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圓信

那人並不是圓通!

很快,我和李小謙便發現了。

盡管,他和圓通有著一樣的光頭,穿著一樣的僧袍,一樣的個頭,一樣的胖瘦,相似的年紀。

但他卻不是圓通。

不過,他是個高手!一個和婁琴一樣的高手。身形迅捷,出手利落!一柄大刀在他手中揮舞著,呼呼的風聲猶如悶雷。

正在我仍猶豫著要不要再靠近一點的時候,他已經發出去十幾招,招招厲害,招招致命。

這是一場以性命相博的廝殺!

然而,那個和尚的對手也是一名高手。一個看上去比他厲害很多的高手。他三尺長劍在手,靈巧如蛇,氣勢如龍,看得我眼花繚亂。

最恐怖的是。我完全看不清他的樣貌、裝扮,甚至連他的高矮胖瘦也看不清楚。

我隻看到一道黑影,帶著一把閃亮的長劍,圍著那個和尚左右格擋,前後穿梭,變換身形。

劍氣破空,呼嘯聲疾!刀光明晃,破空乍響!

幾十輪比試下來。和尚越發吃力了,但那道黑影卻仍舊是遊刃有餘。

即使我不懂武功。但我仍然可以看出兩者實力之懸殊,幾乎可以稱得上天壤之別。黑影之於和尚的廝殺,就像是靈巧的貓在玩弄一隻笨拙的老鼠。

不錯!就是玩弄!

那黑影和他手中的劍在輕巧地玩弄著那個極力抵抗的和尚,或許隻等著他筋疲力竭,隻等他氣盡神衰,然後那黑影便會一劍刺穿和尚的心肺,徹底結束這場實力懸殊的比試。

一時間,我不知如何是好,便向李小謙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詢問他,我們該怎麽辦?

李小謙目光瞥了一眼禪慧寺。我以為,他是要我回去通報圓通。

我向他回了一個心領神會的微笑,悄悄站起來,正要轉身,卻見李小謙足一蹬地,已經竄出去十幾米,頃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少林派的輕功,疾如旋踵,舉步生風。

我怔怔地看著李小謙漸漸模糊的背影,由衷地咒罵著,這個賤人!

李小謙逃跑發出的聲響已經驚動了不遠處正在打鬥的兩個人。

有一個聲音傳來,我分辨不出是誰發出來的,隻聽見一聲大喝:“什麽人在那裏偷看?”

我的心裏頓時緊張起來。以他們兩個人的武功,以我自己的身手,莫說是那黑影,就是那個和尚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我擒獲,並且殺死。

我相信和尚不會殺人。但那個黑影卻未必。

我顫巍巍地喊:“我沒有偷看!我是路過的!”

我聽到一聲冷哼,顯然有人對我的這番說辭並不接受。但是,我看兩人廝殺正緊,都沒有過來擒我的意思。我頓時放下心來,轉身要走。

“不要動!否則殺了你!”

身後又一個聲音傳來,仍然不知道是誰說的。我心中一凜,害怕得幾乎死掉,回頭央求:“我真的隻是路過的,放了我吧!”

兩個人都沒有理我,他們仍在打鬥。

準確的說,黑影仍然在玩弄那個和尚。

和尚的刀已經開始變慢,氣勢也不再逼人,雖然仍在極力地揮舞著,但我可以感受到他招式中所散發出的絕望。

和尚已經不行了。他就要撐不住了。這場實力懸殊的廝殺已近終結。

忽然,黑影從和尚的身前一晃,劍光一閃,穿過和尚身軀,定在和尚的身後。

和尚不動了,黑影也不再動了。

隨後,和尚身子晃了晃,手中的長刀“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一劍封喉,卻不見血光!

和尚一頭栽倒在地上,許久,脖頸出的傷口才淙淙地冒出血來。他瞪著眼睛,目光中盡是恐懼、絕望,還有一絲渴望......

他盯著我,一隻手伸到懷中,隔著僧衣,他的手在懷中動了動,仿佛是示意我他懷中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他向我投來央求的目光,然後便不再動彈了。

我這時才看清楚那個黑影,他不算高,不算胖。但我卻仍然看不到他的長相,因為他臉上蒙了一塊黑布,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大白天,穿了一身夜行衣,手中三尺青鋒散著逼人的寒氣,像極了江湖上冷血無情的殺手。

“是你?!”

我看到那人微縮的瞳孔,他目光匯聚,看到我似有疑惑:“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是誰?他竟然認得我!

