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案:虎骨膏藥2

5

“江先生,這邊請。”

江暮雪被範安平請進尾崎元次設在縣政府的日軍臨時指揮所時,步履從容,神態自若,臉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好像他不是走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日軍軍事重地,而且去尋常人家出診一般。

尾崎元次半躺半倚地坐在**,正心情煩躁地將手中一把黑幽幽的短槍倒過來翻過去的擺弄著,臉上神情變幻不定,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對著你的腦袋開上一槍。江暮雪剛撩起長衫跨進門檻,尾崎元次如同驚弓之鳥,把眼一瞪,槍口一抬,對準了他:“站住,你是什麽人?”

範安平急忙從後麵跑上來,站到尾崎元次身邊,陪著笑臉解釋道:“尾崎隊長,他就是我給您請來的醫生,他姓江叫江暮雪,是我們這兒有名的中醫。”

“哦?”疑心甚重的尾崎元次仍沒有將手槍放下,瞧瞧江暮雪,又瞧瞧範安平,眼睛裏充滿了戒備。微微使個眼色,旁邊一名荷槍實彈的日軍立即上前對江暮雪進行搜身。

範安平躬著腰,討好地道:“尾崎隊長請放心,我已經搜過他的身了,他身上連一根針都沒有。”

尾崎元次上下打量江暮雪一眼,對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國醫生充滿了懷疑:“你,真能治好我的病?”

江暮雪冷冷地道:“在未親手診斷之前,我不能下任何結論。”

尾崎元次道:“那好,你快給我檢查一下,這兩天都快把我痛死了。”

江暮雪道:“我從來不給拿槍指著我的病人治病。”

尾崎元次怔了一下,神情略微有些尷尬,道:“好,你們中國人有句俗話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站在患者的角度,我相信你是一個好醫生。”順手把槍扔在了枕頭下麵。

江暮雪對翻譯道:“請你讓勤務兵給我打一盆水進來。”

戴眼鏡的年輕翻譯對一旁的勤務兵說了句什麽,不大一會兒,他就出去端了一盆清水進來。江暮雪稍稍挽起衣袖,在水盆裏洗幹淨雙手,上前兩步,示意尾崎元次伸出手來。

尾崎元次伸出左手,江暮雪替他把了把脈,神情有些凝重。尾崎元次瞧著他臉上的神情,另一隻手卻不由自主伸到枕頭下握緊了短槍。江暮雪目不斜視,淡淡地道:“把衣服掀起,讓我看看你的背。”

尾崎元次猶豫一下,依言將背上的衣服掀起。江暮雪走到他身後,見他背上青紫一塊,用手一摸,似有一塊硬骨突起,稍微用力按之,尾崎元次“哎喲”一聲,痛得齜牙咧嘴,想要翻臉罵人,卻也隻得隱忍。

江暮雪暗自點了一下頭,心中已經有底,又向一旁的日軍軍醫要了一根針,在尾崎元次腿上輕輕刺了兩下,均無反應,直到用力刺到第三下,才見尾崎元次的腳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終於感覺到了疼痛。

江暮雪診察完畢,洗了手,一邊放下衣袖一邊道:“是背部受創,胸椎骨折,雙腿肌力減退,感覺遲鈍,若不及時診治,恐有癱瘓之虞,但好在並未傷及椎管內的脊髓和經絡,尚不難治。”

尾崎元次似懂非懂,直到翻譯將江暮雪的原話翻譯給他聽了,才麵露喜色,問:“真的能治好?”

江暮雪點頭道:“隻要按我的要求去做,三天之後即可下地走路,但要想完全康複,至少也得調養半個月,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半年之內不能碰女人,以免脊椎受力過猛,舊傷複發。”

“八格。”尾崎元次臉色一變,從枕頭下抽出手搶,直指江暮雪胸口,喘著粗氣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罵道,“媽媽的,你是存心跟老子過不去是不是?”

江暮雪冷眼斜視著他手裏的短槍,並不答話。一旁的日軍軍醫畢竟是內行,知道這個中國醫生所言不假,急忙上前勸阻尾崎元次。

尾崎元次舉槍的手無力地垂下,叫過一名日軍,用日語吩咐道:“去把前兩天抓的那十幾個花姑娘放了,他媽的,能看不能吃,真倒黴。”

範安平盯著江暮雪問:“你真的能在三天之內治好尾崎隊長?”

