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草長鶯飛

西蜀王都天府城,百花之城,歡愉之城。

春雨過後,花開瑰麗,爭豔於街頭巷尾。行人卻無心觀賞,腳步匆匆,結伴往城外而去。

街邊小店飄散著微辣濃香,一名少年正吃得滿頭是汗。他那身布衣縫了不少補丁,頭發也亂如雜草。這打扮看著落魄,但店家沒有趕客的意思。

小店老板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一邊點燃旱煙,一邊在少年身邊坐下,“我說許歌啊,又想偷溜出去?”

許歌手裏捧著碗紅油抄手,餛飩吃完,還在喝湯。他那眼珠子正跟著人群亂晃,被店家這麽一喊,差點讓熱油燙著了嘴。

“瞎說。”許歌放下碗筷,瞪了店家一眼,“你怎麽能憑空汙人清白?”

“別搞這文縐縐的,我還不知道你?”店家照著許歌的後腦勺糊了一巴掌,“前兩天我還看到你被拎回了樓裏,跟雞崽子一樣。”他又將許歌打量了一番,“上次裝鏢師不成,這次改乞丐了?”

許歌頓時紅了臉,“本少爺出去散散心,散心的事兒,怎麽能說偷溜呢!”

店家聽完這話忍不住哈哈大笑,“行,你說散心就散心。”他將許歌的碗筷收拾起來,“這次能跑出去多遠啊?”

“要是再被抓回來,我就是這個。”許歌晃了晃小拇指,轉身出了店門。他手裏藏了個小瓷碗,正是剛剛從餛飩店裏“借”的。

摸著小瓷碗光滑的碗口,許歌稍稍皺起眉頭。他朝左右看了兩眼,就著路邊拴馬樁,將小碗磕出個破口,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街上人來人往,許歌捧著破碗,縮起肩膀低頭混入人流。人群裏人們說著什麽“燕國王女來訪”的隻言片語,他也沒多在意,嘴裏小聲嘟囔,“什麽王女,能有我家姐姐們好看了?”

走出十來步,許歌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白鞋。他抬頭去看,是個年輕姑娘,身穿素白長衣,大概與他同歲,十六七的樣子。這姑娘麵比桃花,眉橫柳葉,人卻如梅花一般傲冷,於這嬉鬧人群格格不入。

姑娘那兩瓣紅唇緊抿,定定地看著許歌。

許歌心裏一禿嚕,心想難道是新入門的姐妹,這就被派來抓自己了?

不等許歌說話,那姑娘從錢袋裏掏出了三枚銅板,放在了許歌碗中。想了想,她又摸出兩枚錢來,投入碗裏。許歌瞥了眼她幹癟的錢袋,顯然是不剩多少“餘糧”。

姑娘來的快,去的也快,給了銅板,轉身就走,留下許歌哭笑不得。

這是真把他當成了要飯的乞丐?

許歌搖了搖頭,捏起五個銅板反複數著,倒是自得其樂。他數錢正數得高興,突然感到背後有人推搡,力道不大,就是動作粗暴的很,應該是用了手肘。

許歌側身泄力,回頭望去,幾名地痞簇擁著一個虯髯大漢匆匆走過。他們架著肘子擠開人群,臨行前還不忘瞪許歌一眼。他們從人群中穿過,徑直向街邊小巷走了過去。而那抹素白身影正消失於巷口。

地痞跟著姑娘進了小巷,哪怕是光天化日,也絕對不會有好事。

許歌看看碗裏的五枚銅板,歎了口氣,“還真是趕了巧了。”他跟著走到巷口,見到兩名地痞在外望風。

那兩人揣著胳膊,瞪了許歌兩眼,“叫化兒,閑事莫管。”

許歌又歎了口氣,“不算閑事,我可是收了錢的。”

……

小巷不深,入內一拐,再走二十步便是樹叢。密密麻麻的枝葉擋住了去路,白衣姑娘被四名地痞堵在了死路裏頭。

為首那虯髯大漢咧嘴奸笑,滿口黃牙泛著油光,“姑娘是第一次來天府城?”他搓起雙手,步步上前,“哥幾個對天府城可熟,正好帶你玩上幾天幾夜,再給你找個能賺錢的大好去處。”

另外三個地痞聽了,全都嘿嘿直笑。

白衣姑娘環視一圈,慢悠悠地問道:“西蜀王宮認識嗎?”

“啊?”那虯髯大漢聞言一愣,隨後笑得更為起勁,“認得認得,莫說王宮,就算是天宮仙宮,爺也能帶你享受。”

白衣姑娘聞言秀眉一皺,“看來是不認識。”她口中說著這話,單手摸向腰帶。

就在此時,一個戲謔聲音出現在了地痞身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還有這種強搶民女的汙糟事情,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少爺我看得眼睛都疼。”

幾名地痞立即回過頭去,正見到許歌手裏捧著破碗,側身靠在拐角處。

大漢將許歌那乞丐打扮打量了一番,低聲冷笑。

“哪來的叫化兒?”大漢手掌一甩,袖口透出半個匕首,“小的們,直接捅了沉進龍江。”他手下這些亡命之徒,二話不說便向許歌撲了過去。

許歌雙眼一縮,身影猛得一晃,竟是瞬間從三人包夾中穿越而過。

那三人身子仍然僵立不動,許歌輕彈碗壁,“當”的一聲,他們方才軟倒在地。

虯髯大漢看得目瞪口呆,“飛蝶穿花步?你是,你是花晨閣的人?不對,花晨閣裏隻有女人,你,你……”虯髯大漢猛得退了兩步,臉色發白,“你是花晨閣的小魔頭!”

