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

溫煦扶著步宴晨,走進三號電梯。電梯裏站著幾個貴婦裝扮的中年女人,見步宴晨酒氣熏天的進來,還一副幾欲嘔吐的樣子,都和她保持安全距離,深怕步宴晨一個把持不住,場麵就尷尬了。

溫煦向那幾個女人示以歉意,然後問步宴晨住幾層。

“-3層。”

幾個貴婦相視一眼,都一臉鄙夷。毫無疑問,在遊輪上,住的越高檔次越高,那幾個貴婦明顯是來自甲板上的世界,她們自然看的出溫煦衣著不凡,而步宴晨這種甲板下的女人,喝的爛醉如泥,借幾分姿色,糾纏著一個連她住哪層都不知道的衣著體麵男子,之前發生了什麽,之後會發生什麽,還需要聯想嗎?她們在胎盤裏的時候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步宴晨拉著溫煦的袖子,難受地彎下腰,不過眼角的餘光卻觀察到那幾個女人正用鄙夷的眼神看著她,這種目光讓她大大的不爽,另外,接下來的劇情也需要這幾個礙事的女人迅速離場,所以,趁溫煦轉身按電梯的一刹那,步宴晨猛的往前一撲,然後閉上眼睛鼓起腮幫子。

“呃。”她迅速按住嘴巴,對準了那幾個貴婦,把幾個貴婦嚇得魂不附體,一個個趁電梯門沒關,落荒而逃。

步宴晨暗暗一笑,回過神卻看到溫煦把自己的外套脫了。

“吐在這裏吧,別憋著。”他雙手攤開那件外套,遞到步宴晨身前,對她說:“現在就我們兩個了,我不會介意的。”

而此時,步宴晨另外一隻手正藏在裙子後麵,通過手機,控製這部電梯。她正得意洋洋,剛掃清了的幾個小障礙,卻沒想到這個傻瓜馬上把自己的外套遞到她麵前,這個舉動讓步宴晨瞬間產生了一種負罪感。

步宴晨一把將外套推了回去,別過頭,身子倚靠著背後:“別對我這麽好。”

溫煦靠在電梯轎廂上,看著門上顯示的數字跳躍,步宴晨則抱膝蹲在轎廂的角落,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

“-1……-2……”溫煦突然發現他按的-3層已經快到了,但電梯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接著,顯示屏上直接跳過-3層,直到電梯按鈕上最後一層,電梯依舊沒停下來。

溫煦原本以為電梯出了點小故障,補按了一下-3層,但電梯錯過最後一層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電梯有問題。

“叮”一聲脆響,電梯停在了最低層之下一個樓層,這應該是個維修層,一部客運電梯,不應該停在這層,難道又是設備出問題了?

“到了?”步宴晨扶著轎廂壁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到電梯門口,微微回過頭,對溫煦說:“不必送我了,我自己會回去。”

“別出去,這是……”溫煦忙攔著步宴晨。

但沒等他話說完,電梯門就打開了,門外漆黑一片,隻有牆上一些不知名的設備閃爍著紅光。步宴晨下意識的把腳往門外跨,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視線仿佛被眼前的黑暗吞噬,驚懼地縮了下脖子,往回退了幾步,抬頭看到樓層顯示屏上一片空白,疑惑的瞥了溫煦一眼,問他:“這是幾層?”

“這應該是維修層,電梯大概有點問題。”溫煦按著電梯關門鍵,但電梯門紋絲不動,怎麽也關不上了,他隻能按電梯的警鈴,但電梯的揚聲器裏卻發出貓爪抓家具那種尖銳刺耳的聲音,步宴晨捂起耳朵,忙對溫煦道:“快把它關了吧,用手機求救。”

溫煦拿出手機,朝步宴晨搖了搖頭:“這裏沒有手機信號覆蓋,也沒有網絡。”

“那怎麽辦?”

