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魔羅之靈

再走出山洞時,東方天際已明亮。

石壁外的角落裏橫七豎八躺著幾具骨骸,不知死去了多少年,空空的眼洞盯著蒙銳。蒙銳看到骷髏微感驚訝,很快他被一束彩色的光團完全吸引了。

蒙銳驚呆了——在距離他十丈外的空地上生長著一株異常龐大的天魔羅,高有兩丈餘,巨大如同雲彩一樣飄在半空裏的花葉折射著瑰麗光芒,紅如血、藍如海、紫如晶、黃如玉,美豔似妖。不僅如此,這株非比尋常的天魔羅並沒有散發惡臭的腐屍味,卻有一股異樣淡雅至極的清香縈繞它周圍,蒙銳陶醉於那沁人心脾的香氣裏。

恍然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從天魔羅巨大的花枝下衝出,朝著蒙銳揮手!蒙銳一怔,女孩……竟是自己的妹妹,挽香!蒙銳伸出手等待挽香,但忽然有一個黑氅男人從後麵追趕過來,手裏揮舞著一把長刀砍向挽香。

“不!”蒙銳怒喝一聲,掣出背後彎刀“死神”撲向黑氅男人。黑氅男人同蒙銳在異香天魔羅花下大戰,一經百回合後,蒙銳大汗淋漓,而黑氅男人似感覺不到疲累。

黑氅男人臉上掛著漆黑麵紗,隻露出一雙眼睛。蒙銳望著他的眸子,在光亮眸子裏看到自己如瘋如狂地對空氣亂砍亂劈著,怎麽會這樣?黑氅男人一刀劃破了蒙挽香的衣衫,鮮血瞬間浸染出來,蒙銳的“死神”如同流星劃破黑氅男人的腹部。黑氅男人反手一劍也刺傷了蒙銳腹部。

蒙銳被憤怒遮蔽了雙眼,他怒吼一聲再同黑氅男人大戰,戰到中段兩人相較內力,結果紛紛被震飛,蒙銳跌在一塊光滑的青石上,頭磕出了鮮血。

光滑的青石倒映著自己模糊的臉,蒙銳凝望許久,終於按著青石緩緩爬起來。

然後蒙銳閉上了雙眼,大踏步走向黑氅男人,黑氅男人竟也不攻擊,任由蒙銳走到麵前,蒙銳伸出手摸向黑氅男人,結果手隻是穿過了空氣,沒有摸到任何東西。

蒙銳一點點睜眼:“原來隻是不存在的幻影。”黑氅男人漸漸消失了身影。不遠處,蒙挽香也消失了。

蒙銳摸著腹部傷口,原來根本是自己在同自己打鬥,這便是所謂的自相殘殺麽?

誘人的天魔羅清香猶在,幻影應同這清香有關。蒙銳望了天魔羅許久,而後走到方才青石旁,突然開口道:“出來吧。”

洞中黝黑無聲,龐大清香的天魔羅微微擺葉,再遠是密不透風的天魔羅花叢,蒙銳說的是誰?蒙銳等了一會兒,不見人出來,冷笑道:“方才我跌落青石時,從石麵照影裏看到了你,也聽到了你的腳步聲。幻影是不會有聲音的。”

蒙銳話落,天魔羅厚寬的花枝後慢慢走出一個同樣身穿黑氅的男人,臉上同樣掛著漆黑麵紗。黑氅男人挪動得非常緩慢,蒙銳盯著他的麵紗。黑氅男人沙啞道:“沒想到你這麽快就破了天魔羅之靈的幻影。”

“你就是金耀光口中的花爺?”蒙銳問道。黑氅男人頷首說:“是。”

“你說的天魔羅之靈,就是這株擁有異香的天魔羅?”蒙銳問。黑氅男人花爺回首望著巨大的天魔羅說:“不錯。你可不要小看它,這株天魔羅乃是上古遺種,活了將近三千年,這峽穀裏全部的天魔羅都是它的子孫後代,它就是這片天魔羅峽穀裏的王,是天魔羅的靈魂。這也很可能是世上唯一的上古天魔羅了。”

“上古的遺種,怪不得不同於其他天魔羅,這般巨大,還有異香。”蒙銳仰望天魔羅高高在上的妖豔花靨,花爺笑著搖頭:“上古天魔羅不僅植株巨大、散發異香讓人產生幻影幻覺,而且還具有堪比奇跡的神效。”

“普通的天魔羅都具有配製秘藥的功效了,這天魔羅之靈的神效可想而知。”蒙銳冷言,“你索取女童便是為了這株上古天魔羅?”

