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殺罪4·異案奇譚 第27案:生死投名狀

筆者嶽勇的家鄉繡林市,地處湘鄂邊陲,濱臨長江,行政上隸屬湖北管轄,因三國時劉備掛錦在山,結繡於林,納孫夫人於此,故此地古稱繡林縣,至近代才撤縣設市,稱繡林市。

民國年間,繡林縣有一任縣長,姓盧叫盧運長。盧運長係湖北黃岡人,原本是湖北省府機要秘書,因與省長蕭耀南係同鄉,且會巴結人,深得蕭耀南喜歡,被提拔到下麵當了一縣之長。

盧運長生性貪婪,到任之後,貪汙受賄,大肆斂財,其在繡林山下建有別墅一座,據說裏麵堆滿了他貪腐得來的金銀珠寶字畫古董。雖然民怨沸騰,但盧運長的縣長寶座卻穩如泰山。個中原因,除了他有省長蕭耀南這個後台,更因他駕馭屬下有方——據說屬下官員,要想在繡林官場站穩腳跟,就必須向盧運長納“投名狀”。

諸位千萬別誤會,我這裏所說的納“投名狀”,並非向盧運長行賄送錢,而是別有所指。

但凡新提拔上來的官員,要想獲得盧運長的青睞,必須當著盧縣長的麵收受一大筆賄賂。盧運長用紙條寫下某年某月某官收受某人某物,並讓當事官員簽名留證。盧運長將此紙條連同官員所收賄賂用一個小箱子裝好,上鎖並貼上封條,鑰匙交於當事官員保管,箱子留在盧運長手中。盧運長別墅內有一個特製的大保險櫃,專門用來收藏下屬交納的“投名狀”。官員有把柄握於盧運長之手,就算是入了夥,日後自會得到盧縣長青睞。至於那些沒有納“投名狀”的官員,自然被盧縣長排斥在自己圈子之外,處處受到壓製,或貶或謫,都不會長久。圈外人不知盧運長貪腐受賄詳情,知情者又有把柄握於盧運長之手,不敢對其生出異心,所以盧運長這官就當得穩當了。隻是這樣一來,盧運長把持縣政,繡林官場上行下效,一時間貪腐成風,民怨載道。

民國25年,繡林縣新上任了一位警察局長,名叫韓琛。時年42歲的韓琛畢業於中央警察學校,曾任省警備處治安科副科長,因工作得力,受到上峰器重,被外放到下麵的繡林縣當警察局長。

韓琛科班出身,為人正直,素來不拘小節,到任之初即有人私下提醒他向縣長盧運長納“投名狀”,韓琛哈哈一笑,道:“我韓琛行得正走得端,拿國家俸祿,做好分內之事,諒他也挑不出我什麽毛病。”

冬天說到就到了。韓琛看到大冷天的,手下的警員還穿著單薄的警服出去巡邏,一個個凍得直哆嗦,就決定給全縣所有警員發放一套毛料冬裝,可是申請報告呈上去之後,久久不見批文下來,一問才知報告在盧縣長那裏卡住了。

警察局直屬縣政府管轄,韓琛就在上班時間直接去找盧運長。盧運長打著哈哈,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說:“老韓啊,現在縣裏財政緊張,你們更換冬裝的事,還是先緩一緩吧。”韓琛道:“再緩一緩,冬天就要過去了。”盧運長大笑道:“那不更好嗎?”韓琛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下班回到家裏,韓琛一語不發,還在慪氣。妻子林薇嵐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林薇嵐不由笑起來,說:“我聽說隻有向盧運長納過‘投名狀’的官員,才能被其視為心腹。你沒有向他納‘投名狀’,他處處針對你,那也不奇怪呀。”

韓琛聽出妻子話裏有話,就問她:“難道你也希望我向盧運長納‘投名狀’嗎?”

林薇嵐道:“我知道你為官一任,有心替老百姓辦點實事,可是你的想法再好,得不到盧縣長的支持,那也白搭呀。正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給他納一個‘投名狀’,日後辦事少些阻礙,豈不更好?”

韓琛歎口氣道:“唉,你不明白,第一,我韓琛清廉了大半輩子,可不想晚節不保;第二,盧運長此人貪心太重,民怨沸騰,遲早會要出事,我若有‘投名狀’握在他手中,早晚要跟著他倒黴。”

林薇嵐笑著搖頭,說:“這倒也未必,隻要你聽我的,我保證你既能向盧運長納‘投名狀’,又無諸多後顧之憂。”

韓琛看著她問:“真有這麽好的事?”

