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恃美行凶

子書珩喝了噬心整整一大壇酒,除了那守宮在他皮下越竄越快之外,看不出一絲絲醉態。

噬心在他對麵坐下,由衷感歎:“珩兒姑娘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不想竟是海量啊!”

子書珩淺笑著搖了搖頭,“喝酒而已,算不得本事。”

皮膚白皙清透吹彈可破,一雙桃花眸嬌媚楚楚,似醉非醉,右眼尾綴著一顆細小的紅痣,將這雙眼睛襯得妖異而又魅惑,但與尋常女子不太相同的是,眉宇之間透出的卻是一股少年才有的傲然與英氣,十指纖細修長,骨節分明,瘦削的手腕似是白蓮藕……噬心越想越想不通,這麽美的女子,誰會忍心拋棄呢?

他不經意間脫口而出:“是個什麽樣的人?”

“嗯?”那雙多情的桃花眸忽地望了過來。

噬心臉頰發燙,眼神閃躲:“哦,我是說,你想放下的是個什麽樣的人。”

子書珩瞬間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麽。

“一個一無是處的人,不提也罷。”子書珩往噬心麵前的酒盞裏倒了半杯酒,“哥哥可有想忘掉的人?”

“那倒沒有。”噬心與之碰了碰杯子,一口將杯裏的酒喝光。

沉默半晌,他說:“倒是有想忘記卻不能忘記的過去。”

“說來我也想問哥哥,這個,是不是與你那過去有關?”子書珩看了一眼他腕上的玄鐵鎖鏈。

噬心嗬嗬笑道:“確實有關,不過這還得從我五年前意外得到一本拔山震元神功的武功秘籍說起。”

“啊?”子書珩詫異,“那是聞人血脈才能練得的武功,你難道……”

正如隻有大涼子書一族的血脈才能習得的子書明心咒,拔山震元神功也是唯有長平聞人一族的血脈才能練得的武功。

“哈哈哈哈哈哈——”噬心突然豪情萬丈地大笑起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既被世人稱為武癡,自該有這份孤勇,隻是這代價……”笑著笑著,他眼底泛出懊悔的苦澀,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聲音竟變得有些沙啞,“這代價,這代價,我根本承受不起啊……”

子書珩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噬心不是九大惡人裏殺人最多的,看樣子如今也在為自己犯下的過錯懺悔,可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了嗎?

“七百六十八口,七十六位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三十九個十歲以下的孩子,還有七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其中兩個馬上就要臨盆。”噬心語氣平淡地不像話,“這些都是後來知微閣閣主告訴我的。”

他雖說的風輕雲淡,子書珩卻能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那份悔恨,溫聲問道:“所以,你就把自己鎖了起來?”

噬心搖搖頭:“那一次失控之後,我發現自己經常會出現失憶的情況,有時候在某處睡下,卻在其他地方醒來。直到一個月圓夜,我才親眼見識到自己是如何化身妖魔的。”

他苦笑:“我控製不住我的手,也控製不住我的腿,我不知道我是誰,腦子裏唯有一個念頭便是殺人。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繼續遊**在人間了,可我還能去哪裏呢?世界之大,哪裏才是我的容身之所呢?”

子書珩心頭猛然一顫。

若是沒有拿到解藥,有朝一日,他也會控製不住自己手腳,做出違心的事。

真是那樣,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我本想把自己流放到沒有人煙的天涯海角,路過此地發現惡人墓正在招募惡人,我這一生隻顧著鑽研武學,也沒做過幾件懲惡揚善的事,因此就打算來惡人墓裏會一會墓裏的惡人。”說到這裏,噬心淡然一笑,“隻是我沒想到,這惡人墓裏竟還有此等厲害的人物。”

子書珩疑惑地看著他。

噬心臉上露出敬意:“那日我見到的第一個惡人是無咎,我問他此生做過哪些惡,他卻說自己名叫無咎,自然什麽惡都沒做過,我又問他為什麽要來這惡人墓,他說此地環境清幽,沒人打擾,是個好地方,僅此而已。這時我才幡然醒悟,來這惡人墓的也未必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人,或許跟我一樣想要替天行道,也或許跟他一樣,隻是想找個落腳的地方罷了。”