江暮雪道:“隻要他配合治療,三天之內當無大礙。”

範安平逼近一步,拿出手槍道:“媽的,軍中無戲言,要是你三天之內醫不好尾崎隊長,老子就一槍斃了你。”

江暮雪懶得理會這個狐假虎威的漢奸,轉過身來,在屋子裏看了看,最後把目光落在門口那張平整的木板房門上。他讓翻譯找人把木門卸下來。

翻譯滿頭霧水,找來兩名日軍,動手卸下門板,照著江暮雪的手勢,把門板平放在地上。

江暮雪指著尾崎元次說:“把他抬到門板上。”

兩名日軍麵露難色,期期艾艾不敢動手。尾崎元次說:“磨蹭什麽,照他的話做。”

兩名日軍這才敢把尾崎元次從**抬下來,放到木板門上。江暮雪將尾崎元次的身體擺弄了一下,然後用一隻手托起他的頭,另一隻手拿過一隻棉花枕頭,墊在他背後骨折的部位。

江暮雪調整了一下枕頭的位置和高度,最後道:“你先這樣躺著,讓胸椎逐步複位,我回去拿兩帖虎骨膏藥來貼在你背上,先活血止痛,再以針灸之法刺激你雙腳恢複知覺。”

尾崎元次見他要走,神情微變,急問:“那、那我要在門板上躺幾個時辰?”

江暮雪淡淡地道:“如果恢複得好,三天時間也就夠了。但如果你亂動,導致胸椎折損程度加深,可能三十天都不夠。”

尾崎元次臉色發白,眼中殺機一閃,卻發作不得,見江暮雪要走,急忙努努嘴,示意範安平跟去。

6

火是在下午申牌時分燒起來的,火勢不算太大,剛好把江氏膏藥店櫃台後麵那個分門別類儲藏各種秘製膏藥的大藥櫃給燒著了。

江暮雪在範安平的“陪同”下回到鋪子,看見夥計小周正灰頭黑臉地坐在門檻上哭鼻子,再一看屋裏煙熏火燎一片狼藉,不由大吃一驚,忙叫起小周問發生什麽事了?

小周一副闖了大禍的樣子,連頭也不敢抬一下,說江先生,您剛出門不久,前麵街上就有人打架,我聽打得挺熱鬧的,就忍不住跑出去看了一小會兒,誰知還沒看完,就聽有人喊走水了,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咱家鋪子著火了,我急忙拿了木桶打水救火,幾個鄰居也來幫忙,火總算救熄了,可櫃子給燒了,江先生,我、我……

江暮雪神情一變,急忙進屋一看,果不其然,四壁熏得黑黝黝的,其他器具損失不大,一張紅木藥櫃卻燒成了一堆黑炭,裏麵收藏的膏藥自然也被燒得一張不剩。他本是寬厚之人,但遭此突變,也忍不住跺足埋怨道:“小周,你太大意了,我正要用櫃子裏的虎骨膏藥,現在卻……唉,你、你怎麽能在鋪子裏生火呢。”

小周委屈地說:“我沒在鋪子裏生火呀。”

江暮雪問:“沒生火那怎麽會燒起來?”

小周也有些莫名其妙,抓抓後腦勺說:“我也不知道。”他才不過十四五歲年紀,還是個膽小少年,一見老板的神情如此嚴峻,不由嚇得臉色發白,又害怕地哭起來。

範安平把頭伸進屋裏看了看,陰陽怪氣地說:“江先生,您要沒把握治好尾崎隊長的病直說就是了,也犯不著施展苦肉計,自己在自己店裏放上一把火呀。您可別告訴我您的膏藥都給燒光了,沒法給尾崎隊長治病了。”

江暮雪臉色漸漸緩和下來,反過來安慰了小周幾句,回頭對範安平道:“你回去告訴尾崎,我答應三日之內醫好他,就絕不會食言。叫他躺在門板上不要動,三日之內,我必帶著虎骨膏藥上門治他。他要是離開了門板,一切後果自負。”

範安平道:“行,有您這句話,那我就放心了。範某先回去等候著江先生,反正四門都有皇軍把守,也不怕您漏夜跑了。”衝他一抱拳,哼著小曲,甩手甩腳地走了。

待範安平一走,江暮雪立即提筆寫了一道方子:虎骨四兩,石斛二兩,赤芍一兩五錢,白芨一兩,川芎一兩,羌活一兩五錢,桂枝二兩,川烏一兩,杜仲一兩五錢,地黃四兩,山甲一兩,獨活一兩五錢……一共開了二十八味藥,共重四十一兩五錢五分。

這正是江氏虎骨膏的配方,這個方子是由清《內廷法製丸散膏丹各藥配本》所載熊油虎骨膏的方子加減變化而來,經過精減提煉之後,比原方效果更加顯著。

江暮雪把方子開好,檢查一遍,交給小周,叫他趕緊去周濟藥店照著單子把藥抓齊,並且一再叮囑不要擔擱,速去速回。小周答應一聲,一路小跑去了。

江暮雪回頭把店裏收拾了一下,不過盞茶功夫,小周就提著一包藥材氣喘籲籲跑了回來,江暮雪一看,其他二十七味藥都抓齊了,唯獨缺少虎骨這味主藥。

小周告訴他,周濟藥店的周老板說店裏的虎骨昨天就已經被人包圓兒買完了。

“哦,竟有這樣的事?”江暮雪大出意料,繡林城隻有周濟藥店這一家像樣的藥材鋪子,如果這裏找不到虎骨,那就隻有去鄰縣買了。他心存疑竇,親自跑到周濟藥店,正好周老板站在櫃台邊,上前一問,周老板告訴他,店裏的虎骨的確買光了,而且據幾個采購藥材的夥計今天早上回來說,鄰近縣市大小藥鋪裏的虎骨幾乎都在前天和昨天被人買走了。

江暮雪皺皺眉頭問:“那您知不知道買走虎骨的是什麽人?”