林薇嵐點點頭說:“我幾時騙過你?隻是有一點要求,你得遵守,那就是一切都得聽我的安排。”

林薇嵐比韓琛小十多歲,年方三十,出身書香門第,曾留學英國,原來在省城一所中學教授英語,為了韓琛才辭職,甘心情願做個家庭主婦。韓琛知道妻子聰慧過人,善解人意,就點頭答應,說:“人在官場,身不由己,我一切聽你安排就是了。”

這天傍晚,韓琛夫婦倆來到盧運長位於繡林山下的別墅。林薇嵐身著一襲藍色碎花旗袍,越發襯托出她的高挑身材和婉約風姿。盧運長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搓著手幹笑道:“哎喲,什麽風把弟妹給吹來了?”林薇嵐看看韓琛,韓琛的表情有些木訥。她大方一笑,道:“盧縣長,咱們是來向您納‘投名狀’的呢。”盧運長幹笑道:“不敢不敢。”把二人讓進書屋坐下。

韓琛抬頭一看,書房裏貼牆擺放著一隻大保險櫃,知道這就是盧運長收藏“投名狀”的地方,心中不以為然。雙方坐下喝茶,不大一會,又有三個人被管家老曹領了進來,分別是恒豐當鋪的大掌櫃吳恒豐、和記米鋪的老板張大年和樓外樓歌舞廳的錢老板。

三人坐下,寒暄一陣,恒豐當鋪的大掌櫃吳恒豐首先起身,衝著韓琛一抱拳,說:“前一陣,咱們恒豐當鋪深夜遭竊,損失慘重,幸得韓局長關照,及時破案,追回損失,在下感激不盡。素聞韓局長不貪錢不愛財,唯喜收藏文玩字畫,正好在下日前購得一幅石濤的畫,現轉贈韓局長,聊表心中謝意,還請笑納。”說罷拿出一幅立軸,緩緩展開。眾人起身看時,卻是一幅清初大畫家石濤的《江渚霜色圖》。

盧運長對字畫古玩頗有些研究,近前細看,隻見畫麵上描繪的是一片江村風景,深秋季節,江渚高地,新建茅屋裏正歡迎千裏歸來的好友,江村樹木各具情狀,似有欣逢佳賓之意。遠處山水以淡墨抹出,意境寥廓清新。

盧運長邊看邊讚歎說:“此畫筆墨高妙奇古,意境疏簡清新,技法純熟,確是清初大家石濤的作品。這幅畫在市麵上的價錢,不會少於一千大洋吧?”吳恒豐忙道:“盧縣長好眼力,市價正是一千大洋。”按其時的物價,一塊大洋可以買一擔大米,一千大洋可是一筆巨款了。韓琛擺擺手,正想拒絕,林薇嵐卻扯扯他的衣角,上前收下吳恒豐的畫,道:“那我就替韓局長謝謝吳老板的美意了。”盧運長看在眼裏,哈哈一笑,看韓琛的目光裏就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和記米鋪張大年送給韓琛的是一件東陽木雕觀音像。木雕高約尺餘,觀音手托柳枝,垂目俯視,姿態優美,觀之可親。盧運長看了,說:“哎呀,這應該是明朝木雕大家孫雪居的作品,甚為罕見啊。”張大年說:“我有個不爭氣的兒子,已經年過二十,一事無成,張某想讓他在警察局混個差事,還望韓局長成全。”韓琛遲疑道:“這個……”他話未出口,林薇嵐已經收下了這件價值不菲的木雕觀音。

樓外樓歌舞廳錢老板送給韓琛的,卻是一棵白菜,一棵通透嫩綠的翡翠白菜,最讓人嘖嘖稱奇的是,個頭竟有真白菜那麽大。連盧運長也不禁眼紅起來,歎道:“這一棵翡翠白菜,可是價值連城啊。”韓琛見妻子在向自己使眼色,就哈哈一笑,收下這棵翡翠,問:“不知韓某有什麽可以幫到錢老板的?”錢老板說:“如果韓局長以後能對錢某的歌舞廳多加關照,在下感激不盡。”韓琛說:“好說好說。”

