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卜卦

我和李小謙離開了邵陽春家。

又一次穿過那片人間地獄一般的小巷,看著一幕幕生死離別在我們麵前生動地演繹。

我的心再次揪了一下。

從富裕走向貧窮,讓我的心中蒙上了一層陰翳。再從貧窮走向富裕時,卻完全沒有撥雲見日的痛快之感。

再次目睹,讓沉重的心情,更加沉重。

我自問不是悲天憫人的性格,卻絕然也不是心如鐵石的人。或許,馬維進當初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才不願讓我加入搶劫隊。

我甚感鬱悶,無心再與李小謙計較方才被他強拽出邵陽春家的事。

反正,自相識以來,我對李小謙的仇恨已不是打他一頓便可抵消的。

至少要打兩頓!

李小謙踏著輕快的步子,嘴上哼著奇怪的調子:“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炸藥包,我要炸學校,老師不知道,一拉線我就跑,回頭一看學校不見了......”

我完全聽不懂他在唱什麽,但這歌詞朗朗卻郎朗傷口,調子婉轉動聽動聽,頗有異域風韻。

我聽得愈發專注,不知不覺間心情暢快起來,不自覺得跟著他哼唱。

“鐵卜神算,能斷天命,算不準,不要錢......”

突然,一聲吆喝在我耳邊響起。

我和李小謙幾乎同時駐足,向左看去。

隻見側身一丈遠的地方,擺著一個方桌,桌上搭著一塊淡黃色的麻布,麻布之上畫著一個八卦,周邊寫著許多小字,除了“甲乙丙丁”其餘的我一個都不認識。

一個身穿黃袍的道士向我們招手,他嘴上的兩撇小胡子隨著他開口說話,在他鼻子下一齊舞動起來:“二位居士,來算一卦啊,算不準不收錢!”

李小謙仿佛來了興致,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在他桌前坐下,與黃袍道士四目相對,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黃袍道士一拍胸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說:“自然是真的,貧道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知過往能看將來,江湖人稱鐵卜神算,我......”

他一段自吹自擂還沒說完,李小謙不耐煩地擺手打斷,說:“行行行,我問的是後半句。”

黃袍道士一臉不解地看著李小謙,問:“哪句?”

李小謙提醒道:“你說,算不準不要錢?”

黃袍道士晃了晃身子,又一拍胸脯,說:“不錯,江湖上的人既然稱貧道為鐵卜神算,貧道自然有信心......”

“唉,唉,唉......”李小謙又將黃袍道人打斷,說,“你算吧,我看你說得準不準!”

黃袍道士自亮招牌的話被李小謙打斷了兩次,表情中露出一絲不悅。但,好不容易來了生意,卻又不能輕易放過,隻得忍氣吞聲,問:“這位居士,是測字還是相麵?”

李小謙說:“測字!”說罷,他拿起紙筆,沉吟片刻,忽然臉上露出一絲壞笑,手起筆落,飛快地劃了幾道,放下筆,把紙往黃袍道人麵前一推,說:“你測吧!”

黃袍道士拿過紙張一看,兩條濃眉登時擠到了一起,仿佛是看到天書一般,雙目中充滿了疑惑。他手中捧著那張紙,左右端詳了半晌,問:“此為何字?”

我頓時感到無比的驚訝和好奇。

這世道怎麽了?當街算命的道士竟然也如我一樣不識字?

我側身過去,向黃袍道士手中的紙上一看,隻見李小謙畫了兩個極為怪異的圖案,一個如同彎曲爬行的蛇,另一個卻是兩個半圓,一大一小,上下排列在一起。我凝視著紙上的兩個怪異的圖案,陷入了沉思。雖然我不識幾個字,但平生見過的字總也是不少。然而,李小謙所畫的這兩個半圓,其寫法遠遠已超出了我對所有文字的認知。

李小謙笑了笑,他先用手指了指那個彎曲的蛇,說:“這個,念唉嘶!”然後,又用手指了指那兩個半圓,說:“這個,念必”

“唉嘶必?”

黃袍道士一怔,眉頭鎖得更緊了,兩隻眼睛直勾勾盯著紙上畫的兩個圖案,喃喃道:“唉嘶必?唉嘶必?何為唉嘶必?沒聽過啊!”

李小謙憋著笑,說:“唉嘶必!就是唉嘶必的意思嘍!”

黃袍道士問:“何為唉嘶必?”

李小謙實在忍不住了,哈哈笑了起來,說:“你,你就是個唉嘶必!”

黃袍道士還想問,李小謙卻擺了擺手,說:“罷了罷了,跟你這種傻(脫敏)B也解釋不清楚。來!給我相個麵吧!”

黃袍道士如釋重負。但目光時不時地窺向桌上的白紙,似乎對個他完全不能理解的唉嘶必兩字十分介懷。

黃袍道士笑吟吟地看著李小謙的臉,仿佛是在審視一個造型別致的器具。

“哎呀!”

忽然,黃袍道士驚叫一聲,把我嚇得猛然抖了一個激靈。

我以為,他發現了李小謙命中的劫數,正滿心期盼著他細細講來,沒想到這黃袍道士開口便誇:“這位居士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乃是天人之相,定然是從遙遠之處而來,不是凡間之人啊!”他一隻手向上指著天。

“這......”李小謙拉了個長音,說,“也算你猜對了吧,我確實不是和你們一個地方來的。”

黃袍道士微微一喜,繼續說道:“居士前額圓潤飽滿,雙眼囧囧有神,唇紅而齒白,乃是智慧之人啊!”

李小謙連連點頭,說:“我知道的確實比你們多!”

黃袍道士自信滿滿,又說:“居士鼻準圓,兩顴豐,眉中有長毫,雙耳闊寬,一看便是忠厚良善的好人啊!”

“嗯?!”

李小謙臉色突變,騰地站了起來,嘴裏發出“切”的一聲,說:“算得不準!”說罷,揚長而去。

目睹風雲突變的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回頭看了一眼那黃袍道人,他也是傻愣地坐在方桌前,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顯然李小謙態度的陡然轉變實屬他始料未及。

黃袍道人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貧道那句話說得不妥?”

我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黃袍道士的目光再度落到桌上的那張白紙上,他怔怔凝望著那兩個圖案,甚是出神,口中喃喃有聲:“唉嘶必?有何深意?”

我無奈地歎息,正要相勸,忽聽得遠方“喂”的一聲,循聲望去,隻見很遠處,李小謙正擰著身子向我揮手,見他身影漸遠,我顧不得黃袍道人的茫然,快步追了上去。

我問:“那黃袍道人哪裏說得不對嗎?”

李小謙笑了笑說:“沒有,我就是想拿他找個樂子。”

我恍然大悟,說:“我懂了,他有一句說得不對。”

李小謙問:“哪一句?”

我說:“最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