周老板說:“外縣市藥店的虎骨是誰買走的我不知道,周濟藥店的虎骨好像是被回春堂的夥計買走的,昨天我正好在櫃台邊喝功夫茶,所以見到了。”

回春堂的夥計?

江暮雪心裏一沉,隱然明白了什麽。

“豈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第二天早上,杜奇聽說了膏藥店失火的事,特地趕早過來,想看個究竟,聽江暮雪說了事發經過,不由義憤填膺,拍案而起,怒道,“這分明是範家父子設下的陰謀詭計,想借尾崎元次之手置你於死地。”

江暮雪道:“我想也是這樣。”

杜奇是個急性子,瞪著他道:“那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麽,趕緊想辦法購買虎骨去呀。”

江暮雪搖頭苦笑道:“沒用的,我問過周濟藥店的周老板,他說兩湖一帶藥店的虎骨都是由一個東北大藥材商行供貨,最近送來的一批藥材被日軍堵在了路上,最快也得十幾天以後才能運抵這裏。”

杜奇急了,道:“那怎麽辦?你已經答應尾崎元次三天之內一定治好他,沒有虎骨你拿什麽煉製虎骨膏藥,拿什麽去治他的半身不遂?小日本殺人不眨眼,你把他惹惱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江暮雪見他為自己的事急得一籌莫展滿屋亂轉,心下甚是感動,微微一笑道:“杜兄放心,小弟不才,但範氏父子欲借尾崎元次之手算計我也並非易事,常言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虎骨雖然難買,卻也不是全無辦法可想。”

杜奇聞言喜道:“江兄,你是說你能想辦法弄到虎骨?”

江暮雪胸有成竹地點點頭道:“時機一到,問題自然會迎刃而解。”

杜奇著急道:“江兄,你就別給我打啞謎了,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瞧你這不急不躁的模樣,難道會有人給你送虎骨上門不成?”

江暮雪故作高深地笑笑道:“天機不可泄漏,現在還不是揭示謎底的時候。總之杜兄不用擔心,山人自有妙著。來,我請你喝茶,前些日子托人從嶽陽帶了些君山銀針過來,也不知是否正宗,正要請你品一品。”

杜奇心有不甘,還欲再問,江暮雪卻不肯多透露半句,燃起爐子,煮水烹茶,忙碌起來。少頃,水沸茶香,江暮雪將第一碗茶遞到杜奇麵前。

杜奇初嚐一口,但覺香氣清嫩,新鮮回甜,不由點頭道:“好茶。”看著水氣氳氤的碗底,接著道,“銀針產於湖南嶽陽君山,由未展開的肥嫩芽頭製成,芽頭肥壯挺直、勻齊,滿披茸毛。你看這茶衝泡後芽尖衝向水麵,懸空豎立,宛如銀針,果然是上好的君山銀針。”

江暮雪品咂再三,點頭道:“銀針被譽為十大名茶之一,果然自有特色。”

兩人一麵品銘一麵閑聊,不知不覺間,時已過午,杜奇翹首道:“江兄,時間不早了,給你送虎骨的人怎麽還沒到?再不到可就來不及了。”

江暮雪哈哈一笑,把他拉得複又坐下,道:“不急不急,時已過午,杜兄留下吃頓午飯吧。”

杜奇道:“也好,我不坐在這兒看見你拿到虎骨我不放心呀。”

江暮雪親自下廚,做了四樣小菜,口味清淡,卻清香誘人,甚是精致。杜奇嚐過之後,忽然歎口氣道:“江兄,我後悔了。”

江暮雪問:“後悔什麽?”

杜奇道:“後悔當初怎麽沒把你留在我店裏做大廚,要不然我的生意一定比現在紅火得多。”

江暮雪嗬嗬笑著,滿臉得色,似乎比誇他醫術了得更讓他覺得高興。

吃過午飯,飲了杯淡茶,江暮雪忽然來了雅興,鋪紙蘸墨,揮就一幅《烹茶迎友圖》。杜奇一看,圖中遠山近水,茅簷數椽,屋內一人身形頎長,著長衫,戴方巾,眉目間恰似江暮雪自己,正拱手相迎,門口一人正要進屋,穿著打扮恍如他的模樣。屋子深處有一僮子涪爐烹茶。畫麵筆觸柔和,情趣盎然,可說是今日二人品茶場景之寫照。隻是窗外天低雲暗,似是山雨欲來之兆。杜奇道:“畫是好畫,隻是情境略嫌消極。”

江暮雪道:“何以見得?”