花爺盯著蒙銳雙眼,點頭說:“正是。一般天魔羅的壽命是一百歲到一百五十歲,每隔二十年開一次花,而上古天魔羅擁有無限的壽命,它的花齡則需要漫長的一甲子。當我發現這株上古天魔羅時,它已然十年前開過一次花,我需要等五十年才能盼到它再次花開。”花爺怪笑了兩聲,接著道:“我沒有天魔羅的長壽,恐怕難以再等五十年。所以我隻能想些超乎尋常的法子讓上古天魔羅提前開花。”

花爺長籲一口氣,蒙銳等著,果然花爺繼續道:“天魔羅乃至陰之物,與天地間所有陰柔之麵相融,居陰煞之地,吸陰辟之氣,這些陰煞陰辟之存在如同陰食,可以令天魔羅花期正常到來,甚至提前。隻要有足夠多的陰食喂養上古天魔羅,它的花期可以越來越短,最多可縮短至二十五年,上古天魔羅已開花十年,也就是我隻需要再等十五年。”

蒙銳臉色一片鐵青,還是沒有說話,他知道花爺的話沒講完。花爺接著道:“而最純的陰食便是少女之血了,純瑩透徹。上古天魔羅吸收少女之血緩慢,所以我讓金氏父子每隔五月送兩名女童。蒙捕頭,這就是我索取女童的緣由。”

“之後呢,那些女童呢?”蒙銳望著花爺,花爺笑了笑:“血都放空了,人自然不在了。”

“用幾十條性命來喂養一株花,讓花飽飲人血,哈哈,這是我聽過最可笑可悲的故事了。花爺,你知道血被一點點放空的感覺麽?知道生命漸漸遠去,寒冷死神越走越近時的恐懼麽?那幾十個無辜的女孩一定都知道,你應該也試試。”蒙銳語氣雖平靜安穩,但左臉青色胎記充血凸出,如同猙獰活過來的青獸準備撕食而吞,這是蒙銳憤怒至極的表現。

花爺沒有驚慌,瞧著蒙銳道:“匹夫之勇。蒙銳,你是一個好人,但非一個聰明人。”

“聰明人,哼哼!喪盡人性地犧牲無辜性命就是聰明人?道德淪喪地拆散人家庭的就是聰明人?舍棄了代步馬車會逃跑了的張牛倌就是聰明人?不,若我是張牛倌,我會同狼搏鬥至死!這就是我,一個笨人蒙銳。”蒙銳眼神灼灼射向花爺,“你覺得呢,花爺……或者是誇老?”

花爺麵紗劇烈跳動,許久笑說:“還是被你識破了。”花爺摘掉了臉上麵紗,正是鬥鼓義莊內的誇老、誇鹿。誇鹿來回走動了幾步,捶打了兩下酸腿說:“老了,站這一會兒就覺得累了。我倒好奇,你是怎麽識破的我?”

“這裏。”蒙銳走到方才的青石旁。

青石表麵光滑濕潤乃是經年被雨水衝刷所致,青石上部邊緣有一層灰白石質,深淺不一。蒙銳指著灰白石質道:“青石上層石質被雨水衝刷雖沒完全掉落,但已相當柔軟細密。在這石質表麵我多次發現褶皺的痕跡,顯然是曾經有人坐過這塊巨大青石,所以身下的衣服褶皺才會印入石質中。而石質下方左右兩側深淺不一,乃是這坐在青石上的人雙腿著力不同,左淺右深,右腿吃力。多次褶皺且紋路不同,說明這人來過多次,而左右深淺如此清晰,則說明這人始終是右腿吃力,從未改變過姿勢,這人應是個左腿斷了的跛子。”蒙銳道完冷冷瞥向誇鹿斷了的左腿。

“哈哈,天下跛子何止千千萬,為何就一定是我呢?”誇鹿笑道。蒙銳點頭說:“這隻是我發現的第一條線索,第二條線索則在這裏。”蒙銳指向青石底部縫隙,縫隙旁有血,是方才蒙銳按青石起身時留下的。

誇鹿走了過來,青石縫隙裏竟夾有一物,蒙銳取出,赫然是一枚黑色的木哨子。

誇鹿一臉無奈,蒙銳道:“這木哨子必然是來過之人所遺失的,木哨加之左腿斷了的跛子,如何不是你!”

