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倉——孤獨的我

“趕緊換鞋子,穿上校服,臉怎麽還沒有洗!帶著路上吃,快點快點……”

這是1903有小學生那一家,早上七點半先後出門,晚上八點多回來,中午,大概會待在托管和工作的地方。

“媽,我走了,記得帶油條下樓散步,它的大便要拾進公共廁所裏丟掉。”

“水果你還沒拿上,我都切好了,手機上說你們年輕人用的電腦輻射大,要多吃水果。”

輕緩的腳步聲從門前經過,這是1911有寵物狗那一家,上班的公司就在附近,是一棟滿是年輕人的大廈。

“回來了,粥在鍋裏,菜在桌上,吃完記得洗碗,廠子裏今天有檢查,我先走了。”

“中午吃什麽?”

“我中午可能不回來,你看著弄點吃的吧。”

這是隔壁1909早出晚歸那一家,一個上夜班,一個上白班,每天見麵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

“咳咳咳……咳咳……”

咕嚕嚕的滾輪摩擦著地麵,走兩步停一下的漫長,一旦咳嗽起來劇烈的像是要把肺咳出來。

這是1902拐杖陪著輪椅那一家,抬頭隻有天花板的樓上讓人憋悶,他們要到睡午覺的時候才會回來。

先後兩下關門聲,走路聲音不大。

這是1908合租房裏的租戶,裏麵的人時常變動,有時候是兩個人同住,有時候又是三四個人同住。

‘滴滴——’

“你這死孩子,下樓以後再開電門,聽聽這個聲音多吵,別人要不高興了。”

“這個點兒都上班兒去了誰還在家。”

這是……

猛烈的敲門聲嚇得那隻叫油條的狗在1911大叫起來。

“文倉,我去上學了,晚上遊戲裏見。”

“你這孩子,越說越來勁……文倉,阿姨買了西瓜,給你掛門上了,記得出來拿。”

這是1906獨生子那一家,工程係全優生,年年拿獎學金,已經保送出國留學,時間定在今年秋季。

“我們下樓去看貓貓嘍,嘟嘟嘟——你快一點,正好跟我們一起吃早飯。”

“你不要總是帶著她下樓,讓流浪貓抓到了怎麽辦,再說流浪動物身上有很多寄生蟲的。”

“我們沒有靠那麽近,那我一會兒帶她去小花園,不去看流浪貓了。”

這是1904有新生命那一家,他們家……也還好,小寶寶笑起來很好聽,但哭鬧起來的時候也實在讓人煩躁。

1901和1902是一家三代同堂,年齡大的夏天住在向陽的1901,冬天住在曬不到太陽的1902,可能……比較疼愛子女吧。

旁邊的1905一直空關著,買下這處房子的人從來沒有來過,像是已經遺忘了這個地方。

墨綠色的遮光簾拖拉在地上,外麵的光一丁點兒也透不進來,那些早已不知道什麽形狀的白熾燈沒有亮起,僅有一台電腦的屏幕在發出薄弱的光。

有個黑影在房間裏慢慢移動,不急著梳洗,也不急著出門,動作緩慢的似乎呼吸都已經用完了全部力氣。

這是1907室,屋主男性,一人居住,

這裏是1907……這裏是1907……這裏是1907……

12點10分,穿著製式服裝的外賣員出現在樓道裏,手上提著一份一成不變的外賣。

‘當當當——’

“尾號7747,外賣到了,記得出來拿。”

1905的門幾乎是和1907的門同時打開,已經進入電梯的外賣員微微有些驚訝,但並沒有多想什麽。

文倉整個人僵在門後,眼睜睜看著門縫裏出現的一隻胳膊取走了掛在他門上的外賣。

一直等到樓道裏響起其他人說話的聲音才回過神,繼而悄無聲息地鎖好門,午飯沒了看起來他並不關心。

快步走進最裏麵的房間,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個塑料箱子,昏暗的視線中看不清物品的具體模樣,毫不猶豫地打開了房間照明。

那突如其來的白色光線讓他深深地皺了一下眉,眼球也在一瞬間感到些許刺痛,但手中的動作並沒有因此放慢。

箱子許多年前就是淺藍色的,如今還是淺藍色的,底部的滑輪依舊還能轉動,白色的盒蓋並沒有大黃。

穿著紅色條格衫的小熊最小被丟出來,圓溜溜的眼睛瞪大瞧著多年未見的天花板。

消防玩具車的發出一陣嘶啞的鳴笛,讓人驚訝底部兩節電池的儲電能力,不過很快又沒了動靜。

一隻灰色的毛線手套落在穿衣服的小熊旁邊,手腕部分已經有些脫線,有人用不相稱的綠線鞏固了一下。

最大件的可能就是這一條圍巾,鮮豔的一片紅色,沒有多餘的點綴,柔軟的質地依然是溫暖的。

灰撲撲的帽子還帶著一股頭油味兒,戴帽子的人一定是個不愛幹淨的糙老爺們兒,你看,還掉出來一根花白的頭發。

花花綠綠的照片呼呼啦啦地飛出來,那些笑臉在鏡頭中定格,串聯著當時留下的回憶、聲音、氣味、光線。

很快箱子裏隻剩下一個棕色信封,用黃色的膠帶粘在箱子底部,不得不先把膠帶撕開才能拿起信封。

信封薄薄的,撐開封口,裏麵隻有一張照片,大頭朝下地從裏麵掉出來,左下角寫著拍攝於2024年6月19日。

坐在第一排的永遠是家裏的長輩,特意穿了最好的衣服,梳起油光發亮的花白頭發,手上沒有戒指,老一輩兒的不把錢花在手指上。

後麵站著的是兒孫兩代,穿校服的一臉不高興地站在角落裏,極力想離開鏡頭的拍攝範圍。

穿衣服的小熊抱在小女孩兒手裏,小女孩兒抱在媽媽懷裏,母女倆豎著一樣的長發,笑起來都帶著春風。

那個時候還嶄新的消防車在小男孩兒手裏,他咧著身子靠近旁邊的媽媽,是笑的最醜的一個。

最先吸引眼球的永遠是那個男人胳膊上的那道疤,猙獰蠻橫地在黝黑的小臂上繞了一大圈,差一點點那隻右手就不存在了。

回憶這些是文倉最痛苦的事情,就算已經過去了七百三十一個日夜,最初知道噩耗時的心痛依然那麽強烈。

隻是剛剛……又看見了那道疤,明明是不可能的事,這個世界上怎麽可能有兩道一模一樣的疤!

1905不該是空置的嗎?誰住了進去?他整日整夜清醒著,並沒有聽到有人入住的聲音,是……小偷嗎?

接著又想到了他丟失的外賣,1906的阿姨幫忙買新鮮食材的時候才會做飯,不過最近冰箱裏是空的,連片菜葉也沒有。

很快又彎著腰把帽子、圍巾、手套、玩偶、消防車玩具、照片收拾進箱子裏,還是推到床底下,再去買一份外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