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此告別

“不讓他跟過來嗎?”

細微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視線越過鹽佟又看了一眼那個遙遙遠處的背影。

“還是不了。”

“有時候你得放寬心態,畢竟也是剛入行。”

“‘哄孩子’也得看時候,先去抓人。”

“44號巡邏車剛剛通報,在方形灣大街發現目標,正在縮短距離。”

“向南?向北?”

“向南。”

“……果然還是去了……”

“能有什麽辦法,已經通知了水警橋下準備,橋南市已經阻斷上橋車輛正向北攔截。”

大概在一陣走神之後,透過汽車右側的後視鏡,細微注意到一輛周身青綠色的出租車正不斷超過路麵上巡查員們的警車和巡邏車。

“車牌號XX4XXV出租車闖入追捕路線,車輛行駛異常,載有一名乘客,正在獲取司機聯係中。”

“一個小時前出租車平台接到車牌號XX4XXV司機郭某靜默報警求助,通過後台加載行車記錄儀畫麵顯示郭某被一青年男子劫持。”

“劫匪身份已確認……是魏輕河,上車地點在廣豐路公交車站,正在聯係押送人員,尚未收到答複。”

“出租車即將駛出巡邏車包圍圈是否進行攔截?出租車即將駛出巡邏車包圍圈是否進行攔截?”

要說不驚訝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說魏輕河是怎麽從看送他的人手裏跑開的,就單說他劫持這事兒就夠讓人驚愕的。

“薑北、顏好、16號巡邏車向我後方靠近,把出租車控製在四方包圍之內,其他車輛提速繞行。”

“收到!”

“收到!”

“收到!”

……

“已接入出租車應答係統,是否展開與劫匪對話?”

“準備對話。”

一直沒有聯係的廖守終於加入了這場追捕,在一陣聒噪的無線電噪音之後,與魏輕河的對話正式展開。

“……市局刑警一隊隊長廖守正在與你通話,魏輕河,我們清楚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就不要攔我,讓前麵的車走開放我過去。”

“很抱歉,並不能答應你這一要求。”

“……我不是要阻止警察抓人……讓我們告個別吧……”

“你知道我……”

“他不是要逃跑。”

少年的呼吸摻雜在電流聲中,聽起來有些模糊不清。

“文倉不是要逃跑,他清楚自己殺了人,也知道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他得自首。”

“你們知道為什麽死亡時間都是在淩晨嗎?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文倉接到警察電話時候的樣子,那個時候剛好也是在淩晨。”

“他現在停下來你們還能好好告別,我們可以幫你連接警車的廣播係統,魏輕河,告別的機會在你手裏。”

“警察叔叔……你們不懂,我挺對不起他的。”

“……你沒有錯。”

“我跟我媽為什麽一直這麽照顧他,還不是我們家欠的錢一直沒還,我……我們家也不是什麽好人。”

“那些是大人的事,和你沒關係,你看車外麵,快要到橋中央……”

吹進出租車內的風透過音頻抵達廖守的車內,也在細微那輛車的空位上落座。

“幫他連接警車廣播係統。”

細微所在的車輛忽然提速,一輛巡邏車接替了圍困出租車的前方位置。

“什麽?”

“幫魏輕河連接警車廣播係統,文倉的摩托車衝到了最高速。”

“好!”

出租車內的人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有一輛警車和另外一輛車替換了位置,並徑直加速離開,顯然沒有好事發生。

“魏輕河,警車廣播係統已經打開,你說的話他都可以聽到,讓他停下來。”

魏輕河若有所思地看著對講機上亮起的提示燈,忽然在這一刻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祝你……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一把未開刃的水果刀‘當啷’一聲掉在路上,對講機裏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有些哽咽。

“老廖和我最初已經想到過文倉可能會模仿文常慢製造事故的行為,撞橋、墜河、縱火、殺親。”

纏著創口貼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水杯,藏青色的瓷器發出‘嗒嗒’的回應聲。

“這類行為屬於創傷性再體驗,受害者會不受控製地想要再現創傷事件,並重新陷入無法承受的痛苦之中。”

“我猜魏輕河那小孩兒一定是最早發現文倉正在經曆創傷後遺症的人,就像他最早知道文倉就是凶手。”

“那個吊死在陽台的孫四柱大概率是文倉的應激源,他也是所有受害者當中唯一一個右臂創傷形狀最接近文常慢右臂創傷的人。”

“換句話來說,在文倉的潛意識中一切變故的開端都源於文常慢右臂受傷,而他的暴力行為是想扼殺災難的源頭,也就是‘文常慢’。”

“跨江大橋案發現場是文倉一直回避的地方,要想從過去走出來他隻能回到那裏去,要不怎麽說人的本能是求生。”

“文倉最後不還是墜橋了嗎?”廖守問。

坐在沙發上的人仰起頭無聲地發笑,餘溫將散的水杯舉到了眼前。

“你認為我們也有錯?”走出廚房的鹽佟掃了一眼過來,手中的鍋還在沸騰。

“我可沒那麽說。”細微抿了一口水,然後端著杯子朝餐桌走去。

“也沒有那麽想?”鹽佟不依不饒的。

“知道最後魏輕河為什麽在廣播裏唱生日快樂嗎?”

“嗯?”

“某種意義上他推了文倉一把。”

“某種意義上?”

“人活下去需要勇氣,死就不需要嗎?”細微反問。

“好了,一會兒又該吵起來了,”廖守果斷結束兩人之間的爭論,“項陽,還不快過來吃飯。”

一開始吃飯便都安靜下來,看來大家都不喜歡吃飯的時候說個沒完,但也不全然沒有聲音。

客廳的電視在放著一檔古早情景喜劇,嘻嘻哈哈的頗為熱鬧,飯桌旁的四個人吃幾口就抬頭看一眼。

剛十二點那塊兒上的桌,斷斷續續吃到下午兩點多,弄得一屋子涮火鍋的味道。

說要開窗戶通通風,一推開玻璃冷的全都讓關上,最後找了個折中的辦法——開抽油煙機。

情景喜劇早就結束了,現在播的是部電影,切了水果,沏好茶,一人一個抱枕又擠在了客廳裏。

“文倉沒搶救過來我知道,魏輕河呢?”項陽小聲問。

“跳樓了。”廖守也小聲回答。

“服完刑出來從1907跳下去的。”鹽佟回答的更詳細一些。

“記清楚了,”細微頭枕在沙發靠背上,“文倉是犯下三起命案的殺人凶犯,這是他自己選擇的在人類社會的身份。

每宗案子裏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永遠是凶手和受害者。

作為算不上配角的配角,魏輕河是這紅塵滾滾裏的一粒沙,風吹過也就沒了。”

“那我們又算什麽?”電視屏幕裏的光反射在項陽臉上。

“老廖和鹽寶兒是警察,你跟我是刑事犯罪情報分析師,簡稱分析師。”

鹽佟後知後覺地聽出細微給他起的綽號,雖然有一絲不滿但還是配合地點了點頭。

廖守的注意力全在電影裏,吃了一半兒的蘋果都忘記繼續吃下去。

三四點中的陽光正好落在沙發上,矮桌上的茶還有熱氣升騰,廚房的抽油煙機還沒有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