當錢老板等三人離去之後,盧運長即拿出筆墨,在紙條上寫下“某年某月某日警察局長韓琛收受恒豐當鋪吳恒豐名畫《江渚霜色圖》一幅”等字樣,那件東陽木雕和翡翠觀音也照此立下字據,請韓琛簽名留證。韓琛正在猶豫,見妻子在一旁向自己暗暗頷首,隻好硬著頭皮在三張紙條上簽下自己的大名並按上手印。

盧運長當著他們二人的麵,將三件東西連同紙條,分別用三個小箱子裝好,上鎖,並貼上封條。他瞧出韓琛似有懼內之嫌,就哈哈一笑,說:“我看這鑰匙,還是交給弟妹保管穩妥些。”林薇嵐伸手接過鑰匙,也笑了。盧運長打開保險櫃的門,將三隻寫有韓琛名字的箱子放進去。韓琛看見保險櫃裏果然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心中暗歎,向盧運長納“投名狀”的人還真不少啊。

離開盧運長的別墅,回去的路上,韓琛埋怨妻子:“你讓我收下如此貴重的東西,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裏推嗎?”

林薇嵐道:“既然是向盧運長納‘投名狀’,當然是越貴重越好。”

韓琛無奈地歎道:“我這可是收受賄賂啊,東西越貴重,日後東窗事發,我隻怕會跌得越慘。”

林薇嵐看著他嫣然一笑,道:“你盡管放心,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

自從韓琛聽從妻子的建議,向盧運長納了“投名狀”之後,盧運長果然對他青眼相待,那份申請更換新冬裝的請示報告很快就批了下來,警員們個個穿上新冬裝上班,再也不必在寒冬裏挨凍。春節的時候,警察局發放的“年例”,也比別的政府部門多些。但凡韓琛要辦什麽事,申請報告呈上來,盧運長很快就給予批複。漸漸的,盧運長竟將韓琛視為心腹,出門公幹下鄉檢查,必定要韓琛帶領警隊在前開路,煞是威風。老百姓中有人罵這個警察局長是盧運長的狗腿子,盧運長聽罷拍拍韓琛的肩膀,哈哈一笑,從此待韓琛更加親密。

韓琛也趁著有盧縣長這個後台撐腰,放手整治全縣治安,以雷霆手段打掉了兩個盤踞在縣城的黑幫團夥,繡林全縣的治安局麵為之一變,就連街上的小偷小摸都幾乎絕跡。《繡林日報》載文稱,全縣治安狀況,為近百年來之最好。以前那些罵韓琛是盧縣長狗腿子的人,這時也不得不向他豎起大拇指叫聲“好”。連韓琛自己也有些糊塗了,當初向盧運長納“投名狀”,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時間打著飛腳往前趕,一晃三年過去。民國28年春,繡林縣發生了一樁轟動全城的離奇命案。

那一日,一位在繡林山邊的山底湖打魚的漁夫,在湖水中發現兩具屍,旋即報警。經警方調查後得知,死者係一對年方十八歲的雙胞胎姐妹,屍體渾身布滿瘀傷,下體紅腫,有明顯的被性侵的痕跡。

案發第二日,有一個在繡林山上看護山林的老頭前來自首,說前日兩位少女上山踏青被他撞見,他見兩位少女長得如花似玉,頓起色心,用一把柴刀逼迫二人,當場將兩人奸汙。作案後怕二人報警,又將兩人推入山底湖淹死。

但是辦案經驗豐富的韓琛卻發現這護林老頭的供詞有諸多破綻,首先一個老頭,想要逼迫兩名年輕女子就範,並非易事;其次,老頭說他把柴刀架到女孩脖子上,這一對姐妹花就乖乖就範了,那麽兩名死者身上的大片瘀傷是怎麽來的?第三,老頭對許多作案細節的描述含糊不清,作案地點一會兒說是在樹林裏,一會又說在山底湖邊,警方叫他指認推二人下水的具體地點,他也無法準確指認出來。

韓琛覺得其中必有隱情,於是圍繞發現屍體的山底湖擴大搜索範圍,最後在距離山底湖半裏路遠的一幢別墅圍牆外的雜草叢中,發現了死者中妹妹留下的一隻平底鞋。經查,這幢別墅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現任繡林縣長盧運長。

