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漫天神火廚中仙

白歡笑得跟彌勒佛似的,凝視著送終童子,起杯高端一禮,“請。”

送終童子等到她喝完了,才慢慢的喝掉,他喝的不但很慢,也很仔細,他仿佛要將這酒裏麵每一滴辛辣都嚐出來,他仿佛生怕多出其它的成分。

他等到白歡的酒喝完放下酒樽,拿起筷子的時候,他才慢慢的放下酒樽。

這個時候,白歡已在等著說“請”,請他嚐試桌上一道道名貴而偉大的菜。

桌上的菜有人說過可口、香甜,有人說過美味,卻從未有人說過神聖、偉大,沒有過,並不代表沒有。

一名廚子若是突破極限,真正做到對菜已有了熱愛與忠貞,也有了情感,是不是也可以說成偉大?

縱使世上的人吃得再飽,也許也很難說出“偉大”這兩個字來,因為館子裏吃菜的人是上帝,每一個都是,上帝是絕不肯說出“偉大”這兩個字的,特別是館子裏的上帝,要他們說出“偉大”這兩個字來,簡直比登天還要難。

“請!”白歡笑意不變,凝視送終童子,伸出筷子一禮。

待人接物,他在白府也許是最能幹的了。

送終童子雖然將菜夾住,卻並未送到嘴裏,因為他還在等,他活著很小心,更謹慎,他考慮一件事的時候,往往想出百十來種解決的法子,每一道法字而且都很行得通。

這就是送終童子,心思的縝密與周詳,也許比朝廷中一品大將的貼身智囊還要過分,還要嚴重。

吃菜往往也一樣,等到白歡將菜徹底咽下,徹底進了肚子,他才放到嘴裏。

這口菜還未放到嘴裏的時候,他的眼睛往往盯著白歡的喉結,等到喉結滾動,嘴裏的菜已消失,他才會將這口菜放到嘴裏,慢慢的嚼著。

他嚼得當然也很慢,因為他非但要將這口菜中所有成分嚐出來,而且要注意除了這些成分之中,有沒有別的成分,特別是有沒有毒藥,這才是關鍵。

這種本事,別人也許聞所未聞,對他而言卻是活著的必修之課,在江湖中活著並不容易,特別是他這種人,每年想來下毒害他的人,多的沒法子數,多得跟地上螞蟻似的,所以江湖中至少有五百種以上的毒都休想能瞞得了他,甚至連已毒成名的五毒教也休想,因為五毒教裏最厲害、最可怕的毒就是仙人飲,非但無色無味,簡直與山泉留下來的一模一樣,這種毒去害人,別人非但不知道,簡直沒法子知道,就連這種毒都休想害死他。

別人問他是怎麽知道的,他說嚐出來的,隻是嚐而已。

這簡直是奇跡!

白歡卻不同,他吃菜隻是吃菜,不管菜的色澤如何,口感如何,或者是如何的香甜、美味,甚至誘人,這些他並不在乎,更不用說辨別裏麵有沒有毒,也許他懶得去在乎,一個人活著,在乎的事多了,就難免很勞累、很疲倦,也很心煩,這就失去了活著的樂趣,失去了享受。

活著太辛苦還不如死去的好!

白雲與他們兩人都不同。

他吃菜,不但要將菜裏麵的所有營養嚼出,徹底吸收,而且要品味著這道菜在燒的時候,廚子對這道菜釋放的情感,這種事非但沒有人能理解,也同樣令人無法相信。

因為世上本就不該有這樣的人,卻偏偏有這樣的人。

他嚐這道菜的同時,非但能辨別掌勺廚子對這道菜釋放出的情感有多少,而且能嚐試出在燒這道菜時的心裏變化,是厭惡?是疲倦?還是恐懼?

他就有幾個掌勺的朋友,每一個都很敬重他。

能令一流廚子對吃客非常敬重,非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簡直不可能發生,因為一流廚子與一流劍客也一樣,都有自己的傲慢與獨特的見解,別人非但難以令他信服,簡直難以與他們說到一塊。

白雲卻能做到這一點,而且很徹底,原因很簡單。

因為他是白雲,天下間獨一無二的白雲。

就在一次漫天火燒的一桌菜上,他就說了一句“不好。”引起了這位名動八方、叱吒風雲的神廚過度不滿。

漫天火這個名頭並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他也與其他愛劍的劍客一樣,也喜歡去找其他的廚子比試,他走遍了大江南北,尋遍了名山神池,就連塞外以廚藝文明的燕勝龍,都敗在他手裏。

當時他與燕勝龍整整比試了十一個月,他們比媽媽肚子裏的寶寶還有耐性,就算是呆在媽媽肚子裏的寶寶,也不過呆了十個月,他們卻能呆在廚房裏比試了十一個月,這其間的任性與忍耐,也許比大多數江湖中用劍去決鬥的劍客更懂得這裏麵的造詣,懂得這種道理的人非但要對塵世間的人與事徹底絕情,而且隻能對手下的每一道菜充滿情感、情愛。

