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看穿劍心

一把百十來斤的刀忽然劈在葉孤雲肚子上,鮮血沿著刀鋒水一般的流下。

葉孤雲的臉忽然變得慘白,慘白如紙。

後麵兩個大漢臉上發出了光,眼睛裏也發出了光。

這一刀下去,沒有人能活著,至少他們沒見過有人在刀鋒下能活著,沒有人被這口刀劈中,還不死的。

山大王的笑聲更大,大而瘋狂,“小子,你的小命......。”

就在這個時候,突聽“咯”的一聲。

骨頭折斷的聲音!

山大王的聲音忽然頓住,死死頓住,然後殺豬般鬼叫著,跳起一丈高,接著殺豬般落下,落下就死肉般一動不動。

葉孤雲咬牙,將軀體上的刀忽然丟了出去。

他丟出這把刀,幾乎用盡了軀體上所有的力道,然後就直挺挺的站著,野獸般瞪著前方。

軀體上的力量已用盡,生命豈非已要結束?

他隻覺得思考的力道都已消失?什麽力道都已消失?

難道這就是死亡的滋味?

他平生頭一次遇到這種滋味!

他記憶中的最後一幕,前麵一個人忽然被刀劈成兩段,地上隻有兩個人,另一個人已不見。

一個人到了生命的盡頭,該做點什麽?該想點什麽?

他忽然好想笑一笑,隻可惜他連笑的力氣都已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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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席卷在大地上,並沒有動。

她不知道該做點什麽?隻是默默的席卷在大地上,身上那新娘子喜氣衣裳與莊院裏飄動的白綾仿佛是兩個世界的顏色。

邊上的屍骨已搬走,血跡早已被清水衝淨。

陽光的熱力更加劇烈,卻始終無法照射到高牆下的陰影。

她就席卷在那塊高牆下帶有陰影的大地上,這塊大地說不出的冰冷、堅硬而又沒有一絲熱力。

身著白衣的下人們遠遠走來,又慢慢的離開,每個人都不願靠她很近。

這裏仿佛已不是她該呆的地方,她也沒有理由呆在這裏。

媚娘深深吸口氣,掙紮著站起,就看到一個人。

一個漆黑的人。

衣服漆黑,頭巾漆黑,甚至連手上的劍也是漆黑的。

這人的手並沒有露出來,一直縮在漆黑的衣袖裏,這人的聲音居然也帶著種漆黑的味道。

“人隻要能站起來,就還算是人。”

媚娘不語。

“你是葉孤雲的妻子?”

媚娘點頭。

“你很想去見葉孤雲?”

媚娘點頭。

她點頭的時候,淚水就奪眶而出,無論誰都看得出這淚水裏的悲哀與相思,是多麽的淒涼而又無助。

黑衣人歎息,“其實他又何嚐不想見你?”

媚娘點頭。

她點頭的時候又垂下頭,她不願別人看到自己落淚難看的樣子,隻可惜就算別人看不到她的臉,也能感覺到她擁有的悲痛與哀傷。

每個人落淚的樣子並不好看,而她卻是例外。

她美麗的就像是寂寞而貞潔的洛神!

媚娘拭去淚水,凝視著漆黑的人,張開嘴卻久久沒有說出一句話,一個字。

黑衣人等著她說話,最終還是化作歎息。

“我可以帶你去見葉孤雲。”

媚娘勉強擠出笑意,她的笑容仿佛是枯萎的大地上,驟然飄起的新鮮、美麗的鮮花,“你真的能帶我去?”

黑衣人點頭,又歎息。

媚娘忽然緊緊抓住漆黑的衣裳,“我們現在就走吧。”

她似已迫不及待想著去見葉孤雲。

黑衣人看著她眼眸裏的相思與寂寞,久久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媚娘的手慢慢鬆開,眼睛裏又已布滿了絕望與痛苦。

黑衣人凝視著媚娘,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你現在絕不能去找他。”

“為什麽?”

“他受的傷很重很重,需要的是休息,還有療傷,不需要女人。”

媚娘點頭,“他......。”

黑衣人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他不會有事的,他很想來找你,可是他現在......。”

媚娘目光閃動,心已要碎了,“我有什麽能幫到他的?”

“有。”黑衣人忽然又接著說,“隻有一樣。”

“什麽?”媚娘忽然凝視著黑衣人,連呼吸都已急促。

黑衣人歎息,“我隻要你頭發上那銀釵。”

媚娘忽然將頭上的銀釵取下,交給黑衣人。

隻要能幫到葉孤雲一點點,她仿佛能獻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黑衣人凝視著這根銀釵,慢慢的說著,“我隻要將這根銀釵交給葉孤雲,葉孤雲就不會在大傷未愈的情況下來找你了。”

媚娘點頭,淚水又已落下。

“你打算到哪去?”

媚娘搖頭,不語。

黑衣人凝視著根根飄動的白綾,久久才說著,“你哪裏都不要去。”

媚娘點頭,吃驚,“我還呆在這裏?”

“是的,這裏才是你最安全的地方。”

媚娘點頭,卻凝視著自己的釵。

“天下間沒有一個人願意來找白雲的麻煩,無論是受傷的白雲,還是快死的白雲,都一樣。”

他說著話的時候,眼眸裏隱隱現出難以形容的畏懼之色。

媚娘點頭。

黑衣人仰麵向天,指了指樓台高閣,“白雲現在就在上麵,你可以去找他,他一定會留下你的。”

“為什麽?”