無咎,一個十分神秘的男人,似乎沒幹過什麽轟動武林的事,卻能排在惡人墓九大惡人之首,就連知微閣閣主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聽聞無咎一直戴著金色麵具,你連他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怎麽就相信了他的話?”子書珩問。

“不需要看到他的相貌,他身上就是有一股坦**和磊落,讓人不自覺便相信了他。”

子書懷疑地挑了挑眉。

噬心笑道:“你日後見到無咎,自會懂了我說的話。”

子書珩心道也是,便不再糾結:“那後來呢?”

“我與他促膝長談,他便給我指了條明路,讓我在此地磨煉心智。”噬心撩了撩自己腕上的鎖鏈,“這便是他為我尋來的高山玄鐵,雖然我依舊會出現喪失理智的情況,但在這四根鎖鏈的牽製下,也無法危害人間,外麵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也想嚐試擺脫失控的狀態,便在墓裏安心住了下來。”

子書珩唇角掠過一絲淺笑,天下第一在惡人墓裏種地、當飯頭,的確挺能磨練心智的。

“既然來了惡人墓。”子書珩故意頓了頓,才繼續問,“那你認為自己是惡人嗎?”

“我不是惡人,誰是惡人?”噬心笑得沒心沒肺,“再怎麽惡毒的人,也不會像我這般無緣無故奪人性命。所以我啊,才是那罪孽最為深重的惡鬼啊!”

子書珩怔了下,不知道該說什麽,禮貌地笑了笑。

噬心給自己的酒盞滿上,“我從小在少林寺長大,十二歲就把少林寺的武學學了個遍,後來我不肯安於現狀,便離開少林,去各大門派拜師學藝。我這一生一直在馬不停蹄地追求武學巔峰,從來沒有停下來過,直到五年前走火入魔。”

他端起酒盞在子書珩麵前的杯子上輕輕一碰,“現在,我覺得停下來也沒什麽不好,這些年失去了太多,我不求未來能夠解開鐐銬重歸自由,至少一無所有的我,還有這裏可以容身不是嗎?”

說完,他痛快地將杯中酒飲下了肚,眼裏悵然與快意並存,矛盾的同時卻又出奇地和諧。

換句話說,是年輕時的意氣風發和後來的萬念俱灰造就了如今豁達淡然的噬心。

子書珩心裏升起一股同病相憐的惘然。

他與噬心恰恰相反。

從四歲起,他便不知自己為什麽要活在這令人厭惡的人間,直到兩個月前在邊疆看到了因戰亂而顛沛流離的難民,他才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可惜朝局不允許他進,一腔熱血隻能深深地埋藏在心裏。

“這個,你拿著。”離開的時候,噬心塞過來一個已經包了漿的酒葫蘆。

那葫蘆大約半尺高,三寸寬,酒塞由紅繩綁在腰身間,從堪稱完美的工藝上來看,應是費了不少功夫。

子書珩微微訝然。

“這本來是我給自己準備的,但我此生,應是用不上了。”噬心說,“酒逢知己千杯少,噬心從來沒有跟人說過這麽多話,姑娘權當是噬心酒後亂語,今晚多有叨擾……”

子書珩忙道:“哥哥今天說的,我很受用。”

噬心愣了一下,啞然失笑。

片刻,他又說道:“酒量再怎麽大,也不能整壇整壇地喝,你畢竟不是習武之人,那樣太傷身體了,在墓裏的這些日子,你每日拿了這葫蘆來尋我,我便給你滿上一壺,多了可沒有啊。”

子書珩輕輕一笑,點頭:“嗯,我知道了。”

噬心忽然壓低了聲音:“等你學藝成功,便會離開這裏,我又不能出去,隻希望你以後看到這葫蘆,便能想起我來罷。”

子書珩握著那葫蘆的手不自覺地顫了顫,心裏五味雜陳。

曾經,陛下也對他敞開心扉,視他為患難與共的摯友。

他看著噬心的眼睛,篤定道:“嗯,一定。”