警方再次提審護林老頭,在確鑿的證據麵前,護林老頭終於承認了自己替凶手冒名頂罪的事實。

老頭說,雙胞胎少女命案發生之後,有一個人到山上工棚裏找到他,叫他去向警方自首,承認那兩個少女是他奸殺的,那人則答應給予他五百塊現大洋作為報酬,另外他生病的兒子也可以住進繡林最好的西醫院,受到最好的治療。看來那人找他之前,曾對他作過一番調查。他確實有一個兒子得了肝病,因無錢治療,正在家裏等死。為了替兒子掙錢治病,護林老頭隻好咬牙應承了這件事。

韓琛問老頭是否認識那個叫他頂罪的人?老頭搖頭說不認識,想一想,又說以前好像在哪裏見過。韓琛說你再好好想想。

老頭想了一會,一拍大腿說我想起來了,以前好像在繡林山下一幢別墅門口見過他,大約四十多歲年紀,身體瘦得像竹竿,戴一副圓眼鏡,中分頭,左腮邊還有一小撮毛。經他這麽一描述,韓琛腦海裏立即跳出一個人來,那就是盧運長別墅的管家老曹。他去盧運長別墅時見過老曹,正是老頭描述的這般模樣。

韓琛把護林老頭帶到盧運長別墅門口蹲守半天,終於看見老曹從院子裏走出來,護林老頭說就是他。韓琛立即下令:逮捕老曹。

老曹是個軟骨頭,一進警察局,就什麽都招了。

原來衣冠楚楚的盧運長盧縣長,不但貪財,而且好色。他修建的別墅,地上兩層,專門用來收藏自己貪汙受賄得來的財物和繡林官員所納的“投名狀”,而地麵以下,還有一間地下室,裏麵軟禁了不少年輕女子,專門供他**樂。

盧縣長玩女人有個怪癖,他喜歡玩雙胞胎姐妹花,用他的話說,當你在玩一個女人的時候,另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在旁邊看著,那是何等的刺激和享受啊。所以他地下室軟禁的,大多都是雙胞胎姐妹花,有的是出高價利誘來的,有的是強擄或者拐騙過來的。那對浮屍山底湖的姐妹花,就是被盧運長在女子師範學校看中後,強騙過來的。

那對花季少女被騙到魔窟,一個禮拜之內,數次遭到盧運長的奸汙。這對姐妹花脾氣剛烈,極力反抗,卻隻能招致一頓頓暴打。

後來的一個晚上,兩個少女趁看守她們的胖女人沒有防備,從魔窟裏翻牆逃出,那一隻鞋子,就是此時掉落在草叢中的。盧運長聞訊帶人去追,終於在山底湖邊追上二人。繡林山下人煙稀少,少女二人求救無門,隻好拚死反抗,盧運長一時不備,竟被二人用石塊砸中腦袋,流出血來。

盧運長惱羞成怒,抬起腳來,惡狠狠將二人踹入湖中。兩名少女落水後撲騰幾下,就沉了下去。盧運長本來以為二人沉屍水底,不會被人發現,誰料第二天早上兩具屍體竟然浮出水麵,被一個漁夫發現。盧運長意識到情況不妙,立即命心腹管家老曹出麵找人替自己頂罪……

經過警方詳細周密的外圍調查,韓琛最後確認老曹的供詞基本屬實,殺死那對姐妹花的凶手,確實就是縣長盧運長。

但是這個案子該如何辦下去,卻把韓琛難住了。如果將身為一縣之長的盧運長抓捕歸案,必定全城轟動,亦會驚動省裏,到時上麵查下來,不但盧運長**婦女殺人頂包的罪行要暴光,隻怕他和他身邊官員的貪腐窩案也會被牽扯出來。盧運長別墅保險櫃裏眾多官員交納的“投名狀”自然也會被公之於眾。先不說韓琛收受的名畫和名貴木雕,單就隻那一件翡翠白菜,就已價值驚人。如果一頂受賄罪的大帽子扣下來,他的結局隻怕不會比盧運長好多少。可是如果不抓住盧運長這個殺人凶手,繼續讓那護林老頭為他頂罪,一來不知道盧運長以後還會禍害多少良家少女,二來也對不起自己這身警服。反複權衡之下,竟一時拿不定主意。

傍晚時分,林薇嵐見丈夫下班回家雙眉緊鎖,心事重重,就問他遇上了什麽煩心事?韓琛把盧運長涉嫌奸殺兩名少女的事跟她說了。

林薇嵐說:“這是你的公事,我不便多說。但作為一個妻子,我希望我的丈夫至少能做到一點。”

韓琛問:“哪一點?”

