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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之間,港口的夜景若隱若現。

恰似璀璨的光粒散落在夜幕深處——不似寶石的光芒,更似人造玻璃的反光。

從這個不遠也不近的地方望過去,光亮仍然清晰可見。

——車燈的光芒。

——萬家燈火。

——路燈。

可以勉強從每束亮光中嗅出人的氣味。需要兩倍於此的距離,才能讓它們變成純粹的光點。

光的旋渦在海岸線處驟然斷裂,前方是漆黑的汪洋,宛若無底深淵。

若幹光點在黑暗中緩慢移動,那是船燈。

秋澤芙美子用眼角餘光恍惚地追尋那些光點。然而,她的注意力並不在燈光上。

車窗緊閉,車燈也都關了。通過擋風玻璃看到的海港夜景,好似遙遠的夢境。

芙美子的注意力集中在男人的手掌上,那隻手隔著她的上衣,輕觸她的胸口。

男人名叫瀧川廣行,是芙美子的未婚夫。婚禮定在了今年秋天。

瀧川二十七歲。

芙美子二十三歲,這個春天剛從大學畢業。

已是晚上十一點多。

俯瞰港口的高地公園空無一人,附近也沒有人家。

隻要把車從柏油馬路開進公園內的小路,便是戀人們最理想的幽會環境。

稍遠處的路燈,將恰到好處的亮光灑進車裏。

瀧川的吻落在唇上,芙美子閉上眼睛。

瀧川的舌頭滑入女人唇內,與她的唇緊緊糾纏。

好深的吻。

片刻後,兩人的嘴唇分開。

芙美子睜開眼睛。

瀧川懷裏的溫香軟玉瞬間僵住。

“怎麽了?”瀧川在芙美子的耳邊囁語。

“有人偷看!”她的聲音不再甜膩。

“什麽?!”

瀧川收回倒向副駕駛座的上半身,轉向正前方。

眼前的擋風玻璃上,分明貼著一張男人的臉。那人站在車的側麵,身子靠在引擎蓋上,窺視車內。

由於逆光,車裏的人幾乎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突然,芙美子尖叫起來,緊緊抓住瀧川。

因為另一張臉貼在了副駕駛座一側的窗戶上,那是一張稚嫩少年的臉,嘴角掛著淺笑。

駕駛座車門的窗口也有一張類似的臉。

副駕駛一側的臉變成了兩張。

都是年紀相仿的少年。

不知不覺中,瀧川的車已被十多個人包圍。

其中幾人拿著棍棒模樣的東西,像是球棒。

咚!

突然,劇烈的震感襲來——

少年之一用手中的球棒猛砸引擎蓋。

“你們幹什麽!”瀧川吼道。

沒人答話。

他們沉默不語,帶著淺笑,將車團團圍住。

少年們的眸子裏漸露凶光——

車頂和駕駛座的門再次響起猛烈的撞擊聲。

“住手!”瀧川又喊了一聲。

“這些人想幹嗎啊——”芙美子的聲音瑟瑟發抖。

少年們仍是沉默,窺視車內的目光變得更加凶暴。

那是野獸的眼睛。

瀧川本能地感覺到,不尋常的危險正在逼近。

所以他發動了引擎。

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

瀧川毫無頭緒,未婚妻芙美子恐怕也一樣。

“閃開!”瀧川開動了車。

即便要從幾個少年身上碾過,他也不在乎。

不是沒發生過初中生成群結隊襲擊多名無辜流浪漢致死的案件。在紐約,光天化日之下,也有少年在公共場合聚眾打死老人,以此取樂。他們會突然衝向坐在公園長椅上的老人,掄起球棒就打,然後逃之夭夭。

站在車旁的少年舉起球棒。

響起金屬玻璃碎裂的刺耳響聲。

擋風玻璃上出現無數裂痕,視野之中瞬間一片雪白。

原來是全力揮下的球棒砸碎了玻璃。

這讓瀧川無法看清前方。

巨大的衝擊力猛烈撞向車體和瀧川的身體。車就這麽停下了。

芙美子往前一衝,胸部撞上副駕駛座的前方。

引擎已然停止運轉。

第二擊也命中了擋風玻璃,玻璃四濺。

金屬球棒的頂端鑽了進來,擊中了方向盤。

數根球棒接二連三地擊打車身。何等瘋狂的亂擊!

