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樓家二公子
樓傲引著黎斯三人來到不動山莊的後院深處，繞過一條縱橫而過的院中小泉和一小片竹林，幾人停在了一間竹舍之前，青翠的顏色籠罩了整間房子。樓傲停下腳步，突然開口道：“天舍！”
竹舍門被打開，一個人高興地蹦了出來，似乎她總是如此開心一樣。樓天舍奔到樓傲身旁，不停地繞著圈子，如同快樂的小鳥，而樓傲則展現出他少有的慈祥，展顏笑道：“天舍，去告訴你二哥，似水城的黎捕頭想要見他。”天舍望一眼樓傲身後幾人，點點頭，又奔進了竹舍裏。
吳聞在後麵小聲嘀咕著：“好大架子，連麵都不露。”黎斯忙用眼光製止住吳聞，但樓傲怎麽會聽不見，他麵色一凝，隨即又緩和下來，道：“其實，我的二兒子天命是我所有孩子中最出色的一個，從小就是神童，什麽東西什麽事情他隻要看一遍就完全懂了。”樓傲歎息一聲，繼續道：“唉，可惜造化弄人。天命他偏偏得了一種不治之症，不僅生命受到了嚴重威脅，而且，他永遠隻能生活在黑暗裏，一輩子不能見到陽光，一旦見光，他就會死。”
說著樓傲低下頭去，黎斯第一次看見樓傲低下頭，就算是方才生死決戰之時，他都不曾也不肯低下的頭，此刻卻為了自己兒子的悲慘境遇而低了下去。
樓天舍再一次蹦了出來，麵帶喜色道：“你可以進去了。”黎斯三人就要往裏走，卻被樓天舍攔住了。樓天舍搖頭，指著黎斯道：“不是你們，是你。我二哥說，他隻見想要見他的那個人。”
黎斯笑笑，對身後的吳聞和肖凝道：“你們等在這裏吧。”而後，黎斯又對樓傲道：“樓大俠，你進去嗎？”
樓傲慢慢搖頭道：“不用了，他不會想見我的。”樓傲說著，一人轉身離開，一直陪在樓傲身後的樓天凡望了一眼竹舍那邊，也轉身隨著樓傲一同走了。
黎斯微微一頓，隨即邁步走入竹舍。人還未入，黎斯已經先嗅到了一股莫名的清幽香氣，香氣嫋嫋升起。在黎斯對麵的書架之上，是一個很古典的蝶形燃香爐。竹舍中有大片的灰暗，黎斯目光微轉，書架之旁，也就是靠近自己的一麵牆壁之上，懸掛著一張巨大的圖畫，畫麵之上有巨大而明亮的太陽，微風吹過的小溪和樹林，鮮豔盛開的花朵，幾隻展翅飛翔的小鳥，而在這幅畫的正中有一個女子，一身白色的長裙，側立在小溪之旁，雖然隻有側麵，卻已經是風華絕代的美麗。她的身形優美而婀娜，長長的衣擺和黑黑的頭發被微風輕輕吹向太陽升起的方向，而女子的目光則似乎選擇了相反的方向，她靜靜注視著圖畫最偏僻角落，一片看似很不和諧的陰影之處。
黎斯將自己的目光從畫麵之上收回，竹舍之中，一個瘦弱而淡定的聲音輕輕道：“黎斯？”
黎斯望向聲音來處，一個身體纖細瘦弱的男孩卷著長長的發，背對著黎斯而坐，男孩麵前有一張木製的樣式古典的紅色絲琴，男孩將一隻手停在琴上，黎斯看見男孩的手纖細而蒼白似紙。黎斯望著男孩，問道：“樓天命？”男孩輕輕點頭，方才轉過臉來。黎斯望著男孩的麵目，不由心中一顫，黎斯見過許多如同女子一樣娟秀的男孩容顏，但像麵前樓天命這般擁有完美得不可挑剔的容顏的男孩，黎斯還是第一次見到，而樓天命的麵貌竟有幾分似畫上女子的容顏。不過最令黎斯吃驚不已的，則是樓天命的左眼，樓天命的眼球竟是幽深的紫色，此刻樓天命用他的左眼望著黎斯，如同一顆深邃的紫色寶石一般。
樓天命望著黎斯，突然一笑，黎斯禁不住也隨著笑了起來。樓天命輕輕彈撥，手下絲琴如天上之水一樣緩緩流淌下來，灑在黎斯麵上，讓黎斯有一種超脫塵世的感覺。刹那間，黎斯心中所有的疑惑和煩惱都煙消雲散。樓天命輕輕撥彈，目光則始終停在對麵的畫麵之上，嘴角上揚，他的笑一直**漾著。黎斯順著樓天命的目光望去，畫麵一角，一隻遺落在大地之上的青鳥，孤獨地仰望著天空漸漸離開的同伴，青鳥拍打著翅膀，卻永遠無法飛起。
