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強弩之末

積雪在晨光下慢慢的融化,慢慢消失。

葉孤雲的手緊緊握住小侯爺的手,久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們都是劍客,真正的劍客並不善於言表自己的情感,久已麵對劍而生出的那種孤獨與寂寞,並不是每個人所能體會到的,他們之間的情感,也許隻有從他們的目光中才可以發覺,劍客與劍客之間的那種尊敬與了解,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到的,也許隻要他們之間才可以體會。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去做。”小侯爺目光閃動。

“是的。”葉孤雲忽然看著晨光下僅剩縷縷青煙還有廢墟的莊院,這是他的莊院,也是他的親人,他的一切。

孤孤單單的眸子裏忽然現出難以形容的痛苦與悲哀。

小侯爺歎息,“我可以幫到你很多很多。”

葉孤雲忽然將手鬆開,這句話仿佛忽然觸及了他的心靈,他並沒有說話,隻是搖搖頭。

小侯爺忽然握緊拳頭,“你看不起我?”

“不。”葉孤雲忽然轉過身,不願別人看到自己的痛苦與哀傷,更不願讓別人與自己一起痛苦、哀傷,“我看得起你,但不需要你幫忙,你隻要好好活著,就可以了。”

小侯爺忽然從衣袖裏摸出一枚精致而漆黑的煙筒,送到葉孤雲手裏,“這並不算是幫你。”

“這是什麽?”

“這是焰火令,隻要你遇到危險,將這個打開,附近會有人去找你。”

他不等葉孤雲說話,身子一閃已到了諸葛公子跟前,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諸葛公子也跟在後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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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溫柔的灑滿了窗紙。

案上的紅燭猶在燃燒,仿佛隨時都會給充滿欣喜與活力的新人帶去幸福。

紅燭下的新人呢?

媚娘凝視著窗紙,希望白雲能早點回來,然後將自己放走。

她實在太想去見葉孤雲了,她的心、她的魂都在那個人身上,她已不能自己了。

秋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用擔心,我們家公子很快就會回來了,你不用擔心什麽。”

媚娘點頭。

她的心卻在莫名的狂跳不已,仿佛感覺到一種不安、不祥的事即將要發生。

院子裏這個時候,已有腳步聲,輕盈而歡快。

秋月定神一聽,慢慢的說著,“這是春花,她過來看我們了。”

打開門果然是春花,她正端著兩碗蓮子紅棗羹,笑著走了進來。

她走進來就給媚娘請安。

秋月卻將門關上,這個時候看到一個人忽然到了不遠處。

身如排骨,一雙眼睛刀鋒般逼視著這邊,笑意裏帶著說不出的陰冷肅殺之色。

握劍的手時刻都沒有離開劍柄。

這人仿佛隨時都會去殺人,隨時都會遇到殺人的事。

這人赫然是白骨。

秋月放聲大笑,“你過來。”

白骨果然走了過來,停於七尺處,凝視著秋月。

他仿佛看穿了秋月的身份,又仿佛沒有看穿。

“你這麽早就起來了?”

白骨目不斜視,沉聲冷冷說著,“我本就沒睡。”

“你為什麽沒睡?”

“因為我在等人。”

“等誰?”秋月依然在笑。

“等葉孤雲?”白骨說到葉孤雲的時候,目光忽然直愣愣盯著媚娘,刀鋒般的目光中隱隱閃動著一抹殘酷與戲弄。

秋月麵無表情,“他並沒有過來?”

“也許他過不來了。”白骨的聲音變得更冷更冰,目光絲毫沒有離開過媚娘,“因為他應該死了。”

這句話仿佛是一把刀子,深深刺進媚娘的心口,她手裏的蓮子紅棗羹“當”的一聲,摔在地上。

春花連忙扶住媚娘,令她穩定下來。

媚娘垂下頭,隻覺得手足冰冷,心也冰冷。

白骨臉頰上現出得意之色,得意而享受,“江湖中很少有人能逃過母夜叉與雲中金剛的追殺,何況另外還有一位江湖明俠道三秋。”

秋月笑了笑,“他死了豈非省了你出手?”

“是的。”白骨依然盯著媚娘臉頰,媚娘的臉頰上布滿了恐懼與驚慌,“可惜他未必會死的,因為他真的有兩下子。”

秋月點了點頭,“哦?”

“一步殺七人,當今江湖無二人。”白骨冷冷的笑了笑,又接著說,“七個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都是什麽人?”

“武當派靜禪子,靜如處子,動勢雷霆;後起之秀高新,小魔頭屠葉,塞外雙鏢,疾風劍柳青,好色郎君花太歲。”白骨凝視著秋月,神情變得很奇怪,“就連你白雲也不能做到。”

秋月眨了眨眼,笑了笑,“他果然有兩下子。”

她的神情與白雲幾乎一致,她並不擔心被白骨看穿,現在若是刻意擔心什麽,就難免會被他識破。

她很清楚這一點,更清楚白骨與白雲的情感非但並不深,而且有著外人難以理解的敵意。

白骨點頭,凝視天邊曙色,“葉家真正用劍高手的人,其實是葉孤雲。”

秋月點頭承認。

她順著白骨看的方向,也看著曙色,“你好像希望他過來?”