車頂凹陷,玻璃破裂,碎片砸在瀧川臉上。

瀧川抬手擋臉,手頓時被血染紅。

球棒每次砸來,芙美子都會發出尖叫。

瀧川踹開車門,衝了出去。

濃鬱的新綠氣息裹住他的全身。

人群在沉默中包圍了瀧川。

放眼望去,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他們的眼睛在路燈下閃爍著詭異的光。

頭頂櫻花樹的嫩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車迎頭撞上小路邊的櫻花樹幹,停了。

“你們想幹什麽?!”說著,瀧川一把扯下外套。

少年們一聲不吭。

瀧川的額頭滲出顆顆汗珠。

少年們的黑暗波動震住了他。

他壓低重心,擺出迎戰姿勢。

像模像樣。

瀧川身高一米七八,體格結實,一看就是習武之人。

他上高中時開始學習全接觸空手道,是有段位的高手,闖入過全國大賽的半決賽。

如果一對一的話,他有信心擊敗大多數對手,同時對付多名黑幫混混的經驗也是有的,算是身經百戰了。

然而,此刻包圍他的少年們和他此前麵對的任何敵人都不一樣。

十多個少年中,有五個拿著球棒。

如果對麵隻有一個人,哪怕他拿著球棒也不足為懼。因為球棒很重,無法快速揮動。若能擊中,殺傷力當然驚人,但習武多年的人不會被輕易擊中。更可怕的其實是木刀和鐵鏈。

問題是——這群人裏有五個拿著球棒。瀧川同時對付三個已是勉強,五個絕對沒戲。更何況,芙美子還在車裏。

如果隻對付一個,他還能找機會逃跑,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扔下芙美子。

突然,一個右手拿著球棒的少年發起攻擊。

瀧川躲過球棒,同時將鞋尖猛地捅入少年腹部。毫不留情。

球棒立時落地。少年被生生踹飛,瘦小的身體彎成了九十度。

瀧川迅速撿起掉落的球棒,雙手握住球棒兩端,雙臂打開,比肩略寬。那是棒術的握法,比起劍術的握法更為靈活。

球棒不夠長,但他打算用它格擋,同時用腳攻擊。敵人一旦露出破綻,就能用球棒頂端猛攻其麵部。

“放馬過來!”瀧川吼道。

就在這時,人群朝兩側分開。

露出的那團黑暗中央,站著一個詭異的玩意。

怪異的金色麵孔——

一張貌似魔物的臉飄浮在空中,大張著嘴,一臉怒容。一頭群青色的頭發,**的眼球和牙齒閃著銀光。其耳朵上方長了金色的翅膀,頭頂也有一隻金翅鳥。

瀧川意識到,那是某種麵具。

那張臉乍看仿佛飄浮在空中,因為戴麵具的人穿著黑色的衣服。

那人身材瘦弱,好像也是個少年。

忽然,麵具少年釋放出一股風似的瘴氣。瘴氣是那樣刺鼻,讓人想起血腥味。

少年悠閑地抬起一隻手,在頭頂一翻。手腕以下是那樣雪白,在黑暗中格外顯眼。另一隻手緊隨其後,沿同樣的軌跡動了起來。

少年抬起右膝,以左腳為中軸,旋轉起來,似是在表演某種舞蹈。

隻見他踏了幾步,前進些許,再把腳往後收。然後轉身,腳擦著地走,搖頭晃腦——

動作越來越快。

優雅的動作中,分明透著強勁的力量。

瀧川心想,好像在哪兒見過類似的動作。

既像中國武術的某個招式,又像搏擊手開打前在場上表演的舞蹈,卻又與這兩者有所不同。

瀧川忽然意識到,自己原本熊熊燃燒的鬥誌竟消失殆盡。

他被麵具少年的舞蠱惑了。

少年們都用某種詭異的眼神看著舞蹈。

——這是怎麽回事?

瀧川遲疑了,不確定這是逃跑的機會還是陷阱。

正當他猶豫的時候,假麵少年已來到他的眼前,近到令人難以置信。

瀧川的身體仿佛被引誘一般做出反應。

“嗬!”

他以雷霆之勢捅出球棒。

卻沒有打中的感覺。

就在他認定球棒已刺穿少年的刹那,少年浮上半空,腳尖輕點球棒頂端,飛向更高的地方。

頭頂的櫻花樹梢一陣響動,少年的身體融入黑暗。

沙沙——樹梢再次響起聲音。

在瀧川身後,黑影如鳥一般落下。

從未感受過的強烈驚恐仿佛鋒利的針,刺入他的背部。

恐懼的慘叫聲和鼓舞自己的吼聲同時從瀧川的喉嚨裏爆發。在他轉身的刹那,橫掃的球棒被彈到了半空中。

嗖!

伴隨著與空氣激烈刮擦的聲響,某個細細的東西纏上瀧川的脖子,瀧川的身體翻倒在地。

手持球棒的少年們撲了上來。

在被第一根球棒擊中之前,瀧川清楚地聽到了芙美子發出的淒厲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