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殺人如鬼美如仙

慕容秋黃並不否認這一點。

就算葉孤雲身受重傷,傷勢就算已惡化,就算已無藥可救,甚至快要死了,隻要他手裏還有劍,就沒人有把握能殺了他,一個也沒有。

葉孤雲逼視著慕容秋黃的目光,淡淡的說著,“我還知道一點。”

“你說。”慕容秋黃的目光凝視殘陽,仿佛在欣賞著它帶來的偉大與神奇。

大地紅如血,他也變得血紅,金黃色的衣衫已被染紅,金黃色的披風也被染紅,甚至連掌中劍也被染紅。

“就算我殺了你十七八個妹妹,你也不會出手殺我的。”葉孤雲譏笑。

慕容秋黃冷漠的目光忽然盯著葉孤雲,他的手依然低垂著,並未觸及劍柄,他的目光同樣可怕、恐怖,看到他此時的目光,就可以想象到他殺人的劍法有多麽凶殘多麽冷酷。

葉孤雲依然在譏笑,卻又說著,“我走了。”

他說走就走,竟已真的走了。

“慢走。”冰冷的聲音,箭一般的聲音,冰冷、迅速而又徹骨,慕容秋黃並未動,目光冷冷盯著葉孤雲的背脊,忽又說,“你說走就走?”

葉孤雲點頭。

握劍的手臂上青筋高聳,背脊驟然抽緊,就連他劍尖都已輕顫。

這不是他的劍,但麵對敵人時所生出的警覺,竟跟自己的那口劍同樣劇烈。

“你說我不會殺你?”

“是的。”葉孤雲冷笑,“殺人的人都帶著殺人的誠意,你沒有這種誠意。”

“是的。”慕容秋黃又說,“但你一定不知道我為什麽不殺你。”

“你說說,我在聽著。”

“我不殺你,是因為你有桃花運。”

“桃花運?”葉孤雲不明白,他從不沾花惹草,更不會受到花的騷擾。

他的一生仿佛隻能在孤單中度過,這是他的不幸,也許也是媚娘的不幸。

慕容秋黃冷笑著掠起,縱身橫飛,箭一般射向遠方,然後消失。

黑暗籠罩大地,殘陽已死。

大地上和平而漆黑。

葉孤雲靜靜的矗立著,目光並未從殘陽消失的地方移開,孤孤單單的眸子變得蕭索而無力。

沒有風。

連風仿佛已被寂寞淹沒,世上真正能忍受得了寂寞,也許隻有人。

遠處忽然走過來一個人,一個人,一燈籠。

人是女人,燈是大紅花燈。

女人的臉頰上帶著桃花般笑意,手裏提著的燈籠外麵竟也是桃花。

桃花別樣紅,桃花般的女人紅著臉明明是在兩丈處的,看到葉孤雲孤孤單單的矗立在這裏,隻是笑了笑,然後一步就到了葉孤雲邊上。

她的笑意猶在,掌中燈籠沒有一絲晃動。

換成是其他的男士,一定會被嚇得半死,因為桃花般女人在寂寞而漆黑的夜色裏看來,仿佛是野鬼,美麗而可怕的野鬼。

她的身子微微前傾,她的笑意也微微吐露,露出自己尊敬與敬仰,“見過絕代雙劍,葉孤雲葉大俠。”

葉孤雲沒有被嚇死,因為他不是其他的男人,也許正因為他是葉孤雲,所以才沒有被嚇死。

“討厭。”葉孤雲冷冷又說,“我不是大俠。”

女人舔了舔嘴唇,似已很尷尬,仿佛不知道怎麽說了。

幸好她臉上還有笑容,桃花般的笑意麵對葉孤雲,仿佛時刻都告訴別人,自己的美與寂寞。

葉孤雲沒有看她一眼,忽然說,“貴姓?”

“桃花。”

“貴幹?”

“接客。”

葉孤雲冷眼逼視著桃花,仿佛想將這女人活活盯死在大地上。

桃花嘴角已**,“桃花過來迎接葉先生移駕一敘。”

“到哪裏?”

“黃鶴樓。”

四麵環水,一樓矗立於湖水中,很高很陡很亮。

人在兩丈之外,就已聞到了酒香、花香、菜香,一個少女正手扶欄杆,凝視著漆黑而寂寞的夜色,她的眼睛又大又圓又亮。

神色既焦急又懼怕。

樓閣上燈光閃動,淡紅色的羅衣在輕輕飄動。

“為什麽還沒有過來?”

桃花將葉孤雲帶到湖水畔,“請。”

順著她的目光,就看到了燈光閃動,黃鶴樓。

“請我做什麽?”