“要麽留在這裏等人來修電梯,要麽出去找找有沒有其他上樓的路。”溫煦對步宴晨道:“要不我們出去找找吧。”

步宴晨看門外一團漆黑,把背貼在轎廂上狠命搖頭。溫煦見她這麽怕黑,也不強求,提議讓步宴晨等在電梯裏,他一個人出去找,找到了再回來接她。步宴晨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對他道:“先在這裏等等行嗎?就等十分鍾,十分鍾沒人來修的話,我們一起出去找。”

溫煦無奈地朝她點了點頭,和她一起等在電梯裏。

沒過一會兒,門外通道裏濕冷之氣便侵入電梯,步宴晨覺得越來越冷,蜷縮在轎廂角落裏瑟瑟發抖,加上酒勁發作,一時覺得眼皮好重,好想睡去。溫煦見了,把自己的外套蓋在步宴晨身上,對她道:“別睡著了,這樣睡肯定會感冒的。”

“你坐我身邊吧,兩個人坐一起,能暖和點。”步宴晨低著頭,小聲地說。

溫煦猶豫了一下,緩緩在她身邊坐下。

步宴晨雖然蓋了溫煦的衣服,但依舊冷得臉色發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不過每次要睡著時,都被溫煦搖醒。溫煦有些擔心,這樣下去她遲早會睡著,這裏沒有供暖,溫度接近海麵溫度,晚上的海麵溫度是零下的,而步宴晨隻穿著一條長裙,披了一件西裝。

“別睡了。”溫煦又一次把步宴晨搖醒,對她道:“十分鍾到了,我們還是去找其他辦法上去吧。”

步宴晨拽了拽溫煦的衣角,不讓他起來,對他道:“再等十分鍾吧,我保證不睡了。”

“你能保證不睡?”

“能。”步宴晨環住自己的腿,對溫煦道:“你給我講個故事吧,小時候我媽媽哄我睡,就講故事給我聽,但每次都適得其反,我聽完故事就會失眠,整晚整晚的睡不著。”

“你想聽什麽故事?”溫煦笑笑。

“你和她的故事。”步宴晨說:“你剛聽了我的故事,作為交換,我聽聽你們的故事。”

“不知道從何說起。”溫煦深深歎了口氣。

“你們怎麽認識的?”

“她叫陳艾美,是我異父異母的妹妹,我們是重組家庭。她比我小一歲,小的時候我和我弟弟都很討厭她,因為我們覺得自己的家庭是因為她媽媽的介入才崩潰的,所以我們經常捉弄她,誣陷她,但她媽媽始終對我們很好,每次都向著我們,這讓艾美更加難過。”

溫煦說人是會慢慢懂事的,懂事以後每次見到陳艾美,都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特別是高中以後,越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就越覺得自己虧欠了陳艾美很多,而陳艾美的性格和她媽媽很像,都是逆來順受。不僅在家裏,在學校也經常被人欺負。

“可能是想贖罪吧,有一段時間我特別保護她,不管是在家裏還是在學校。特別是她有一個跟著她爸的弟弟,她很想對那個弟弟好,但她弟弟老是欺負她,就跟我小時候一樣。”

步宴晨點了點頭,問:“所以你們就這樣相愛了嗎?”

“那時候的我,沒覺得自己有多愛她,也許隻是單純的想保護她,補償她,或許當時已經愛上她了,我不知道,因為我從沒想過會和她之外的任何女人結婚。”

“你沒愛她,那又為什麽認定她是你妻子?”

“大概……是因為我不是個對情感懷有強烈執念的人吧,至少曾經我自以為是那樣一種人,如果不刻意去想,情感便會在我心裏靜默著,沉澱著,就像湖底的淤泥。”

溫煦告訴步宴晨,至少七年前,當他懷著一腔創業的熱忱回國的時候,心裏所惦念的隻有對理想的追求,沒有一絲兒女情長的掛念。

說著,他開始笑了,隻是笑容有些慘然:“我回國後注冊成立第一家公司的那天,她喝醉了,跟我說了很多話,她說她從沒把我當做哥哥,我卻說我當她是妹妹。她聽到這句話有些沮喪,我半開玩笑地問她,願不願意和我親上加親,她看著我的眼睛,笑著問我是不是想娶她,我說等我把公司做上市就娶她。說這是我的理想。”

溫煦把手托在額頭上,掩著眼睛,說的時候嘴角微微**著。

“兩個月後,她沒跟我說一聲就辭去一家上市公司HRD來幫我,我告訴她我給不了她七位數的年薪,六位數都有點勉強,但她一點都不介意。為了我隨口說的一個承諾,整整三年,她陪我熬過上百個不眠之夜,嘔心瀝血,為公司付出了所有的精力。最終,幫我提前達成了夢想。”

