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禮子倒地不起。四個男人站在她跟前。

其中之一正是矢島。另外三個都是宇田川幫的精銳,個個身手不凡,還都有殺人的經驗,眼裏透著鎮定,遠比扯著嗓門威嚇的家夥更可怕。

“滿在哪裏?”矢島用油膩的聲音細語,“加代子那賤人在出事的兩天前見過滿,她說,出門的時候,看見他躲在一輛停著的車後麵盯著自己,一眨眼就不見了。但加代子很肯定那就是滿。雖然樣貌和神態大不一樣了,但絕對沒認錯——”

他試圖讓語氣盡可能地顯得溫和,聲音卻自然而然地發抖。

“我起初也覺得她看走眼了。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是真的相信加代子沒認錯。”

語調高了幾分。

“是滿幹的!不是他,就是你。你們咬死了佐川,扯斷了他的**,還啃下了加代子的奶子!”他吼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

禮子話音剛落,矢島的皮鞋頂端就陷入了她的臉頰。

禮子臉上布滿淤傷,血跡斑斑。

音響開得震耳欲聾,以防閑雜人等聽到屋裏的動靜。

“你知道的吧,知道這群人是幹什麽的吧?殺個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我完全可以把你交到他們手裏——”

矢島說到這裏時,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驟然響起。

“喵……”

是貓叫。

矢島抬頭望向天花板,頓時大驚失色。

隻見一隻貓站在天花板上。那是一隻黑貓,漆黑的貓。隻見它以倒立的姿態在天花板上慢慢行走。走到中央時,它抬起頭,用金綠色眸子俯視矢島,目不轉睛。

“這……這貓是什麽鬼東西?”矢島喊道。

就在這時,臥室的門悄然開啟,巨大的人影滑了進來。

是亂奘。

三名精銳迸發殺氣,同時向亂奘發起攻擊。毫無疑問,那是暴力專家才會有的動作。他們正以驚人的速度向亂奘襲來。

而亂奘用自己的身體接下了所有的攻擊。換作普通人,怕是死上三回都不夠。他隻護住了眼睛、下體和喉嚨等要害。

猙獰的笑浮現在臉上。

三人愣了一下。亂奘趁機使出強有力的回旋踢。沒有任何技巧,全靠蠻力,靠壓倒性的力量。

兩人瞬間被踹飛。

而亂奘的拳頭狠狠地砸在另一人的心口。在他即將倒下時,亂奘身子一沉,用左手扶住他,同時用右手抱起地上的禮子。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但矢島有足夠的時間拔槍。

槍聲響起。

子彈打入亂奘扶著的那個人的背部。

亂奘將那具身體推向矢島,抱著禮子迅速滾進臥室。

抬腳一踹,把門關上。門已是上鎖的狀態。

“你他媽是誰!”門後的矢島吼道。

“九十九亂奘——”

“什麽?”

“吊車尾仙人一個。”

“少他媽胡扯,混賬!”

激烈的砸門聲傳來。

“亂奘先生,你怎麽來了?”禮子總算認出了他。

“回頭再說。都怪我一時大意,害你吃苦頭了。”

“怎麽辦?我們無處可逃,矢島還有槍!”

“那你猜我是從哪兒來的?”亂奘咧嘴一笑。

臥室的窗戶開著。窗口不大,但足以讓人通過。沙門已然站在窗邊。

“窗?可這是七樓啊!”

“沒錯,要是三樓還用不了這招。”亂奘毫不費力地抱起禮子,來到窗口。

“瞧瞧。”

禮子探出頭去,一臉的難以置信。也難怪——

窗戶左側的牆上,竟垂直停著亂奘的陸地巡洋艦,車尾向下。

“我先走,等我信號。到時候,你把身子探出窗外,伸長胳膊,我拉你上車。”亂奘探出窗口,輕盈地跳進車裏。車體搖搖晃晃,離地足有三十米。

這是何等駭人的空中馬戲,誰看了都會嚇得全身發僵。

輪到禮子了。

“別往下看。”亂奘如此叮囑。

被亂奘拉起來的禮子爬進副駕駛座。好詭異的感覺。重力都作用於腰背。難以置信,自己此刻正置身於貼在牆上的車裏。

“走了。”

陸地巡洋艦沿牆麵緩緩爬升。前方唯有星空和牆壁形成的“路麵”。而“路麵”斷在了半空中,遠處星光閃爍。

“離屋頂剛好三層樓。應該能在矢島破門而入之前到。”

“怎麽弄的?”