杜奇指畫而道:“隻管自己烹茶迎友,不理窗外山雨欲來,獨身自好,終不是至善境界。”

江暮雪動容道:“好一句獨身自好,終不是至善境界。”一言未畢,忽將此畫扔進爐中,再鋪一張生宣紙,道:“杜兄,請再看這一幅。”突然抄起一支如椽大筆,蘸足顏料,重重地頓在畫紙上,然後貓著腰,執著畫筆,在紙上全神描繪勾勒,一襲潔白長衫,隨著身體不停地起伏擺動,好像麵對弓弦的琴師,完全沉醉在自己彈奏出的迷人樂章中,周圍世界正漸漸淡去,直至不複存在……

杜奇看著,欣賞著,感受著,竟也有幾分癡了。

……

小周正在院子裏研藥,天色不知不覺就完全黑了下來,他見江、杜二人呆在屋裏,既無聲息,也不見掌燈,暗覺奇怪,推開虛掩的房門,探頭一看,屋裏一團漆黑,啥也瞧不著。回頭掌了燈,再進屋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黑暗中,江暮雪手執畫筆全神貫注正在畫紙上刷刷作畫,杜奇站在一邊看得如癡如醉。天色漸晚,兩人竟渾然不覺。

夜漸深沉,萬籟俱寂,屋子裏隻剩下畫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江暮雪的長衫背上緩緩顯出一團濕影,漸漸向周邊擴大,最後整個背上全都被汗水浸透。

杜奇卻似在看一場驚心動魄的決鬥,隻覺一股虎虎威氣撲麵而來,眼不敢眨,氣不敢喘,人不敢動。

江暮雪輕提筆尖,在畫上連點兩下,落筆之際,耳畔竟隱隱傳來虎嘯之聲。

長籲口氣,擲下畫筆。

杜奇宛如剛從夢中驚醒,擊掌高呼道:“好一幅《山林夜嘯圖》,筆墨酣暢,虎氣勃發,你看這百獸之王兩隻鋼爪緊緊扣住岩石,虎踞龍盤,虎目圓睜,虎嘴長嘯,虎虎生威,大有君臨南山之氣勢。尤其是最後兩下點睛之筆,畫虎點睛,天地間隱有虎嘯之聲傳來。難得,難得!”

江暮雪作完這一幅《山林夜嘯圖》,竟沒像平常一樣,觀賞完畢立即付之一炬,而是掛在牆上,自賞不已。

正是忘我之時,忽然遠遠地傳來一聲雞啼。杜奇驀然一驚,跺足急道:“江兄,咱們隻顧畫畫、賞畫,險些忘了正事。現在距你與尾崎元次約定的時間已不足兩日,給你送虎骨的人呢?到底來了沒有?”

江暮雪背負雙手,踱到窗前,看看天色,道:“杜兄不必著急,天快要亮了,杜兄還是先回去休息休息,虎骨一到,我立即讓小周去叫你,如何?”

杜奇哈哈大笑道:“你這是下逐客令了?”

江暮雪道:“非也,是逐友令。杜兄徹夜不歸,再不回去,嫂夫人就要上我這兒來要人了。”

“好,我走,我走還不行嗎?”杜奇拱一拱手,大笑而去。

江暮雪急忙叫醒在鋪子裏睡覺的小周,吩咐他趕緊壘灶,架鍋,熬藥,煉膏……

7

晌午時分,江暮雪背著他出診時常帶的小藥箱,坐一輛黃包車來到日軍指揮所門口,剛付了車資,就見範安平腰裏挎著一杆盒子炮,從大門裏邊迎出來,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神情,道:“江先生,您怎麽才來呀,尾崎隊長等您都等不及了。”

江暮雪點點頭,算是招呼了他,一抬腿,就往院門裏邊踏,不想卻被兩名持槍把門的日軍攔住,先是搜身,然後又打開小藥箱看了,見無可疑物品,這才放行。

範安平從後麵趕上來,笑嘻嘻地問:“江先生,你的虎骨膏藥可曾帶來?”

江暮雪不冷不熱地道:“帶著呢,多謝範會長操心。”

範安平原本以為他沒有虎骨製不成膏藥,是向尾崎元次告罪來了,誰知他卻說帶了虎骨膏藥來,不由一怔,半天沒跟上他的腳步。

江暮雪不再理會他,大步走到尾崎元次房中,進門看見尾崎元次果然還躺在門板上,不曾絲毫挪動。

尾崎元次一見到他,火氣就上來了,罵道:“八格,你怎麽現在才來,想凍死老子是不是?”話未說完,連打兩個阿嚏,鼻涕流得滿臉皆是,看樣子是昨晚染上傷寒感冒了。

江暮雪往他身上瞧了瞧,啞然失笑道:“尾崎隊長,我叫你躺在門板上別動,可沒說到了晚上也不能蓋被子呀。”