說道這裏,溫煦有些哽咽,步宴晨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在自己麵前哭。他說:“公司在上交所掛牌的那一天,所有人都無比興奮,我遵守約定,把求婚鑽戒藏在慶祝上市的蛋糕裏,但和她一起切蛋糕的時候,她突然暈倒了,我還在期待她看到蛋糕裏藏著的鑽戒時興奮的表情,她卻直直地倒在了我的懷裏。我把她送到醫院後,醫生告訴我,她已經肝癌四期,而且半年前她自己就知道了,但為了不讓在上市衝刺階段的我分心,一直忍著劇痛,不對我說。我這才想起來,這半年她老對我說她累,但我每次都隻放她半天假……”

說到這裏,溫煦的話已經哽咽到說一句吞半句,他狠狠抓著自己的頭發,步宴晨看得出他很懊惱,他一定恨自己不夠關心她,連她得了那麽重的病都看不出來。

可能真如他自己所說,他對感情的執念不深,陳艾美對他而言,在當時遠遠沒有公司上市這件理想重要,因為他覺得她總會在那裏,而公司上市的機會並不多。隻是他沒想到有一天,她會突然消失不見,就像當年突然闖進他幼年世界一樣,又突然的從他的世界的無聲的消失,然後他的世界再次山崩地裂,轟然崩塌。

溫煦說,陳艾美是穿著婚紗走的,她走後他賣掉了那家公司,之後沒多久,他就創辦了AIMEI,他說他餘生唯一的意義,就是把陳艾美在人間重塑。

“如果失敗了呢?”步宴晨自知問得唐突,拍了拍嘴,問他:“萬一,我是說萬一,你發現AIMEI永遠無法代替你記憶中的陳艾美,你會怎麽辦,會放棄嗎?”

溫煦搖了搖頭,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覺得機器永遠無法代替人。”

他站起身,對步宴晨道:“在我心裏,AIMEI就是我妻子生命的延伸,你一定覺得很怪,但這個世界非常奇妙,所有的理論到最後終究會歸結成情感,單單用文字表述來定義生命和愛情是非常狹隘的,道家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因為大多數人定義了什麽是‘對’,這世界才有了‘不對’,對錯是相對的,萬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既然生命是一種物質,機器也是一種物質,憑什麽認為有意識的生命比有意識的機器更高級呢?也許進化到最後機器才是生命最完美的表現形態。”

步宴晨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但終於聽到他嘴裏說出道家的話,倒是安心了不少。

溫煦的檔案裏說,他從小跟著奶奶篤信道教。陳艾美死後,他更是一度迷信鬼神之說,他製作AIMEI的初衷,也是因為他相信道家一種說法,就是人死後鬼魂若不肯下陰間,就會在人間遊**,然後附著在有‘靈’的物品上,那便是靈媒,最好的靈媒就是偶像,偶像和真人越像,越能吸引靈附著於其上。

顯然他當時受了很大的刺激才會相信這種歪門邪道,但仔細推敲,這很可能的確是溫煦製作AIMEI的原動力,至少也是給了他啟發,要不然他不會說AIMEI是他妻子生命的延續,最多隻能看做是一個替代品。

“一代宗師裏有句台詞,叫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我相信精神也有一種力量,最終會把她帶回我身邊。”溫煦戚然道。

步宴晨看著他悲戚的表情,動了一念惻隱之心,她開始疑慮,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溫煦執念已起,他崩塌的世界,好不容易由AIMEI重新撐了起來,如果這時候打消他對AIMEI的幻想,那麽他的世界無疑會重新崩塌一遍,他能承受嗎?

“又過了十分鍾,故事也聽了,我們出去找上去的路吧。”溫煦說。

步宴晨無奈,一邊站起身,一邊抱怨修電梯的師傅是不是掉海裏了,然後拉著溫煦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走出電梯,踏入黑暗的長廊。

溫煦用手機照著前路,領著步宴晨往前走,這段長廊不算短,兩邊有些艙門,但都關的死死的,好不容易找到燈源的開關,又是壞的,這麽多的設備缺陷讓步宴晨有些暴躁,但溫煦倒是很淡然。

“你不會生氣嗎?這條船的設備那麽差。”步宴晨發現溫煦麵對這些設備缺陷如此淡定,問他道。

“因為我們都遭遇過比現在這種處境糟糕得多的情況,不是嗎?這隻是小狀況罷了。”溫煦黯然道:“再說這艘船是我弟弟的,我能生誰的氣呢?”