林薇嵐看著他說:“做你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韓琛定定地瞧著妻子,歎口氣說:“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若逮捕盧運長,他必會反咬我一口,將我收受賄賂向他交納‘投名狀’的事說出來。那我也……”

林薇嵐嫣然一笑,道:“你忘記了當初決定向盧運長納‘投名狀’時,我跟你說過的話嗎?你隻管去做你認為對的事情,其他後顧之憂,我來替你解決。”

韓琛在心裏苦笑:你來替我解決?難道你能潛入盧運長的別墅,將我的“投名狀”偷出來嗎?但經過妻子的一番開解,他在心裏感激之餘,亦同時下定了決心:不管後果如何,隻選擇走自己認為正確的路。

第二天早上,韓琛帶著一隊人馬,闖進盧運長的辦公室。

盧運長見他荷槍實彈而來,就知道情況不妙,攬著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邊,低聲道:“韓局長,你可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我勸你還是三思而後行。”

韓琛冷冷地道:“多謝盧縣長提醒,我今天來這裏,正是我三思之後的結果。”

盧運長就變了臉色,盯著他道:“別忘了你還有把柄捏在我手裏,就算我坐牢,你也得去陪我。”

韓琛臉色鐵青,沉聲道:“這個韓某早就想到了,不需要盧縣長提醒。”揮一揮手,後麵幾名警察一擁而上,將盧運長按在地上。

縣長殺人被拘,這在繡林縣還是破題兒頭一遭,案子呈報到省裏,上麵相當重視,立即派遣以行政督察專員羅兆一為首的調查組下來調查核實案情。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除了**婦女和殺人頂包這兩項罪名,連盧運長身上的貪腐案也一並被牽扯出來。這自然也在韓琛的意料之中。

在審訊盧運長時,他突然向調查組檢舉,說警察局長韓琛利用職務之便收受賄賂,數額巨大,依照《中華民國憲法》,早就應該判處死刑。行政督察專員羅兆一不信,問他可有證據?

盧運長說本人已掌握確鑿證據,絕非信口誣告。在我別墅二樓書房保險櫃裏,有三個寫著韓琛名字的小箱,第一個箱子裝的是他收受別人的名畫一幅,價值一千大洋;第二個箱子裏裝有名貴木雕一尊;第三個箱子裝著他收受別人賄賂的一件翡翠白菜,價值之巨,無法估量。而且每一件受賄之物品,都有韓琛親筆簽名畫押留證。

羅兆一就扭頭問坐在一旁參與審訊的韓琛:“韓局長,他說的這些,可是事實?”韓琛臉色通紅,竟說不出話來。羅兆一已然心中有數,立即帶著韓琛和盧運長兩名當事人去別墅調查取證。

來到別墅二樓,盧運長瞧了韓琛一眼,洋洋得意地當著調查組眾人的麵打開保險櫃,拿出韓琛三年前向他交納的“投名狀”。羅兆一撕下小箱子上麵的封條,叫盧運長打開箱鎖。盧運長斜睨著韓琛,不懷好意地笑道:“鑰匙可不在我手裏,而是在韓局長手中。”羅兆一看看韓琛,韓琛隻好硬著頭皮拿出鑰匙,交到羅兆一手中。

羅兆一打開第一個箱子,裏麵果然收藏著一幅卷好的畫軸。韓琛自知罪責難逃,唯有閉目長歎。盧運長臉上堆滿巴結的笑容,湊到羅兆一跟前道:“這是一幅清初大畫家石濤的名畫,至少價值一千大洋。”

羅兆一看看盧運長,又看看韓琛,兩人表情迥然,這位見多識廣的行政督察專員心裏已然明白,取出畫軸,緩緩開打,抬眼一瞧,卻忽然愣住了。隻見那畫紙上,布滿了縱橫交錯亂七八糟的黑線條,乍一看像是一張蜘蛛網,原畫畫的是什麽場景早已看不清了。

羅兆一瞪了盧運長一眼,問:“這就是你說的價值千元的名畫?我看就是一幅半文不值的廢畫嘛!”

