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廢人一個，還想殺我？
煜國，靖肅元年，立冬夜。
凜冽的北風，卷著無數碎紙枯葉和殘破燈籠，從京城寬闊的街道上呼嘯而過，留下一片蕭索肅殺的氣氛。
禁宮大內最偏僻黑暗的一隅，是冷宮。
這裏平時像冰窖，今夜卻熱得像是能把人烤化一般。
熱度，來自空曠大殿中央擺放的大炭爐，最劣質的黑炭燒得透紅。
沈拂雪被繩索捆得透不過氣，倒在炭爐旁的地上，奄奄一息。
她身上那件陪她曆經無數惡戰的戰甲，早就崩裂散落，再不見昔日的光輝。
宮殿的門緩緩打開，衣著華貴的女子在宮女的簇擁下，昂首走到沈拂雪身旁。
看著沈拂雪臉頰的疤痕，她厭惡地用手帕捂住鼻子，抬起一隻腳，狠狠地踩在沈拂雪左肩還沒拔出的半支弩箭上。
“哧”一聲悶響，弩箭全部刺入了沈拂雪的肩胛內。
沈拂雪疼得渾身顫抖，豆大的汗珠從臉頰滑落，她卻緊咬牙關，連一絲低吟也不肯發出。
見她還如此頑強，華服女子蔑視著她，拋出更誅心的話。
“沈拂雪，明日就是本宮的封後大典，你這曾經的掛名皇後是不是應該替妹妹慶祝一番？”
沈拂雪虛弱地啐出一口嘴裏的血，唇角綻開一絲冷冽的譏笑。
“沈盈月，你與蕭塵夜出賣我龍城軍，害死先皇和無數忠臣良將，通敵割地換來這半壁江山，有什麽好得意？天怒人怨、眾叛親離，你這‘皇後’又能當幾天？”
聽了這話，沈盈月忍不住得意大笑。
“哈哈哈……江山、人心，我才不在乎！我要的不過是踩在你這嫡女的頭上，奪走你的一切罷了！我要讓你們看看，庶女也一樣能母儀天下！”
“這可是普天同慶的事，所以我特意在冷宮為你設下一場群英宴，好讓你和你那些兄弟部下們歡聚一堂，是不是很感動？”
“你說什麽……”沈拂雪不敢相信，“我的部下，還有誰活著？！”
沈盈月蹲下來，揪住了沈拂雪的頭發，逼迫她看著大殿兩側食案上擺的肉食，笑得殘忍至極。
“他們不是都在這裏嗎？長姐怎麽連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也不認得了？”
“啊，我倒是忘記了，這些美食是從他們的屍體上割下來的骨肉做的，你當然見麵不識啦。”
沈拂雪瞪大了眼睛，目光一一掃過周圍桌案上盤中的肉塊，這才發現那些根本不是什麽菜肴，竟然都是人身上的部位！
她恨得渾身發抖，掙紮著從地上弓起身子跪起來，一頭朝沈盈月撞過去，“沈盈月！你這個惡魔！我要殺了你！”
沈盈月還沒動，立刻有侍衛宮女一起護在她身前。
她笑得猙獰，“嗬嗬……你穴道被封，無法動用內力，廢人一個，還想殺我？何況菜還沒齊，還差一個蕭雲祁，你不用急著送死！”
“誰？”沈拂雪不敢相信地道，“蕭雲祁……祁王殿下，他不是在流放西域的路上逃走了嗎？”
沈盈月冷笑，“是啊，蕭雲祁逃亡，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蕭塵夜要斬草除根，就隻能用你做誘餌，引蕭雲祁來救你。”
說著，她轉身看著皇城遠處漸漸被火光染紅的天空，笑道：“此刻他應該已經落入城門口的陷阱裏了！”
“姐姐，這輩子我最恨的就是你和蕭雲祁，所以讓人為你們定製了這大烤爐，好給你倆留個全屍。一邊烤、一邊剮，這才是群英宴的精髓所在，姐姐喜歡嗎？”
沒等她說完，沈拂雪已經從地上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她瞪著沈盈月，眼睛通紅，眼底滲出兩行血色的淚水，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魅一樣，恐怖至極！