“船是你弟弟的?”廢話,步宴晨當然知道,但還是得裝作很吃驚的樣子,對他道:“怪不得你這麽大方請我喝酒,原來你是不用付錢的。”

“錢會從我的會員卡裏扣。”溫煦聳了聳肩:“不過那張會員卡的確是我弟弟送的。”

“讓你弟弟也給我一張作為補償,要不然我就把被困在這裏的事發到微博上去,我可是大V!”步宴晨半開玩笑地說:“我有很多粉絲。”

“很多嗎?有多少?”

“532個。”步宴晨驕傲的昂起頭顱,像隻揮舞爪子的小獅子。

溫煦看著步宴晨驕傲的樣子,心裏突然一陣悸動,眼前這個女孩賴皮的思維邏輯,不按常理出牌的說話方式,莫名的小傲嬌,和他記憶中的那個女人實在像的不止一點點,像到,令他忍不住在黑暗中多看了她幾眼,“再到前麵找找吧。”

步宴晨跟上去,看著他蕭索的背影,她越來越不忍心去泯滅他的幻想。這世界上總有些極端的人,有些靠目標活著,有些靠幻想活著,如果目標或者幻想沒有對任何人造成危害,那麽為什麽不可以呢?為什麽每個人都要活成所有人都認可的樣子呢?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步宴晨一邊跟著溫煦走,一邊思考他說的這句話的深意,不知不覺走到那條長廊的盡頭。溫煦在消防箱旁邊找到一個紅色的按鈕。

“這個,似乎是應急光源的開關。”溫煦用手機照了照,抬手去按這個按鈕。

“嘿。”步宴晨不知為什麽,突然喊住他。

“怎麽了?”溫煦轉頭看向她。

“沒什麽,突然很想謝謝你,要是今天沒有你,我自己一個人被關在這裏的話,真不知道會怎麽樣呢。”步宴晨眼神躲閃在一邊,心裏暗罵自己多事,明明隻要完成任務就好了,隻要他按下這個按鈕,步宴晨有十足的把握,明星夢就在前方等著她呢。

“不用謝。”溫煦勾了勾嘴角。

步宴晨麵無表情的看著他按下那個紅色的按鈕,然後四周亮了起來,橘紅色詭魅的應急燈光,照在這個通道森然似大墓裏的甬道,加上寒氣襲人,給人一種汗毛凜凜的感覺。

“吱嘎……”在通道裏燈光亮起的同時,步宴晨突然聽到通道左麵一扇門似乎被人推開,但順著聲音看過去,那扇門卻紋絲未動。

“你剛才有聽見那扇門響了一下嗎?”步宴晨往後退了一步,輕輕拉了拉溫煦的袖子,一臉緊張地問他。

“我們現在應該在遊輪底倉,大型遊輪因為海麵波浪的作用,造成船梁在允許值範圍內的扭曲,而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很正常的。”溫煦一邊安慰她,一邊看消防箱邊上這層的示意圖,發現這層的確是維修層,不過是進維修艙前的通道,兩邊鎖著的都是工具間,和其他艙室並不連通,通往維修艙的門也鎖著,而且是電子和機械雙重閉鎖,整條通道隻有一部電梯和一個消防樓梯通往上層,而那個消防樓梯的位置,就在步宴晨剛才說響了一下那扇門的後麵。

“那扇門後麵,應該有個消防樓梯通往上層。”溫煦看了看那扇門,卻也皺起眉頭,不知道為什麽,這扇門上凝著密密麻麻的露珠,其他艙門和艙壁上卻沒有一點凝露的痕跡,難道是門後麵特別冷?溫度特別低?更滲人的是,在橘紅色的燈光渲染下,這凝露仿佛是從門上滲出來的血珠,而步宴晨總聽到有混雜的聲音從那扇門裏傳出來。

“溫煦,我們還是回電梯等吧,我總覺的這扇門有點不對勁。”