“車上沒繩子,隻能把車當繩子用了。”

柴油發動機陣陣低吼。絞車卷起鋼索的聲響在車內形成陰森的緊張氛圍。

“那是定製的絞車,美國產的。比這車重一倍的東西都拽得起來。”

陸地巡洋艦徐徐爬牆。禮子隻覺得身在某種玩笑之中。

前輪剛攀上屋頂邊緣,亂奘就收了絞車。

“剩下的交給我。”

他搖下駕駛座的車窗,壯碩的身軀鑽了出來。腳蹬擋風玻璃框,挪到車頭,然後跳上屋頂。

陸地巡洋艦仍停在屋頂外,前輪架在離屋頂地麵一米多高的欄杆上。

亂奘調整呼吸,將手放在保險杠上,全身上下的肌肉如瘤子般隆起。T恤衫的袖子都被撐爆了,發出陣陣響聲。

車身緩緩一動,然後慢慢升起。

約兩噸重的車體被一個人生生抬起。

亂奘慢慢後退。

漸漸地,車身被放平了。隻有底盤高的陸地巡洋艦才能這麽“玩”。

亂奘將後輪擱上欄杆邊緣,前輪放在屋頂的地麵。

緊緊箍住全身的巨大力量仿佛突然消失了,帶來無限暢快。緊隨其後的虛脫感向他襲來。汗水噴湧而出。

無暇休整。他又鑽到車底,手掌托住車軸,將車抬起。盡管彎著腰,但好歹比剛才的動作輕鬆幾分。車在頭頂移動,仿佛是他在車下鑽行。

裝在後門的輪胎也進入欄杆內了。亂奘托著車,將身體慢慢挪到車外,再把後輪放到屋頂的地麵。

饒是他忙完這一通,也是筋疲力盡。撐死一天一回。

“天哪,你居然徒手抬起了這輛車——”禮子驚呼著下車。

“兩噸重而已。光抬的話,有人能徒手搞定三噸重的東西呢。”

亂奘還沒忙完。

他得解開拴在水箱鋼架上的鋼索,用絞車卷好。

沒時間磨蹭了,矢島隨時都有可能提槍上樓。

亂奘向水箱走去。就在這時,瘮人的笑聲響起,他脖子上的汗毛仿佛都被凍住了。

“嘻,嘻,嘻……”

與此同時,亂奘感受過兩次的妖氣自夜幕滲出,四周的空氣仿佛都隨之沸騰。

“滿來了!”亂奘喊道。

一個黑影走出水箱後的暗處,正是綾部滿。

“難為你把車拽上來,”滿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低語道,語氣如歌,“好想吃吃看你這樣的人啊。隻要吃進肚裏,你所有的力量就歸我了——”

“別胡說,小滿,他是幫我們的!”禮子聲聲泣血。

“才不是呢,姐姐,亂奘先生可不是我這邊的。他也許會幫你,但不會幫我。他要殺我。對不對,亂奘先生?”

“沒錯。”亂奘用平靜的語氣回答。聲音裏透著不可撼動的決絕之意。

“他打擾我吃佐川了。我本想再多吃點的——”

“小滿,你是不是還害死了無辜的人?為什麽啊……?”

“因為他們看起來很好吃啊。”

“不行!”

“為什麽?為什麽呀,姐姐?明明那麽好吃——”

“你是惡魔!”

