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孩子

醫生推著江蓮青出來,她迎上去,“怎麽樣?”

“病人已暫時脫離危險,但還需觀察些時日。”

她鬆了一口氣,進了病房。江蓮青已經醒了,隻是口鼻都被呼吸罩遮住,鼻腔還插著管子,手上也打著點滴,瘦瘦弱弱,讓人心疼。

沈向晚為江蓮青不值,“你怎麽這麽傻?你若死了,方譯桓不但不會愧疚,還便宜了他在外麵養的那些小三小四!”

江蓮青臉色蒼白,動了動唇,卻隻有氣息:“沈律師……”

見她說話是如此困難,沈向晚隻好將手伸過去,將她的放在自己的掌心,“想說什麽,寫吧。”

她緩慢地,輕輕地,寫下四個字:“我懷孕了。”

眼淚從眶子裏滑下來,她繼續寫,“怎麽辦?”

張美琪歎了一口氣,“方總肯定不會要的……”

江蓮青別過了頭去,似是在遮擋淚水。

沈向晚不忍心在屋子裏詢問,拉了拉張美琪,“我們去外麵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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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到樓道,沈向晚就問張美琪:“你們怎麽就那麽肯定方譯桓不會要?”

“她之前就為方總懷過一個孩子……具體的細節我也不記得了。當時正趕上方譯桓生日,蓮青就想在生日給方譯桓一個驚喜。誰知道當天半夜,她突然就住了院,孩子也沒了。我問蓮青,她隻說是不小心從樓梯摔下來了。”

沈向晚聽出話裏有話:“你的意思是……?”

“蓮青一向小心,怎麽會無緣無故從樓梯摔下來?我去問了鄰居,當天晚上他們兩個人爭吵的很厲害,還差點打起來。”

“你是說,有可能是方譯桓推的?”

“我不知道。”

“方譯桓呢?”

“方總也沒有守床,誰知道去哪裏逍遙了。我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

“有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這件事情?比如說病曆單,或急救記錄?”

“沒有。蓮青出院後,方譯桓又回來了,兩人莫名其妙就和好了。蓮青也是心軟,方譯桓幾句話,她就把病曆單燒掉了。當時還有監控來著,江蓮青也一並把光盤丟掉了。”

沈向晚簡直不能相信,“那就是什麽證據也沒有了?”

“沒了。”

沈向晚竟不知說什麽好,這樣一個愛著方譯桓、卑微到塵埃裏的女人,如果最後落得身心受傷、錢財兩空的下場。

那就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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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想江蓮青也許睡了。卻聽到隱隱約約的哭泣聲,她走過去,江蓮青縮在被子裏,蒙著頭,被子和氧氣管跟著她身子的顫抖起伏著,她喚了一聲,江蓮青沒反應,她隻好使勁拉開被子。

哭泣聲戛然而止,江蓮青閉上眼睛,臉頰還有未幹的眼淚。

沈向晚還是決定給方譯桓掛個電話。

她表明意思,“你老婆懷孕了,已經三個月了。”

“所以?”

“按照法律規定,從懷孕期間至分娩後一年內,男方不得提出離婚。這時候,你的離婚請求是無效的。所以我勸你,撤訴吧。”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請轉告江蓮青:孩子最好打掉。不然,我讓她好看。”

沈向晚簡直不能相信,“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他一字一句,“她要生下孩子也可以,我不負責半毛錢。”

真是人渣。

沈向晚默默咽下即將出口的四個字,啪地掛了機。

當天晚上查案卷,找法條,辛苦到了半夜四點,翌日中午才磨磨唧唧爬起來。正刷牙,張美琪的電話又來了,“沈律師,不好了!方總帶了一群人來醫院,非拖著蓮青去做手術。圍觀的醫生拉都拉不住!怎麽辦,怎麽辦?”

“你們穩住。我現在就趕過去!”

攔了出租,一路風馳電掣。到了醫院,果然看見方譯桓站在病房裏,身後跟著三個斯文敗類,皆衣冠楚楚。

見她來了,他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沈律師。我隻是帶著我的律師團,來談談。”

方譯桓,不笑,周身都散發著令人壓迫的氣場。

見慣了大場麵的沈向晚,竟然也不敢去迎他的目光。

再看病**的江蓮青,低頭隱隱發抖。

她上前抱住了江蓮青,抬起頭,看著方譯桓的眼,“方總請回吧。我們沒什麽好談的!”

他卻對江蓮青道:“你不是最愛錢?說個數吧。”

江蓮青滿臉淚痕,搖頭。

他一臉嘲諷,“一個孩子,一萬?”