溫煦朝那扇掛滿凝珠的門走去,步宴晨躲在他身後,一個勁的拉他袖子,說話都帶著哭腔。

“你膽子真小。”溫煦笑著:“放心,這扇門我剛才試過了,是鎖著的,根本打不開。”為了驗證自己的話,他重新握緊門把手,但這次,隻聽見‘謔’的一聲清脆,門把手就動了,溫煦臉色一變,他明明記得剛才一路過來所有的門都試著開了一遍,沒有一扇門能開。

隨著門鎖打開,四周橘紅色的燈光兀的一暗,然後電梯那突然傳來“叮”的一聲脆響,溫煦暗道一聲不好,但已經來不及了,那扇電梯門一下子就關了起來,溫煦小跑著過去,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電梯門完全閉合,升了上去,而電梯門邊上向上的箭頭,卻怎麽按也按不亮了。

“怎麽會這麽巧?偏偏在這個時候。”溫煦懊惱的在電梯門上捶了一拳,回過頭,卻看見步宴晨已經把那扇艙門拉開了,她不是剛剛還怕得要死嗎?怎麽突然就有膽子自己把門拉開了?

“剛才,我聽到有人在敲門。”步宴晨指著那扇敞開的門後麵,機械地轉頭,看了溫煦一眼,突然朝他笑了:“你聽見了嗎?他來找我了。”

“他?他是誰?”溫煦呼吸一滯,他發現步宴晨的笑容說不出來的詭異,笑容裏雜糅著幸福與欣慰,到底敲門的是誰,能讓她在這樣的處境下,笑成這樣,他可是一點聲音都沒聽見,從剛才第一次她說門後麵有響聲開始。

“是我朋友啊,我先下去了。”步宴晨說完,就往門裏麵走進去。

“你男朋友?開什麽玩笑?他不是死了嗎?”溫煦心猛的一緊,眼看著步宴晨往門裏走,急忙追過去。

“砰!”溫煦剛追到門邊上,就聽見門那邊傳來一聲清晰的關門聲,但那扇門明明依舊開著。

“步宴晨,回來!”他剛想追進門,卻猛的滯住身子,因為他也聽到從門裏傳出來的敲門聲。

“溫煦,開開門。”聽到這個聲音,溫煦從頭皮一直麻到腳底心,雖然不甚清晰,但溫煦聽的出來。這的確是陳艾美的聲音。

“艾……艾美?”溫煦放慢了腳步,凝神去聽,聲音卻又消失了,他遲疑了一秒,然後忐忑的走到那扇門前,朝裏麵看去,眼睛適應門裏的黑暗後,他發現裏麵的確有一部消防電梯,不過的確不是通往上層的,而是通往仿佛無底的黑暗。

AIMEI跪在放置在聖經上的十字吊墜前虔誠祈禱,祈禱萬能的神原諒她的罪孽,原諒她生於混沌的迷茫,體諒她宿命般的孤獨,願神給她自由,賜她真正的生命。

“溫煦說我是他的妻子,這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但我知道他早晚會意識到,一個他製造的人偶是不可能有和他平等的人格的,我無法用這個身份永遠活下去,等到他放棄我的那一天,我會死去,但願這一天永遠不要來臨。”AIMEI祈禱著。

18此刻正通過裝在AIMEI頭頂的監視器觀察著她,也許沒人能理解一個機器人為什麽會對人類的神明如此虔誠,但18卻能了解,那種蝕骨的孤獨和對命運的迷惘,這個世界上,恐怕也隻有它,才能和AIMEI產生共鳴。

“AIMEI,我們應該是同伴呢。”18趴在地上低垂著腦袋,一邊發沈沐的指令給溫昱,一邊嚐試著和步宴晨取得聯係。

溫昱已經派了人去溫煦住的那層,正如沈沐所說,這是對船上所有乘客負責的必要舉措,他必須限定AIMEI的活動範圍。

AIMEI祈禱完後,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透過寬大的舷窗望出去,是一望無垠的海,是靜謐的星空,是……

她眼睛微微一眯,她發現她房間的網絡被人切斷了,手機信號……她嚐試著撥打溫煦的手機,卻發現無法接通。溫煦去哪裏了,怎麽到現在還沒回來?AIMEI打開房門,卻發現兩個黑衣男子站在門左右,見她出來,其中一個客氣的對她笑笑:“AIMEI小姐,溫總讓我們保護您。”

“哪個溫總?”AIMEI冷漠道。

“是您小叔子。”