“你……”尾崎元次氣得臉色發白,半天作聲不得。

江暮雪蹲下身,撩起他的衣衫,在他背上摸了摸,見胸椎折損隆突之處已逐漸複位,恢複良好,暗自點了一下頭,打開小藥箱,拿出一帖江氏虎骨膏,攤開之後貼到尾崎背上受損之處,尾崎元次隻覺背上有些發熱,除此之外,並無其他感覺。

江暮雪從藥箱裏拿出一把銀針,見日軍軍醫一直站在旁邊盯著他的手看,不用細想便已明白他是在監視自己,也不在意,把針具用紗布包好,叫他提進來一隻爐子,在火爐上放一鍋清水,把針具放入鍋中,不大一會,清水煮沸,待針具在開水中消毒片刻,再撈起冷卻。洗淨了手,拿起銀針,先在尾崎元次屁股外側的環跳穴下針,直入三寸,然後再在陽陵泉、足三裏、懸鍾、解溪等穴連下數針,或指切進針,或夾持進針,或舒張進針,或提捏進針,或針管進針,或直刺,或斜刺,或平刺,方法不一而足。

施針完畢,尾崎元次下肢寒氣逐漸驅除,腰部以下緩緩有了些暖意,但還是麻木無力,不能動彈。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功夫,江暮雪收了針,蓋上藥箱,道:“每隔半日施針一次,三次即可使雙腿恢複知覺,下地行走。你千萬不要亂動,以免功虧一簣,今晚戊時我會再來一趟。”

尾崎元次見他的治療奏效,言語間對他也客氣許多,躺在門板上道:“範會長,請你幫我送一送江先生。”

範安平雖不情願,卻也不得不照做。走出大門時,他忍不住悄聲問了一句:“江先生,你給尾崎隊長貼的真是虎骨膏藥?”

江暮雪哈哈一笑道:“要不然你以為還會是什麽膏藥呢?”

範安平怔在門口,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也沒弄明白老爹的計謀到底什麽地方出了差錯。

晚上戊時,江暮雪來到日軍指揮所,第二次為尾崎元次施針,收針之時,尾崎元次雙腿血氣通暢,已經能夠動彈。

第三次施針是在次日上午巳時許,江暮雪走進尾崎元次的住所,忽然感覺氣氛似乎有點不對,尾崎元次仍然按照他的要求仰躺在門板上,屋子裏除了範安平、戴眼鏡的翻譯和勤務兵等,卻還多了兩個日本人,看年紀應該在五十歲以上,從穿著上看,像是日軍的隨軍軍醫,再加上以前那個年紀較輕的軍醫,一共有三名同行,從他進門那一刻起,就一直盯著他的雙手。

江暮雪不由皺了一下眉頭,尾崎元次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快,忙道:“江先生不必多心,他們三個都是你的同行,都是前來向您學習的。”

江暮雪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也不點破,淡淡地應道:“不敢。”又問,“尾崎先生今天感覺如何?”

尾崎元次抬抬雙腳,伸展一下,道:“感覺雙腿有勁多了,昨天足尖還有點冰冷,今天從足底到腰間都是暖的。”

江暮雪點點頭道:“那就好,看來恢複得很順利,我現在再給你針灸一次,應該便無大礙了。”

他讓那個年輕的軍醫過來幫手將尾崎元次的褲管卷起,找到陽陵泉、足三裏、懸鍾、解溪等穴,施針完畢。最後輕輕按住位於大腿外側中線上的風市穴,拿起一枚毫針,正要下針,年輕軍醫忽然抓住他的手,嘰裏咕嚕說了幾句日語。

翻譯告訴江暮雪,田中醫生問您,這次施針穴位為什麽與前兩次不同?前兩次除了在陽陵泉、足三裏、懸鍾、解溪等穴下針外,還在環跳穴下針,這次為什麽棄環跳穴而改刺風市穴?

江暮雪看了年輕軍醫一眼,對翻譯道:“你告訴他,環跳穴位於股外側部側臥屈腿時股骨大轉子最高點與骶管裂孔連線的外三分之一與中三分之一交點處,從針灸的功能和作用上看,主治下肢痿痹,半身不遂。前二次施針時,尾崎隊長雙腿處在麻木之中,故加刺環跳穴,以疏通血脈,而現在尾崎隊長雙腳已恢複知覺,自然不用再刺環跳穴,他下肢麻木已久,久未活動,現在血脈乍通,氣血湧動,一時難以適應,會感覺到腰腿處血管經脈脹痛,風市穴主治半身不遂,並腰腿疼痛症,所以加刺風市穴。”

翻譯把他的話轉譯給那名軍醫,年輕軍醫似乎不敢自己拿主意,又與兩名老軍醫商量一陣,才點點頭,回了一句日語。翻譯說:“江先生,很抱歉,打擾您治療了,請繼續吧。”

江暮雪重新拿起毫針,尋到風市穴,先直刺一寸,待得氣之後——所謂得氣,亦稱針感,是針刺入腧穴後所產生的經氣感應。得氣與否及氣至的速遲,不僅直接關係到針刺的治療效果,而且可以借此判斷疾病的預後——再撚轉毫針,深刺一寸。

此針一下,尾崎元次頓覺一股酸、脹之氣自入針處發出,沿著自己大腿外側的某根經脈下行下躥,上達頭頂百會,下抵足底湧泉,氣到血到,一通百通,渾身上下又酸又脹,卻又極是舒服受用。

少頃,江暮雪收了針,對年輕軍醫道:“你扶他下地試一試。”

尾崎元次將信將疑,道:“我真能下地走路了?”

