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下尊卑

任伯中到實誠,給小紅找了個好差事,侍候小花園,早春霜大,三五日便要換一次,倒也不累,離正堂還近,小紅當時感激的什麽似的,隻是司庭提出要親一口的時候,羞紅了臉跑遠了。

不過看她那樣子,司庭倒也有點得逞的意味。

可不想剛出外院卻聽到府裏柴嬤嬤訓人,隨即就是小紅的哭聲。

他三兩步過去,看小紅跪在水桶邊,自己扇耳光。

一把抓住她手腕,“就算是窮苦人家,何以自輕自賤。”

柴嬤嬤看來人冷哼,“我當是誰,怎麽內院二少爺的狗隨便放出來。”

司庭眼神一烈,“嬤嬤這話說的叫人難堪,小紅做了什麽,她身子弱受不住,我替她受過。”

“主子要教訓奴才,還有奴才幫著受的理,司公子,真把自己當公子了?”

司庭心一抖,這話帶著諷,他攥著拳頭卻知道不能任性。

“司庭哥,你快放開,嬤嬤是為我好,我不小心在夫人經過的時候水濺到了夫人的鞋上。”

說著就自顧自的扇耳光,“嬤嬤別怪司庭,我們是同鄉,嬤嬤看在二公子麵子上別和他計較了,小紅知道錯了。”

司庭秉著呼吸,看小紅自顧自扇耳光,怒火中燒,要飛身踹向那仗勢欺人的老嬤嬤,小紅卻死抱著他大腿朝他搖頭。

柴嬤嬤端著,“還敢打我?將來不是要打主子了,分不清尊卑上下的東西。”

喊了府裏的幫閑,“把他給我壓在這,跪著,不許吃飯,要是二少爺問起,就說是夫人的意思。”

“什麽夫人的意思,分明是你仗勢欺人?”

老嬤嬤冷笑,“我就代表夫人的意思,司庭,你進府也有些日子竟這麽不知道規矩。”

小紅在下麵拉他,“司庭,認個錯,認個錯,你這些日子太盛,府裏都對你有怨言,夫人也盯著找打你呢,你這時候別任性啊。”

“我沒做錯什麽,憑什麽罰我,就算是下人,也要講個理吧。”

“理?你說什麽是理,鄉野之人可說理,在這京城,你就沒理可說,你是下人,注定了你這輩子都是下人,就算在主子麵前得勢生死也不過主子一句話,不止你這輩子,將來你有子女,也是輩輩都是下人。”

柴嬤嬤冷哼,“怎麽不服?”

“我不服,憑什麽?”

“就憑你進了府,當了奴才。”

“那我不當了,我又沒賣身?”

說到到,司庭反應過來,“好啊,看我過的好,想逼走我,想的美,什麽夫人的意思,我看就是你這老刁婦的意思。”

起身要上前,卻被府裏下人按住肩膀。

“給我掌嘴,就這不懂規矩的放在二少爺身邊,丟的可是二少爺的臉。”

司庭掙紮著,卻敵不過好幾個大漢,耳光狠狠抽上來,直接打蒙了,他向來自由散漫慣了,何曾受過這種欺辱。

他隻覺得羞憤。

耳朵邊上循環往複的是柴嬤嬤尖利的聲音,“打醒他,別主子寵著,就傲起來,嬤嬤這也是為你找想,將來惹出大亂子,可就不隻是打耳光了。”

小紅在一邊急的直哭,又磕頭又打自己耳光。

司庭則隻剩嘶吼謾罵了。

直到一聲輕咳打破,“柴嬤嬤一大早火氣這麽大呢?”

隻見和金堂那富貴奢華穿著不同,一水的清白長袍素冠玉簪,隨從都如此清麗,推著木輪椅,上麵少年一身清雅,唇無血色,趁著那頭上的白羽冠越發晶亮,整個人和府中繁華對立般肅靜,“柴嬤嬤入秋火氣大傷身呢。”

那嬤嬤看到來人,眉角不易察覺皺了一下,畢恭畢敬的彎腰行禮,“大公子,天氣寒冷,怎的從翠竹軒出來?要是受了涼意,夫人又要責怪了。”

任伯竹笑了笑,“聽到這邊吵鬧便來看看。”掃過帶雨梨花的小紅,“這小丫頭侍候的花園在竹園邊上,做錯事我來教訓便是,何苦勞煩嬤嬤。”

柴嬤嬤眼風微調,“大公子說笑了,這府裏上下,哪一樣不是夫人統籌,做錯了事怎煩大公子操勞,那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分內之事沒做好,該和公子請罪,若是叫公子動手便是奴家的大罪過了。外麵風大,大公子還是回去歇息吧。”

一板一眼畢恭畢敬,卻是夾槍帶棒,柴嬤嬤是夫人身邊的老人兒,說話向來帶著傲氣,任伯竹自是知道,可此時在嚇人麵前如此不給臉,隻能說明,夫人最近惱著他,並且非常惱。

後麵小廝看著嬤嬤地樣子,厲聲喝道,“我家公子是府裏長子,想去哪裏便去哪裏,想幹什麽便幹什麽,怎麽你個下人說三道四。”

“竹棉,休得無禮,嬤嬤是關心我,你哪那麽大氣,趕緊掌嘴。”