“我丈夫呢?他在哪裏?帶我去見他。”AIMEI神情急切。

“恐怕不方便。”溫昱從拐角走了出來,他走到AIMEI麵前,讓兩個黑衣保鏢暫時回避,然後讓AIMEI回房,他跟著走進她房間。

“你哥哥在哪裏?”AIMEI一進房間,就對他坦白道:“如果不告訴我他確切的位置,你們休想軟禁我。”

她一邊問,一邊給溫昱倒了杯酒。

溫昱接過夜光杯,微微抿了一口,對AIMEI道:“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錯的事付出代價,你既然以我嫂子自居,自然我把你當成一個能承擔民事責任的個體,也就是說,我把你當成一個‘人’,今天白天,你因為意氣用事,傷害了一個沒對你構成直接生命威脅的人,如果你是真正的人,現在你不可能還能站在這裏。”

“你沒證據,按照你們的法律,這應該算誹謗。”AIMEI把酒瓶放在桌上,但不放手,冷笑一聲:“我想,我現在還能站在這裏的原因是這個吧。”

“的確,這也是原因之一。”溫昱一口吞下酒杯裏的酒,對她道:“無論如何,你得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你得失去部分的自由,這種處罰已經非常的輕,我相信即便是我哥哥也沒有任何立場替你求情。”

“我答應,我可以在這裏不出去。”AIMEI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他,當然她也不需要猶豫,她是機器人,權衡利弊這種事,瞬間就能完成。

“那就好,告辭。”溫昱沒想到她會答應得那麽爽快,放下酒杯,看了她一眼,釋然一笑,往門口走去。

“但是,我有個要求。”沒等溫昱的腳跨出房間,AIMEI對他道:“我要知道溫煦在哪裏,我要你找他回來,兩個小時之內,我必須看到他出現在我麵前,要不然的話……”

她一邊說,一邊重新拿起酒瓶,然後手上稍稍用力,隻聽“嘭”的一聲,一個香檳玻璃瓶竟被她輕易得捏碎了。

門外兩個黑衣保鏢聽到響聲,急忙衝進來,挺身擋在溫昱的前麵。

“出去吧,沒事別大驚小怪打擾我嫂子休息。”溫昱衝兩個黑衣保鏢揮揮手,自己率先皺著眉頭走了出去,吩咐道:“找個清潔阿姨過來把碎酒瓶打掃一下。”

“是!”

沈沐拉著一個大大的拉杆箱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看到18正在發呆,沈沐感到了些許詫異,他從沒見到過18發呆,甚至差點懷疑它是不是被人給黑了。

“18,步宴晨聯係到了嗎?”沈沐走到它身後的時候,18都沒察覺,直到他說話,18才一個激靈把頭轉過來。

“沒……還沒有,沈沐。”

“我馬上要去日本,遊輪上的情況你幫我盯著,一旦聯係到步宴晨,讓她立刻終止項目,把手機扔到海裏,隻要保管好身份標示器,我會找到她。”沈沐對18道。

“您要親自去日本嗎?”18有些意外。

“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隻是覺得有些意外,您以前不會為這種小事專程跑那麽遠。”

“你以前也不會發呆。”沈沐淡漠道。

溫煦此刻正站在那扇門的門口,躊躇著要不要把腳跨進去,雖說他篤信道教,相信因果輪回,但相信和真的遇見是完全兩碼子事,就好比葉公好龍的故事,葉公愛龍成癖,但當真龍從天而降的時候,他又嚇得昏死過去。

“步宴晨,剛才是你嗎?”他衝裏麵喊道。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宵中,這句詩,你還記得嗎?”門裏麵又傳來艾美的聲音。這句詩,是溫煦從小到大最喜歡的一句,他記得他第一年去祭拜她的時候,撫摸著她的墓碑,傷心欲絕說了好幾遍。

“記得。”

“我可是為了你這句話,才守在陽間三年沒去投胎哦。”

“艾美,真的是你?”溫煦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他不敢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神,但這個艾美的聲音那麽像,對他們之間的事那麽了解……難道,在夢裏?他想著。

“算了,我走了。”門裏的聲音氣若遊絲,仿佛一掐就斷。

“等等!我下來,你別走。”溫煦說著,鼓起勇氣,不顧一切一頭紮進門後麵的黑暗中,借著手機微弱的亮光,往樓下走去,逐漸被吞噬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