軍醫依言過來扶他,尾崎元次先仰起上半身,在門板上坐起,再緩緩將雙足平移輕放到地上,感覺到腳下踏實了,才慢慢站起身。江暮雪說:“走兩步看看。”

尾崎元次看他一眼,臉上仍有疑慮,小心翼翼試行兩步,久未走路,感覺腳板有點酸痛,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異常。又走了三四步,腳步平穩,已無踉蹌之態,便推開軍醫,自行走動,腿上酸麻之感漸漸消除,在房間裏來回走了一圈,感覺與胸椎受損之前並無不同,這才相信自己的傷病真的已被這位中國醫生徹底治愈。

江暮雪揭下他背上的膏藥,查看胸椎受損後恢複情況,重新貼上一帖江氏虎骨膏藥,再拿出三張膏藥,道:“這是三帖虎骨膏藥,每隔三天更換一張,十日之後,即可痊愈。”

尾崎元次神情一肅,站到他麵前,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感謝道:“江先生手到病除,不愧為中國神醫,鄙人深表感謝。”

江暮雪微微一笑道:“治病救人乃醫者本分,中華大地藏龍臥虎,醫術較我高明者比比皆是,‘神醫’之名愧不敢當。你傷病初愈,尚須好好休養,不可到處奔忙,以免舊傷複發,望你好自為之。”

尾崎元次再次鞠躬,道:“多謝先生。”

範安平見江暮雪真的醫好了尾崎元次,心中恨得暗自咬牙,想起自己和老爹當初設下的計謀,真是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原以為向尾崎元次推薦江暮雪,可以借日本人之手置他於死地,重振老爹和回春堂的聲威,誰知到頭來反而成全了他的神醫之名,也不知他到底從哪兒搞到虎骨,製成虎骨膏藥的。

正在他瞧著江暮雪的背影暗暗咬牙切齒之際,尾崎元次忽然走到他麵前,心情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膀,道:“範會長,江先生是你請來的,現在他隻用三天時間就治好了我的傷病,免除我下半輩子半身不遂的殘疾之苦,你說我該不該重重地謝謝他?”

範安平急忙換上一副笑臉,點頭哈腰,諂媚道:“是是是,該該該。”

尾崎元次道:“那好,今天我就好好感謝感謝他。”

猛然轉過身來,把臉一沉,大喝道:“來人。”

“咳。”門外有人答應一聲,隻聽一陣腳步聲響,一隊荷槍實彈的鬼子兵忽然氣勢洶洶衝了進來,端著槍,一下就將江暮雪圍在了中間。

江暮雪臉色一變,看著尾崎元次道:“尾崎隊長,這是何意?”

尾崎元次盯著他看著,兩道陰冷銳利的目光就像兩把錐子,咄咄逼人,似乎要把他釘穿一般,嘿嘿冷笑一聲道:“江暮雪,你就不要再裝模作樣了,其實你的底細我早就調查得清清楚楚,你並不是從四川瀘州來的,你是八路軍冀南軍區劉伯承部下的一名隨軍軍醫,一年前在一次與皇軍的戰鬥中為了掩護幾名傷員轉移,你與八路大部隊失散,突圍之後你獨自一人流落江湖,四方飄泊,後來你打聽到八路大部隊到了湖南湘江一帶,於是你就想越過湘鄂邊界去尋找自己的部隊,但因為此間水陸交通被皇軍切斷,你無法過關,隻好暫時隱居繡林城,明裏以行醫為業,暗中卻一直在想方設法與八路取得聯係。江先生,我說得對不對?”

江暮雪瞧他一眼,眉頭一展,哈哈一笑道:“既然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還放心讓我為你治病,這份膽識,倒是讓江某佩服。”

尾崎元次道:“那也是情勢所迫,不得不姑且相信你一次,不過我也並非全無防範,你為我診治之時,自始至終都有軍醫在場,隻要你稍有差池,他們一個眼色,埋伏在窗外的狙擊手就會把你射成馬蜂窩。”

江暮雪鄙夷地瞧了三位同行一眼,冷聲笑道:“我還以為他們真是來虛心學習中國醫術的呢。”

尾崎元次重傷初愈,精力欠佳,不想與他多費唇舌,把臉一沉,揮手道:“來呀,先將這個八路押下去關起來,明日午間在北門口碼頭公開處決,我要讓你們這些冥頑不化的中國人看一看跟皇軍作對的下場。”

範安平差點興奮得跳起來,搶著回答一聲:“是。”一推江暮雪:“他媽的,搞了半天,你還是個八路哇,這回落到皇軍手裏有你好看,快走!”