一曲完畢。樓天命將手移開琴弦，目光也從畫麵之上移到了黎斯麵上，道：“你來找我為了什麽？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黎斯聽著樓天命的話竟是一愣，隨即搖搖頭，笑道：“或許方才的確有很多問題，但現在我已經忘記了。”
黎斯感覺樓天命紫色的目光似是可以洞察自己心中的一切，站起身來，道：“你的確彈了一首好曲子。我也已經有許多年沒聽過如此令人心動的曲子了。我要走了。”
黎斯轉身走到竹舍門口，身後樓天命的聲音突然問道：“你也看到了吧，那隻青鳥。”
黎斯點點頭。
“你可知道它為什麽有翅膀，卻始終飛不上天空嗎？”黎斯身後的聲音似是飄在空氣中一樣虛幻。黎斯突然心中一震，因為他聽出方才這句問話的聲音並非出自樓天命，而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黎斯猛地回身，在樓天命身後灰暗的角落裏竟緩緩走出一人，一個年齡與樓天命相仿的女孩站在樓天命身旁，她靜靜地望著黎斯，目光柔和而安靜。這個女孩一直存在於這個房間內，但黎斯竟沒有絲毫發覺。而更令黎斯心中震動的是，這個女孩竟也似樓天命一樣生著一雙不同常人的瞳孔，碧幽似深邃的潭水。
女孩見黎斯發愣，不由繼續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黎斯隻是搖搖頭，女孩再走一步，繞過樓天命，向黎斯走來，漠然道：“因為青鳥的心不在天空，當它飛上天空的時候，就意味著它背叛了自己的心。”
“你可知道它的心在哪裏嗎？”女孩繼續問道。黎斯茫然地望著女孩，沒有說話。女孩突然笑了起來，聲音似銀鈴般動人：“我也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或許隻有畫這幅畫的人才懂。”女孩說著，將目光輕輕移轉向樓天命臉上，而樓天命此時則已經悄悄閉上了眼睛，似是完全看不見，也完全聽不見。
“你是誰？”黎斯問出了心中所想。女孩轉了目光又望向黎斯，淡淡一笑，美麗而動人，道：“我叫青蝶。樓少爺的丫鬟。”
黎斯重新打量青蝶，見她的確是一身丫鬟的打扮，也不便再問些什麽。但不知道為什麽，黎斯看著麵前青蝶那一雙碧綠瞳孔，總覺得其中隱藏著許多東西。
當黎斯終於走出竹舍時，等候在外麵多時的吳聞還有肖凝已經迫不及待地湊了上來，年少好奇的吳聞小聲問道：“怎麽樣，捕頭？你在樓天命那裏問到了什麽？”
黎斯回望一眼身後竹舍，心中竟有了一種莫名的淡淡憂傷，笑道：“我什麽也沒有問。”
“為什麽？”吳聞見黎斯向外走去，忙著跟上去繼續追問。黎斯拍著吳聞肩膀，道：“對於一個一生都無法離開黑暗的孩子來說，我沒有必要去問他。”吳聞聽著，點點頭，道：“不錯，也對。他見不得光，當然也不可能和殺人案有什麽關係了。不過……”吳聞突然又神秘地壓低聲音道：“捕頭，你不怕這些話都是樓傲說出來騙我們的嗎？如果他說的是謊話，那就有可能……”
“你才騙人呢！”吳聞突然感覺屁股上一疼，回身看時，卻是樓家三小姐樓天舍氣嘟嘟地站在吳聞身後，正將一隻小腳從吳聞屁股上收回來，樓天舍生氣地道：“你這壞人，為什麽總說我哥哥的壞話？你最壞了，是個大壞蛋！”
吳聞揉著自己被踢疼的屁股，想回嘴卻又不能，不由一臉尷尬地站在原地。而身旁的肖凝則掩著嘴，強忍著笑望著吳聞，吳聞的臉已經有點紅了，年輕人總是容易紅臉。
黎斯笑道：“對不起，三小姐。我回去以後一定好好收拾這個壞人，替你出氣。”
“捕頭，你……．”吳聞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但望著樓天舍一張怒氣未消的小臉，吳聞還是將話又咽回了肚子裏。