“因為他很善良,不會讓你離開這裏的。”

媚娘眼睛中吃驚之色更重,“可是他平日裏......。”

黑衣人笑了,“平日裏是個花花大少,風流成性,**不羈,好酒好色之徒,是個徹徹底底的敗家子、混蛋、流氓、惡棍,是不是?”

媚娘不語。

她想說的話,已被黑衣人說了出來,而且說的比她自己想說的還要多。

黑衣人又一次歎息,“世俗的眼光,也許並不正確,你要用心的去了解他,會覺得這人比天底下大多數人都要正直。”

媚娘不語。

黑衣人目光忽然落到不遠處的高閣,慢慢的說著,“你該去了,至少將新娘子衣裳換掉。”

媚娘點頭。

她慢慢的轉過身,慢慢的走了過去。

樓閣裏的一切仿佛都是白的,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白綾,白色的衣裳,甚至連她們兩人的神情,給白雲感覺也是白色的。

桌上幾道小菜正冒著白煙,縷縷搖曳。

白雲掙紮著站起,想去走兩步,卻發現軀體上也沒有一絲力量。

秋月慢慢的夾了一塊牛肉,送到白雲嘴邊,希望白雲能吃下去。

她的動作很輕盈而優美,臉頰上帶著淡淡的苦楚。

真正令她苦楚的事,也許並不是白傲與白骨的過世,而是白雲的痛苦。

正如令白雲吃不下飯的痛苦,也並不是白傲與白骨的過世,而是自己的母親去世,還有楚楚可憐的妹妹白雪。

白雲吃下,又吐了出去。

他回過頭,凝視著春花,還未說話,春花就走了過來。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輕輕靠在床邊,“公子。”

白雲點頭,看了看地上。

秋月與春花就將他扶起,白雲慢慢的走到桌旁。

桌上七八道精致小菜,一壺酒,一酒杯,一牙筷,白雲並沒有看這些,而是看著那口差點要了他命的劍。

葉孤雲的劍。

葉孤雲呢?他是不是也在看著自己的劍?

白雲長長吐出口氣,“天下劍客雖多,令我忘死一戰的又有幾許?也許隻有......隻有......。”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微弱,一口鮮血忽然吐出。

她們將葉孤雲扶到太師椅上,端莊的坐著,久久沒有放開雙手。

白雲忽然看著屋外。

屋外一個女人,正靜靜的站著,並未進來,也未離去。

新娘子的衣裳已換掉。

這人赫然是媚娘!

媚娘垂下頭,一言不語。

白雲臉頰上痛苦之色更濃,葉孤雲的那一劍令他差點喪命。

“你進來。”

媚娘慢慢的走了進來,靜靜的站在桌畔,凝視著白雲。

“你過來找我?”

媚娘點頭。

“我身上的劍傷拜葉孤雲所賜,你是他的妻子,不怕我殺了你?”

“不怕。”

“為什麽?”

“葉孤雲雖然傷了你,你並未恨他。”媚娘凝視著桌上的劍。

劍柄古舊,沒有劍穗,形式簡樸,就像是葉孤雲這個人一樣,透著孤孤單單的氣息。

“不錯。”白雲笑了笑,“你把這口劍拿著,可以隨時離開,去找葉孤雲,我絕不為難你。”

“我不能帶這口劍去見葉孤雲。”

白雲吃驚,“為什麽?”

“因為葉孤雲見到我帶這口去見他,他一定會恨我的。”媚娘沒有笑。

她笑的時候,有笑的美麗一麵,不笑的時候,有不笑的美麗一麵。

媚娘忽然輕撫著劍柄,“這口劍屬於你。”

白雲更吃驚,“為什麽?”

“因為葉孤雲一生不願欠別人的人情債,更不願欠白雲的人情債。”

白雲微笑,臉頰上根根肌肉都已有了笑意,“你不帶這口劍也可以離去的。”

“我可以離去,但你不會讓我離去的。”

白雲忽然不笑了,因為他感到更吃驚,“你怎知我不會讓你離去?”

“因為我去找葉孤雲,隻會對葉孤雲不利。”

“對葉孤雲不利,豈非對我是好事?”

“絕不是,你內心不是這麽想的。”

“那我內心是怎麽想的?”白雲眼中痛苦之色竟已消失,竟已因驚奇而發出了光。

秋月也笑了笑,因為她很少看到白雲眼中有這樣的光芒。

“你內心一定不願意葉孤雲出事,你們都是劍客,找到真正的劍客知己並不容易。”

白雲喘息著喝下一杯酒,又吃了幾口菜,才接著說,“那你知道我該怎麽做?”

“你一定留下我,然後保護我,直到葉孤雲來找我。”

白雲笑著凝視秋月,秋月也淡淡的笑了笑。

“因為你還想找葉孤雲比劍,是不是?”

白雲點頭承認。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忽然說著,“無論是我的老子殺了他老子,還是我的老子被他殺了,這些仇怨對我們來說,都要做個了斷。”

他臉上忽然變得刀鋒般冰冷,他的話更冰冷,“我們兩口劍之間,一定還要比試的。”

媚娘目光閃動,忽然說著,“你找他比劍,並不是因為葉孤雲殺了你老子。”

白雲臉頰上的肌肉不停**,久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們都是真正的劍客,真正的劍客與真正的劍客之間比劍,是忘我的,你們一定會忘記了彼此間的仇怨,有的隻有比劍,沒有別的。”

白雲點頭,不語。

他已無法言語,他心裏的話已被媚娘說出,他肚子裏的心已被媚娘看穿。

媚娘忽然深深一躬,“所以我敬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