當時,我已經完全嚇得不能動彈了,像點了穴一樣,渾身發麻,想開口問他,嘴卻不聽了使喚。

他向我邁近了兩步,我感覺到死亡在向我逼近。我想跑,卻動彈不了。

我心裏在絕望地喊著:完了,完了,我那一成的香火錢,我的宅子,我的女子,我的孩子......我渴望的生活。

這時,從禪慧寺來的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腳步聲陡然一變,隨之便是一陣沙沙的響聲。我還沒有來得及回頭去看,一道黃影已從我身旁略過,在我隻感覺身側刮起一陣強風,猛地卷動我的衣裳。

那黑衣人連連退步,轉瞬化成一道黑影,向著樹林深處飄去。

黃影緊追不舍。一黑一黃,一前一後,兩道身影相繼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

我突然感覺像是被解了穴道一般,渾身又聽了使喚。但是,一股強大的無力感隨之而來,我身子一沉,蹲坐在地上。

嚇死我了!

這時,李小謙跑了過來,他的嬉皮笑臉在我眼前一晃,我頓時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一躍而起,揮著拳頭罵道:“李小謙,你差點害死我!我要殺了你!”

這段時間,李小謙跟著圓通學了一些少林派的入門功夫,手腳漸漸伶俐。我一拳揮出的瞬間,他抬起胳膊在額前一檔,格下我的拳頭,另一隻手跟上抓住我的手臂,瞬間一轉,一招少林派擒拿手,將我按倒在地上。

我大罵:“李小謙,你個賊畜生!賤坯子!放了老子!”

李小謙笑著,說:“我這不是叫圓通來救你了嘛!”

我不能接受他這樣的說辭,正要繼續罵。但是,林子深處黃影一閃,圓通又回來了。

“師父,怎麽樣啊?”

李小謙大聲詢問。

圓通搖了搖頭,說:“沒追上。”

他緩步走到那個死了的和尚跟前,神情突然變得悲傷。他緩緩蹲了下去,一隻手在那死去的和尚眼前一拂。死去的和尚閉上了那雙不甘的眼睛,徹底像個死人了。

李小謙這才將我鬆開,快步跑到圓通跟前,問:“師父,這是誰啊?”

圓通說:“我師弟,圓信。”

“啊?”李小謙驚訝道:“我師叔啊!”隨即,他撲倒地地上嚎叫:“師叔啊......你死得好慘啊......師叔啊......”

圓通似乎是被李小謙的哀嚎感染了,一滴淚水從眼眶中滑落下來。

我走過去,蹲下身子將手伸到圓通師弟的懷裏。手剛伸到一半,被圓通一把按住了。

圓通喝道:“你要做什麽?”

我說:“他懷裏有東西。”

圓通大力將我的手撇開,自己伸了進去,摸了半天,掏出一張暗黃的絲絹布,絲絹布上有字。

李小謙的哀嚎聲戛然而止,目光瞥向絲絹。忽然,他目光極度驚訝,叫道:“師父,少林寺......”

圓通一擺手將他打斷,說:“回去再議。”他站起身來,又補充了一句:“可愛,把你師叔帶回去。”

可愛是李小謙的法號。

為了這個法號,他和圓通爭執了很長時間。但是圓通堅持要叫他“可愛”。不知道為什麽,李小謙特別不能接受這個法號。他說,他寧可叫戒色。

圓通說,少林寺沒有戒字輩。

李小謙辯稱,他拜的是禪慧寺,不是少林寺,沒有必要按照少林寺的輩分來。圓通卻認為,一日入少林,終身為少林,必須按照少林寺的輩分排序,否則今後見了少林寺的後人,容易亂了輩分。

李小謙爭辯無果,最終無奈地接受了“可愛”這個法號。

當日,在禪慧寺,圓通為他的師弟超度。午後,在禪慧寺中積薪生火,準備火葬。

我突然想起來圓通以前給我說過的事,他因為超度少林寺住持的狗而被逐出少林。

我問圓通:“要不要去打壺酒?”

圓通身子一顫,隨即猛一轉身,手指戳中我胸口,將我點住。隨後,他卻又解了我的穴道,長歎一口氣說:“去吧,送到我禪房之中。”

圓通轉身走了,留給我一個悲傷的背影。

我本來想給圓通開個玩笑,沒想到他竟真的讓我去打酒。我嚇得一身冷汗,不敢置信地望著李小謙,說:“大師要吃他的師弟!”

李小謙白了我一眼,說:“旦丙,你是不是……”他“傻”字隻做了一個口型,並沒有發出聲音。

李小謙走了。我看著在熊熊烈火中安詳而平靜的圓信,他正在一陣緊密的“劈啪”聲中燃為灰燼。

然而,那個黑衣人的話卻讓我久久不能平靜。

他是誰?

他為何會認得我?

寒光閃過,一劍封喉。我何曾認識這樣一個絕世的高手?

疑問,讓我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