“移駕黃鶴樓,與我家小姐一敘。”

“你們家小姐是什麽人?”

“唐門這一代主人的千金,唐仙。”

葉孤雲點點頭,久久之後忽然說著,“江湖傳言中的那個殺人如鬼、美麗如仙的唐仙?”

桃花點頭,桃花般美麗的臉頰上隱隱現出了畏懼之色。

她隱隱的躬身一禮,“請葉先生快些過去,莫要讓我家小姐等太久了。”

她說完就提著燈籠離開,仿佛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葉孤雲歎息,不語。

他低下頭沉思,他感覺自己並不應該過去。

少女在樓閣上焦急之色更濃,隱隱已有憂慮。

葉孤雲展開身形,孤雲般飄動,然後就落到樓閣裏,他站在裏麵,凝視著唐仙。

唐仙在華麗的燈光下看來,仿佛真的是仙子,美的足以令寂寞孤苦中的男人興奮、相思。

她笑了笑,說,“你終於來的,人家等你快等死了。”

話語聲中雖有抱怨,更多的卻是嬌縱,這種嬌縱也是學問,無論哪個女人學會這一手,都不會少了男士的陪伴,因為這一手本就很受男士的歡迎。

葉孤雲沒有看她一眼。

掌中劍微微下垂,他說,“你找我?”

唐仙臉頰上的笑意凝結,這人比她想象中還要硬,硬如石頭。

“是的。”

“貴幹?”

唐仙眨了眨眼,臉都被氣得漲紅,柔聲說,“你難道忘了我?”

葉孤雲不語,隻是搖了搖頭。

唐仙怔住,“你難道真的忘了從惜花郎手裏救出的幾個少女?”

她將眼睛又睜得又大又圓又亮,希望葉孤雲能認出自己正是當時說話最多的大眼睛少女。

誰知葉孤雲非但不語,反而搖搖頭。

唐仙麵無表情,“好吧,我請你喝酒,這算是作答謝之禮。”

“我不喝酒。”葉孤雲忽然又說,“我該走了。”

唐仙怔住,“你敢!”

葉孤雲慢慢的走了出去,凝視漆黑的夜色,湖麵也是漆黑的,外麵隻有漆黑,沒有別的。

他的身子漸漸與漆黑融為一體。

隻不過他忽然被一雙手柔柔握住,她雖未說話,葉孤雲卻知道這女人就是唐仙。

她高興的時候,就是仙子,不高興的時候,就是野鬼。

現在的她好想很不高興。

連臉頰兩側都已氣得鼓了起來,仿佛是一隻青蛙。

“是你?”

“你終於認出我了?”唐仙苦笑。

葉孤雲不語。

他也是男人,男人在漆黑而寂寞的夜色裏被一雙這麽柔美這麽纖巧的嫩手握著,都會有變化的。

他也一樣。

他的呼吸已急促,他知道自己說話一定會變形。

“我跟你過來,隻不過想說一件事。”

“你說。”葉孤雲努力掙脫她的手,又說,“我在聽著。”

“你跟我回去。”

葉孤雲眼睛仿佛隱隱現出滾燙的光,他咬牙,一個字一個字說,“你見鬼了。”

他瞧了一眼唐仙,卻發現她的眼睛中居然也帶著那種光,她卻是微笑著的,“你不回去,我就跟著你,直到你受不了發瘋為止。”

葉孤雲咬牙,冷聲著,“你......。”

唐仙微笑更濃,“換作平時,我一定追不到你,可是現在......。”

她笑的得意而喜悅,“可是你已身受重傷,我稍微拚拚命,就跟得上。”

葉孤雲不語,呼吸更加急促。

唐仙的手已順著他的手觸摸他的手臂,她笑的很神秘而歡愉。

“好。”葉孤雲又說,“我跟你回去。”

唐仙笑的滿足而刺激。

桌上的菜並未涼,他們離開的很遠,時間卻不長。

他們兩人都是這一代江湖中高手中的高手。

唐仙端酒一笑,“請。”

葉孤雲並未拒絕,也未客氣。

唐仙凝視滿桌酒菜,長長歎息,“我為了答謝你一下,連皇宮的禦廚都被我偷出來了。”

葉孤雲承認,這裏的每一道菜水準都是一流的,這毫無置疑。

“我有件事很好奇。”

“你說。”

“你喝酒吃菜為什麽不坐著?”

葉孤雲不語。

“你這樣子算是糊弄我,所以我下次一定還會找你的。”

葉孤雲忽然坐了下去。

唐仙笑了,她笑的時間並不長,瞳孔忽然收縮,顫聲著,“這酒菜裏有毒!”