“什麽魔頭?少爺綽號‘小劍仙’,你們這些人都莫得腦子嗎?”許歌嘟囔了一聲,掏了掏耳朵,“不過你既然認識我,事情就好辦了。”

許歌遞出破碗,指了指腦門,“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虯髯大漢滿臉苦澀地看著破碗,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來,就在他手指將要觸及破碗的瞬間,許歌突然喊道:“等等!”

虯髯大漢渾身一僵,如同石像一般立在原地。

“銅板先得收好。”許歌將五枚銅板一一掃進口袋,重新遞出了破碗。

虯髯大漢接過破碗,一咬牙一歎氣,往自己腦門上重重一砸。

“咣當”一聲,破碗成了碎碗,碎渣落了一地。那大漢雙眼一翻,滿臉鮮血地仰天倒下。

“還得少爺報官,真是麻煩。”許歌蹲在地上摸了摸大漢的鼻息,“沒死就成。”他低頭摸索著大漢的衣兜,身後傳來姑娘的清冷聲音,“花晨閣還有乞丐?”

許歌**鼻尖,聞到淡淡的梅花香味。

不知何時,那白衣姑娘已經到了許歌身後。許歌正在低頭掏兜,沒有回身,所以他不會看到,身後那姑娘手中握著一柄軟劍,而劍尖瞄準了他的後頸。

“姑娘一看就是外鄉人吧。”許歌渾然不覺危險,翻過大漢的上衣口袋,又翻找內側衣兜,“花晨閣都是姑娘,我一個大男人怎麽可能是花晨閣的?你要是被花晨閣的人問起來,可千萬別說在這裏見過我。我這種小人物,特別不想被花晨閣給盯上,都是麻煩事兒,你明白的。”

白衣姑娘微微皺眉,將軟劍收回了寸許,低聲說道:“你為什麽要幫我?”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有為什麽了?戲文裏的大俠可不都是這樣嗎?”許歌從大漢內兜裏尋到一塊銀子,用手掂量著分量。

或許是許歌動作太大些,白衣姑娘吃了一驚,劍尖又下壓了一寸。

許歌仍未察覺,用袖口擦著銀子,隨口說道:“姑娘你可別誤會,我幫你真沒有什麽別的意思。雖然你長得還不錯,不過和我姐姐妹妹們比起來還是有些差距。我們倆呀,是不可能的,你也別學戲文裏什麽以身相許的橋段,我這種未來的大俠不適合你,少爺我注定要浪跡天涯,行俠仗義,顧不得那些兒女情長。你這種普通姑娘,還是快些找個好人家安定下來才是正理。”

白衣姑娘眉頭皺起,看許歌的背影就像是在看個失心瘋,不過手中軟劍倒是向後縮了幾寸。

“對了。”許歌收起銀兩,站起身來,“你來西蜀應該是來投親戚的吧,你家親戚在哪兒?我沒空送你回去,不過可以給你指指路。”他說著這話就準備轉身。白衣姑娘臉色巨變,手腕收緊,就要刺出軟劍。

便在此時,街道上空響起一聲咆哮,“許!歌!”

“糟了!”許歌沒有轉身,嚇得縮起了脖子,“葵婆追來了,我得快走。姑娘,你可千萬別說你今天見過……”許歌說話的時候轉過身來,可是身後空無一人。

“嗯?人呢?”許歌疑惑地抓著頭發,“這姑娘怎麽跑得比我還快?”他愣神的時候,渾然不覺腳下多了個別人的影子。

“跑?”那影子的主人杵在許歌背後,“你還想跑到哪兒去?”

……

半炷香後,許歌被人抓著衣領,像死狗一樣在地上拖行。他麵上鼻青臉腫,鼻孔下淌著兩條紅線,這模樣和乞丐更像了些。

抓著許歌衣領的是個白發婆婆,臉上滿是溝壑歲月。不過看得出來,她五官端正,年輕時候一定是個一頂一的大美人。

原本趕赴城外的人群見到他倆,直接讓出了一條路來。來往行人見怪不怪,還有人高聲叫好,“許歌,你又被抓回來啦!今天這裝扮可是別致。”

“許歌,上次像個雞崽子,這次就變死狗了?”

“我就說這小子逃不出去,來來來,你們全都輸我五兩銀子。”……

人們一邊圍觀,一邊議論,嬉嬉鬧鬧地好不快活。

許歌也不在意,他被葵婆拽著衣領,還有心思朝四周抱拳回應,“多謝父老鄉親捧場了,我一定再接再厲,下次肯定能逃出去!”

人群哄笑一片,還有人喝起倒彩來。

“還有下次?你小子都逃了幾百次了,莫得見你成功過。”

“你這瓜娃子,逃什麽逃,等你長成了男人,就知道花晨閣的好咯!”……

葵婆臉色鐵青,隻是匆匆加快腳步,向天府城中,那第一高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