“瞧你說的,姐姐,你其實也盼著我吃吧?”滿露出駭人的笑。

那絕非人的笑容。

“——好呀,隻要姐姐願意,我就先吃亂奘先生,再吃你……”

禮子緊緊揪著亂奘。

身子激烈顫抖。

滿微微一動。

他低下頭。背光的臉上,散發陰森磷光的雙眸瞪著亂奘。亂奘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滿的唇邊一定還掛著笑。

亂奘打開車門,把禮子推進去。

車前燈的光芒撕破黑暗。是禮子開的燈。

滿的全身浮現在光團之中。

亂奘的內髒嘎吱作響。

滿的臉已然不是人臉了。表麵浮現無數鱗片。

就在這一刻,他的容貌仍在變幻。嘴唇裂開後翻起,血珠滴落。

“你看到了……”滿的聲音好似嗖嗖的風聲。

突然,貫穿夜色的槍聲響起。

滿的身子轉了一圈,一頭栽倒。隻見矢島站在電梯口,眼神無比詭異。

“成了,成了,終於把滿幹掉了……”

他右手握槍。

“嘻,嘻……”

笑著走來。

說時遲,那時快,滿的身體躥了起來。

以雷霆之勢衝向矢島。

槍聲接連響起。滿的速度卻絲毫不減。

兩人相撞。

矢島被生生撞飛。

滿跳到他身上,站了起來。

他用雙手握住矢島的雙腿。矢島的身體呈弧線被提起,隨即被狠狠砸向混凝土地麵,頭部著地。

讓人不想再聽到第二次的聲音響起。

像極了硬西瓜砸地的響聲。

然後,矢島的身體再次被提起,頭朝下砸向地麵。矢島肯定連第一擊都沒挨過,當場斃命。

滿砸了又砸,摔了又摔。

發瘋似的,不知疲倦。漸漸地,隻能聽見濕抹布甩地一般的聲響了。

“住手!”

亂奘大喊一聲,走上前去。

滿露出得意的微笑,把矢島的屍體隨手一扔。

滿的身體早已被血浸透。有他自己的血,也有矢島的血。額頭上分明有個洞。

那是矢島用子彈打出的洞。

滿躍入空中,直衝亂奘。而亂奘的前踹正中落下的滿。

這招威力巨大,正在行駛的翻鬥車都能攔下。換作常人,內髒早已破裂。

滿被踹飛了。

在地上翻滾幾下,又立即爬了起來。

這是何等難以置信的景象。

亂奘的拳頭如雨點般落下。

滿倒下了,動作明顯變得遲緩。起身的速度仿佛慢動作影片。

但滿還是站了起來。

噩夢般的戰鬥。

滿站起來,亂奘將其擊倒。

滿再次起身……

永無止境的噩夢。

亂奘意識到,滿早就死了。是潛藏在他體內的某種東西在驅使那具肉體。

亂奘不再攻擊,而是與起身的滿正麵相對。

風撩撥著亂奘的頭發。

滿就站在他麵前,全身燃燒著蒼白的妖氣,雙眼綻放鬼火。

忽然,滿的身體一晃。

亂奘張開雙臂接住。

然後突然發力,抱緊那具身體,注入全身的氣。

滿的眼球緩緩向外凸出,隨即滾落。一個紅黑色的東西慢慢爬出眼窩,似是黏糊糊的水蛭。

亂奘一鬆手,滿便仰麵倒地。

不光眼睛。滿的口鼻和耳朵都爬出了水蛭似的玩意,落在屋頂的混凝土地麵。片刻後,它們匯成球形。

“這就是蛟嗎……?”亂奘輕輕一踹,那個球便炸開了,化作一攤黏稠的血。

亂奘的鞋子和褲子上都有飛濺的血跡。

蛟已消失不見。

空餘一攤散發惡臭的血。

不知不覺中,禮子走到亂奘身邊,輕輕啜泣起來。

纖瘦的肩膀被亂奘巨大而厚實的手掌包裹。

啜泣化作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