8

杜奇心裏一直記掛著江暮雪和他的虎骨膏藥的事,在家裏等了一整天,也不見小周來通知他,到了第二天,他再也忍不住,徑直跑到膏藥鋪,鋪子裏隻有小周一個人在守著。

小周告訴他,江先生的虎骨膏藥早就煉製好了,都已經去給尾崎元次治過兩回病了,聽江先生說這小日本的重傷已快痊愈了。

杜奇問:“暮雪兄現在何處?”

小周說:“江先生今早又去了尾崎元次那裏。”

杜奇奇道:“這麽說暮雪兄拿到虎骨了?是誰給他送虎骨來的?怎麽送來的?”

小周一問三不知,一個勁地搖頭。

杜奇止不住心中好奇,穿過院子,來到江暮雪的房裏,希望能發現些兒蛛絲馬跡解開自己心中的謎團,可是房間裏一切如舊,與他前次來時並無半點變化,江暮雪那幅虎氣勃發《山林夜嘯圖》仍然掛在牆上。

就在他要轉身離去之時,忽然發現圖紙上那隻老虎的一隻虎爪被撕掉了。

他心中一動:難道這就是江暮雪所用的“虎骨”?

……

據說一天中,子時剛過,醜時初至的那一段時間,是人最疲倦、警覺性最低的時間,江暮雪就是在這個時間從嘴裏吐出第一枚銀針,像變戲法一樣打開手銬和腳鐐的。兩名看守的日軍正倚在牢門邊打瞌睡,當他躡手躡腳經過時,一名看守似乎聽到了什麽動靜,睜開惺忪的眼睛,正要張嘴大叫,江暮雪順手將手中的銀針紮進了他脖頸上的大椎穴,於是這名鬼子兵頭一歪,連哼也沒哼一聲,就繼續做他的春秋大夢去了。

關押江暮雪的監牢是由縣政府一間倉庫臨時改建成的,距尾崎元次的住所並不遠,江暮雪輕巧地避過幾撥巡邏的鬼子兵,輕而易舉地就摸進了他的房間。

“什麽人?”

盡管尾崎元次已經睡了三天三夜的門板,這一夜全身輕鬆睡得很沉很熟,但行武出身的他到底還是保持著軍人應有的警惕,一旦覺得床前有人影晃動,立即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了手槍。槍口還沒抬起,就覺手背一陣刺痛,合穀穴上不知怎地就被插上了一根銀針,虎口一麻,短槍掉落在地。

他敏捷地翻身跳下床,一條黑影正好擋在他麵前。定睛一瞧,隻見來人長衫勝雪,目光炯炯,正是白天被他下令關起來了的江暮雪。他驀然一驚,睡意全無,側身退後一步,顫聲道:“你、你是怎麽出來的?你想幹什麽?”

江暮雪逼近一步,冷峻地道:“我代表千千萬萬中國人民取你狗命來了。”

尾崎元次心知不妙,回身去取掛在床頭的軍刀,雙手剛剛舉過頭頂,兩邊腋下同時一麻,左右極泉穴上被同時釘上一枚銀針,兩條手臂頓時失去知覺,舉之不起放之不下,就那麽僵在半空,模樣甚是滑稽。

江暮雪絲毫不給他喘息之機,又從口中吐出三枚銀針,閃電般紮進了他頭頂百會、額前印堂、喉頭廉泉三處大穴。

尾崎元次宛如被人施了定身法似的,全身一震,僵在那裏,竟再也動彈不得。他不由心下大駭,張大嘴巴驚恐地盯著他:“你、你使了什麽魔法?”

江暮雪道:“這不是魔法,是中國的點穴術。從中國中醫的角度解釋,人的身體內遍布經絡,‘經’即經脈,猶如路徑,貫串上下,溝通內外,是經絡係統中縱行的主幹;‘絡’為絡脈,有網絡的含義,為經脈別出的分支,縱橫交錯,遍布全身。經絡內屬於髒腑,外絡於肢節,運行氣血,濡養周身,構成一個貫串上下溝通內外的體係,將人體聯係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而穴位則是經絡上特殊的‘點’,通過外力適當地刺激這些‘點’,可以達到關閉穴道阻止體內血液流動的目的。”

尾崎元次道:“你是說穴位就像人體血管中的閥門開關一樣?”

江暮雪道:“不錯,正是這個意思。我現在關閉了你頭頂、額前和喉節處的三處‘閥門’,你全身血液流經這裏的時候,遇到阻塞無法繼續暢行,血液在‘閥門’處越聚越多,壓力越來越大,無可突破,鮮血就會從你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中迸裂而出。”

尾崎元次道:“你、你是說我會七竅流血而死?江先生,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你既然要殺我,當初又何必那麽煞費苦心救我?”