韓琛和盧運長兩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羅兆一打開第二隻箱子。盧運長說這裏麵裝的是一尊東陽木雕,係明朝木雕大家孫雪居的作品,當世罕見,價值不菲……話至此處,卻再也說不下去。因為箱蓋揭開,裏麵除了少許木屑,再也沒有其他東西。盧運長一臉錯愕,說不出話來。

第三隻箱子很快也打開了,出人意料的是,裏麵哪有什麽價值連城的翡翠白菜,箱子底下,也隻有一堆奇怪的粉末,那個與真白菜一般大小的翡翠白菜竟然不翼而飛了。

羅兆一的臉就沉了下來,盯著盧運長厲聲問:“你說的那個價值連城的翡翠白菜呢?不會是你自己偷偷吃掉了吧?簡直是胡鬧,你是不是想在自己身上多加一條誣告罪?”

盧運長又驚又懼,嚇得滿頭大汗,一個勁地說:“盧某不敢,盧某不敢!”

所有在場之人中,最驚最疑者,莫過韓琛。他看著空空如也的箱子,心中仍是半信半疑,想起妻子說過的話,暗道莫非她真的會魔法,能把箱子裏的東西隔空變走?

羅兆一看完這三個箱子,見保險櫃中還存放著不少類似的箱子,上麵寫滿了人名,就說:“這些箱子裏麵裝的是什麽?打開看看。”

盧運長“啊”的一聲,一屁股癱坐在地。

其他箱子陸續被打開,箱子裏裝的,都是下屬官員交納給盧運長的“投名狀”。以繡林縣長盧運長為首、眾多官員追隨的繡林官場貪腐窩案由此被揭露出來。

鑒於盧運長的案子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偵辦級別也相應提高,由省裏直接負責偵查審訊工作。這時盧運長的後台——他的那位老鄉省長蕭耀南早已調離鄂地一年有餘,再也沒有人出麵保他,最後自然死罪難逃。

一眾給盧運長納過“投名狀”的官員,撤職的撤職,查辦的查辦,都得到了相應的處分,唯有韓琛逃過一劫。

事後,韓琛問妻子是什麽時候潛入盧運長的別墅偷走他的“投名狀”的?林薇嵐佯作一臉無辜,說我隻在你納“投名狀”時進過他的別墅,其後再也沒有去過呀。

韓琛自然不信,問她:“如果你沒有去過,那箱子裏的東西,怎麽會不翼而飛呢?”

林薇嵐眉眼帶俏,狡黠一笑,道:“這個呀,其實很簡單。那幅石濤的畫,兩端畫軸都是空心的,我在裏麵藏了少許墨水和一些螞蟻,又在畫紙上暗中塗了一些糖水痕跡,畫被卷起收藏之後,畫軸裏的螞蟻就會從墨水中爬出來,順著畫麵糖水痕跡爬來爬去,因為螞蟻身上帶著墨水,所以最後就把這幅畫爬成了一文不值的‘廢畫’。至於那尊木雕嘛,就更簡單了,我在觀音底座挖了一個小洞,在裏麵藏了兩隻粉蠹蟲,這是一種特別厲害的蛀蟲,估計沒有一個月時間,就把木雕‘吃’得一幹二淨了。”

韓琛問:“那件翡翠白菜,又是怎麽回事?”

林薇嵐故意逗他:“難道你真以為人家送了一塊比白菜還大的翡翠給你啊?”

韓琛問:“難道不是?”

林薇嵐道:“告訴你吧,那棵白菜,是用洋鬆香、石蠟和冰糖製作而成的,再請巧匠用心雕刻,就跟一棵真的翡翠白菜無異了,非玩玉石的高手看不出來。這幾種原料都極易融化,一遇夏日高溫,就自行融化得隻剩下一點點渣滓了。名畫木雕翡翠白菜,這三樣東西,都是我授意恒豐當鋪的老板等人買的。”

韓琛聽罷,心下又是驚奇又是佩服,忍不住摟住夫人的香肩笑道:“你這騙術也太高明了,就連我這個老警察也沒有發現絲毫端倪。”

林薇嵐歎了口氣,深有感觸地說:“我雖然沒有當官,但也知道一入官場深似海,既想為老百姓做點實事,混個好官的名聲,又想在官場站穩腳跟,不被人排擠,有時候還真得花點心思下一番功夫呢。”

韓琛點頭稱是,感激地擁抱著妻子,久久沒有鬆開。

警察局長韓琛,因為偵辦盧運長的案子有功,且在警察局長的位置上官聲也不錯,很快就調回省城,任省警務處副處長,三年後升任處長。全國解放後,他和妻子一同去了台灣,從此再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