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受傷

婁琴受傷了。

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因為我的一時興起,無端惹怒了一個臉上有疤的漢子,然後他喊來自己神劍無形的師兄,和婁琴展開了一場事關他門派聲譽的決鬥。

聽起來很震撼。這應該是一個很符合江湖邏輯的決鬥。

江湖人,臉麵比生命還重要。

但是,這件事讓我感覺非常的愧疚,婁琴的傷來得實在太沒來由。但婁琴並沒有絲毫要責怪我的意思。她依舊是笑盈盈地與我講話,給我做可口的飯菜。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化。隻是她肩膀上的傷,陰透了白色的紗巾,露著瘮人的鮮紅。

這件事之後,我始終有兩個問題想不明白。

其一,武煉大手一揮,我曾經看到一道白光閃過,之後,婁琴就受傷了,而我所看到的那道光是什麽?是我的幻覺嗎?

其二,以婁琴的身手,她不應該會躲不過武煉的大手一揮。可是,為什麽她會輕易被武煉所傷?

思來想去,不得其解。

婁琴受傷之後的第三天,我實在憋不住了,帶著這樣兩個疑問跑去問婁琴:“當時武煉一揮手,為什麽會有一道光射出來?”

婁琴笑了笑,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就像撫摸著一個孩子。讓我又一次感受到婁琴滑膩的玉手上傳出的溫柔。

婁琴說:“那是一股氣,由內力凝發出來的劍氣。”

“劍氣?”我不解,追問:“他沒有用劍,哪裏來的劍氣?”

婁琴說:“你知道他為什麽叫神劍無形嗎?”

我搖了搖頭。

婁琴繼續說:“武煉之所以能夠成名,就是他自創了一套凝氣成劍的功夫。把自己的內力逼到指尖上,瞬間激發出去,這種威力可以比擬世間任何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當年,這個武煉雖然是青雲派的大師兄,但是武功造詣一直不強,在同門之中默默無聞。後來,他突發奇想,閉門苦思,終於創出這門凝氣成劍的功夫。他出關之時,正趕上十年一次的老君山南北武林大會。武煉自告奮勇,代表南派武林首戰,對陣北派武林名秀,號稱‘一掌定乾坤’的北冥派高手韓鈺。那個時候,江湖上都不知道武煉自創了這樣一種凝氣成劍的功夫。韓鈺剛剛擺出架勢,武煉一揮手,韓鈺的一條胳膊就被切了下去。在場的人一片嘩然,都說武煉使用了暗器,一時間北派武林跑出去十幾名高手,將武煉團團圍了起來。武煉為了自證清白,脫光了上衣,走到一棵百年老樹前,大手一揮,腰一般粗的樹幹被齊茬斬斷。從此,神劍無形,一戰成名。”

我驚訝道:“哇!這麽厲害!”心中一陣羨慕,對那個武煉莫名生出一種敬意。

婁琴卻笑了,她擺了擺手,說:“其實這個武煉的劍法始終不算高超,他之所以能夠一招切斷韓鈺的胳膊,完全是因為韓鈺對他的功夫一無所知。韓鈺成名已久,當他麵對一個默默無聞的青雲弟子時,難免也有些大意輕敵。更何況,誰會想到幾米之外,揮一揮手會有如此大的殺傷力。武煉成名之後,大家對他都有了防備,隻要他抬起手,別人就會立刻閃躲。他發出的氣劍又不像真的劍一樣,能在手中靈活掌控。與高手過招,一擊不中,便可能萬劫不複。就算是碰到武功一般的人,隻要能夠避其鋒芒,一直躲閃開武煉的氣劍,這種功夫極耗內力,很快他便會力竭,然後再出擊,武煉絕無還手的餘地。”

聽婁琴這麽一說,那麽第二個問題便來了。

我問:“那你為什麽會被武煉所傷?”

婁琴又摸了摸我的腦袋,說:“人家是來替青雲派找回麵子的,遂了他的心意,我們便省了很多麻煩。我可不想與青雲派為敵。”

“哦!”我恍然大悟,說:“這就是書中所說的美人計!”

婁琴噗呲一聲笑了,說:“這是苦肉計!”

講完之後,婁琴走了。我內心之中的歉意卻更深了,她畢竟是為了保護我才惹上青雲派這樣的麻煩。這份情誼,要怎麽還呢?