誇鹿仰天大笑幾聲:“哈哈哈哈!如金耀光所言,這就是天意嗎?我每次喂食上古天魔羅陰食後,會坐在青石上麵休息。木哨子也是我遺失的,當時我第一次來到這秘境,也跟你一樣中了天魔羅異香的魔產生了幻覺,在我掙紮時撕爛了衣衫,這木哨子就在那時遺失。沒成想今日這哨子卻成了指正我身份的鐵證,可笑,可歎啊。”

“石壁旁的骨骸是怎麽回事?”蒙銳見誇鹿已經承認,於是問道。誇鹿瞥了一眼石壁處說:“因為峽穀天魔羅太過密集,即便是我也無法通過。所以我請來了一批能工巧匠進入峽穀幫我鑿空了石壁,又製作了一係列洞中機關直通上古天魔羅。然後為了不讓他們出去亂說,我就讓他們永遠留在了這裏。”

“馬賀、溫南生也是為你所殺?”蒙銳繼續說,誇鹿點頭:“不錯。馬賀過於貪婪,這類小人早晚必壞我大事,所以我給他下了迷藥,而後殺之。至於溫南生,開始我是出於好心救了他,後來當他在義莊內吐露天魔羅峽穀和金氏父子的秘密後,我便知道不能留他了。”

“你沒有馬上殺溫南生是為了得到後半張地圖。”蒙銳替誇鹿說出口,誇鹿緩緩點了點頭:“不錯。我不想你們獲得完整的地圖,於是隱忍不發,等候溫南生取圖時再下殺手。”

“方才在峽穀內我詢問金耀光是否殺害了溫、馬二人,突然峽穀墜落無數圓石,也是你的把戲。”蒙銳冷冷道,誇鹿笑說:“金氏父子亦有殺人滅口之意,隻是我始終不放心他們的手段,故親自結果了溫、馬二人,而金氏父子便成了最好的替罪羊,我自然不想讓他們破了好局。所以我趁你們不注意時啟動了機關,放圓石滾下。”

誇鹿坦白一切,見蒙銳眼中殺機頻現,誇老悻悻說:“即便我壞事做盡,你也無法殺我。”

“我為何不能殺?”蒙銳倔強地瞧著誇鹿,身後“死神”彎刀顫晃。

誇鹿揶揄笑道:“因為你已自身難保。可知我為何送你木哨嗎,僅是幫你度過蟲潮?自然不會。木哨口沿邊緣我已經塗抹了一種無色無味的秘製毒藥,隻需要我搖晃搭配的鈴鐺,毒藥便會在你體內發作,讓你功力盡失且刹那暴亡。試問你還怎麽殺我?”誇鹿掏出了一個金鈴鐺。

蒙銳不為所動,一步跨向誇鹿,再一步跨向誇鹿,兩人之間僅十步距離,蒙銳瞬間跨出八步。誇鹿臉色變換,哂笑言:“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嗬,本想讓你多苟延殘喘一會兒,既如此……死去吧。”誇老晃動了鈴鐺。清脆鈴聲裏,蒙銳跨出了第九步,還有第十步。

蒙銳站在了誇鹿麵前,誇鹿看著分毫未損的蒙銳,詫異變聲道:“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你已經中了我的秘毒,不可能沒事?!”

蒙銳掏出木哨在誇鹿麵前搖了搖道:“我並非隻有你一個肯送我禮物的朋友。我的老朋友裏同樣有一個古怪神秘的仵作,他很早以前就送過我一個相同的木哨子。”蒙銳想起一臉木訥的大世第一仵作老死頭,不由得心中一暖,接著說:“所以從一開始我吹的就不是你給的哨子,自然也不會中毒。”

誇鹿全身冒汗,嘴角抽搐,不知該說些什麽。蒙銳一手輕鬆提起了麵如死灰的誇鹿,冷說:“我說過那幾十名無辜少女被放血的痛楚,你也應該試一試。”

誇鹿劇烈掙紮,大叫:“放開我,別殺我……你,你不能殺我!”

