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巫奪童

沉重的城門發出扼人咽喉的啁哳聲,他進入鬥鼓縣。

鬥鼓縣位於大世宿州之北,毗鄰青州,被群山包圍。鬥鼓縣人口不足兩千,因為背靠大山,可種植的耕地不多,所以這裏的百姓生活比較清苦。

鬥鼓縣隻有一條可並行兩輛馬車的長街,走過繁華的門街店鋪,盡頭是鬥鼓縣衙。巳時二刻,鬥鼓長街傳來熙攘的吵鬧聲,習慣了安靜、一向與人無爭的百姓湧向吵鬧的源頭——鬥鼓縣衙門外。

一名發釵斜去一側,發髻披散在額前的三十餘歲婦人在縣衙外痛哭,旁邊是一個沮喪的中年男人。縣衙門口出來了一名藍衣捕頭,名叫陳尚。陳尚見婦人堵在縣衙門外哭鬧不止,眉頭皺起來說:“傅年餘,縣令大人已經派人尋你們女兒了,你們還在這裏哭鬧做甚?有這工夫還不如趕緊找去。”

“夫人,捕頭大人說的是,咱們先回吧。”懦弱的傅年餘想扶起夫人。傅夫人牛枝英卻是個直來直去的脾氣,她甩開相公的手,道:“找?這幾年在鬥鼓縣無緣無故失蹤了多少家的女童,你們有哪一個找回來過?說的好聽,縣令大人會幫我們尋女兒,也不成是在幫他尋第五房小妾。”

牛枝英說的難聽,卻是實話。這鬥鼓縣令叫杜逸安,在鬥鼓任了十年的縣令,雖然沒有升遷,但日子是越過越安逸,不僅修建了兩座氣派的府邸,十年裏還娶了四房小妾。杜逸安為官最大的本領就是得過且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在百姓眼中他就是一個純粹的酒肉父母官。

“你這潑婦,竟然敢詆毀縣令大人!來人呀,將這婦人抓進大牢裏去。”陳尚臉上掛不住了,杜逸安是他的頂頭上司,罵杜逸安同罵自己沒啥區別。一名衙役挎著官刀剛扭住牛枝英,隻覺得胳膊一麻,雙手頓時無力地垂了下去。

傅年餘則覺得眼前一花,一個身著紵衣的男子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側。

紵衣男子頭發披落,發下的左側臉頰上有一道明顯的青色獸頭樣的胎記。男子背著一個長盒,瞅向陳尚。

陳尚身子忍不住一陣發寒:“你誰啊,竟敢阻攔官差拿人!”

“不過是一婦人因失去女兒後傷心欲絕說的氣話,細想也可以理解。捕頭大人,你不會同長舌婦人一般見識吧?莫非看她不見孩子不夠,再將她下獄你才痛快?”青麵男子幾句話一說,周圍百姓都是呼應。陳尚不想將事情鬧大,於是道:“我也是一時生氣,也罷。傅年餘,你快帶她走吧。”

“好。”傅年餘拉著牛枝英一步一停地離開了縣衙。牛枝英回過頭向青麵男子深深一躬道:“敢問俠士姓名?”

“蒙銳。”青麵男子微微一笑,臉上的猙獰緩和了許多。

鬥鼓最大的酒樓杏花居中。一個黃衫男子喝得興起,嘴裏罵咧道:“我為你們做牛做馬了這麽久,一腳就把我踹了,想得美……想趕老子走,老子偏不走。你們想繼續幹,也得問問老子願不願意!”

“馬爺您喝高了,少喝點吧。”店小二好心相勸。馬賀牛眼圓瞪,一腳踹倒了店小二,怒喝道:“狗眼看人低,是害怕老子沒錢?拿去。”馬賀將一錠銀子扔在桌上,繼續要酒喝。

杏花居外,兩名青短衣男子嘀咕了幾句,一人離開了杏花居,另一人留守在原地。

短衣男子奔入北邊的一片樹林,林裏有一輛紫漆馬車。短衣男子在馬車外小聲回報,一盞茶工夫後馬車裏傳出了低沉的話語:“繼續盯著他。”

“是。”短衣男子領了命令,奔出樹林。

馬車裏漸漸響起兩人的竊竊私語聲。

“爹,這馬賀是想找死,竟然敢在縣城裏說這些話。”一個聲音憤憤道。

“唉,我早看出這小子貪心有餘,早晚會成禍害,但我也念他替我們做了不少事,給了他一條活路。沒想到他是活路不走,這就怨不得老夫了。”方才低沉的聲音說。

“爹,你是想……”

蒙銳渾渾噩噩地在鬥鼓遊**了一天,酉時他入住了一間小客棧。半夜風起,睡在**的蒙銳眼皮直跳。

著黑色大氅的幽靈從地下躥了上來,他一把就抓住蒙銳懷裏的妹妹。蒙銳想把妹妹救回來,怎奈力氣根本不夠,黑氅幽靈挾著妹妹跳進了漆黑的夜裏,蒙銳咬牙一路狂追。

最後他迷路了,迷失在一片瑰麗神奇的花叢裏。

還有一種濃烈的氣味。這種氣味於多年後,在大世第一仵作老死頭的黑屋子裏他再次嗅到,老死頭告訴他說,這是屍體在慢慢腐爛變臭的氣味。

妖豔的花朵、腐屍的氣味、著黑氅的幽靈、妹妹挽香最後的啼哭……

“不!”蒙銳從噩夢裏驚醒,他緊緊抓住床邊的彎刀“死神”,這是他十五年裏唯一的依靠。

窗外夜色正濃,蒙銳走到窗外發呆,不知為何,這一刻,塵封了多年的關於妹妹的記憶再一次在蒙銳腦海裏翻湧。

“挽香……”蒙銳如是念道。

蒙銳眼神閃過一絲光亮,他衝出客棧,衝進鬥鼓縣衙裏。陳尚發現白天陰森嚇人的男人再一次露麵,握緊了官刀問:“你來幹嗎?”