晚間,圓通突然而至。

墨色蒼穹,不見星月。呼呼地風吹著,一片暴雨將臨的景象。

天空中,白光一閃,一道霹靂將黑夜照得幾如白晝。圓通突然出現在門口,他渾身是血,身子搖搖欲墜,那一抹雪亮的光頭上赫然一道口子,鮮血淌得滿臉都是,或許是因為疼痛,他牙關緊咬,露出一排沾滿血漬的牙齒,就像是剛剛從地獄裏爬出的嗜血惡鬼,顯得十分猙獰可怖。

當時,店夥計正準備上板打烊,突然一個鮮血淋漓的和尚出現在門口,店夥計大叫一聲,扔了門板,喊著“有鬼”,向後院跑去。

那時,我正收著桌上的盤子,突然聽店夥計一聲慘叫,也想扔了手中的盤子,隨他而去。但圓通隻手扶著門口,指著我,有氣無力地說:“小,小施主,近來......可好......”

我這才認出來是圓通,趕緊上前將他扶住,問:“你怎麽了?”

圓通不說話,隻是搖頭。

“哎呦。”婁琴聞聲趕來,看到這副血淋淋地場景,驚叫了一聲,問,“這是怎麽了?”

我沒說話。因為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圓通卻也沒有說話,一頭栽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這一夜,婁琴客棧上下亂成了一鍋粥。屋外暴雨傾盆,風聲雨聲夾雜著雷聲,注定這個是一個不算安寧的夜晚。

婁琴帶領著幾個店夥計在屋裏為圓通療傷,被婁琴訓斥得有些慌亂的店夥計端進去一盆清水,一會兒的功夫又端出來一盆血水,進進出出,忙碌地一塌糊塗。

婁琴將我擋在門外,她說我不懂療傷,進去隻能添亂。

我隻好在門外焦急地等待,時不時地向屋裏瞧兩眼,心裏非常緊張。

圓通千萬不能死啊!我夢寐以求的宅子、妻子、兒子還指望他那一成的香火錢呢。

“啊……”屋裏一聲長長的慘叫。

我的心被猛然地揪起。那一刻,強烈的擔憂幾乎是下意識地湧來。我在想,這樣的擔憂真的隻是為了那一成的香火錢嗎?還是這些日子以來的相伴,讓我對這個和尚莫名地產生了類似於對八矛師父的情感?

“用力!就快出來了!”婁琴焦急地喊著。

李小謙從旁飄過。一個夥計端了一盆血水從屋裏急匆匆地跑了出來,險些撞到李小謙懷裏。

李小謙麵無表情地向門內瞥了一眼,問:“誰啊?”

我說:“圓通!”

李小謙搖頭歎息:“和尚都能生孩子!萬惡的舊社會!”然後,如遊魂一般地飄走了。

“吱呀”一聲,門來了。婁琴抹著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將一根兩寸長的鐵鏢在我麵前晃了一下,鐵鏢上還沾著圓通的獻血,看著便讓人不寒而栗。

婁琴說:“這大師真是命大,這麽長的一根飛鏢從後心整個打了進去,若在深入半分,刺破心髒,恐怕神仙都難救了。”

我趕緊詢問:“救活了嗎?”

婁琴說:“性命保住了。但需要休養一些時日。”

我拍了拍驚魂未定的心,小聲念道:“太好了,媳婦孩子都保住了!”

婁琴一怔,問:“你說什麽?”

我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暗叫不好!但,這種事要如何跟婁琴解釋呢?總不能說,我和李小謙密謀私分了佛祖的香火錢吧!如果婁琴知道了,她會用怎麽樣的道德目光鞭策我晦暗的心靈?

正不知如何搪塞之時。李小謙又像孤魂野鬼一般地飄了回來。他散而無神地目光看了一眼我和婁琴,問:“生了?是小和尚還是小尼姑?”

一股無名怒火從胸口噴薄而出,我猛吸了幾口氣,強忍下怒火,再次閉上了眼睛,心中默念,他瘋了,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他瘋了,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最終,我並沒有說服自己,而是揮出了爆怒地拳頭,結結實實地打在了李小謙的腦袋上。

拳頭揮在李小謙的腦袋上,骨骼相撞的劇烈疼痛讓我怒火更盛,我大吼:“快醒醒吧,圓通差點死了!”

李小謙吃了我一記重拳,半邊臉都腫了,嘴角掛著一絲血跡。但卻依舊是麵無表情,悠悠地說:“難產就送醫院,私自接生是違法的。萬惡的舊社會!”說罷,他搖著頭,像遊魂一般地飄走了……

一向玩世不恭的李小謙,竟然被自己的同伴打擊成這個模樣。足可見,這世間,背叛與拋棄對一個人的傷害有多麽重。至少到那時候,我還沒有經曆過這樣的背叛與拋棄,我也沒有辦法理解李小謙內心的痛苦。但是,我卻有些心痛,一種那個時候,我所不能明白的心痛。

明知李小謙精神已經失常,但婁琴仍舊像聽到了亙古奇聞一般,驚訝地張著嘴巴。

我心亂如麻,在腦海中千方百計地找尋著一個合理的解釋,卻徒勞無果。

我說:“我去看看圓通。”轉身走進房間,順手掩上房門。

終於,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