“哈哈,莫非我又自身難保了?”蒙銳抽“死神”出鞘,誇鹿閉眼喊:“蒙,蒙挽香……你記得蒙挽香麽?”誇鹿話出,蒙銳的手停滯在半空裏,眼神散亂地問:“你知道蒙挽香!告訴我,她在哪裏,她是死是活……說!”

蒙銳雙手將誇鹿搖晃得骨頭都散架了,誇鹿吐了幾口酸水才能說話:“蒙挽香是我第一個送給上古天魔羅的陰食,你若想見她,她就在地下。”

誇鹿指向了上古天魔羅,蒙銳雙手一鬆將誇鹿摔在地上,失魂落魄般走到龐大的上古天魔羅花下,瘋了一般用手鏟挖。蒙銳似變成了石人,感覺不到疲倦,如此瘋狂鏟挖了一個時辰,蒙銳倏然觸碰到了一個東西,他愕然地僵在原地。

那是一個被天魔羅根須包裹成橢圓形的白色繭體,繭殼氤氳幾近透明,蒙銳可以清晰看到繭體內蜷縮著一個女童,女童緊閉雙眼,雙手抱在胸前一動不動。繭體裏的女童並非蒙挽香,蒙銳很快發現土裏露出了第二個繭體,他大腦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繼續瘋狂鏟挖。

不知挖了多久,蒙銳的雙手已鮮血淋漓,而上古天魔羅的根係幾乎被挖空,星羅密布的根係之間懸掛著六七十個純白繭體,每一個繭體裏都有一名無聲的女童。

蒙銳一一辨識,終於他緊緊抱住了根係最下麵的一個繭體,繭體裏的女孩像睡著了一般,嘴角微微噘起,正是蒙銳不見了十五年的妹妹,蒙挽香。蒙銳不顧一切扯斷了根須,破開了繭體,誇鹿大呼阻止卻為時已晚,蒙銳將繭體裏的挽香抱了出來!蒙銳狂笑,眼淚卻止不住流出了這男兒的眼眶。

身後天魔羅根須突然自動收縮,六七十個繭體被瞬間抽壓成了骨肉一片。

肉骨濺飛到蒙銳臉上,蒙銳茫然道:“怎麽了?”

“唉,你扯斷了繭體,就似割斷了人的一根手指,其餘手指便會收縮聚攏,這上古天魔羅也一樣,你切斷了一條根係,其餘根係收攏,繭體就被擠碎了。”誇鹿惋惜搖頭,蒙銳一怔,他看著無法喚醒的妹妹,一把扼住誇鹿脖子,喝道:“我妹妹還能醒麽,她,是死了嗎?”

“上古天魔羅將陰食拖入地下包裹成繭,然後慢慢蠶食陰食之血,你妹妹肉體處於繭液裏所以並未腐爛,隻是全身的血已經空了。”誇鹿道出實情,蒙銳撫摸著妹妹的臉頰:“血……是你十五年前抓走了挽香,是你害了她!今日我要讓你為挽香還有其他女童以命抵命,以血換血。”

蒙銳扼住誇鹿咽喉,誇鹿掙紮著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有……辦……法……救……她。”

蒙銳手中微鬆,僥幸逃過一死的誇鹿大口喘氣道:“我守候天魔羅十五年,為的是等候花開後結出的天魔果。天魔果六十年隻產核桃大小的一粒,乃是上古秘傳長生不老神藥的重要配藥之一。”

“你等的不是天魔羅開花,而是天魔果。但挽香已經血盡人殞,即便煉出長生不老神藥又有何用?可以讓她起死回生嗎!”蒙銳青麵鼓漲,似洪荒凶獸。

誇鹿見蒙銳臉色不對,立即道:“我講天魔果是想告訴你上古神奇遺種還存在,其中或許有能令你妹妹起死複生的神藥。你相信我,隻要你不殺我,我,我一定可以幫你找到。”

“哈哈!哈哈!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殺人魔鬼嗎?”蒙銳抱緊蒙挽香,一手掣出“死神”。

“死神”下,誇鹿滿麵絕望……

刀光寒影,死神是否已來?!

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