“我來找人。”蒙銳取出了一個紫色的令牌,上麵繪有一條團龍,龍側有一柄利劍。

陳尚瞧了半晌,突然喊道:“這是神捕令牌?!”

“你是青鋒神捕蒙銳。”陳尚盯著蒙銳的猙獰麵容道。

“是。”蒙銳收起令牌,“現在能幫我找人了麽?”

“能,能。不知蒙大人想找誰?”陳尚知道神捕乃是領從四品官銜且直屬老皇帝管轄。

蒙銳一頓,道:“傅年餘。”

傅年餘的家在鬥鼓東南的貧民區,大片簡陋破爛的房屋接踵相連,將人層層套牢在這個巨大的圈內,讓人有一種喘不上氣來的壓抑感。

傅年餘聽煩了牛枝英的哭聲,走到門外想透透氣,打開門,門外赫然站著一個人。

“是你?”傅年餘愕然地看著門外人。

蒙銳點了點頭:“又見麵了。”

傅年餘將蒙銳請到了屋裏,傅家家徒四壁,什麽都沒有。牛枝英整理好衣衫從裏屋走出來,她眼圈紅紅的,不難看出又哭過。

“傅夫人,這次來是想談一談……你的女兒。”蒙銳輕歎道,“其實我也是官門中人,我想或許可以幫上忙。”

牛枝英點了點頭,傅年餘詳細說起女兒傅丹被擄走那晚發生的點點滴滴。一個黑氅男子幽靈般從窗戶躍入抱走了熟睡的傅丹,傅年餘邊說著邊引蒙銳來到後院。

傅家後院極小,卻有一株巨大的古槐彎身紮根於院內。蒙銳盯著古槐看了一會兒,縱身上了樹杈問:“黑氅男子當晚就蹲在這裏?”

“對,就是你站的地方。”傅年餘仰首瞧著蒙銳,點頭說。

蒙銳仔細瞧了瞧樹杈周圍,倏然,他眼中微微閃動光芒。

這邊樹杈不遠就是圍牆,隻需要輕輕躍身就可落在外麵長街上,諒傅年餘文弱身體是追趕不上。蒙銳從樹上下來,再問傅年餘有沒有別的疑點或者細小的線索可以講,傅年餘思索後搖搖頭。

牛枝英像想起了什麽,拉了拉傅年餘的手臂道:“你不是說聞到了一股香味嗎?”

“香味?”蒙銳一怔。

“對,對,我在樹下曾聞到了一股香氣。怎麽講,像是女人塗抹的胭脂香,但又不太像……又好像不隻有香氣,唉,我這笨嘴啊,就說不出來那種氣味。”傅年餘支吾半天也說不明白,快子時蒙銳離開了傅家。

牛枝英相送到門口,雖不說話,但眼中的希冀已經說明了一切。

蒙銳望著牛枝英,恍若看到了十五年前茫然無助的自己。

十一月二十日,鬥鼓縣衙。

蒙銳見到了縣令杜逸安。

杜逸安肥頭大耳,很有福相。他對於蒙銳的到來表現出無比熱情,頷首說:“四大神捕威名遠播,可惜杜某一直拘於狹隘邊陲,從未得見。沒想到今日終於得償所願了。”

“杜大人言重了。”蒙銳淡淡回應一句。

“聽屬下講蒙大人在打聽傅年餘的情況,不知蒙大人是想……”

“我想幫忙找他的女兒。”蒙銳如實道。

杜逸安語氣突然一變,有些神秘地說:“其實不瞞蒙大人,在宿州尤其是依臨深山老林的偏僻之地有許多種恐怖傳說……什麽噬鬼吞心啊,林魅剝皮啊,其中有一個傳說是講鬼巫。”

“鬼巫是十萬大山中原始部落的巫師。傳聞他們將死歸天時都會想方設法來到城鎮裏,擄走幼女幼男吸食他們的鮮血續接陽壽。”杜逸安吸一口冷氣,“鬼巫行蹤飄忽、神出鬼沒,擄走幼兒後就潛回十萬大山中。據傳他們喜穿一身黑氅,將自己的身體全部裹進黑氅裏。”

“唉,可憐的孩子們。”杜逸安作泫淚狀。

蒙銳嗤之以鼻道:“看來杜大人對此深山傳聞是深信不疑了。”

“這倒不然。隻是這幾年鬥鼓縣及周邊村落果然平白不見了許多孩童,許多人也看到了身穿黑氅幽靈般的人。所以,哈哈,由不得自己不懷疑。”杜逸安眼光藏在一堆肥肉裏,盯著蒙銳道。

“鬼巫嗎?”蒙銳麵無表情,“杜大人可曾派人進入深山裏尋找孩子?”

“找過是找過。但蒙大人你也知道,宿州和南仙州同樣有十萬綿延大山,在十萬深山密林中找尋幾個孩子,又怎會是容易的事?而且野獸毒蛇經常咬傷了捕快衙役,漸漸也沒人敢再去了。”

“哼,他們害怕蛇蟲野獸,我卻不怕。”蒙銳笑笑道,“忘記同杜大人說了,我也是鬥鼓人,家就在山裏。”

“啊,你也是鬥鼓人!鬥鼓哪裏?”

“三墳村。”蒙銳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