“多謝你告訴我這件事！可惜你這烤爐，派不上用場了！”
沈盈月嚇得連連後退，“沈拂雪！你……你都這樣了還能站起來！你……你簡直不是人！”
沈拂雪沒有說話，但是身體四周卻卷起了一陣看不見的颶風，引得火爐裏的火星全都直竄向空中，瘋狂旋轉。
她拖著腳上沉重的腳鐐一步步往前，嚇得侍衛一刀砍了下來。
她卻一轉身，任憑長刀砍斷了背後的繩子！
刀鋒入骨，渾然不覺。
緊接著，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走了侍衛手中的刀，轉手直刺進沈盈月的胸膛！
周圍的宮女們尖叫著抱頭逃竄，連侍衛也畏懼著不敢上前。
沈盈月驚愕地看著她胸口順著刀上血槽流下的鮮血，倒在了地上。
“沈拂雪……沈、拂、雪……你怎麽敢……”
她嘴裏不斷湧出鮮血，說不出完整的話，“本宮是……皇後……”
沈拂雪仿若未聞，她隻覺得渾身經脈爆裂，一陣血氣湧上喉嚨。
因為方才衝開穴道發出致命一擊，耗盡了她最後一絲元氣。
她撐不住自己的身體，隻能握著血刀當做拐杖，撐著走到冷宮門口。
抬起頭，看著越來越近的火光，聽著冷宮外巷道上狂奔的馬蹄聲，她龜裂的唇角勾起一抹淡若清風的微笑。
“蕭雲祁，你終於回到了這皇城，那我……死也值了！”
說完這句話，手中的刀“咣啷”一聲墜地，她的身體也似變得萬斤之重，倒在了地上。
恍惚之際，她仿佛聽見有人嘶聲呼喚她的名字：“沈拂雪——”
眼睛閉上，卻像是睡著了一般，鋪天蓋地的倦意襲來。
她鮮衣怒馬、威名赫赫的一生，終究是要這麽草草的落幕了嗎？
身體仿佛不斷的下沉，不知在一片混沌中飄了多久，她耳邊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
“少將軍！醒醒！怪事，才這點酒，你怎麽就喝醉了？”
沈拂雪聽得心頭一熱，頓時睜開了眼睛，卻被刺目的光線弄得一陣眩暈，忙抬手遮擋在眼前。
龍城軍副將陸展涼粗聲粗氣地道：“少將軍！連雲寨的賊首徐三刀已經伏誅！二當家和嘍囉們也都降了。咱們回去向大將軍複命吧！”
聽見這話，沈拂雪驚愕地睜開眼睛，隻見早已戰死沙場的副將陸展涼，居然活生生站在她眼前！
“老陸？！”
她一下站了起來，從食案上躍過去，雙手抓住了陸展涼的胳膊，狠狠晃了兩下。
感受到對方那健碩肌肉和真實的體溫，她說不出是驚喜還是惶恐。
放眼望去，聚英堂內外都是龍城軍的將士，在清理戰後的山賊屍體和毀壞的東西。
“怎麽會這樣！大家都還在，一切都和三年前連雲寨剿匪那天一模一樣！”
沈拂雪想起冷宮那些盤中肉塊，不禁淚眼朦朧，一把抱住陸展涼，激動地在他背上拍著巴掌，手掌都拍疼了也渾然不覺。
“老陸！我太想你們了！我真的太想你們了……”
陸展涼手裏提著血淋淋的人頭，卻被自家少將軍抱住，不禁別扭極了，看著沈拂雪臉上那猙獰的銀質麵具，甕聲甕氣地道：
“少……少將軍，你這是咋了？我老陸把你當兄弟，我心裏可隻有小水仙……哎喲！兄弟們都看著呢！快放手！”
看著他這傲嬌別扭的樣子，沈拂雪笑了起來，淚水卻無聲無息地打濕了她臉上的銀麵具。
前世經曆的一切，此刻想來，仿佛隻是她剛才喝了陳年燒刀子醉酒後，趴在桌案上發的一場大夢。
她忽然想起，連雲寨剿匪這天，正是祁王蕭雲祁從大煜國的北部邊城凱旋回京的日子。
算著時辰，他此刻就快到連雲寨山下的官道了。
想到這兒，沈拂雪大步流星地走到聚英堂外。
蕭瑟秋風中，她身後嶄新的紅色戰袍，獵獵飛舞。
那一抹比滿山紅楓還要鮮活熾烈的紅，一如她眼中重燃的鬥誌。
“兄弟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