這數字一出,連沈向晚都愣住了。

第一天見麵,方譯桓一個支票就開了十萬。保守估計,他身家也有幾十億,打掉自己的親骨肉,居然隻願意出一萬?連桓宇國際最低的工資都不如?

江蓮青一言不發。

“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清楚。”

“不用考慮。”沈向晚抓起他放在桌上的銀行卡,抬頭看他冷漠的模樣,突然就想起蔡閔程的那副嘴臉來,氣憤地捏緊了卡上的刻字,越捏手越涼。

她需要冷靜。

嘴角一撇微笑,慢慢將那卡遞了回去,“現在我們一分錢也不要。法庭判決之後,我自然會讓你,一分錢也不剩。”

方譯桓瞧她一眼,語氣淡漠得可怕:“沈律師,隻靠說大話是贏不了官司的。”

轉身帶著他的律師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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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向晚審度了當前的形勢,“不能一直被動挨打,我們要反攻。方譯桓希望用花邊新聞來詆毀你的形象,害你失去工作,失去經濟來源,而不得不打掉孩子。那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美琪姐,明天你叫幾個靠得住的記者來。咱們陪他打輿論仗!”

張美琪做事幹淨利落,第二天就有十多個記者坐在了病房裏麵,都來自一線媒體,十多部相機話筒全對準了病房裏弱弱怏怏的江蓮青。

江蓮青臉色蒼白,一身病服,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既不拒絕,亦不配合。這真是讓沈向晚和張美琪都著急。

沈向晚隻好代表她發言,她知道,此刻不是撕破臉皮、惡言控訴的時候。

爭取人心,才是最佳方案。

“實在是走投無路,我們才會邀請媒體來。江女士根本就見不到她的丈夫,方先生除了上次叫她打胎露過麵,自此就消失了,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將我的當事人如瘟疫一般地躲避。”

沈向晚站在病床邊,清了清嗓子,對著鏡頭嚴肅地道:“大家也看到了,我的當事人現在是什麽狀態。在這裏,我並不想指責什麽。隻是希望方譯先生能夠看一看,想一想。”

她頓了頓,指著病**的江蓮青,“這個女人,是曾披著聖潔嫁衣,將一輩子托付於你的新娘;是曾為你懷過一個孩子,卻被你推下樓梯而流產的絕望人妻,是相信了你的甜言蜜語,不顧一切又再次有了你的骨肉的母親。我們多麽不希望,她會變成你的前妻。”

“因為我和我的當事人,始終懷著最美好的願望,希望你能鄭重考慮、重新審視你們曾用心經營的婚姻。我們寧願相信,最初的愛情、最終的婚姻,都是出於不帶利益算計的真心。而小寶貝的存在,是你們曾深愛過的證據。它帶著你們曾經的期望,來到這世上,多麽讓人驚喜。”

她將拍的片子放在攝像機前,“孩子已十周,腦袋、手腕、腳踝都已發育完成,感知也越發清晰。可他連這個世界都沒見過,就要被迫離開,淪為一灘血水,是不是太過殘忍?”

一邊的江蓮青終於憋不住,嚎啕大哭,仿佛要將心肺都哭出來,“孩子是無辜的,我沒有辦法,我知道我傻,我知道他不愛我了,但怎麽辦呢?我沒有活路了……”

這樣的悲慟,別說是沈向晚,在場的記者都要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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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班,沈向晚專門買了一份《人物時刊》,果然看見了封麵的大字:

《江蓮青自殺,方譯桓不管不問,逼其打掉親骨肉》。

文章字字血淚,有理有據,關鍵情節事無巨細。原本被負麵新聞纏身的江蓮青一下變成了被丈夫拋棄還念念不忘的癡情女子,方譯桓的好形象一落千丈,簡直就是渣男中的戰鬥機。

嘴角一撇,又隨手翻了翻其他雜誌,無一例外全都有。

語句也夠犀利,她喜歡。

畢竟都是叫得上名字的人物,內容也夠勁爆。就像戳中了女人的那什麽點,隻要能讓公眾興奮,為什麽不呢?

不止紙媒,電視網絡甚至公眾號也是鋪天蓋地,長篇累牘。

方譯桓從神壇跌入地獄,連著公司股票也一路下滑,記者和好事群眾將桓宇國際大樓堵得水泄不通,有人在論壇曝光了方譯桓的住址,那高檔小區也未能幸免,門口每天都是黑壓壓的一片人,物業不得不加強安保措施……

這種情況下,方譯桓寸步難行。沈向晚聽說,他幹脆就吃住在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