這裏麵的學問也許在書上很難發現,也許書中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學問。

因為沒有哪一本書會教你去對塵世間的人與事徹底絕情,而去對手下的每一道菜生出情感、情愛,還要忠貞。

這對一名廚子來說,非但是一種曠古絕後的犧牲,更是一件慘無人道的傷害。

也許正因為這一點,書中才不能有這樣的學問,也不該有這樣的學問。

當時白雲說出“不好”這兩個字的時候,正是漫天火名氣正盛,受到萬人敬仰,蒼穹祝福的時刻。

當時漫天火忽然握著自己獨用的菜刀出來,去找白雲。

他拿菜刀並不殺人,也從不殺人,因為他是廚子,可是他那次為了“不好”這兩個字卻說要殺人,他殺的人並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隻要白雲說出哪裏不好,他就立刻死在那裏,死在滿桌自己做出的菜前。

他死在滿桌的菜前,也像是絕世的劍客死在劍下一樣。

白雲麵對他的人,也麵對他掌中的刀,就知道這個人必是天下罕見的奇才。

他愛這種奇才簡直與他愛每一個絕世的劍客同樣深厚,也同樣真誓。

白雲說,“這句話並不是我說的。”

“是誰說的?”漫天火掌中的刀已將脖梗的大血管割破,鮮血從脖梗流到胸膛,接著往下流。

白雲不願失去這個奇才朋友,所以他麵不改色,淡淡的說著,“是菜說的。”

因為如果白雲若說是自己說的,漫天火必定死在自己的那桌菜前,這種事實不容有一絲質疑的。

“菜怎麽能說話?”漫天火神情中的殺氣化作驚奇。

他對菜的了解與尊敬,也許比大多數江湖中劍客對劍的了解與尊敬更深,他手中若不是拿著廚刀,若是拿著劍,白雲與漫天火這兩人,在那個時候也許隻能活一個,世上絕不會同時容下這兩人,正如一山絕不會容下二虎!

他當時很慶幸自己不是學劍的,而白雲當時也慶幸自己不是學廚的。

漫天火了解菜能說話,卻不敢相信世上還有別的人也懂這個道理,所以他才吃驚。

白雲笑了笑,又說,“菜告訴我,你今天不好。”

漫天火更吃驚,“我今天哪裏不好?”

“你今天對菜釋放的情感不是徹底的,並未滿足你掌中的一道道菜。”

漫天火大笑,這才放下廚刀,卻問著,“少了幾分情感?”

“少了三分。”白雲笑著又說,“不多不少,正正好好三分?”

漫天火說,“為什麽隻是三分?”

白雲淡淡的說著,“你一定將那三分情感釋放到人身上了,所以你燒出的菜才少了三分情感。”

漫天火徹底驚呆。

他明白這裏麵的道理,在坐的,在站的,每個人都不懂,都不能理解這裏的學問,而他懂。

劍客對劍的追求,到了巔峰造極的時候,就會必然出神,劍招一定會出神。

神是玄妙的,看不見,摸不著,甚至沒有多少人能感覺到,但不代表沒有這種神。

有了神就有了生命,劍招一旦有了生命,就會有了意識。

劍招中的意識遠遠比癡情的少女對情郎每次釋放的情感估算準確十倍,也許十倍也不止。

菜也是一樣的,漫天火手下的菜擁有的意識,也許比大多數絕世劍客掌中劍生出的劍招更深。

所以白雲很了解這個,漫天火也很了解這個。

白雲凝視著漫天火,漫天火也凝視著白雲。

他們走的路不同,用的武器也不同,但是他們卻偏偏有著同樣的尊敬與佩服。

白雲離開的時候,漫天火依然五體投地的伏倒在那桌菜前。

能令漫天神火廚中仙五體投地的人並不多,也許天下間隻有白雲,天下間獨一無二的白雲。

白雲凝視著那盤菜,笑著點點頭。

秋月柔笑著將那塊牛肉夾到他嘴邊,柔柔的送到他嘴裏,最柔的還是她神情,多情而寂寞的少女,對情郎的柔情,本就是柔的,沒有別的,非但柔到骨子裏,簡直已柔到靈魂裏。

她在釋放這種柔情的同時,也在享受著白雲的索取。

媚娘並沒有吃,紅著臉矗立,凝視著白雲,臉頰上羞愧與不安,沒有一絲褪去。

白雲嚼著牛肉點點頭,看向酒樽。

等到酒樽裏的酒喝完才凝視著媚娘,他凝視著媚娘,隻是單單凝視著媚娘的屁股,又點點頭。

這種目光簡直令媚娘的心跳出嗓門,這種目光在她眼裏,簡直下流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