已經是多少次母親深夜買醉，她知道她心裏的苦衷，可是又恨其不爭。
畢竟，她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是她唯一的親人，是她奮鬥下去的希望。無論如何，她都不能丟下母親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