白骨沉思半晌,慢慢說著,“是的。”

“為什麽?”

“葉孤雲一夜之間所麵對的對手,至少十五個,每一個都是江湖中少有的劍術高手。”

“所以他過來的時候,已經......。”

“已經是強弩之末,讓我殺他,一定是手到擒來,得心應手,不用吹灰之力就可以了結了他的性命。”

“你的如意算盤很不錯,老頭子對你一定刮目相看,說不定會將位子讓給你。”

白骨臉上現出得意而殘忍之色,冷冷的說著,“可惜你不會出手的。”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出手?”

“因為我知道一件秘密。”白骨嘴角的笑意輕輕**,“一件天大的秘密。”

“什麽秘密?”

“因為你會不來了,死在山村裏了。”

秋月臉色驟然凝結成冰,不由後退了一步,“你......。”

她似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這種打擊對她而言,實在很大,對春花的打擊也實在很大。

白骨凝視著秋月臉上的神情,仿佛很得意,“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秋月,並不是白雲。”

秋月呼吸已不穩,“你怎麽知道的?”

“我是白府的一級守衛,對出出進進的人了如指掌,白雲出去的事,我怎麽會不知道。”

“你居然認了出來!”秋月的臉忽然變得沒有一絲血色,甚至連說話間都隱隱透著懼怕之色。

白骨笑得更加開朗,也更陰邪,“真正的秋月走路很安靜,很慢,而昨天的那個卻扭動屁股,這不是秋月。”

秋月咬牙,“你還知道什麽?”

“我還知道白雲去見親身母親,還有妹妹白雪。”

秋月的心忽然變得冰冷,“你是不是做了什麽?”

“你說呢?”白骨陰惻惻的笑著。

“你一定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是不是?”

“我也隻是做了一件而已。”

“你快說,到底將白雲怎麽樣了?”

這個時候遠方已有慘叫聲。

白骨臉上的笑意忽然凍僵,他忽然轉過身,就看到了遠方七八條人影在晃動,七八口劍都已出鞘。

劍光閃動,鮮血飛濺。

白骨失聲說著,“葉孤雲!”

話語聲中,他身子淩空一晃,就到了兩丈外,在一掠,就到了葉孤雲跟前。

劍光閃動間,白骨已刺出七劍,每一劍都是致命的劍招。

葉孤雲身形一轉,孤雲般飄動,忽然刺出一劍。

隻是輕輕一刺而已。

白骨一雙眼珠子忽然凸出,臉頰上的肌肉忽然扭曲、變形,甚至連軀體上的組織都已失去控製,然後驟然倒下,倒下就化作兩截。

葉孤雲的劍出手絕不落空。

劍尖滴滴鮮血飄落。

破舊而漆黑的衣衫在晨風中飄動,他的神情疲倦、無力而又沒有一絲活力。

四五口劍緊緊圍著葉孤雲,並未靠近一分。

自從白骨橫屍當下,就沒有人敢上前一步,遠處趕來的人越來越多。

樓閣上已有警戒。

一個錦衣華服,手裏握劍,劍穗在晨光中閃動著光芒,忽然從一扇門裏走出。

輕輕一掠,衣訣飄飄,已到了葉孤雲不遠處,冷傲的目光不停在葉孤雲身上搜索著。

握劍的手並未握住劍柄,而是輕撫著胡須,後麵跟著個垂鬢少年,掌中劍雖未出鞘,寒意已從那雙眼睛中飄了出來。

葉孤雲捂住傷口,縱身一掠,孤雲般飄動,並未飛行多遠,忽然倒在冰冷、堅硬的大地上。

他凝視著黃金般燦爛的劍穗,冰冷而驕傲的目光,忽然說著,“你是白傲?”

白傲冷笑,“你就是葉孤雲?”

葉孤雲不語,掙紮著站起,冷視著白傲。

他們兩人的目光相觸,宛如兩把冰冷的刀鋒相撞,兩人的目光裏,似已迸出了火花,一個是殺父仇人,一個是滅子之恨。

白傲很想殺了葉孤雲。

葉孤雲也很想殺了白傲。

他們兩人都一樣的想要對方的性命。

“你想不到還有漏網之魚?”

“是的。”白傲的確沒有想到,“更沒有想到的是你居然還能活著過來。”

葉孤雲冷笑,“更沒有令你想到的還有一點。”

“哪一點?”

“你一定沒有想到我還可以殺了白骨,你的貼身兒子。”

“是的。”白傲嘴角隱隱**,“可惜你已不行了,換作平時,現在的我一定不是你的對手。”

“未必。”葉孤雲冷冷的笑著,冷冷的盯著白傲的脖子。

白傲身邊垂鬢少年拔劍長笑,縱身竄出。

劍出鞘。

劍光飛虹般刺出,刺出方向正是葉孤雲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