江暮雪走到他麵前,目光灼灼,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救你,是因為我是醫生,你是病人。我殺你,是因為我是中國人,你是侵略我們的日本強盜。”

尾崎元次本來還抱著一絲僥幸之心,以為江暮雪不過是故弄玄虛虛張聲勢,直到他感覺到頭腦發漲,似乎有某種東西要從自己臉上爆裂而出時,他才相信江暮雪所言不虛,絕望之際,憋足最後一口氣,突然放開嗓門大聲叫道:“來人,快來……”

第二聲呼喊尚未吐出,隻覺喉頭一甜,一股鮮血箭一般從他鼻孔中躥了出來,接著眼睛、口腔、耳孔中也有熱熱的血液噴薄而出。

就在這時,江暮雪忽然聽到外麵哨聲大作,呼起四起,推門一看,隻見四下裏燈火通明,數百名日軍士兵手持步槍,正潮水般向這邊湧來。顯然,尾崎元次垂死的呼聲驚動了日軍。

江暮雪臉色一變,急忙退回尾崎房中,抓起他掉落在地的手槍,跳出門來,咬一咬牙,正要衝出去拚個魚死網破,忽然旁邊一扇小門吱嘎一聲,打開一條小縫,鑽出一個人,手裏拿著一支短槍,悄聲道:“江兄,別硬拚,快跟我走,這邊有一道後門。”

江暮雪隻覺聲音甚是耳熟,定睛一看,驚道:“杜兄,是你?”

杜奇笑道:“別客氣,自己人,我是中共湘鄂邊支部的特派員。”

江暮雪喜道:“太好了。”縱身跳進小屋。

杜奇回身關上房門,小屋裏頓時一片漆黑。

突然,屋裏傳出“砰”的一聲槍響……

9

這是抗日戰爭時期,發生在作者家鄉繡林縣(現已更名為繡林市)的一個真實故事,作者通過查閱縣誌,走訪民間老人,掌握相關史料,力圖向讀者真實再現這個故事的開頭結尾來龍去脈,但是要請讀者們原諒的是,關於這個故事最後確切的結局,嶽勇查遍了所有能搜集到的相關資料,均不見提及。倒是在繡林城街坊民間,廣泛流傳著有關對這個故事結局的猜測與傳聞,作者通過搜集整理歸納,發現民間軼聞傳說的結局大體有三種。

第一種。地下黨員杜奇接應江暮雪之後,悄然將他送出繡林城,並通過組織的力量,順利地幫他找到了自己的隊伍。這當然是最理想主義的一種說法。

第二種。杜奇的真實身份,其實是一名國民黨特務。他通過暗中調查,掌握了江暮雪的身份背景,正要向上峰報告,這時日本鬼子進城,國民政府在繡林城的統治崩潰,已無力顧及江暮雪的事,他隻好向鬼子告密泄漏江暮雪的真實身份,本意是想借鬼子之手害死江暮雪,誰知江暮雪神通廣大,非但逃過一劫,還把日軍中隊長尾崎元次給殺死了。雖然事後驚動日軍,江暮雪被日軍圍殺,但杜奇擔心江暮雪可能會再施手段從日軍的重重包圍之中突圍而出,到那時再要對付他可就不容易了。所以他隻好現身假冒我黨特派員騙取江暮雪的信任,趁他不備之機,在他背後開了冷槍。最後黑暗小屋裏傳出的那一聲槍響,便是因此而來。

第三種。江暮雪本是心細如發、警覺過人之人,被杜奇帶進小屋之後,發現屋子裏漆黑一團,並沒有杜奇所說的“後門”,他立即明白其中有詐,危急之時不容多想,果斷地對杜奇開了槍。於是屋子裏便傳出“砰”的一聲槍響。

就在作者打算結束這篇小說時,作者的好友、在市博物館工作的老張聽說嶽勇在寫一篇涉及解放前繡林城大地主範其道的小說,便登門來訪,順便為作者帶來了一封土改時從範其道家裏搜出的書信,給嶽勇作為參考資料。

嶽勇接過一看,信是寫在一張便箋上的,紙張早已發黃,但因為保存得好,上麵的字跡還是清晰可辨。

範大夫:

多行不義,必遭天譴。尾崎元次的頭顱就埋在你家院子裏——地點隱秘,汝如自行尋找挖掘,隻會徒勞——如若今後汝繼續哄抬診金、欺侮窮苦百姓,在下必向日本人舉報汝為殺死尾崎元次之真凶。就算日後日寇被驅,汝若不知收斂,在下要取汝性命亦易如反掌。此為其一。

其二,在下與汝漢奸兒子範安平接觸多次,察其麵色,兩顴高骨處顏色赤紅,有如指印。《靈樞·五色篇》曰:赤色出兩顴,大如拇指者,病雖小愈,必卒死。此乃心髒驟停之兆,你還是勸他多行善事,保命要緊。

全文如此,信後一無署名二無時間,不知何年何日,出自何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