後麵隨從瞪著眼一臉的不服氣,“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她衝撞主子,就算無惡意,這話也逾越了,我代表大公子就要給她教訓。不然她可就是丟夫人的臉,傳出去,讓夫人落了個苛責長子的罪名,到時候她可擔待不起。”竹棉微抬下巴,重複著剛才柴嬤嬤說司庭的話,對方臉立馬青了。

“大少爺身邊的人真是伶牙俐齒,老奴大概是年紀大了,說話沒注意。”

說著給自己一耳光。

任伯竹咳嗽著,柴嬤嬤隻好又扇了一耳光,到第三個,任伯竹才抬手,“嬤嬤是府裏的老人,不必如此,本身就是我這小廝缺乏管教。竹棉,你這性子也不知道像誰,再這般,我那院子也容不了你了。”

竹棉忙退到後麵,不痛不癢的在臉上掛了兩下,“小的知錯了。”

柴嬤嬤咬著牙,卻說不出一點錯來,隻能吃啞巴虧。

任伯竹歎著氣,“其實嬤嬤說的是,我不過是今日無趣,四處走走。”示意小廝拿著托盤,上麵是熟好的獸皮,灰白相間雪亮茂密,卻有幾分眼熟,讓司庭不禁皺眉。

“那日驚到二弟,我心裏過意不去,便叫人剝了畜生的皮毛,送給伯中,他肯定歡喜。”

嬤嬤手在皮毛上翻弄,聲音帶著幾分冷意,“我看大少爺不必費心了,這等好皮毛還是留著您做護膝用吧,二少爺心思坦**,對這種不知深淺的畜生不會掛在心上,而且一向悲天憫人,看到之前鮮活現在變皮毛,怕是要傷心許久。”

任伯竹聽出話中的嘲諷,淡笑著,“那等控製不了自己的畜生,險些傷了二弟,剝了皮毛,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任伯竹聲音很小仿佛小心翼翼。

柴嬤嬤在托盤裏翻著,“怎麽好讓大公子親自送來。不如交給奴婢。”

任伯竹笑著看向司庭,“這個是二弟身邊小廝,給他拿回去就行了。不勞煩嬤嬤了。”

司庭還在被打的屈辱中,此時抬頭,正對上少年的眼睛,不知道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還是受不了那趾高氣昂的所謂主子下人的尊卑芥蒂,此時感覺到任伯竹眼中的一絲善意,竟讓他眼眶酸澀。

任伯竹笑了一下,“這就是那日製服獒犬的少年,我還沒見過人膽子這麽大,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他伸出手來,“叫什麽名字?”

司庭看著那隻手,白玉如蔥,低頭看到自己滿是老繭刮痕發黑的手掌,本能的背過去。

“放肆,大少爺問你名字呢?”竹棉厲聲。

司庭瞪回去。

“咳咳。”任伯竹笑著,“你別嚇壞了他。”

“不懂規矩的下賤東西。”

司庭呲著牙,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響。

柴嬤嬤盯著二人半晌,那邊有小丫頭過來說夫人叫嬤嬤,她才不舍的行禮退下。

“人都走了,你們也就是府裏當差的,他是二少爺的人,不怕得罪伯中?”

任伯竹皺眉,那些小廝長工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鬆開退下了。

小紅撲到司庭腳邊,“你這臉都被打腫了,還不快謝謝大少爺。”

一個勁的磕頭,“謝謝大公子,謝謝大公子。”

任伯竹揮揮手。

竹棉走過來,“哪來的野丫頭,還不退下去,我們公子最受不了花肥味。”

任伯竹不住地咳嗽,小紅趕緊拿著水桶退出院子。

“好好的一張臉,打成這樣。”

任伯竹想伸手,可司庭本能的後退。

“大公子救了你,你就這般不識好歹?”

“竹棉。”任伯竹喝到,看向司庭眼神緩和,“看你的樣子,剛才柴嬤嬤打你不服。”

“我是不服。”

“她是府裏老嬤嬤,夫人麵前的紅人,在這下人裏說一不二。她要教訓丫頭,你攔她就是不給她麵子,她在這府裏這地位不是一天兩天的,丟一次麵子就是要命的事,況且你這幾天在府裏風頭太盛。”

“我就是看不慣,小紅不過是犯了一點小錯,就要打耳光,我不過是說句公道話,憑什麽?”

“公道話?何為公道,在尊卑有別上從沒公道二字。看你尚且年幼又立過功的份上,勸你一句,在這府裏不說八麵玲瓏,最起碼不能鋒芒畢露,不然,隻有挨打的份,將來丟腦袋也是有的。別說你不做了,你覺得你連下人都不是了,那些權貴就會放過你,有時候謹言慎行尚且不能自保,何況鋒芒太盛之人。”

“可是。”

“即便你是伯中身邊的人,他今天寵你,縱容你,明個兒寵了別人,你便什麽都不是,別把自己的身家靠在他人身上,能給你破天富貴之人,必也能讓你萬劫不複。”

“伯中才不會。”

說道最後司庭聲音也小了,生身父母尚且可以拋棄的,何況是所謂的“主子”。

看他沉默卻滿眼不服,任伯竹笑著叫小廝給了他金瘡藥,“你信嗎,你這臉任伯中會問,可整個府裏都不會有人和他說是因為什麽,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這府上說了算的是王爺,是夫人。”

司庭心中一滯,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良久,“謝過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