葉孤雲咬牙,冷汗頃刻間濕透了背脊。

這酒裏的確有毒,是劇毒。

唐仙冷冷的笑了笑,“誰這麽笨,居然在我的酒菜裏下毒。”

她說的沒錯,因為江湖中已毒盛名的門派並不多,唐門就是其中之一。

在她眼裏看來,實在是個笨蛋。

她忽然凝視葉孤雲,笑了笑,“你猜猜會是誰要害我們?”

葉孤雲沉思,不語。

夜色裏箭一般射進來三個人,三口劍,冰冷的目光在葉孤雲身上閃動,然後就放聲大笑。

“你們笑什麽?”

“我笑你也有今天。”這人橫劍冷笑,笑的瘋狂而譏誚,“一步殺七人,也許這是假的,你現在看起來實在不像。”

這人又凝視著唐仙,忽然出手將唐仙腰際係著的布囊取下,搖了搖,“你是唐門大小姐,下毒解毒都是一流的,我不得不防著。”

“還是你們有眼光,知道我的厲害。”

這人冷冷的笑了笑,“人活著,知道的多點,活得要舒服點。”

“你一定會後悔的,我會讓你死的很難看。”

這人大笑,將精致而輕巧的布囊丟掉,又慢慢靠近唐仙,他靠近的時候,臉頰上竟現出猥瑣而**狠之色。

唐仙呼吸急促,“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的,你遇到我這樣的人,算你......。”

這人的話還未說出,就忽然握住咽喉,嘶聲大叫,“你......。”

他忽然死死盯著葉孤雲,臉頰上笑意凍僵、凍死,掌中劍“叮”的落地,眼睛中懼怕、驚慌之色飄起,然後倒下,一股鮮血驟然從咽喉射出。

這人竟已死了!

葉孤雲咬牙,孤孤單單的眸子裏隱隱現出笑意,笑的很奇怪很輕蔑,“你們原來想殺我?”

劍出鞘。

兩口劍驟然同時出鞘,冷眼盯著葉孤雲,他們都不敢再有一絲大意,一絲的疏忽,說不定會令自己死的很難看,他的同伴就是很好的榜樣。

葉孤雲隻要有口氣,隻要他掌中還有劍,那麽就不能有一絲輕視。

他們本以為用毒藥可以控製住他,可是現實並非如此,現實很殘酷,很難看。

他同伴死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

其中一口劍點頭承認,“我們的確要殺你,而且一定殺得到。”

葉孤雲斜倚華麗、堅硬的紅木柱子,冷笑不語。

“你笑什麽?”

“我笑你們找死也不選個好地方。”

兩口劍不懂,四下張望,神情隱隱現出恐懼之色。

夜色裏沒有別的人,更沒有聲音,他們喘了口氣,劍尖對準葉孤雲,“你嚇我們。”

“我沒嚇你們,你們在嚇自己。”葉孤雲又說,“你們看著我就行了,不必看別的地方。”

他的身子已不穩,雙腿勉強支撐著軀體,傷口又崩裂,鮮血流得很緩慢,這些都是他致命的打擊,可他仿佛沒有感覺到。

握劍的手卻依然極為穩定,穩定而冷靜。

殺人的手決不能有一絲抖動,特別是劍客,劍客手中劍如果在殺人的時刻抖了,就說明不行了。

那兩個人顯然很明白這道理,從葉孤雲軀體上到處看著,目光最後看到他握劍的手上,就變得說不出的怨恨、怨毒。

他們怨恨、怨毒,也許是因為他們當時並未在酒菜裏下的藥重點?

葉孤雲譏笑,“你們可以過來了。”

這人握劍冷笑,笑得卻很不自然,“我為什麽要過去。”

“你過來讓我殺。”葉孤雲冷冷的笑了笑,又說,“因為我很懶,殺你們這樣的人,我不想花過多的心思。”

兩人麵麵相覷,然後同時說出一個字。

“好。”

話語聲中,兩口劍驟然刺出,一口刺向葉孤雲的胸膛,另一口刺向葉孤雲的咽喉。

刺向葉孤雲的那口劍慘叫一聲,倒下,然後眼睛上翻,掌中劍脫手,寒光一閃,飛向夜色,接著軀體軟軟倒下,就不再動彈。

胸膛的血洞還在飛瀉,正正好好射到另一口劍的臉上。

他正在笑著,因為他的劍已刺進葉孤雲軀體。

也許一個人活著,就應該好好笑上一笑,因為死人絕不會笑得出來。

葉孤雲也在笑,笑的很勉強很無力,“你得手了。”

“是的。”這人臉頰上鮮血滴滴滑落,猙獰而惡劣的笑意沒有一絲褪去,“你始終還是死在我手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