樓天舍這才消氣地哼了一聲，黎斯看到樓天舍手裏捏著一方刺繡的手帕，不由好奇地問道：“三小姐，你現在就開始學女紅了？”
吳聞這時終於忍耐不住開口道：“女紅？我看未必。”樓天舍小臉一青，將手帕展在所有人麵前，很是得意道：“誰說我不會，你看，這就是我繡的。”黎斯望一眼，見繡帕上一朵鮮豔的牡丹繡得十分美麗，而繡帕之上別著的一枚暗色小針則更是精巧，小針後端竟似鳳凰之尾一樣散射開來。黎斯道：“三小姐，這繡花針好精致。”
樓天舍本是趾高氣揚的神情突然一暗，什麽話也不說，轉身跑向花間小路的另一邊。吳聞則在樓天舍離開後，終於釋放心中鬱悶，叫道：“這個小丫頭，真是氣人，又沒禮貌。估計長大了，也沒人要她！”
“好了，好了，你和一個小孩子鬥什麽氣？”一旁的肖凝覺得吳聞越發的好笑，道。
“黎捕頭，黎捕頭！”一個家丁急匆匆地趕來，神情慌張而驚恐。黎斯不由問道：“怎麽了？”
“出，出事情了！”家丁道。
黎斯三人隨著家丁來到大廳旁邊的一個偏廳，廳上聚集著不少人，樓傲和樓天凡也在其中。樓傲見黎斯來了，迎一步上去，麵容也是帶著幾分驚恐，道：“黎捕頭，嚴鷹和孫藐，他們的屍首……．”
“屍首怎麽了？”黎斯迫不及待地問道。
樓傲讓出位置，向自己身後一指，搖頭道：“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的屍身竟在一瞬間都變成了一攤死水！”黎斯順著樓傲指向看去，果然在偏廳中間，有一攤散發著濃烈臭味的黃色水漬。
黎斯走近，身旁的吳聞還有肖凝也靠了上來，吳聞捏著鼻子道：“怎麽可能會突然變成臭水？”黎斯望著黃水，突然道：“有東西！”
吳聞也看見了，黃水中間果然有暗色東西隱約漂浮，吳聞立即就要伸手去撿，卻被黎斯攔住。黎斯從身旁家丁手中接過一把長劍將藏在黃水中間的東西挑了上來，卻是一個灰黑色的木膠小瓶，隻是此刻隻殘留了底座部分。黎斯將灰色木膠放在地上，方才開口道：“他們不是突然變成了屍水，而是被人在體內下了化屍散。”
“下了化屍散？莫非此刻凶手就在我們中間？”樓傲聲音放大，響徹整個偏廳，目光則如電光瞬間在廳中每一個人的臉上掠過。廳中所有家丁甚至是樓天凡都被樓傲盯得低下頭去，也不敢說話。
黎斯搖頭道：“樓大俠，不必如此緊張。凶手應該不是此刻廳中的人。因為這化屍散是凶手事先留在死者體內的。”
“那如果是事先留的，為什麽方才沒有化成死水？”吳聞好奇地問道。黎斯拉住吳聞肩膀，讚許道：“問的好。”黎斯指著地上的灰色木膠道：“凶手是事先把盛有化屍散的木膠小瓶送進了死者體內，因為有木膠的阻隔，所以化屍散不會立即發作。但是隨著木膠被死者胃內分泌的酸水慢慢腐蝕之後，化屍散就流了出來，從而將死者化為了一攤死水。”
吳聞聽著黎斯的解釋，不住地點頭，道：“原來如此。”
“捕頭，你看，還有東西！”肖凝突然道。黎斯轉過身去看，的確在黃水之中還有另外的東西漂浮其中，不過顏色也是慘黃之色，所以不容易分辨。黎斯用手中長劍將慘黃之物慢慢挑了過來，脫離了黃色化屍水，卻是兩小團土黃色的雜草！黎斯仔細辨別後，不由道：“是魍魎草！”
“魍魎草？”樓傲望著黃色雜草，詫異道。
“不錯，正是魍魎草。看來凶手不僅是個有計劃的人，而且還是個很博學的人。在目前所發現的十萬多種植物中，也隻有魍魎草是不會被人體內酸液所侵蝕掉的植物！同樣，也不會被化屍散所侵蝕。”黎斯用劍慢慢將團成一團的魍魎草分開。黎斯突然身體一震，身後樓傲警覺問道：“黎捕頭，發現什麽了？”
黎斯慢慢讓開，在雜亂的魍魎草中竟包裹著兩個精致的木頭人偶，一個身著紅色大氅，麵如重棗，鼻如鷹鉤，而另一個則是眇了一目。樓傲隻望一眼，已經禁不住叫了出來：“是嚴鷹和……孫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